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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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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风徐来,阿南下意识抬手,要护住手中的火折子时,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在这空荡幽闭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一生浸淫机关,立即听出这是机括启动的声音。转头眼睛瞥到水帘后的青鸾时,顿时愕然睁大了眼睛。
水帘后,巨大的云母莲房之上,那只自天而降的青鸾,微微动弹了一下。
“阿琰,”阿南低低地问,“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朱聿恒亦盯着那只青鸾,声音确定,“它的喙本来距离莲房中心的莲子还有三寸,但如今只有两寸半许了。”
这青鸾正缓缓向前伸头,眼看便要衔到面前那颗莲子了。
“怕是机括在发动,走,赶紧去看看。”阿南立即穿透水帘,直扑里面。
就在踏上莲池的刹那,耳边忽有风声轻响,掠过脸颊。他们手中火折的圆转机构晃动起来,火光忽然明灭了一下。
在这般沉闷寂静的地下,忽然传来这诡秘的风,二人立即抬起手中的火折,警觉地查看四下。
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莲池,莲花与青鸾蒙着瑰丽云母的光泽,似与之前并无任何区别。
只是不知道是阿南的眼睛适应了地下的黑暗,还是水雾增加了云母的盈透度,在她的眼中,感觉云母的颜色好像越显深浓,艳丽夺目。
她压低声音,问朱聿恒:“阿琰,你有发现什么吗?”
“除了鸟喙之外,其他没有。”朱聿恒对于万物的细微之处总是能掌握得非常准确,因此他说没有,阿南便也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青鸾之上。
渐渐逼近,她终于看清了青鸾的鸟喙。只见两片青色云母簇成的口中,正伸出一根尖锐通透的玉刺,就如徐徐吐出的舌头,正向着下方的莲子刺去。
而碧青的莲子之上,有一个细小的孔窍,与莲子正好相对。
她示意朱聿恒与她互为依仗,一起缓慢而谨慎地向着青鸾而去。
“这应该便是……能引动你身上毒刺的母玉了。”阿南没有去触碰喙中的那根玉刺,担心机括振动会导致细细玉刺折断,引发朱聿恒身上的山河社稷图,“空悬的青鸾与静待的莲台,已经在这里数十年了,距离如此之近,却又从未相碰。而如今你身上的冲脉有了感应,机括也同时启动,我担心青鸾衔到莲子的那一刻,便是机关发动之时。”
“如此说来,机关应该会在下方这块云母莲台之内?”朱聿恒说着,见那根玉刺移动缓慢,与莲子暂时还有两寸距离,便俯身抽出凤翥,轻敲云母。
云母疏松软脆,此时被他敲击,不但声响显得散乱,而且下方的声响也很难被传导过来。
阿南听了好几声,才确定道:“石声夹杂金声,下方有机括在。”
“嗯。”朱聿恒点头,将耳朵贴于莲台之上,仔细倾听。按照她的指引,将凤翥的刀背往下轻敲。
幽闭的洞穴内,他敲击的声音并不大,可那有节奏的匀速敲击声与水声混合在一起隐约回响,不知怎的令阿南觉得心口如水波荡漾,难以抑制。
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她抬头环视周围,看向上方俯飞而下的青鸾。
这青鸾借由上方突出的一块巨大青碧色云母矿凿成,薄透的云母被雕成片片通明羽毛,层层叠叠地生长在丈余长的身躯之上,偶尔夹杂着其他五色光泽,绚烂夺目,几能以假乱真。
耳边轻微的敲击声忽然幻化成婉转的柔曼音调,鼻尖微微一凉,阿南以为是水珠落下来了,抬手举高火折子,仰头看去。
只见青鸾那栩栩如生的翅膀忽然缓缓地扇动了起来,毛羽轻拂,卷起大团丝絮也似的云朵。
阿南定睛一看,那云朵原来是片片白云母的辉光,在穹洞之上如仙雾缭绕。耳边丝竹之声流转,莲池上水珠波光幻目,五色莲花后缓缓转出一条身影,向她走来。
他一袭白衣,皎白的肌肤映着墨黑的眉眼,淡淡一抹唇色,在这云母莲池中,如画中人般缥缈幽远,漫卷于烟雾之中。
“公子……”阿南错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是怎么通过外间重重的守卫和照影双洞,安然无恙来到这里的。
而竺星河朝她微微而笑,温柔平和:“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特地来带你走……跟我回去吧。”
花瓣飞过阿南的眼前,遮得她满眼朦胧迷离,洞中的晦暗光线令她回到了少女时代,她恍惚看见无数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她站在乘风破浪的船头,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指引船队前行。
那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岁月,无惧无畏,满怀希冀,迎面而来的全是灿烂的明天。
可如今的她望着面前与昔日一般无二的公子,却只默默地摇了摇头,低声说:“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转冷:“你不过是他们企图驯服的鹰犬、是他们想要利用的工具而已。”
“我知道……”阿南打断他的话,也不知是倔强还是虚弱,让她的声音嘶哑低沙,“可这与公子也没有关系了,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
隔着流泻烟云,竺星河面露不解地望着她,而旁边花影中,方碧眠却飘忽走来,站在竺星河身后,声音尖锐而笃定:“司南,这辈子你欠公子的,永远也还不清!”
“我不欠他了。”阿南冷冷望着她,“一命还一命,我已经还了公子一条命,我们两清了!”

第177章 乾坤万象(3)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面前的竺星河忽然破碎了,化作无数的绢缎蜻蜓,随着风沙飞转,转眼成了横斜散乱的痕迹。
阿南心惊仰望,却哪里还有蜻蜓的踪迹,只剩了云母花雨紊乱,纷繁笼罩住她。
她正要抬手拂开它们,只听得耳边响起一声“小心!”
即使在一片迷幻中,她也依旧能听出,那是阿琰的声音。
如一箭寒气直冲脑门,她额头一片冰凉,骤然间被拉出幻觉。
面前已经恢复成那个地底矿洞,水雾笼罩下一片云母炫光冷冷闪烁。朱聿恒伸臂将她紧紧揽住,面上满是后怕:“怎么了?你为什么对着空中说话?”
“我想……”阿南声音略有些急促,“我知道薛澄光和薛滢光看到的景物为什么不一样,无法相通配合了。”
朱聿恒警觉地查看四周,问:“云母能改变人眼看到的东西?”
“不是。”阿南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举起手中的火折子。
曾经装过“通犀香”的火折子,此时光焰微闪,残留的香爆开,她的掌中袅袅升起诡异的蓝紫色烟雾。
“这是……什么?”
“廖素亭给我的‘通犀香’,它能检测到地底异常的气息,从而改变颜色。你看,这紫色指示着周围有霉烂毒气。”阿南将火折照向洞壁,气息有些不稳,“潮湿的地下,常有霉粉菌类飞散,吸入便会致幻。而这边地下如此密闭安静,火光与四周的云母散光相互映照,想必因此而引发了幻象,让我们堕入迷境。”
她的声音在洞中回荡,让朱聿恒觉得心口又飘忽起来,不自觉地收紧了拥着她的手臂。
阿南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定定神:“不过,我们已经服食了玄霜,如今又知晓了这洞中的诡异之处,只要坚持己心,不要陷入迷惑,应无大碍。”
朱聿恒点头,慢慢放开了拥抱着她的手。
只是,他继续敲击探询下方的机括时,感觉自己的知觉迟钝了许多,眼前无数黑影飘摇,耳边尽是杂音。
许久,他才艰难地在这重重干扰中竭力抽剥出些许实质来,对阿南描述下方的场景:“下方是杠杆加滑轮的装置结构。上头的极为细微,只如一根针尖般大小,下方逐渐增大,第二三层的声音听来,便应该有筷子粗细了,滑轮也有鸡蛋般大小。后面……越往下,机括越大,到地下十余丈处,我听到的已是尺粗重杵的声音,再往下的地底深处……”
他贴着莲房,竭尽全力再倾听了片刻,最终摇头道:“只靠上面这敲击的回声传递,到这里已是极限,我只能根据推断计算到这里了。再深远处的勾连纵横,我能力穷尽,算不出来了。”
阿南心道,你这听声辨物的能力堪称惊世骇俗,还说能力穷尽?你可知棋九步的能力,亿万人中独一无二,令多少人艳羡?
恍惚间,她又想起自己与阿琰的那一场豪赌。
那时她对阿琰的双手和脑子垂涎欲滴,赢得了他后感觉自己风光无限。
可谁知道,自以为赢了的她,其实却是落入了他的彀中。现在想来,真是恍然如梦。
“所以我们面临的,是一个‘飞绳引渡’之法。”狠狠一咬牙,她强迫自己转移思绪,指着莲房下方道,“譬如两岸建吊桥,先将最细的丝绳系在箭上射到对岸,再在细绳上系上略粗的绳索,以这细绳拉过略粗的绳子,再以略粗的绳子拉更粗的绳子……直至最后,粗绳索可以承载牛皮与钢线编成的吊桥主绳,才能顺利在上面搭建出牢不可破的一座空中桥梁。”
朱聿恒听她的讲述,立即便明白了,他的目光看向青鸾口中将吐未吐的那一根玉刺,问:“所以,这根刺,就是射向对岸的那支箭?”
“对,它的力量虽然极小,但这微末之力会层层引动地下的机括。机括越来越大,所施加的力量也越来越大,直至最终引动深埋地下足可排山倒海的那股力量,彻底截断龙勒水。”阿南想着上次阵法震动之时,曾经短暂枯竭过的龙勒水,声音也急促起来,“若地下这片谜窟通道确是龙勒水旧河道的话,我猜想,应该是土层下方存在着我们所不知的巨大空洞,到时龙勒水会改变流向,被彻底吸入地底深处,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地面、滋养沿途绿洲与百姓的可能。”
朱聿恒问:“那我们是否可以摧毁下方的莲房,进而将机关停止?”
“莲房下方不过尺许口径,我们肯定无法进入内部拆解。而且,一经触动上面的微小机关,便会层层带动下方的巨大机括,到时候,只会让机关提前运转,不可收拾。而外面呢,则全是毒水……”阿南指了指那一池毒水,“怕是我们潜下去后,还没动手,就已经被消融成骨头渣子了。因此,内外路径皆被堵死了。”
朱聿恒垂眼看向莲房上那颗莲子,又转而看向青鸾口中那根玉刺。它缓慢的,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着面前的莲子移去,移动速度微不可查,却确实在逐渐接近。
“如此说来,我们唯一的机会,在上方这只青鸾身上?”眼看玉刺便要刺入莲子的孔窍,朱聿恒的手虚按在鸟喙之上,问阿南,“击碎它,是否可以阻止?”
阿南略一思忖,摇头道:“可这是山河社稷图的母玉。一旦将其破坏,它崩裂之时,便是……”
便是他身上的冲脉赤血迸裂之际。
朱聿恒的手指尖悬在玉刺之上,仅有微毫之遥,却终究不敢去触碰它:“唯一的办法,是让玉刺停下来?”
阿南一点头,定了定神,手抚上青鸾,在它的身上寻找。
“这青鸾既被设置成一甲子后自行启动衔取莲子,如此精密的手法,它的体内必有机关。”眼看玉刺离莲子已不到两寸距离,阿南心下急切,手下也寻得极快,“看看开口在哪里,当初傅灵焰是如何将机括放置入体内的?”
她的手指在青鸾身上急促敲击,示意朱聿恒与她一起搜寻。
层层叠叠的云母被雕成片片薄透羽毛,青鸾根根羽色鲜亮,在摇曳火光下流转出青蓝紫黄各色,令人目眩神迷。
他们在这流光溢彩的毛羽之间搜寻,最终在招展的翅翼之下,发现了翅根有几条羽毛的走势略为散乱。
凤翥的刀尖沿着羽翼划开,下方果然露出了拼接裂隙。
这云母青鸾制作得极为精巧,只破开了翅下一拳大小的空洞,体内被彻底掏空,里面全是极为复杂的机括,立体纵横,勾连于一起,层叠繁复。
机括内部的棘轮、扭杠、钮钉……许是考虑到洞中弥漫的水汽会影响到金属,一应零件全由硬玉制成,被天蚕丝牵引着,一个个搭连相扣,转的速度或快或慢,有条不紊。
阿南俯身看向机括中心,目光在上面迅速驱巡,随即确定了中心点,顺着青鸾的心脏部位,向外追溯而去。
玉刺的关节,正悬系于心脏之上,与双翼及尾部紧紧相连,所有天蚕丝都绷得紧紧的。
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阿琰,怕是有点麻烦。”
朱聿恒看着她,静待她的下文。
“这青鸾内的机括层层,全都相系于那一枚母玉之上。若是我们阻止机关时有一处阻滞,导致任何零件运转紊乱,那么,玉刺必将立即粉碎。到时候……你身上的子玉也必将相应而碎!”
朱聿恒抿唇沉默片刻,决绝道:“总得先试试,尽力制止机关。若实在没有办法将它完整取下,那……碎便碎了!反正我身上已有这么多条血脉崩裂,再多一条,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南凝望着他在火光下坚毅的神情,如叹息般道:“可我们这一路奔波,不就是为了阻止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让你身上的血脉,不至于崩裂吗?”
“虽说如此,但,龙勒水决定敦煌存亡,也决定西北这大片防线,甚至是整个北方的安危。”朱聿恒毫不迟疑道,“阿南,孰轻孰重、如何取舍,我在进来之时便已经确定,相信你一定也与我一样。”
一路行来,阿南是这世上最知道他身负何等痛苦之人。可事到临头,他的抉择如此毫不迟疑,让她只觉双眼一热。
“我们先努力试试,务求将母玉完整取出。”不知怎么的,心口那些梗塞的怨愤似消融了许多,她忍不住牵起他的手,五指相交用力握了握,说,“可是阿琰,这些构件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手若进去拆解,稍有差池便将被卷入其中,你……切切小心。”
朱聿恒紧握着她的手,点了一下头,看着内部那些锐利且坚硬的机括,心知只要自己一个疏忽,他的整只手便会立即被卷进去,瞬间绞成肉泥。
可时间已经不等人,他只与她十指交缠,静静地贴着她的体温一瞬,便定了定神放开了她的手,伸向了青鸾。
他的声音郑重而从容:“若有万一,阿南,你定要尽快击毁玉刺,无论如何,确保地下机括不要启动。”
阿南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叮嘱道:“这洞口只有拳头大,你的手伸进去后,便看不见里面的一切,只能凭着你的五根手指,摸出每个机括的用处了。切记……务必要避开关节,务必要小心。”
朱聿恒依言,将自己的手慎重而小心地探了进去。
阿南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他的手探入了云母锋利的洞口,她紧紧盯着他的手,不敢移动半分。
他的手肘卡在绚烂晶羽簇拥的洞口,只能靠手掌的转侧与五指的伸展,在里面无比艰难地动弹着。
阿南盯着他的手,正在急切关注之际,忽然之间眼前一花,青鸾的羽翼微动,锋利的羽片立即在朱聿恒的手上重重绞旋,鲜血直涌而出。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仓促抬手,要将他的手立即拉出。
但,就在她手刚握住他的右手腕之际,他的左手已经伸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阿南,别动。”
他的声音让阿南猛然惊醒,晕眩中眼前鲜血淋漓的手已经消失,那只是,她眼前的又一场幻觉。
幻觉是最能找到人心弱点的东西,关心则乱,多思成真。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执着紧张他的手,否则,只会叠加更多幻象。
朱聿恒亦是如此,越是担心自己的手会出事,越是在这诡异气氛下眼前幻象百出,耳边尽是汩汩的血脉行走之声。
面前的阿南幻化成了千个万个,雨声在耳边簌簌敲打,面前弥漫的水雾中尽是她转身离去的身影。
西湖暴风雨那一日,在他的噩梦中曾一再出现的那一刻,骤然间再度降临。
山河社稷图的血脉在身上汩汩跳动,而他被她抛在暴风雨之中,如坠冰河,万箭穿心……
祖父的逼问再度在耳边响起——
你力保她,并且答应朕会驯服控制她。可如今,究竟是你试图掌控她,还是她已经掌控了你?
对不起,皇爷爷,可能聿儿要令你失望了……
他一直没有勇气回答,或许他永远也驯服不了阿南了。
他绝望咬牙,在扑面而来的暴风雨中狠狠闭上了眼睛。
黑暗掺杂着幻象,让他的触觉更为敏感。他的指尖缓缓穿过各式冰冷的机括,向着阿南所说的、机关的正中心而去,那里,是掌控青鸾的心脏所在。
倏忽间,他的指尖捕捉到了一缕飘过去的、流动的风,从他的肌肤上一掠而过,像一根蜘蛛丝一样隐约浮现。
他略显迟疑,阿南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了?”
“在机括中,有一缕极轻又极薄,很细微的东西……”
“是天蚕丝,既然轻软,那应该不是牵系住机括的,而是松弛的……”阿南沉吟着,然后眉梢忽然一扬,问,“你再仔细探一探,它的连接处,是否是棘轮的中端,另一头牵系着紧绷的天蚕丝!”
朱聿恒勉强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努力照着她的指点,指尖前伸试探。
在密闭运行了六十年的机括中,他目不能视,唯一可以凭借的,便是那机关牵引时,极为微弱的几丝振动、甚至是风声。
“是……有一个十六齿棘轮,大约一文钱大小,牵引出一条两寸多长的天蚕丝。”
“阿琰,或许这机关是可逆转的!”阿南惊喜的声音立即在他耳畔响起,“只要你能准确定位到心脏与喉舌的连接处,将上面的天蚕丝反接,便能将玉刺往前探伸的力道转为回缩!而且莲房、青鸾配合如此缜密,它们很可能是上下连通,那么青鸾退却之时,这莲房也大有可能会合拢退回,消弭下方阵法!”
她声音如此笃定,朱聿恒的心也稍稍放了一些下来,睁开眼望向青鸾口中的玉刺。
玉刺距离莲子,已经只有一寸不到。
他转头垂眼,正专心试探机括中的天蚕丝,眼前的世界却忽然如水波动荡,身上的玄衣晕染出大片深浓的黑色,那上面夭矫飞舞的赤龙蠕蠕而动,喷吐火焰,盘旋飞舞着挣脱了锦绣束缚,向他猛扑而来。
龙,赤红殷朱的龙。暴烈而慈爱,跋扈而温柔。
它围绕着他呼啸而旋跃,俯头紧紧盯着他,威严的声音携带着风雷之声,在这洞中不断回荡——
聿儿,为了天下、为了朕与你的父王母妃、为了苍生社稷,不惜一切、不择手段,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第178章 乾坤万象(4)
他只觉得心口剧痛,如受重击的身躯向后一倾,下意识便要举起双手去阻挡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就在他的手抽动之际,一双手死死压住了他的右臂,厉声喝道:“阿琰!不能动!”
朱聿恒悚然而惊,面前的龙骤然向他猛扑而来,就在穿胸而过的一刻,散为猩红血海,在他与阿南的周身久久震荡。
他一贯心志坚定,立即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幻觉,差点亲手引动青鸾内的机括。
抬头看洞中已是波谲云诡,满池云母莲华在风雨中倾斜招摇,神光离合,形状虚妄,如鬼影幢幢。
风雨大作,化为怒涛,幻象席卷而来的是阿南驾船离去的身影,化成狰狞黑影扑头盖脸向他猛扑而下。
他紧闭起双眼,却遮不住眼前晃动的影影绰绰,只能下意识地急促低唤:“阿南,阿南……”
“我在。”她紧紧按着他的手,企图拉他回到真实中。
他声音微颤,问:“阿南,我们灭掉火,闭上眼,能对抗幻觉吗?”
“估计没用,我们是整个神智被侵蚀了,黑暗只会让我们更加无法控制……”
阿南的声音也虚浮起来,面前整座溶洞骤然旋转,满池的莲花青鸾扭曲颠倒,与头顶水帘一起幻化出无数异彩魑魅。
她一咬牙,眼睁睁看着它们冲自己呼啸而来,不躲亦不闪,只牢牢按紧朱聿恒的手臂,说:“玄霜的效果怕是已经过去了,如今幻象已抵不住了。我们只能横下一条心,无论看见什么,只当做不存在。阿琰,你万万不可分心,这洞中,绝无任何可怖的东西,就算有,全部交给我!”
朱聿恒一点头,竭力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倾注于指尖,继续去摸索那至关重要的一条天蚕丝。
可面前那些摇曳的影踪,此时如同被旋涡卷入,在不断扭曲闪烁。他的耳边尽是暴雨怒涛,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自己全部心神倾注在手指之上。
波涛向下倾泻,整个天地仿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身躯失重地向下坠落,他明明没有动,五脏六腑却几乎要从喉口挤压出来。
“阿南……抱一抱我……”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颤抖,“拉住我!”
旋涡般的缤纷色彩在扭曲融合,异样鲜亮的色彩飞溅于面前视野,向着阿南直冲而来。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片不知是真是幻的世界,听到了巨大雨帘声响中,朱聿恒的呼唤声。
她张开双臂,紧紧地在动荡呼啸的暴风雨中抱紧了他。
竭力收拢的双臂,真实而温热的触感,仿佛扯回了他最后一线神智,让他抓住了一条蛛丝般纤细的绳索,从绚目又诡谲的幻境中抽身而出——
蛛丝垂坠于他的手上,紧绷着,牵引着青鸾的心脏与喉舌。
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竭力控制住,明白自己已经牵引到了那一缕天蚕丝。
他的指尖避过重重叠叠的机括,将这条极短又极细的丝线,从极小又极紧的钮钉之上,摸索着解下来。
阿南自他的身后紧紧抱着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前方的青鸾口中。
锐利的母刺,还在逐渐地向前伸去,距离那莲子,已经不到半寸距离。
“阿琰,你一定要……”
一定要破解这傅灵焰的阵法,一定要扭转这根玉刺,一定要阻止山河社稷图,一定要挽救盛大辉煌的沙漠之城……
虚幻风沙呼啸而来,阿南下意识地侧了侧头,想要避开那些刺目的炫光,却看见头顶水雾中交织出无数霓虹光圈,托出一条迅速下坠的身影,直扑向她。
她仰头看见这条悬浮于头顶的身影,两人如站在镜子的内外,一个站立仰望,一个下扑俯视,一瞬间她们一起望进了对方的眼中。
那是傅灵焰,也是她的影子。
她的眼中映照着她的身影,和她残破的人生。
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是我。身不由己的人生,模糊的前路,跌宕的生涯,叵测的未来。
她如何能活成自己,可自己又该是什么模样……
她紧紧抱着阿琰,可她并不觉得欢喜。
眼泪自她的眼眶中大颗大颗涌出,落在他的背上。
被绑在木板上化为骷髅的父亲;风暴之中站在礁石上的母亲;牵着年幼时她的那只残缺右手,化成初次见阿琰时,拆解火铳那双莹然生晕的手。
阿琰,未曾看见他的脸,她便已为他的手而着迷,一路牵牵绊绊至此。
谁知他的手,却在暴风雨中,将木板上的骷髅推向了遥不可知的深海,又伸向了礁石上摇摇欲坠手指残缺的女人……
她迷乱了意识,空中盘旋的傅灵焰化为血雨,笼罩住了她,与她合为了一缕幽魂。
我是我,我是谁……
耳膜处突突跳动,太阳穴的剧痛让阿南在晕眩中抽出了凤翥。她奔赴于暴风骤雨的大海之上,要以利刃阻挡那双手——
那双要将她的父母推下惊涛骇浪的手。
而朱聿恒的手正伸向前方。凤翥吹毛断发无坚不摧,只需要一挥斩下,那只手,便消失在这世间,永生永世,再也不可能伤害到母亲和她。
她高举凤翥,向着下方狠狠扎下去。
“阿南!”她听到朱聿恒的声音,在耳边如炸雷响彻。
凤翥已经刺下,可他的手却一动未动,不曾有任何躲避之意——
他无法躲避,因为他已经握住了最关键的那条天蚕丝。只要一个无序的动荡,青鸾体内的机括便会立即启动,他的手掌会被碾为粉碎,攸关敦煌的阵法也会瞬间启动,覆水难收。
他盯着阿南,一动不动,目光与他的手一般不闪不避。
黑暗中,如寒星般的双眼,升起于无星无月的晦暗世界。在她被青莲宗围攻的那个暗夜,日月之光照临于她绝望的逃亡前路,也照亮了这对一直凝望她的眼睛。
阿琰,这是与她生死相依、无数次豁命互救的阿琰。
仅存的一线清明如闪电劈过她的心间,那凤翥扎下去之际,终于偏了一偏,从他的手臂上滑了过去,只留下一道血痕。
司南,你要记得,你是你。
轻微的轧轧声,在他们的耳畔响起。她的目光扫向青鸾与莲房,看到那枚玉刺已经探入了莲子上的小孔中,眼看着便要将它挑起,衔在青鸾口中。
她立即转头去看朱聿恒,却看到他正竭力控制自己的手臂。他的眼神正惶惑而无焦距地在前面的虚空中驱巡。
幻象来袭,保证会帮他扛下一切的她却动手袭击,他再也控制不住,心神乱了。
可他们一定要清醒过来,从这幻境中抽身!
她竭尽最后的力量,往后仰身举起凤翥,朝着自己的左腿腘弯狠狠地刺了下去。
旧伤再度绽裂,剧痛卷袭全身。
尖锐的疼痛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面前一切云蒸霞蔚瞬间退却,虚幻景象刹那截断。
苍白的云母与朦胧的水帘在她面前倾泻而下,将他们扯回了真实之中。
她看到眼前面容骤然惨白的朱聿恒,他左手重重按在胸腹之上,额头的冷汗已颗颗沁了出来。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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