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by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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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不好意思,概因她确实从小到大祭祖清扫时,都没被分配过什么?真家伙,“阿爹,我?可以跟萧蔚去割院子里的杂草。”
“划伤了怎么?办?!仆人没来,这么?大的庄子也?不可能真靠我?们几个人打扫完,都是把门前?收拾收拾走完清扫的步骤罢了!”余宏光大惊,摆手说不行,但想着她可能就想黏着萧蔚,便道,“不如你在旁边看?他割吧,给他递一递帕子擦汗。这递帕子擦汗啊,很有讲究的,既可以帮劳作者解疲乏,又能为劳作者鼓劲,是很关键的活儿。”
“……”还?当她三岁小孩儿哄呢,小时候都听过这忽悠术了。但余娴还?有些问题想问萧蔚,遂答应了,与?萧蔚一同去门口?。
待左右无人时,萧蔚忽然问她,“你们寻常祭祖完,约莫是几时下山?”
“快的话?傍晚就走,慢的话?,余府的管家会安排人赶来清扫房间,把团圆饭一应留在庄内用过,明早才回去。”余娴猜到他跟自?己想一块去了,便戳破他,“你想去坟墓?还?是去矿洞?…那日我?们猜测,高官被邀赴烹尸宴,也?许才是玉匣真正能拿捏他们的手段,后来我?也?想过,这样的宴会到底会在什么?隐秘处,隐约觉得可能会在这里,便早早盘算着趁今日去探。所以你和我?想的一样——你知?道饶是肉烹散腐化?,白?骨总没办法搬出这座浩山!你也?要去找宴地遗址?”
萧蔚一瞬滞涩,下一刻热血逆流,猩红的眸凝视她,沉声?问,“你连祭祖都不曾做过重活,却打算深更半夜自?己去那种地方?…你不是信你阿爹吗?何必想着独身犯险?你不是我?,我?执着于过去,非要眼见为实,非要探寻!可你是他女儿,你问他不就好了?!他说的你都会信!你知?道真相?后便无须再?为我?的执拗犯不必要之险,为何非要……!”
“非要像你一样自?己探寻真相??非要眼见为实?!”余娴打断他的话?,理所当然道,“因为你不信我?,不信我?阿爹!我?就是要亲自?找出来把真相?打在你脸上!我?就是要让你心服口?服!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做得到的事我?也?做得到!你问为何?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我?阿爹,不允许任何人污蔑他!当然是因为、因为我?喜、喜欢你,不允许你我?关山难越……!”她越说越小声?,最后依旧固执道,“你曾经的执拗,只是耽于过去寻找真相?!如今的执拗,不也?有为了你我??不允许你我?关山难越?你想与?我?长相?厮守,所以自?己去寻,不想让我?去寻!你怕我?死了,你就算知?道真相?,也?翻不过心里那座山!不然你知?道我?要犯险,干嘛这么?激动?”
风雪卷山,枯叶如蝶。山还?如当初的山,高官嬉射,他苦寻出口?,却怎么?都跑不出山头。二十年执着于往事,他想解开真相?,替父母报仇,他想走出这片梦魇之山。无论是彼时嬉射,还?是这二十载,他都跑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快忘记,这座山只是山,而困住他的根本就不是山本身。
但如今萧蔚愣住了。他知?道,饶是嬉射距今二十载,饶是未来真相?大白?,自?己也?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山了。
他根本,走不出余娴。
走不出余娴为他设下的这座心山。
他放不下余娴。
他扶额长叹一声?,缓缓将她揽入怀中,哽咽道,“…对,因为我?,真的心悦你。从初次见面,你拿着芍药撩水濯玩,我?想,我?就被那双红酥手,深深吸引了。”
第52章 风,起
胸膛窃听心鼓声, 一声哽咽,一声痴嗔。动情与否,是真?是假, 将他的喜怒哀乐随时挂于心尖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枭山虽浩荡雄伟,但地势险要,也?许艰险了?些,换个角度想,反倒是好事?,证明能去的地方变少, 搜查范围缩小,能聚众摆宴的地方就更少, 证明无须巡查队来,他俩人就能搜查得精准。
只是原本萧蔚或是余娴一人偷偷去的话, 不算招摇, 原本都寄希望于?留下的人能打掩护,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都要去。那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流连在外多时, 就成了?首要解决的问题。
“要拖延至留宿于此倒是简单, 但我阿娘只要与我同一个屋檐下,夜半时必会来我房中探望, 为我掖被, 有时来回三番, 糊弄不过去的。”余娴想到了话本里的龌龊法?子,低眉脸红道?, “不如……装作办那种事?, 阿娘听见了?,也就不来打扰了。”
“…你平日到底看些什么话本?有机会与我一同看看。”萧蔚被她的想法?震撼住, 顿时面红耳赤,“饶是假的,让你阿娘觉得你我这般不守规矩,非要选在祭祖之日故居处行事?…不太好吧?”
余娴羞臊难当,把?头埋在他胸膛,闷声问,“那你说怎么办?跌打扭伤,我阿娘就会接骨揉淤,装病喊痛,只会让阿娘夜半来得更勤快。其实我阿娘对?我爹祖上无甚好感,常与我说祖上无德,且她是通情达理?之人,年轻人情至深处,难以自持,兴许阿娘并不会觉得这等事?忤逆呢?”
萧蔚虽不是死板的人,但还是觉得不行。这样不仅会让她爹娘觉得她如今有酷似两位兄长的顽劣,对?余娴生出怨气,而且也?会对?他这个女婿诟病几多,更多的可?能会以为余娴是被迫,而他当真?连祭祖的场合也?不顾,强行入她。遂红着脸摇头,失笑道?,“不行。我再想一想别的办法?。”
清扫的流程规划在半个时辰内。余娴坐在石凳上,撑着下颌看萧蔚清除杂草,有时候真?想给他擦汗来着,可?他一直气定神闲,也?没出汗啊这个。不到半时辰,院内大半杂草都被他割除完,连带着树叶也?捡干净了?,收在篓子里。
回去后发现阿娘也?坐着没动,板着脸,好像还在为阿爹骑马骑得不好的事?情不高兴,阿爹在她旁边擦灰,擦得桌子都反光了?,也?不肯换个地方,只为哄阿娘开心,“下次祭祖绝不来这破地方了?,山高路远的还非要骑马才能赶到山脚!我发誓,未来两年,我再来我就是蠢猪!小桉,你也?发誓,你再随我来,我就是蠢猪。不管谁来,我都是蠢猪。”
阿娘欲言又止,乜了?阿爹一眼,见他露齿笑眯眯地,哼声转头,“你本来也?不聪明!我都说过多少次了?,骑马带人不是这样带的!二十年前我就教你,带的人要坐在骑马人的后边!这样既不会遮挡视线,也?不会揪扯缰绳,马才跑得快!二十年后你怎么还是带我坐前边?!你有那个技术么?这样根本跑不快!”
阿爹反复赔罪,见她越想越气,便指东说西,“你看这缭绕山尖的冰云,仿若眼前指间,多好看啊,就是有些冷。咱们留宿庄内吧!在院子里燃起篝火,吃团圆饭,守完岁,明日再回家。”
不知为何,阿娘沉吟了?会,不恼了?,轻声对?阿爹说,“难得来一次,便烧得旺一些吧,山中太冷了?。”一顿,她挑眉问,“你不怕了??”四处坟墓森碑,阿爹的胆子很小。
阿爹伸了?个懒腰,用力拍拍胸膛,“反正我吃软饭的名号打出去多时了?,每次来都有你在嘛!再说了?,细想一番,也?是自家祖上的鬼魂,甭管活着的时候一批人对?我有仇有怨,还是另一批人于?我有恩有德,双方打架,两相克化!其实无甚好怕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命硬!”
二哥在屋内洒水,大哥扫湿尘,爹娘的心腹在几道?门前分散忙活。半个时辰内,圆满清扫完成。如阿爹所言,这只是走?了?个过场,清扫完了?整个山庄其中的一道?门面和一进院罢了?。且还是最小的那道?。
祖坟在庄外幽静深处,山阴面,湿木丛生,积雪丰厚,哪怕是满山香烛辉煌时,也?不会起火势。险恶之山唯一的坦途,便是这片墓地。
山中坟墓众多,无数黄金坟以黄金造碑,黄金屑垒丘,皆为无字之碑,根本不晓得谁是谁。可?这片供奉祖先的墓地,反而从主?墓开始,蔓延数里,都是简洁无奢,并不见珍贵之物?。
阿爹拿起洒具,躬身扫尘,这回就连阿娘也?不偷懒,拿起小铲子认真?清理?碑上的黑苔,转脸同大哥和二哥说,“去铲雪吧。”二哥并不想听她命令,被大哥拉着去,一边劝一边说笑,如是给了?个台阶,才动身。阿爹听见了?,低声叱责他俩,“在此处拉扯喧哗成何体统!”
阿爹不是很在意?规矩的人,但每逢来此处扫雪,他必庄严肃穆,虔诚万分。
他转头给了?萧蔚一把?扫帚,又给她一根火折子,对?她说道?,“萧蔚扫完哪里,你就跟着把?香烛点了?。乖,去吧。”
她自小一直做的这活儿,只不过以前是跟着父亲。现下停驻脚步,抬眸看向眼前扫雪人的背影,修长伟岸,青丝如瀑,有时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冲她浅笑,她便恍惚几分,惊觉自己已长大。
一寸寸一程程,扫雪声在耳边徘徊,沙沙作响,更深觉枭山之寂静。余娴点一根烛,便朝墓下一颔首,躬身一拜。她从没见过这些人,因?为在她出生前,余家祖上的人就都没了?,听闻是一夕之间尽数自刎,于?是偌大的升鼓庄留给阿爹一人,后也?荒废。按道?理?说,她不会与这些人有任何感情,祭拜时至多只有肃穆之心,但每次来祭祖,点完漫山长墓,回头再望,风弹雪压之下烛火仍旧辉煌,如生命峥然,不屈不挠地傲立世间,好似灵魂寄托烛火之上,频频跃动,她总会心潮澎湃,感动不已,遂每点完一烛,虔诚一拜。有时凛风刮来,不觉得冷,反倒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谁抚摸了?一下。
幼时若留宿庄内,她会梦到这些人。梦到他们偷偷藏在门后,好似是怕自己的死状吓着她,纷纷掩面探头,小心打量。有时她还能听见梦里人争论不休:
“我说她像她爹一些吧,胆小如鼠……还命硬!刚才差点落下山,还好我护着!”
“不对?不对?,她爹哪里胆小了?!肯定是像她阿娘,她阿娘看上去胆子大,实则是真?正胆小之人,而且性子倔这点,一模一样!…刚才明明是我先起风,拖住她的!”
“啧,她长得像她阿娘。你俩算屁,是我去护着的!”
“长得分明像她爹!你们都错了?…是我先的!”
“你再说!小心我:风!起!”
嗯…感觉他们要打起来了?。关于?她像谁这件事?,余娴少数来的几回,总会梦到。有一次她好像梦游了?,想去门口看看到底谁在说她。一走?近人便都散了?,只有一个小孩拉着她说带她玩,把?她领回去睡下,跟她说别乱跑掉下山了?。问他为什么在这?他说他死了?,死了?就一直在这。
她说:“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他想取下面具,“但我怕吓着你。”尚在犹豫,他好似被揍了?一拳,风起,魂散了?。
她醒来后问阿爹梦里的小孩是谁,阿爹盘了?半天自己在余家的人际关系,费解地说,“没这个人。你是不是梦错坟了??”
梦到别人的祖先了??那多可?怕!余娴便在睡前求天求地别让他们来了?,让他们大晚上也?好好睡觉吧!于?是再也?没梦到过他们。
扫完墓,按礼祭祖叩拜,行的是大礼。余娴知道?,这有点难为萧蔚,在他根深蒂固的仇怨中,整个余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里厮杀摆宴,大概是余家祖上的传统。她正想办法?帮他先避开这一点,大不了?真?相大白后再补拜嘛!
谁料到萧蔚已经?跪下去,并不怨言。他可?以在探寻到真?相前,忍受一切。更何况,他的父母尸骨也?在这里。肉在余宏光的腹中,白骨在坟洞矿穴。他虔诚一拜,扣下头,喉结滑动哽咽,眼角顷刻发红,迟迟未起。也?许这里一寸土一程风,都夹杂着他父母的痕迹,纵然经?年颓腐,也?总有一丝,会来看他吧。若非他父母的魂魄如他的心一般,被禁锢于?枭山,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入他的梦中,唯有他梦回枭山,隐约可?见一两道?飘影,唤他归去。
他有罪,他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他这辈子出不了?枭山,无法?归去。他甚至想过,相信她,就如梦中父母劝他,“阿宴,算了?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放过自己。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父母会对?他说的话,他知道?,是他第一次龌龊地生了?逃避之心,借梦故人之口,催生放弃之意?。他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查出真?相,才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余娴。他要堂堂正正,他要如二十年间每次遇不可?越之事?时逼自己,纵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牙迈过去。
余娴侧眸观察着他,心中轻叹,旋即合眸虔诚地拜下,求神拜佛般祈祷:枭山神明,祖上先人,枉死百姓,保佑我今夜找到遗迹,护他归去。
风,起。
第53章 麟南歌(一)
由祭礼乐师吹奏哀乐, 主祭引着祭酒人与祭厨,在主墓与双次墓前摆满祭品,诸如?三?牲五酒一应佳肴。待引众人叩首跪拜后, 再由专人肃穆唱念祭文,才能起?盆火烧纸钱,并烧去祭文,祝福祖上与山中灵神和睦共处,无论身处三?千世界哪一方,皆可安泰自得。
繁琐的流程下来, 戌时末尾,天戚戚如?黑云聚头, 反倒要借着墓地长烛,地面雪光, 将前路映亮, 也将人的眸子映亮。祭祖的最后要放鞭炮驱赶邪祟,按照俗规,民间都是由主祭来点?, 但这一步, 余娴细回忆一番,确定一直都是由阿娘来点的。从前她?只觉得是阿爹胆小, 不敢近这隆隆鞭炮。
借着雪光, 她?终于看清了两人双手交汇时的眼神。阿爹拉起?阿娘的手, 将鞭炮和火折子放在她?的掌心,并未松手, 这般帮她拖着。如见神明, 他虔诚地一字一顿,“我的菩萨, 第五十四次,引他们安息。”
阿娘垂首,再抬眸时,像埋藏在骨缝中的种子也会生芽那般理所应当,她?眉眼飒飒,轻声回:“当然。”
鞭炮在寂夜山中炸响,噼啪声震耳欲聋,合着阿娘站在近处几?步一动不动,好似修罗般的状貌来看,余娴觉得,阿娘放鞭炮,不是在放鞭炮,是在杀爆竹。串在上头的爆竹依次死?去,于火光中一寸寸消亡。
是的,阿娘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鞭炮爆炸。爆竹就是被她?所杀,一个?接一个?。
唯有今夜细看,余娴抿出了从未发现的东西,阿娘眉眼低垂,像在怜悯众生的菩萨。透过她?的眼,她?看到?了汩汩冒着的鲜泉,争先恐后地从地狱深渠间爬出,呼吸空气,然后安详地自尽。
鞭炮声落停,风雪起?得愈发猛了。他们回去的时候,管家已带着一干心腹仆役赶来,认真清扫归置过几?人要住的房间,良阿嬷也来了,还带上了头回来这儿的春溪,正在院中生起?篝火,看见他们几?人回来,迎上去通禀,“后厨已经开始忙活团圆饭了,约莫定在子时后用。”还像在余府当值一样,不曾见外?。甚至不见外?到?看见大哥二哥还毫不掩饰地乜了一眼,拿烧火棍的架势,余娴看着和那夜拿刀无异。
“小姐!这里太太太太富有了吧!”春溪正在火上烤着馒头和鸡腿,递给她?一根,“奴婢刚烤好的第一串,给您!”
阿娘招手让良阿嬷过来,问她?来的时候可有见到?山脚暖棚子里那匹黑色的马。良阿嬷点?头,笑?问,“又要嫌老?爷不会骑您择选的极品马了吧!”
阿娘翘起?唇角,大有耀武扬威之势看向阿爹,手一摊,“看,全天下都知道你骑不好马!更不会带人!”
阿爹叹一口气,灰溜溜地朝她?这边走来,抬手指了指萧蔚,“阿鲤,他骑马如?何?你不也是被他卧在前边的?难道会影响他持缰看路吗?”而后使眼色让她?说两句站自己这方的话,譬如?萧蔚骑得还不如?您云云。
余娴迅速回道,“萧蔚技艺高超,阿鲤坐前坐后都不影响,阿爹就不一样了,年老?莫逞强。”
啧,阿爹皱眉瞪她?一眼,看了看旁边抿唇噙笑?的萧蔚,心道罢了罢了,棉袄漏风。他捂紧大氅,又很是在意自己的形象,摸了摸脸皮,“我看起?来,有多老??没有吧!再老?也是相貌堂堂!年轻时能追到?你娘,全靠这张脸!”
良阿嬷“哎”了两声打住他,碰了碰余娴的手,跟她?笑?道,“奴婢说句公道话,可压根没这回事儿啊。”她?一顿,看向众人,骄傲道,“当时求娶我家小姐的人,从麟南城西排到?城东!其中不缺什么俊美男子!是那夜万华节,老?家主为小姐安排画舫相亲会,求娶的公子哥挤满岸边,只求能上船与小姐会一次面!都是姑爷在人群中四处流窜的穷酸样太过拔尖,小姐一眼望到?了,以为是哪个?流民到?麟南要饭来了,才点?了姑爷上船用膳的!要不,姑爷可没机会见到?咱家小姐!”
她?一口一个?小姐姑爷,全然忘了,而今已过二十年,她?陪着的再也不是她?的小姐。
但同为贴身丫鬟的春溪能懂良阿嬷,余娴出嫁之后,她?也一直会唤小姐为小姐,饶是在萧宅,也多唤萧蔚为姑爷,而非老?爷、萧大人云云。她?拧眉,又兀自笑?笑?,以后老?了,她?成了余娴的大嬷嬷,也要像良阿嬷这样在外?头吹水。啊这个?,说起?当年小姐和姑爷的相遇啊……这个?这个?,呃,她?当时好像被人群冲散了没瞧见呀!
阿娘也不管良阿嬷唤她?小姐的口癖,同样唤她?小良,并装模作?样地捋了捋鬓发,整了整衣襟,抬起?手,从良阿嬷那处比划至余娴,挑高眉眼道,“来,同阿鲤讲讲,当时场面有多么宏大!”一顿,上下打量了阿爹一番,尖酸道,“你爹为了见我一面,真是诡计多端,煞费苦心呐!”
“我?”阿爹失笑?,大喊冤枉,“我一个?鄞江人,头一回去麟南,哪知道你在办劳什子画舫会啊,挤那么多人,哄哄闹闹的,合计着哪位千金落水了呢!我不都跟你解释过了,我不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去凑热闹的!”他看向余娴,“阿鲤,你别听你娘的,真是她?先看上我的,我想着跳下去救她?,她?一眼相中我的美貌,把我请上了船!”
余娴与萧蔚两个?对视一番,见他的眸底也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只不过是碍于同阿爹的隔阂,不愿意显露,转瞬掩去了。她?便拉着萧蔚一道举手,“我要听我要听!阿爹阿娘从没说过呢!”
啊,为何从没说过这个?嘛…余宏光与陈桉相觑一眼,同时将视线拉至一旁低头坐着,沉默不语的余祐堂和余楚堂。
良阿嬷好似没看见两人突变的眼色似的,她?才不管呢!好不容易有机会围着篝火一同说笑?,平日里这俩人都没给她?家小姐好日子过,这时候谁管他们心情如?何!她?摆了摆手,兀自抛却杂念,高高兴兴地道,“要听是吧?要听的人去后厨把温好的酒拿来!哎,老?了,不爱动弹!”
春溪自告奋勇,被余娴拉了下来,“你烤鸡腿!”小板凳把屁股膈得疼,春溪抬头怪异地看她?一眼。
“我去、我去!”余娴把萧蔚拉起?来,“你陪我一起?!”
一前一后,由心腹嬷嬷引到?后厨,余娴悄悄给萧蔚说,“良阿嬷来了就好办啦!她?晓得我要去探山,故意帮我呢!等下讲到?高兴处,阿嬷把阿娘他们都灌醉了,躺下熟睡!咱们就能悄悄去啦!”
萧蔚却凝眸,“她?不担心你遇险吗?你确定她?在帮你?”
余娴避开人,迅速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给他看了一眼,又塞回去,“方才她?借着碰我的手,给我塞的地图,有很多标记,我想,能完全避开危险。”她?缩着脑袋,再压低些声音,“但是阿嬷不晓得我是和你一起?去,所以到?时候,我先出去,你装作?回房,等阿嬷也睡下了,你再出来。我会在门口等你的。”
萧蔚沉吟片刻,“…你真打算与我同去?”
余娴抬眸望着他,再次肯定地点?头眨眼,“我想和你一起?,彼此?陪着,无论知道了什么,不是都可以互相慰藉么。方才有我陪着,你才可以堂堂正正地听我爹娘的故事,堂堂正正地笑?。你也觉得他们很可爱,不是吗?”
好吧。萧蔚笑?了出来。
从后厨抱回数十小坛子酒,大哥和二哥都已不见了,说是嬷嬷带着回去休息一会。这样也好。萧蔚将他提的几?坛酒尽数放在地上,靠近篝火的位置继续温着,又将碗分?好,余娴则将自己抱着的几?个?小坛子尽数放到?阿嬷身前,戳开一封,给她?先满上。再由萧蔚接过来,给几?人都满上。
“阿嬷,讲吧!”余娴坐回位置上,拿起?自己的碗闻了闻,嗯,萧蔚换的白?水。
阿娘早就等不及了,非得让人说出来大家评评理,究竟是谁先动了心,谁相中了谁,方才屏退了四下外?人,就是为了让小良连细节也全盘托出!今天这个?心,不是他先动的也得是他先动!她?使眼色示意良阿嬷开始讲。一旁阿爹想牵阿娘的手捂着一同烤,被甩开了,“别碰我啊,余公子,今儿不把这件事掰扯清楚,休想跟我套近乎。”
阿爹无奈地看了看天,“陈姑娘,在下真是百口莫辩啊。”
六人守岁,围坐一堂,风微醺,雪轻落,木炭辟裂红壑,火星迸出尘点?,一切正是时辰。
良阿嬷…啊不,陈玉良开始细想。
细想这个?时辰,今夜还须准备何物。正沉吟间,抬头见爬梯上有一小厮东倒西歪,下一刻就要摔下来了,哎声疾呼,手里还拿着要挂的灯笼,她?啧了一声,纵身一跃夺过灯笼将其挂正,揽着小厮跳下,站稳舫间,才转头叱他,“怎么连这都站不稳!还是陈家练出的厮么?!马上画舫宴就要开始了!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红灯笼!”
小厮赶忙赔罪,“对不起?小良姑娘!小的是新来的,尚不通武艺。”
陈玉良拧眉打量他瘦弱的身板,“行,那你去画舫后边忙吧。”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群人哄闹的喝声,舫上众人齐齐回眸看向岸边,陈玉良飞身踏上舫顶,居高远眺,才瞧见岸那头已聚集满了提灯挟花的公子哥们,再稍虚了虚眸子,看见人群后方兀自开出一条道,道中有红衣女子慢悠悠向前走着,她?有两把大刀,背着一把,一手扛着一把,另一手则拿着刚买的热烧饼。身旁开道的男人们前赴后继,却不敢近身,好似面前自有一堵清透高墙将他们拦在外?头似的。陈玉良欣然招手,提声喊道,“小姐!在这!”
主画舫离水岸远数里,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艘小画舫,如?水桥栈道,连成一片。每座画舫上都挂着珠帘轻幔,风铃红绡,帐与帐勾连,绡与绡成带。水上粉荷绿叶,花灯攒聚,然而猎猎长风刮得灯头狂乱动跳,莲聚叶倒,如?水妖妙曼。举目而望,河域高上,有红线交错,绸带脉络,华灯璀璨,从这头牵至那头,仿佛河神生辰,大耀水中盛世。
红衣女子将两把大刀背上,纵身而起?,在众人惊呼与欢呼声中,踏着舫桥,凌云驾步飞至主画舫上,转身,同样居高临下地眺望河岸,顺手把烧饼递给陈玉良,清了清嗓子,“今日是锻兵陈家未来家主陈桉——我——的相面大日!诸位既然来了,无论是爱慕我陈家虚荣,还是仰慕我陈桉的名号,都可以!毕竟我麟南人志在四方,追求名与利嘛!不丢人!追求我,更不丢人!一会我命小良传题,题中文武各占一半,各位解答,凡是被我选中的人,都可以上船同赏华灯,与我相面叙谈一刻钟!这等好事,先到?先得,本?姑娘可是很忙的啊!”
“什么?陈姑娘!太远了!听不清啊——”那头传来呐喊。一声起?,万声附和,顿时哄闹成群。
白?说了。陈桉咂嘴,拔刀往舫顶一落,“都闭嘴!”这倒是听清了,河岸乌压压一片人霎时间鸦雀无声。陈桉懒得再说一次,把刀拔回,飞身跃下舫顶,为了掩饰吹了一堆却没人听见的尴尬,气呼呼进了舫内,“开始吧!第一题,来个?人把方才我在舫顶戳的洞补了。”
陈玉良狐疑, 探身?问:“第一题是‘来个人把方才?的洞补了’?”
陈桉一滞,“呃,第一题按原题去传。我是说, 找个人把洞补啦。”她挥手示意船上小厮叫人,抬了抬下下巴让玉良尝手中的烧饼,“可好?吃咧!”
陈玉良扒开油纸咬了大口,葱香油滑,她鼓起?眼睛点?头,“哪买的?”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陈桉把双刀卸下, 拍桌怒道,“人家张伯一大把年纪了, 早年丧妻,前?两年三个儿?子不是被花家的掳去逼着参与谋反, 最后死在外头了么, 张伯不肯来陈家做工,也不要咱们的银子,日子过得?多么艰难, 好不容易今天想通了, 出来摆个烧饼摊过活,哪里来的宵小贼寇无缘无故地竟给人家掀了!幸好教我碰上!折断了那人一条臂膀, 拖去接骨拷问!那人嘴还挺硬, 一直不说, 我才?来晚了,待我今夜事毕, 我们一起回去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陈玉良吃着不是滋味了, “也许又是花家那群人作恶……张伯现?在呢?”
“没事了,我让他以后到福老板的酒楼边搭摊子, 有我的人罩着,我看谁还敢来犯事!”陈桉一脸自?豪,“福老板的酒楼怎么也是百年老字号,生意兴隆,也许还能帮张伯把生意也带起?来!”
“我家小姐,”陈玉良拔刀旋身?,比划了一番,双刀交错在胸前?,笑道,“就是麟南的护身?符!”
“那当然!”陈桉毫不自?谦,“没准二十年后,我已?是整个新朝闻名遐迩的陈家主,生祠高立,功在千秋!”
两人哄然大笑。省得?让人等久了,陈玉良随手一抛把大刀丢给陈桉,飞身?一跃,“奴婢去传题了。”
陈桉一只手长伸一揽,就将双刀都?接住,放在桌上,她低头看了看,与那贼寇打斗时,被用油泼了半身?,虽被她拿刀弹开,没伤到身?,却有些溅到衣裙上。外头等待的人都?是衣衫整洁、心怀敬意而来,若她太过狼狈,反倒没有礼貌了。想着,她将外罩纱褪去,唤候侍的丫鬟取了画舫上作备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