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by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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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远去,余娴默默擦拭了眼下热泪,她听见阿娘长叹了一口气,侧眸看去,阿娘正打?量她的神色,蹙眉凝视,半晌后,缓缓抚住额,想要遮住窘迫之意。
是?,她杀了先夫人。这?等秘辛在自?己女儿面前说出口,太难堪了。但余娴知道,若是?阿娘真的不愿意让她听,可以像对待大哥那样,将她屏退。阿娘绝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行卑劣之事的人,她知道,只会觉得阿娘太苦,一个人将这?些秘辛藏那么久。
余娴抱住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柔声说道,“没事的,女儿都明白。过?往曲折,您不必说,有心者自?探究竟。总有一天,所有不该误解的人,都不会误解您,包括我。”
仿佛风雪骤停,天光清明,陈桉苦了许久的心,开阔起来,她捧着余娴的脸颊,想要解释陈情便?都成了多余,遂低头一笑,“阿娘等着你?。”
越笑,便?越惦记着她的昏姻,她想要找真正配得上余娴的郎君,就?越难如意。
余娴将陈桉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就?知道她会这?么想,回到萧宅果然收到了赏花宴的帖子。再一看,是?敦罗王妃下邀,说是?替那日不成器的儿子凿冰洞的鲁莽赔罪,时间就?定在元宵节后。这?天寒地冻,王妃后院中暖房大造,百花盛开,确实?是?奇景,为了将盛景与人分享同乐,她几乎邀遍满朝。
说明这?一回阿娘也会带她一起去。保不齐阿娘就?要为她作掩护,逼着她与人结交。太难堪了,余娴都不敢想象届时是?何等的尴尬!
看来和萧蔚商量应付阿娘的事情已迫在眉睫。
然而?足等了半月,萧蔚也没有回家。余娴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被?陛下绊住了,还是?已经默认要与她和离,故意不回。越等心越冷,趁着元宵佳节回余府的空隙,她问了阿爹,阿爹说这?些天在朝堂上,他也没见到萧蔚,科官的值班房在宫内,若是?陛下没有特意传唤入宫,那么阿爹一旦下了朝,就?更没机会见到萧蔚。
阿爹也向科道好友打?听过?了,都说近期不忙,但萧给事每日务至深夜,再被?传至御书房,次日不管谁先到班房,都能?看见萧给事早他们一步,在工位上勤勤恳恳办公的身影。再往深些打?听,就?不行了,阿爹拿捏着分寸,只说是?女儿惦记丈夫,问多了怕别人猜出家事。
“所以,近期不忙,他是?自?己不想回家?”余娴从余府回到萧宅,红着眼问春溪,“就?算他真要与我和离,也给个准信吧!这?样熬着不见我,是?想气死谁?难道让我伤心,是?已经开始报复我家的手段之一了?那他给我留下的字条,就?是?叫我看开点?独自?在家好好消化这?件事么?”
春溪听得半懂不懂,开动脑筋苦苦思?索,缓了缓,先问她,“小姐,不管姑爷什么意思?,咱们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想着别让夫人搞那一出红杏出墙?因为就?算和离了,您也暂且没有兴趣立刻嫁人嘛,对吧?”
余娴点点头,满脸的心灰意冷,说出了一句让春溪都震惊的至理名言,“爱情的漩涡谁爱进?谁进?,我若是?此番和离了,就?再也不要相信男人。”
春溪肃然起敬,给她递上了汤匙,“请小姐用?元宵,慢慢听奴婢说。”见余娴接过?汤匙,冷静了一些,她松了口气,叙述道,“其实?这?个红杏出墙,也算不上出墙,夫人不会直白到让您像未出阁时那般跟人相看,多半是?借着与贵妇们聊天作遮掩,让您与那些贵妇们带在身旁的俊秀公子们见上一面。明日的赏花宴肯定是?避不开了,不如就?跟着夫人去,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也不会有谁觉得宴会上避无可避的会面是?另有深意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结识,可是?……”余娴压低声音道,“我阿娘刚与萧蔚提过?和离的事,就?如同我尚未出阁时一般,携我赴赏花宴,萧蔚那么聪明,他要是?晓得我去了,肯定能?猜到是?干嘛。就?算彼时我们确然要和离,也闹得很不好看。而?且,万一他逮住我这?点,叱我德行不端,和离时将这?样的名声写在和离书中呢?”
春溪一脸看透的表情,“得了吧,小姐就?是?不想让姑爷吃醋。”
余娴一赧,垂眸道,“你?说他真的会吃醋吗?若是?吃醋误解了,他还会信任我吗?实?则,我不是?为了挽留他,我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在他不信任我之前,我必须将这?个消息给他,事关我阿爹的清白。不管他与不与我和离,他都必须清楚,我阿爹是?清白的……”
春溪不懂深意,只好再帮她想办法,脑子多动几下,有了个孬招,“这?样吧!小姐您就?在赏花宴上谎称自?己已有身孕,任谁与你?交过?面,都不会动别的心思?!就?算夫人知道是?假的,也只能?顺着您撒的谎编下去,不好当众拆您的台,而?姑爷晓得您这?样说之后,肯定懂您是?被?迫赴宴了,怎么样?”
余娴眸光微亮,转瞬又黯淡,“不行。若是?如此,和离时他还要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别人以为他为了与我和离,有意让我堕胎。倘若他因为不想背负这?样的骂名,而?不与我和离,我也不愿。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矜持,饶是?我很喜欢他,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伏低做小地挽留。我希望,他若真想和离,我便?痛快地与他和离,彼此干干净净,干干脆脆。”
春溪揪着丫鬟髻,苦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不过?是?为了让姑爷第一时间晓得您是?被?迫而?已,怎么这?般麻烦……都怪姑爷半个月不回家!哎呀,您说怎么办嘛?”
余娴看着汤碗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怔愣许久,“你?说得对,只是?为了让他晓得我是?被?迫罢了……有了。”
第62章 他打算与你和离了?
十六日, 雪过候晴,彩彻区明?。敦罗王府的双侧门于辰时大开?,车马驱停府外, 客人们由?侍从牵引着,陆续进入院内。女眷可入深庭,男客们止步于花房。余娴与陈桉约好时辰在王府前会?面,再一同进去,她到的时候,陈桉已等候多时了。
“怎么来的这么晚?”陈桉问马车前盘坐的良阿嬷, “阿鲤呢?”
“在里头,只是……”良阿嬷跃下马车, 迟疑伸手打?起帘子,一旁小厮已备好梯凳, 春溪先探出头, 向陈桉微微施礼,而后转头扶余娴出来。
陈桉皱眉偏头看去,见余娴身着杏黄色的织金锦袄裙, 彩蝶百叶纹的挑花, 着实?明?艳华贵,她才松了口气, 还以为她会无心打扮, 然而将视线上移, 落到余娴的脸上,她神色一变, “阿鲤?!你蒙着面纱作甚?”
杏黄的双层绡纱, 用珠帘压住,既防止被风掀起, 又使纱面缭乱,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余娴被春溪扶着,缓缓走下马车,隔纱捂脸,委屈道,“昨夜不慎吃了青瓜,好在发现及时,只用了一口,并?无大碍。”
就见陈桉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叱她,又心疼她痛痒,最后只好压低声质问,“你自幼食用青瓜便会?生红癣,这是陪嫁的仆妇厨娘都晓得?的,怎会?误用?”她转眸看向春溪,“你说!”
春溪一肃,缩着脖子回,“昨夜自余府回家后,小姐记挂着姑爷,便心神恍惚,难以?安寝,直到半夜都不曾睡下,奴婢想着,夜饭时小姐用得?少,定是饿得?睡不着,就问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后厨叫人做,可小姐说吃惯了后厨做的,没胃口时再吃,反倒会?更没胃口,思?来想去,只想吃些街边小摊上的元宵。奴婢便命人出府为小姐买,谁晓得?那摊贩图个新鲜,竟将青瓜捣碎了和着芝麻糅进馅儿里,说是别有一番爽口风趣,任谁也想不到有这样的吃法?,只想着别有风味,定会?教?小姐开?怀,就都没有多问,买回去小姐吃了一口,今早就……”
“怎么会?有这样的吃法??!”陈桉听完也觉纳罕,抬手想触碰余娴的脸,又怕一碰便痒着她,最后只得?轻轻揭下她的面纱,看了看伤情,果然红癣遍布,她啧叹一声,“可有头昏?带药了吗?”
“带了药的。”余娴摇头,“不昏。”她倒是想昏,直接不来,可那样就太过直白,阿娘定会?识破诡计。
陈桉又重新给她系好面纱,“你今日就寻个清净处坐着吃茶玩吧,莫跟着我走动累着了。”
余娴点点头,心底暗喜,侧眸与春溪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方才陈桉到府时,就有小厮去通禀敦罗王妃,而今正好迎上陈桉和余娴两人,笑着招呼她们同路,见余娴戴着面纱,她讶然关切了几句,得?知是青瓜癣,“我府上的医师,是宫中御医退下来的,要不要唤来看看?”
那怎么行?不是穿帮了吗?余娴心头一跳,幸而陈桉先拒绝了,“已带了药,王妃不必劳心了。”对于敦罗王妃的殷勤,陈桉心底也有些数,大概是上回儿子凿洞害阿鲤落水,自觉理亏的赔罪。若非她那儿子鲁莽,也许陈桉还领她的情,考虑一下未来是否结亲。
如今嘛,两人就只做好表面功夫,寒暄几句。
余娴在一旁把心从嗓子眼落下,昨夜是思?考过做戏作全,直接吃一口青瓜,假戏真做,但一想到红癣事小,若似幼时那般发热不退,险些丧命,就闹太大了。最后只好让春溪用顽固的粉料为自己画上癣痕,待今晨要出发时再唤良阿嬷知晓,在赶着出门的紧凑时间的逼迫下,便不会?被发现。
只要萧蔚得?知她是蒙面去的,就已经晓得?她是被迫,想得?清楚首尾,而当她再将自己并?未生红癣的事情告诉萧蔚,就更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深庭中的雪化得?比外间快,只因暖房如盖,几乎笼罩住整个后院,罩壁是由?琉璃制成?,七彩碎片攒聚华光,地龙生热,使雪化后的水汽于壁上落珠,晶莹剔透,折射出更为耀眼的星点。琉璃屋中,姹紫嫣红百花盛放,尤其簇簇芍药,重瓣如浪,雍容典雅,香气馥郁使人炫目。
公子小姐们对着景色吟诗作对,妇人们赏花寒暄,因她生癣蒙面,陈桉想撮合她与新贵公子们见面的心只好打?消,便随意与妇人们聊起近况。余娴也喜爱这样的景色,但一般红癣被热气抚摸都会?变得?奇痒难耐,所以?她稍微进去观赏一会?,便要装作不适,出去透透气。时有一刻,余娴只好和陈桉告退,离开?琉璃房。
独自走在外院的小道上,正打?量茶座何在,抬眸瞧见远远一道鲜妍的倩影正朝花房走来,是梁绍清。余娴心想着反正戴了面纱,若非熟识之人谁都认不出,便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装没看见啊?”径直被截道,来人就停在她眼前,不退不避,欣喜的语气转瞬变为担忧,“你的脸怎么了?”
余娴只好装作刚发现撞见了人,抬眸稍颔首,算行过一礼,“梁小姐快去赏花吧,再过一会?,暖房中的人便多起来了。”这般凑近瞧,才发现他今日的眼神不复戏谑与慵懒,柔和许多,她便也好声好气地说道,“脸上生了些红癣罢了,无须在意。”
“疼吗?我让人给你弄药来。”梁绍清微微蹙眉,埋下头认真打?量了她露在纱外的一点红癣,收起凝神关切的神情,抬手抵唇一哂,轻声问道,“你这不是癣吧?画上去的?为何啊?”
余娴震惊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此处冷热交界,我有些不适,先走了。”这人太神了,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难道她的妆容掉了色么?春溪可是说那顽固的粉料绝不轻易掉落,且她的作妆手段出神入化,若非常年接触这粉料的人,决计看不出呢。
“跑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保证不会?给你抖落出去不行么?”梁绍清也不去花房了,跟在她身后,见她越走越快,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事关你家的玉匣,你不听吗?……我知道,俏柳还活着。”
古钟敲撞,瞬间震荡了余娴的心神,她顿住脚步,左右环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他们,她才松了口气,揪紧眉,上下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无法?从他的神情动作中猜出任何意图,只好瞪着他,“你想说什么?威胁我吗?”
“这个就能威胁你?那你猜我想要什么?”梁绍清的长臂按在道边假山上,指尖轻点粗石,见她满脸防备,便不再绕弯,笑道,“我不想威胁你,只是不说这句话,你恐怕不会?停下来听我讲关于你家的要紧事。”
余娴垂首沉思?,半晌没有言语。关于玉匣的要紧事,他怎么会?知道?这人图谋玉匣多时,却不知她已经见过玉匣内景,根本就不是祁国公想要的那种东西,此时又来向她示好,到底意欲何为?
思?来想去,她确实?有必要听梁绍清将话说清,但这里终究不是说隐秘之事的地方。
“山人自有去处,跟我来。”梁绍清示意她跟随自己,侧眸见余娴犹豫间仍是跟上了,才放心地向前走,寻到一名仆妇,他随口道,“我是梁绍清,外头乌压压的人攮着我的眼睛了,找一间单独的茶室给我。”
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原来就是跟个霸王似的问仆人要一间房。余娴心中啐他,仔细一想,又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简单有效。为了方便一些不爱热闹的勋贵们休息,也为了方便一些客人和敦罗王、王妃谈事,宴客前,府中就会?收拾出好几大间茶室来,梁绍清是深知此事。
余娴向仆妇告谢,“还请告知余府夫人,也就是我阿娘,我在此处与梁小姐休息饮茶。稍坐一会?便回去找她,让她不必担忧。”
仆妇颔首,施礼离去。
梁绍清抬手请余娴坐下,“你莫这么戒备嘛。上次带你去滑冰是我不好,但这次茶室幽静,你也脚踏实?地的,总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他还好意思?提上次!余娴气呼呼地在他对面坐下,见他还慢悠悠地给茶具烫洗,顿时不耐烦,“梁小姐,还请您先说正事。待我听完离去,您想洗多久就洗多久,何苦让我等着?”
梁绍清不禁失笑,“是说来话长。我怕你渴着,寻思?着给你倒一杯茶,又怕杯子不干净,怠慢你。急什么呀?萧蔚知道你还有这样暴躁的一面吗?是不是只有我晓得?,你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那我赚了呀!”
余娴夺过他手里的茶具,“我来洗好了,你快说吧,到底是何事?”
正好,还能赚一杯余娴亲手泡的茶,梁绍清便将两手一操,抵着桌面,徐徐道来。此时房中分明?只有他们两人,他仍然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冰嬉那日回去后,我阿娘忽然劝说我爹不要再与余府作对,争夺玉匣。之前,我对阿娘说起玉匣传言时,她就有些奇怪,如今更是在意,还明?令禁止,这让我和我爹都很?疑惑,好一番究其原因,才从阿娘的口中撬出了一桩陈年旧事。”
“二十多年前的龙池宴上,随君征战的功臣尽数封侯拜相,敦罗王虽也被封为王,但手中握着的兵权却被陛下释收。封异姓王这种事,本是一个朝代穷途末路才会?发生的,若结合陛下将其兵权收回来看,封他为王,就像是打?了个巴掌,给个硕大的甜枣。敦罗王战功赫赫,被忌惮无可厚非,用王位安抚,也顺理成?章,举朝上下也都是这般揣测。”
“直到我阿娘回忆起,龙池宴上,她与元贺郡主献完剑舞,汗流浃背,被安排到房间更衣,她们偶遇敦罗王的一位手下,和我外公的部?下在密谈,密谈内容不记得?了,彼时想必也听不清全貌,只晓得?他们频频提到‘玉骨’‘渊匣’几字。不懂其中深意,只疑惑更衣处隐秘,两人选在此处谈话是为何,更疑惑的是,我外公和敦罗王交情至深,他们的手下为何密谈时呈剑拔弩张之势。我阿娘将这四字禀给了外公,外公晓得?后,就去面见了陛下。而后敦罗王就被没收了兵权。”
他一顿,递了个眼色给余娴,“‘玉骨’‘渊匣’,再一听‘玉匣’,都会?觉得?有些联系。但具体?什么联系,却很?难说清。你觉得?,有什么联系呢?”
玉骨,渊匣,就是玉匣。原来这地方,在阿爹当官之前就有了,在新朝篡权告捷前就有了。余娴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作出反应,只蹙紧眉思?索梁绍清这样问的意图。她可是看完内景才晓得?这几个字如何关联的,难道他仅凭这样四个字,就猜到了玉匣中是什么?
梁绍清不等她想通,继续说道,“阿娘说,也许玉匣正和这个有关,她虽猜不到玉匣拆成?这样的四个字是何意,但她担心继续争夺,就会?和敦罗王一样惹祸上身。思?及当年手下密谈一事,若非外公先行一步,主动告知陛下,那等东窗事发,也许被没收兵权的,就不止敦罗王了。阿娘只是不想让我们掺浑水,才阻止我们争夺。但我却因这四个字,联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是我祖母告诉我的秘辛。”
余娴疑惑地看向他。这人是打?算把家底给她说干净?为何要这样?有什么意图?她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梁绍清,稍稍向后坐了些,挺直身靠在椅背上,一双眼只想将他扒开?看看心眼。
梁绍清却偏头,“怎么了?我正讲得?高兴,你听得?不高兴吗?为何这样看我?”
“你为什么要同我讲你家的秘辛?”
梁绍清颇为高兴地道,“因为我发现,我家的秘辛,和你家的秘辛有莫大的关联,相当于我与你有莫大的关联,这让我高兴。我就愿意给你讲,我就要给你讲,就想让你听,你不想听吗?”
颇为不好意思?的是,饶是这么怀疑他,余娴也想听,遂点点头,直白道,“挺想听的。”语毕还递了一杯茶给他。
接过茶,梁绍清低头轻嗅,霎时变得?温柔如水,微眯着眼笑,露出鲨齿,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从祖母口中得?知,外公曾有一名部?下,趁战乱时,仗着外公的势索拿人命,前前后后掳杀成?千上万之人,不论生人死尸,专程送到一些屠戮汉手中,供人亵玩,呃,至于亵玩的方式,怕吓着你,就不说了,总之是残忍至极。被我外公查清后,部?下这条供应人命的渠道就被悉数绞杀。如今想来,当年和外公的部?下密谈的敦罗王手下,也许就是另一条为屠戮汉们供应人命的渠道。得?到他们密谈的消息,我外公有所警觉,立刻上报了陛下,陛下却不知敦罗王那边忠心几何,担忧屠戮之事有他参手,才将其势力没收。”
说到这,余娴已经全明?白了。梁绍清仍在点明?,“我一直在想,若被屠杀者真达到了上万之数,何处能容,何人敢做?听到‘玉骨’与‘渊匣’四字,我才恍然惊悟,或许‘玉匣’的‘玉’,真是‘玉骨’的‘玉’,所谓玉骨,就是那些数以?万计的生民?白骨,所谓渊匣……你们余家祖上那片枭山,确实?很?大。”
如此,所有的讯息串了起来!玉匣的杰作,绝非一人手笔!余家从祖上开?始,便有此龌龊行当!难怪阿娘如此厌弃祖上,叱责祖上德行有亏!倘若真如梁绍清所言,敦罗王和老祁国公手下都有人参与其中,那么相当于余家祖上干这样的行当时,并?联的是敦罗王和老祁国公的势力,如此权势黏连,早就如一张巨网盘根错节,难以?根除!就算是老祁国公发现端倪,也只能铲除自己手下的这条渠道,无法?把手伸到敦罗王身上。
难怪萧蔚要查敦罗王,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知道谁成?了叔伯的叛徒,后来越查越多,才晓得?当年的屠戮渠道也有敦罗王手下参与。难怪要做到帮敦罗王恢复兵力的程度,萧蔚想要渗透到敦罗王的内部?……他担忧的是,当年敦罗王的那位手下逃过了惩治,还活跃在暗处。
至于梁绍清,他猜得?完全不差。余娴抬眸看向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实?则,她方才的反应已经被梁绍清收入眼底。
此时他淡淡笑着,说道,“如此,你的反应,也验证了我的猜测,全对。你早就知道玉匣是什么了?是过年回枭山祭祖时知道的?”他一顿,眸光愈发明?亮,“所以?,萧蔚也知道了吧!他是为了玉匣才接近你,想必你也知道了。听闻他多日未归家,是不是,他目的达到,打?算与你和离了?”
余娴顿时蹙眉瞪他, 起身离座。
“你不听我说俏柳啦?”梁绍清立刻拉住她?的衣袖,一顿,垂眸将视线落在?袖口, 上面?绣着?的蝴蝶振翅翩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要飞入心间。他滞涩了一瞬,缩回手,执杯作喝茶状,看向别处, 嗅到指尖芬芳,他一愣, 抿唇轻笑了下。
“你最好是真的有俏柳的事要同我说!否则你便是在刻意诅咒他人婚姻,拆人姻缘!”余娴握紧拳, 又坐下来, “倘若害得我与他和离,我就会把讨厌你,变成恨你!”
“好好好我错了, 你别恨我, 我怕死了。你们若是和离,全怨我, 到时候你来找我负责, 好吗?”梁绍清再给她?斟茶递上, “虽说上次是我害了你,但我也救了你, 后来你又救了我, 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了,过命交情的人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何至于让你这般毛躁啊?那么听不得和离二字?哦……我知道了,你脸上这红癣,就是为此而画的吧。你怕他误会你跟随余夫人来赏花宴,是相看下一位郎婿?”
“与你有何相干呐。”余娴忍不住恶声歹语地同他说话,说完气不过,又双手环胸转过头去不看他,“他是颇得圣心,被陛下给的公务绊住了而已。”
“没有啊,我爹前日被陛下召见,还见到他了,悠闲地坐在?御书房中?,和?陛下玩笑?聊天呐!”梁绍清如实告知,语毕又怕她?气着?伤心,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
余娴窘迫难当,一拳捶在?桌上,嘴硬道,“你少管!那是官场上的虚与委蛇,你又不当官,怎会知道他是真悠闲还是假悠闲?”
“又不是我不回家?,你朝我生什么气呀!”梁绍清眨了眨眼,一笑?,不与她?再讨论这件事,岔开话题,“我安插在?敦罗王妃身边的人,在?苦渡寺中?遇见了削发为尼的俏柳。敦罗王妃年前一直在?苦渡寺中?求神?拜佛,你阿爹和?萧蔚将俏柳放到苦渡寺,装作偶遇王妃,日夜为她?解签,还不准旁人窥伺,是在?警醒什么?”
果然被岔开神?,余娴焦躁的心平复了些许,不得不去想?梁绍清的话。若说萧蔚是为了查真相,那阿爹是为了什么,同意萧蔚这个?主意呢?彼时阿爹又不晓得他要查什么。如此想?来,他们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再想?起冰嬉前,阿爹说起敦罗王,让她?刻意避开,交给萧蔚去交谈。恐怕不只是因为敦罗王嘴比脑子快那么简单。
难道敦罗王真要造反吗?不可能啊。若有这样的苗头,萧蔚怎会不知?还敢帮他拿回兵权?不要命吗?
一顿,余娴拧眉观察梁绍清,问道,“你为何要在?敦罗王妃身边安插眼线?你也有目的?”
梁绍清坦然,“我不是说了吗?我外公先禀明圣上,革除了敦罗王的势力,但并不敢在?龙池宴上责问功臣,刨根究底。我阿娘只晓得密谈那人是敦罗王的手下,具体是谁,又是否授命于敦罗王,都不清楚。所以多年以来,我外公一直怀疑敦罗王,死之前的遗言都是让我爹在?王府安插眼线,将其行踪尽数掌握。之前我还以为是防止他造反,如今想?来,外公是想?揪出当年为你家?祖上供应人命的渠道。我爹什么都不知道,却勤勤恳恳地盯了这么些年,也不算辜负他老人家?了。”
余娴深思几许,“有收获吗?”
“没有。不过最近有点奇怪。”梁绍清倒嘶了一声,“玉匣传言散开之后,各方势力都在?抢夺,尤其是被蒙在?鼓里?的我爹。但敦罗王府安静得太过异常了,除非敦罗王一直晓得玉匣是什么,否则,他怎么会不想?要呢?”
余娴深思,“或许,他想?要的只是被收回的兵权,目的达成,并无?他愿,又何必与你们祁国府争抢结怨,蹚这浑水呢?”
梁绍清摇头,难得地皱眉,仿佛看了世?上最荒唐的事,“可是,他从来没有提过,问都不问,也太低调了吧?反正像我这样八卦的人,不管要不要,都必须问清个?来龙去脉,不爱好八卦,人生还有什么意趣?他不问,也不争,那他就一定知道玉匣是什么。你想?,他为何会知道玉匣是什么?”
“当年和?你外公的手下密谈的人,就是他派去的?从一开始,他就和?你外公的情况不一样,他从来没有被手下人蒙在?鼓里?。也许供应人命的渠道,就是他提供?!”余娴大胆地说出了猜测,“所以他被收权之后,一直隐身于朝堂,不敢惹祸上身,其实是借机撇清自己,从玉匣的漩涡中?逃出来?”
梁绍清点头,“若是当年没有逃出来,要么就会如那些高官的下场一般,暴毙而亡,要么,就会被我外公肃清拔除。如今敦罗王再度拿回兵权,你说他会想?做什么?”
余娴沉吟,想?通了无?数。
“做什么……”余娴低声念着?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忽然神?色一变,抬眸看向梁绍清,“赏花宴可邀了元贺郡主?你可有看到郡主前来?!”
梁绍清也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细听了片刻,“外面?太安静了。”
两人跑到门?口,余娴将要开门?时,梁绍清抓住她?的手腕,“不行,万一揣测属实,就这么出去,我们也会被扣下!”
“可我阿娘还在?花房!”余娴泫然欲泣,她?想?起萧蔚越是慌乱越是冷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看手臂上画的红癣,“我知道了,红癣!我有红癣!”
梁绍清心领神?会,一把将她?抱起,踹破了茶室的门?。
果然,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人影。余娴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心更揪紧了几分。她?怎么没有早反应过来,元贺郡主办冰嬉宴时,不仅邀了王妃,王世?子,还邀了敦罗王,按理说人情往来,王妃办赏花宴,不可能漏掉郡主。郡主与其他贵妇相比唯一不同的便是,她?手握兵权,有自己的娘子军,若是请来,便无?法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