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by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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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娴的心跳有些快,面上丝毫不露,只是捏着萧蔚的手微微收紧。
萧蔚侧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察觉到她紧张的手,一时拿不准她是在期待,还是在排斥。
房中空寂,丫鬟小厮尽散去,烛火寥落,只留下屏风后的热水和床榻上崭新的衣物。衣服不仅有余娴的,还有萧蔚的。下人深意自然可见。
未免被驱逐,萧蔚率先吹灭了最大的一盏烛,只留下床畔一盏:“我知你羞怯又害怕,在此陪你,你自可更衣,我转身不看便是。待你更衣毕,我再回书房。”语罢他却把门紧关上,反手用木楔卡死。回书房?怎么可能。若是传出去,余家岂不找他算账。
余娴边换衣边想着对策,亦心道:回书房怎么行?若是传出去,新婚之夜与丈夫分房而眠,鄞江不知怎么议她。
她没有回答,萧蔚的背后只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他生怕余娴当真让他回书房了,心中有些忐忑。谁知过了会,有人轻轻勾扯自己腰间的带子,扯住就不动了。
他腰肢一酥,整个人愣住:“余姑娘?”他只想同屋,却不想真的洞房,娶她本已是欺她。
正在萧蔚想着如何是好时,余娴说道:“你过来,我和你说。”
萧蔚思考了一瞬,跟着她的牵引走了,腰间带子被她拽着,无异于被一团棉花簇拥着,让他的腰轻飘飘的。
到了床畔,余娴看着喜被,失落地道:“阿娘给我缝的那床喜被上有锦鲤,因为我的小名是阿鲤。以往起风,娘亲都会来我房中,唤着我‘阿鲤’哄我入睡。今夜是我离家第一夜,没有阿娘,也没有铺锦鲤被……”她的声音细软如棉,怯生生的。
萧蔚微挑眉,轻声回:“娘子是想……?”
作戏子多年,浸淫在龙蛇混杂的小楼,萧蔚早已炼就操心控欲的本事,见余娴如此暗示,他的眉眼柔和下来,神色亦作深情状,只待她脱口而出,气氛自可朦胧三分。
“我是想……”余娴矜持再三,却说不出口:“你能帮我唤人去嫁妆箱里找到我的锦鲤被吗?”
萧蔚眸清如初:“……嗯?”他别开眼,耳梢露出尴尬的红色。随后忍不住心中自嘲,倒是他算错心思,自作多情了。
他看了看窗外,淡定道:“可今夜风大,我早吩咐过不必守夜,丫鬟仆人都退了。”
蹲守在外边窃听的丫鬟仆人:对,就这么说。
此话一出,绝对是下文的好铺垫。两人都觉得机不可失,几乎是同时开口,且语气都含两分迫切:
“不然劳烦你今晚陪我……”
“不然今晚我来哄你……”
不待余娴惊讶,萧蔚立马答应:“好。”说完,他拂袖将床畔的烛火也熄了,打横抱起余娴置于床榻。
余娴没看出他这般清瘦竟能将她一把抱起,还沉浸在震惊中时,旁边已有人躺下,青丝扫过了她的耳梢,一阵松香扑鼻,紧接着,身体也传来他的温度。
她被搂入怀中,男子的鼻息就在她的耳畔,红酥手在她背上轻拍,朝思暮想的声音极尽蛊惑:“阿鲤,乖,快睡吧。”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埋入他怀中,将他紧抱,轻声回:“有劳夫君了。”
片刻后,房中安静如初。余娴的脑子才重新开始思考,她察觉异样,与他稍稍拉开了距离,犹豫着伸出手,用指尖别开他的衣襟,触碰心口皮肤,仿佛发现天大的秘密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头顶萧蔚的呼吸已逐渐平稳,手掌也只习惯地轻拍她,应该是睡着了。余娴压下疑惑,没有叫醒他,思忖再三后,用脸庞紧贴在他心口处,终是有些不安地睡去。
萧蔚缓缓睁开眼,眸底阴沉冷锐如刀。
第3章 此女八字,有些克我
次日昧爽未至,萧蔚动身上朝,余娴没有公婆无须奉茶,睡到巳时才起。春溪带着良阿嬷来伺候她梳洗,问起昨夜如何。
良阿嬷是余娴的奶嬷,也是当年从余母的娘家陪嫁的大丫鬟,余母将良阿嬷给了余娴,说以后或许得用。余娴知道良阿嬷问这些,是要在回门时将新婚诸事禀给娘亲。
出嫁前娘亲本就抱着她后悔,心中定然很看不上萧蔚,她不想娘亲带着余府的人一齐排挤萧蔚,认真道:“他很好,哪里都好。只是……”
她想到萧蔚身上的奇特之处,思忖着要不要告诉父母。最后考虑到,提亲时萧蔚并未主动告知,想来是有难言之隐。
良阿嬷在一旁等候下文,“只是”两字后,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姐,‘只是’什么?”
余娴望着阿嬷:“只是昨夜我与他二人皆受风寒,多有不适。阿嬷可不可以帮我们煮一壶养心驱寒的汤药?阿鲤记得您煮的汤药是甜的,小时候阿鲤顽劣,每次都跑去淋雨,最喜欢喝您煮的汤了。”
良阿嬷的神情舒展了些,向她稍一福身,笑盈盈地应声去了。
待良阿嬷走后,余娴才抬手向春溪示意,后者附耳,只听她吩咐道:“你帮我去找个治疗隐疾的大夫,记得避开府卫,从小门进。若有人撞见问起,你就说是为我看风寒的。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就是爹娘那边也莫提。”
春溪瞪大双眼,捂嘴露出惊愕神色,欲言又止。身为余府教养出的丫鬟,她很快揣度出深意并含泪接受了“新姑爷有隐疾”这个消息。最后只是点点头,加快脚步出门办差。
很快大夫被请到茶室,路上顺利,无人撞见,余娴遂让春溪在门口把风。大夫先施一礼,余娴请他坐下,他放下药箱,问道:“观夫人面貌并无异样,夫人有何不适?”
余娴压低声音道:“不是我,是我的家人……”饶是隐疾大夫一向守口如瓶,她也谨慎地没有透露病患是谁,“他的左胸心口处,与他处不同。分明身似暖玉,心口却凉如薄冰。敢问大夫,可是患了不治心疾?”
大夫眉头一皱,也隐约生出些担忧之色:“是男是女?可有其他异样?可见用药?”
余娴摇头:“是公子。一切如常,未曾见他用药。”
大夫捻起胡须:“如常?患心疾者面色发白,四肢麻痹,发作时心口处绞痛难忍,应该冷汗淋漓才是……”
余娴认真想了想,萧蔚曾在父亲手下做事,后又与父亲交好,若有此等苦楚,父亲定会知道且告诉她的,更不会让她嫁给有心疾之人。她摇头:“从未听说。”一顿,她恍然大悟,补充道:“许是大夫您会错意了,不是他觉得心口发凉,是旁人以手触之,只觉冰凉一片。”
大夫讶然,愣了片刻,突然起身,背起药箱向她一揖,匆匆道:“兴许是寻常风寒,亦或是太过劳累气血不足罢了。老夫医术不精,还有要事在身。”
“诶?”余娴紧跟着起身,虽疑惑他为何突然神情急转,但见他面露难色,只好又坐下,颔首示意:“还请您留下调养药方,之后再议。”
大夫迅速拿出纸笔写下两份一模一样的温补壮阳、活血养心的药方,给了余娴,而后迅速告辞。余娴拿了一份以防遗失,另一份给春溪,让她去抓药,自己则去了书房。
不多时,萧蔚回来了,听管家禀告宅中诸事后,他径直去了书房。只见余娴正踮着脚,绷直了纤手,用指尖摸高架上最顶层的书籍。他走过去,抬手为她拿了:“娘子在做什么?”
余娴转头望向他,踮起的脚落下,她不愿承认自己担心他身子,只接过他递来的书:“我身体冷乏不适,寻大夫开了些滋补药方,但吃不得苦,便想着引药入食,想在你书房中寻几本食谱,给后厨烹膳。”
萧蔚垂眸扫了一眼书封,确是《珍馐食谱》无疑。余娴又将药方递给他看。
他一看,滞了一瞬,慢吞吞问出:“大夫为你开滋补之药……开了牛鞭?”若他记得没错,牛鞭入药,主补肾壮阳之功效。
余娴微睁大眼,有些发懵:“啊?”她凑上去瞅了一眼,又退回来,瞬间脸涨得通红,她方才还没来得及看,此时只好道:“据说是有养颜之效,食之无害。”得亏她见母亲用过,知道功效。
萧蔚暗叹一口气,他思绪稍转,便明白过来。许是昨夜她察觉他心口异样后,请了大夫盘问,想试试以药治之,他心口会否变化,好逐一排除病症,探寻真相。大夫怕是见多识广猜到他的不同,不敢招惹,只得开药应付过去。
但这药开得实在凑巧,一旦上桌,到底是猜他有隐疾者多,还是猜她须得以此养颜者更多,一眼分晓。他已料到陪余娴回门时,将会面对什么。看一眼有些心虚的余娴,知她只沉浸在解开他心口之谜中,似乎并未反应过来,他也不便再多言。
思绪一转,他又看了眼食谱,眸中一瞬潋滟,他拿起她手中书,放回书架道:“我的库房中还有好几本食谱,正是疗养之用,或许更为合适,你与我同去择选吧,正好,昨日不是说想整理嫁妆,把锦鲤被拿出来吗?我陪你整理。”
他不提牛鞭之事,余娴松了口气,欣然答应。
府中小厮陆续将嫁妆箱搬到库房门口,春溪正好拿完药从外边回来,她是余府为余娴培养的大丫鬟,识字认书,正拿着长长的清单负责清点入库。
萧蔚在一旁听她高声唱念,格外专注,尤其念到一些珍稀贵重之物,他都会凝神多看几眼。
余娴注意他很久了。虽然他面上气定神闲,但如此认真对待,想必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好东西,心底艳羡极了。她走上前去,想让他随意挑,又怕直说了显得她殷切,可若是不直言,忸怩婉转,他这般敏感,怕更会多想,心生自卑。
殊不知,她的动作,这边的萧蔚也用余光注意许久了。虽然她一声不吭,只作沉思状,但一直盯着他,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误会他在觊觎这些嫁妆。纵然他所谋不在此,可若是被误解有所图,恐怕满盘皆输。
思及此,他唤来旁边的管家大爷,从他手中拿过一个木匣,递给余娴:“库房的钥匙,由你来保管吧。”如此示诚,可抹去他觊觎之嫌。
余娴却讶然,皱起眉,迟迟不接,心道他果然还是自卑了,不愿沾惹宝物半分。
她面露云淡风轻之色:“不必,我对此事一窍不通。况且我既然嫁给你,我的便也是你的。你保管就好。”
萧蔚抿唇,试探他诚意?
他垂眸一笑,竟是连清风拂面都算得恰到好处,几缕青丝飘摇,衬得他愈发坦然:“我亦对此事不通,你身在余府,想必跟着岳母学过一二,又或是耳濡目染,还是你保管吧。”
余娴抬手推拒:“母亲不曾教导这些。其实不论是余府,还是萧宅,亦或是寻常百姓家,都无甚分别。我只知库房冗乱,管起来头疼,若失了要物,更怕担责,还是你保管妥帖。”
一句“失了要物”似乎别有深意,萧蔚一愣,眸中晦暗难辨,心道此女子城府或许不似两年前浅薄,随即朝她笑开:“萧宅虽不是铜墙铁壁,但也攻防具备,怎会失了要物?你不必忧心,尽管保管钥匙,打点之事推给下人去做。”
“不了,你保管吧。”
“你保管便是。”
“听我的,你保管。”
“你保管。”
管家大爷看不下去了:“实在不行还是由我保管吧。”
良嬷嬷亦道:“小姐姑爷若都不通,将库房一分为二,各自交给心腹奴婢也行的。”
两人讪讪哑言,心都道方才确实推拒得太过了些。最终决定顺着良嬷嬷的坡下,将库房一分为二,此事才作罢。
但余娴将他的艳羡记在了心上,临着回门前,她让春溪把清单拿来,与她一同确认了萧蔚着重留意过的珍品,并差人将其从库房拿出来。
“小姐是想给姑爷赠礼?”春溪看着铺满桌面的珍品:“姑爷可真是偏爱有精美雕花的匣子呢。”
萧蔚看过的藏物之器颇多,以匣为主,玉质雕花,风格迥异,但无一不华贵珍奇。余娴认真挑选了一会,发现有一玉匣上面雕着一只狐狸,正在河畔伸着爪子,与一尾探头咬莲的锦鲤惹玩。她捧起玉匣,露出笑颜,双眼弯出两道月牙。
回门当天,萧蔚与余娴坐马车慢慢赶至余府,良嬷嬷先行一步前去通禀。余母早在府中等候多时,见到良嬷嬷,她急忙问:“那晚如何?”
良嬷嬷摇头,又瞥了眼房中丫鬟嬷嬷,余母将旁人遣退,附耳上去。
“洞房次日,姑娘就有意避开奴婢找春溪丫头说事,后来奴婢悄悄跟着春溪丫头,亲眼瞧见她从小门出去,带了个郎中回来,之后便送到姑娘在的客堂,还给咱们姑娘把风。郎中走后,奴婢跟去看了,打听了街坊,都说那郎中专治隐疾!春溪丫头回来后交给厨房几味药和一本食谱,厨房这两日烹膳无不加煮牛鞭、鹿茸几味药……姑爷吃得可香了。”良嬷嬷每多说一句,余母的眼睛便睁大一寸,此时拿着丝绢的手已然颤抖。
想到女儿还要受这等苦楚,余母瞬间满眼通红,待要发作时,良嬷嬷又按下她:“姑娘后来还去后厨吩咐了,这事儿不准传出去。您当作不知才好,否则姑娘晓得了,以后怕是不肯亲近奴婢了。”
余母拧眉:“阿鲤都受这等苦了!跟他和离了就是!还要忍气吞声作甚?想当年你我俩人……”她打住,神色黯了片刻。
良嬷嬷亦沉默一时,拍了拍余母的肩膀,继续劝道:“老爷说陛下看重姑爷,想必朝中上下皆知他与姑娘新婚,哪能说和离就和离的。”
余母握住桌角,稍作冷静:“待会儿我再探探阿鲤口风,若此事是真,他萧蔚欺瞒不报,攀我尚书府,我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马车停至府外,有府中小厮上前邀马,另有管事和良嬷嬷一道迎着萧蔚和余娴进门。余尚书还在更衣,二人合该先去拜见余母,却被告知萧蔚先不必去。
“夫人说要和小姐聊些体己话。还请姑爷先在前院逛赏等候。”余管家抬手作请,神态端得不卑不亢。
萧蔚早知此番有难,他本也没资格进那垂花门,只看向余娴道:“我等你。”话柔意切,眼中是深情几许,余娴看得愣住了,垂眸颔首。余管家和良嬷嬷纷纷瞟了他一眼,将狐.媚的神色收入眼底。
余母站在门口等候,方见到院门下出现一抹裙角,立刻唤着“阿鲤”笑迎上去,余娴扑进余母怀中。两人说笑时已走进房间,坐于榻上。
聊了一会,余母见她面色红润,不似为闺房事务焦灼样,心思一转,握住她的手探道:“你阿嬷说你与他这几日相处得很好,是吗?”
余娴急切地重重点头:“他待我很好。”余母就笑着轻拍了拍她手背,又问:“那……洞房之夜可有不适?”
余娴脸微红,径直摇头:“没有不适。”可不,根本没洞房,能有何不适。
余母微微凝神,心思却道他果真有隐疾在身,没能突破屏障,她的脸色有些变了,仍耐心问:“你跟娘说实话,你与他可有真的顺利圆房?”若是天阉,便不能当真圆房,只是这个词难听,她没点明。
余娴讶然,还在想母亲怎么知道两人未曾圆房,仔细一想,那夜两人确实毫无动静,萧宅可能都知道他们不曾圆房,良嬷嬷应当通禀过娘亲了,她也不再隐瞒,无奈点头:“确实没有。”
余母倒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慌了神。
余娴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担忧两人没有圆房是自己受到了萧蔚冷落,赶忙解释:“可这两日他都对我很好,不曾冷落我。那夜只是意外。”
余母知道闺女是天真的,却不想她竟是个傻子,都这般了还不愿离开萧蔚,更气了。
好半晌母女俩没说话,正巧良嬷嬷来禀:“夫人小姐,该用午膳了,前院已经备好,都等着了。”
母女俩这才又挽着胳膊去前院,路过良嬷嬷时,后者递了眼色,示意可有探问出来?余母神色沉重,闭上眼点头。良嬷嬷皱起眉,“啧”了一声。
前院摆膳,丫鬟正布菜,余尚书、余母依次入座,余家两位公子余祐堂、余楚堂亦拉着余娴入座,无人在意的角落,萧蔚自己从旁坐下。
刚坐下,余母拿起筷箸,抬眸打量他:“今日菜肴中有竹笋,听闻立食竹笋寓意节节高升,今次你不如图个彩头,站着吃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刁难之意再明显不过。余尚书惊讶地看向余母,他不想如此对待曾经门徒、而今新婿,但也不好下妻子脸面反驳,一时愣住了。余家两兄弟向来怕母亲,也不敢发话,只转眸看看余娴,又看看萧蔚。余娴满脸惊惑,唯有萧蔚神色淡定,稍颔首施礼,径直站起:“谢岳母赐彩。”
余娴望向萧蔚,又看向母亲,恍然明白母亲还是觉得萧蔚不与她圆房是冷落了她,刻意刁难。萧蔚垂眸看向余娴,温柔浅笑以抚慰,他故意这般勾惹她愧疚,她必会出言让他坐下,不舍得真让他出糗。
余娴果然内疚,只觉是自己对母亲太过坦率才害他罚站,思忖片刻,在“劝说母亲让他坐下”,和“与他一同离桌而食”中,她扶桌而立,端起碗,选择了与他一起罚站。
“……”还在等候余娴解释误会的萧蔚,脸上笑意全没了,她这一站,在余母的视角来看,公然默认了他天阉,亦公然默认了就算他天阉,她也要追随,萧蔚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此女八字,有些克我。
第4章 你不喜欢?我很喜欢
余母眸光闪烁,望着闺女没出息的样子,暗自握拳。她舍不得余娴立食,但若是服软让两人坐下,便落了下风,倘若教萧蔚知道拿捏住余娴,就能拿捏住余府的人,更不得了。她思绪一转,侧眸给余祐堂使眼色,示意他这个小辈来给台阶。
余祐堂不过是个二百五,哪里晓得母亲的意思,还以为让他也站,抱着碗就起立了。余楚堂见兄长起立,嘴里刚进去的菜叶子也来不及咽下,立马跟上。余母翻了白眼,欲言又止,气得低头戳米。
一顿饭立食四人,余尚书心中暗叹几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蠢钝如猪,他不打算再掺和,抬手示意:“用膳吧。”
两位兄长又笑开了,为余娴夹菜,余娴则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萧蔚,见他进食如常,才放心用膳。如此互动,一场席还算和谐。
饭后余母根本不给萧蔚、余娴两人独处时间盘叙,径直拉着余娴回屋讲话,此番净是数落,余娴也不放心上,缠着母亲臂弯笑盈盈地听着。
余尚书将萧蔚叫到书房,问了原委。萧蔚将这几日宅中烹煮“牛鞭”之事和盘托出:“岳母误解了萧蔚,萧蔚不便解释,还请岳父代劳。”
余尚书老脸也挂他不住,亦啧声埋怨:“好好的,吃那物作甚?你岳母本就对你的出身颇有成见。”
萧蔚照搬余娴的话:“那郎中说是此物可为阿鲤美容养颜,许是阿鲤见岳母用过,便信允了。”
余尚书想起余母确实用过此物养颜,也不再多说,只道会帮他解释,而后开口聊起朝中事,一场荒唐才作罢。
待萧蔚从书房出来,余娴仍被余母拘在屋内谈话,他随意寻了个下人,不问余娴,却问起两位公子去处,下人正说帮他去寻,余祐堂和余楚堂就从内院走了出来,也正找他。
下人退去,萧蔚向两人躬身一揖,答谢他们饭桌上帮衬之情,又向两人道歉,实在是牵连了他们。余祐堂两人根本没放在心上,扶他起身,又揽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上次当铺那事儿你没告诉爹娘吧?”
萧蔚摇头:“既应允了你们,自然没有。只是二位公子下次莫要再去赌了,那些珍奇之物赎不回来,实在可惜。”
余楚堂摆摆手:“几个藏物之器罢了,府中有的是。早知道有那等偏好收藏匣盒的地方典当东西,我们也不至于欠债。”
萧蔚附和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垂眸掩饰狭光:“对了,阿鲤这几日,常与我说如何思念两位兄长,怕是离开了二位独在萧宅不习惯,不知兄长们可有好物相赠?最好是,让她一看就能心生欢喜,且知道是二位兄长贵重之物的宝贝。”
“她不高兴?”余楚堂急切问道:“你可有好生待她?”
萧蔚点头:“当然,视若珍宝。这不是找二位寻贴身宝物,逗她展颜来了吗?”
“宝贝当然多,可她自小见惯了,要让她心生欢喜,还要没见过的吗?”余祐堂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楚堂,你那里……不是有那个吗?”
余楚堂亦恍然,又有些为难地道:“可那是幼时父亲给我的,我……”
余祐堂拍他:“妹妹都不高兴了,还舍不得呢?”
“也是。”余楚堂下定决心,随即往后院去,余祐堂也想到什么,一同离开,边跑边嘱咐萧蔚:“你等着我们!”
萧蔚站在原地颔首等待。
不消时,两人回来,各拿了一个装饰精美的匣子。萧蔚迅速瞥了一眼两物:“这是?”
余祐堂将两个匣子叠放一起递给他:“是她喜欢的,她若再想念我们,你就将此物交给她作惊喜。”
盒子不算大,一只手便能携抱,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天色不早,萧蔚就向两位公子道谢作别,又去书房向余尚书拜别,才吩咐人牵马车。余母携着余娴出来时,萧蔚已然藏好了匣子。
余娴再次与母亲拥抱,和两位兄长道别,最终依依不舍地登上马车。萧蔚扶她坐好,郑重向余母拜别,余母敷衍地抬手示意。
马车远去,余娴放下帘子,才发现靠得离萧蔚很近,她转头打量萧蔚神情:“今日委屈你了。阿娘她知道我们未曾圆房,恐怕误会你是故意在冷落我。”此话一出,她突觉不妥,像是故意暗示他赶紧圆房似的,她的手不安地捏着裙子,笑着补了一句:“阿娘也想得太多了,我可不打算这样早……”
然而萧蔚注意的却是另一档子事,他的心暗跳,小心翼翼反问她:“岳母知道,我们不曾圆房?”
余娴一愣,点点头:“是啊,良阿嬷定然告诉她了,她知道,我便也承认了。”
萧蔚扶着额,一声不吭。那夜他在余娴睡着后,特意着人换了趟水营造已然圆房的假象,良阿嬷以为他们圆过房了,可余娴却承认了未曾圆房,既已圆房,又未圆房,那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他的问题。饶是尚书解释了牛鞭之事,听在余母耳中也成了余娴为他遮掩的说辞。这下他是跳进鄞江河也洗不清了。
没想到会弄巧成拙,若是让余尚书也误解并厌弃他,他怕是真要和离了。但他也不愿余娴去为他澄清这等私事。如今只能将千百般好意捧给余娴,不得再出差错。
余娴还不知他怎么了,见他不说话,自己便也靠在马车内壁上闭上眼假寐。路途稍有颠簸,马车就会磕着她的脑袋,萧蔚听见响动,忍不住侧眸看她。
她一袭青丝与初见不同,那时如瀑垂流,如今嫁给他,尽数绾成美髻,珠钗上晶莹的璎珞流苏垂在她脸庞,微微晃动,叮铃作响。她的清眉细长,眉心描了朱色花钿,是一尾鲤。长睫被霞光映得色浅,如神女之翼。小巧精致的鼻子有些发汗,就连小小的汗珠也浑圆可爱。唇如红团软糯喜人,侧颊也有几分霞色晕染。穿着清淡的兰衣,更显得她整个人红扑扑的。
她端着碗站起来时,脸比此时更红。萧蔚轻笑一声,垂眸摇头。
马车又一颠簸,萧蔚迅速将手放在她脑袋和车壁之间,随后将她的头偏到自己肩膀上,扶着她的脸,以防她摔下。这番动作后见她没醒,心中松了口气。
余娴抿紧唇,悄悄睁开一只眼又合上。其实她压根没睡着,只是怕两人尴尬才装睡。谁晓得他在她睡着后竟将她的脑袋搬了过去。这下她真不敢动了,因为她压根没学过如何伸一个自然又得体的懒腰装醒。
马车很快到了萧宅,车夫拽着缰绳下马:“大人,到了。”
半晌,两人一动不动。萧蔚开始揣测她是真睡假睡,余娴亦揣测他是否看破把戏。
饶是假睡,萧蔚也不打算给余娴难堪,若戳破了她,许会让她尴尬,若将她抱起,她还须继续装睡,恐怕也有些尴尬,他便静候她醒来。饶是被看破,余娴也不打算起来,此刻唯有一装到底,方能破局。两人都有的是耐性。
就这样,从傍晚等到天黑,谁也没动。萧蔚的半个身子都麻了,余娴的脖颈也酸痛起来,谁也撑不住。几乎同一时间,一个低头打算喊,一个抬头睁开眼,谢天谢地,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视线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暧昧,心怦怦跳间又同时转头避闪。
“嘶。”余娴转得太猛,方才酸痛的脖颈扭了一下,她惊呼出声,发现自己偏着头再不得动弹。她听见,萧蔚在她背后轻笑了声,问她可疼。这下尴尬的只有她了。
良阿嬷不知两人在马车里头做什么,没听见动静时也不好打扰,这下听见余娴喊疼,她皱眉上前,谁知斜里管家大爷莽了上去,撩起帘子问俩人:“干啥呢?”
余娴摸着脖颈,被吓一跳,羞怯又结巴地回道:“我、我们在睡、睡觉。”
萧蔚被她的狂言惊得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瞳孔也微微颤动起来,好在他是个喜怒几乎不形于色的,压下震惊,他解释道:“她小憩了一番,扭伤了脖颈。劳烦阿嬷备些治扭伤的药膏来。管家,你去吩咐厨房备晚膳,做好直接端到房中。”
一切事罢,唯有余娴的脖颈不肯罢休,要上好半月的药,萧蔚作为罪魁祸首,每日给她擦药,下朝回来的路上为她带些吃食玩物,连哄好几日,才让余娴在宅中日夜歪着头的尴尬消散几分。
这夜,余娴的脑袋终于不用上药,半夜也不再喊疼得睡不着,她早早入睡,萧蔚见她睡着后,才一敛哄她入睡时的神色,下床穿鞋,朝书房走去。
次日萧蔚休沐,余娴头一回在醒来时见到他。他坐在房中看书,桌上摆满糕点鲜粥,似是在等她用早膳。余娴心中滑过异样,不言不语,起身梳洗毕,默然和他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