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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酥手—— by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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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枷锁,寻找真我?,是阿爹前半生一直追求的道!萧蔚说得不错,这是多伟大的事?阿爹以凡人之躯,悟了自?己的道!所有的坎坷苦难都该被踩在脚底,唯有真我?开路,方?得万万之解!
余娴握住萧蔚的手,“如今我?才?知道,良阿嬷那夜多么认真地看着我?,为我?爹娘一饮濯心而尽,她说得一点也不错!我?阿爹顶天立地,浩然正?气!”

第74章 陈桉
萧蔚无比肯定, 微微一笑,颔首并给予她安抚的眼神。事至此时,余娴再倒回去想萧蔚所?说, “怕就怕,这件事?,根本不能平反。”竟确然言中。
余宏光就是余宏光,余家只有“一个”孩子,那?位叔伯死了,不能让人晓得骇人听闻的孪生阴阳衡财之道, 又不能让人晓得他是被爹娘所?杀,也不能让人晓得他必须死的内情缘由, 更不能让人晓得他是被陛下默许拉下马,那?么?就得营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 由阿爹来顶替他的名姓与身份。
“当?年阿爹下狱, 实是以?叔伯之名,冒死觐见,请窥玉匣, 向陛下奉上名单告发‘自己’。陛下看后震怒, 恐朝变,不得声张, 没收名单后, 只以贪污结党之罪将其打入天牢, 并欲株连九族,将余家蛇鼠一窝尽数铲除, 然而叔伯势重?, 结党在朝,难破僵局。幸而名单早有备份, 藏于麟南,阿娘便背着双刀赶赴鄞江,取高官首级,敲鸣冤鼓见圣上,请再窥玉匣。
京中急变,竟有武功盖世的虎女一人就足以?闯破官邸内院,杀数名高官取其首级,陛下心惊忌惮,阿娘虽为他解忧,然而其势不可挡不得不防,陛下想将阿娘背后陈家的势力收归麾下,阿娘秉承陈家祖上遗志坚决不肯,陛下才要取她性命,外公便携陈家臣服,救下阿娘。留得性命,但阿娘倔强不肯服从的脾性始终让陛下难堪,便废去了她最为得意的一身武艺……”
余娴将事?件逐一相连,终于全通,萧蔚也觉得并无纰漏。
“错了。”却听得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良阿嬷跨进?,猩红的眼?炯炯注视两人,“你?阿娘,远比你?想象中更有魄力,陈家遗志固然重?要,但若是束缚了她为民请命的手脚,她照样可以?不管不顾。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逼她,她是自愿被废去武艺的,并且,她是自己动手的。”
鸣冤鼓击破,陈桉被请至堂上,不跪京官,誓要见圣上,以?“知晓玉匣隐秘内情”为借口,请陛下再窥玉匣,终于将圣上请动,秘宣她至后殿。
她奉上高官的首级,并陈述杀人罪行,陛下确实因她悍然粗暴的行为震怒,责问她罔顾律法又与罪犯何异?
“何异?破釜沉舟,为民解忧,百死不悔。”
陛下哀惋,急声叱责,“朕已知晓!那?昭昭罪行又跑不了!朕自会想方设法逐一处置!你?何苦将自己搭进?去?!私闯官邸杀人屠命!你?好大的胆子!你?想造反吗?!”
陈桉却不惧圣威:“难道您知道了,会将他们赶尽杀绝吗?新朝初立,就让忠心耿耿的高官下大牢?!朝野动荡,局势难稳!就算您将来稳坐江山了有机会逐一处置,那?还要等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您等得,在死牢里的余公子等不得!被残害的数万亡魂更等不得!民女知,高官不死,总有一天会把玉匣真相捅出去,届时前朝官员如何看您?吃人之事?一旦败露,草莽百姓若是起义造反,您又待如何?!高官不死,将来还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命丧其手?!您想除掉他们,却没有正当?的名!这几条命,民女陈桉愿意背!民女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枉法,民女死不足惜!民女绝无越权造反之心,今日断腕废武,携陈家上下臣服陛下,忠义之心可昭日月!恳请陛下、跪请陛下、只请陛下——抚亡魂、敬忠骨、赦清官、定民心!”
话落时,她举刀断腕,血洒殿墙,却不顾伤势,重?重?磕头,一磕一高声,“抚亡魂!敬忠骨!赦清官!定民心!”
陛下被她毫不犹豫断腕废武的救民之心震惊得说不出话,喉头哽咽,一时竟忘了鲜血飞溅在他脸上,如此触犯天颜亦是重?罪。比起她的一腔热血,这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又何须顾?
“来人!”陛下紧紧盯着眼?前仍不顾鲜血直流,专心磕头请命的陈桉,“明日宣旨,三司已查清原委,余宏光乃受奸戾教唆,同僚诬害,并非营私结党之主谋,念其被诬入狱,且直召罪党有功,将其赦免,官复原职。京中贪污受贿之高官无端暴毙,亲眷失踪,特任蒋阁老为此案查办专员,以?一月为期,速速查清。”
陈桉望向陛下,捂住汩汩冒血的手腕,脸上挤出一抹笑,“陛下?!”
陛下却依旧肃穆愁容,“你?杀恶癖之人的行径,确实解了朕的急,朕也害怕他们还有隐秘怪径继续吃人饮血。朕知你?并非鲁莽行事?,而是猜中朕心。只不过,要抹去此事?,却难解。唯有一法可以?一试。余爱卿以?玉匣贿赂之名入狱,你?又以?玉匣真相之名前来沉冤,那?便将高官暴毙的一切内情也藏于诡秘玉匣,化作玄事?。从?此玉匣真容不得再开,朕会让蒋阁老将此案结为悬案。你?与余爱卿,可守得玉匣之谜,直至朕将名单上的恶癖歹人一网打尽的一天?”
“民女愿意守口如瓶,再不让无辜百姓沉尸匣底!”
“哪怕从?生到死?”
“哪怕从?生到死!”
“哪怕背上朝廷与坊间有心猜忌的恶名?惹来贪婪之人争抢怪宝的异心?”
“民女愿意。”
陛下这才缓和了面色,“余家同孪双生,却只得一个?昭世,虽不解为何,却正好加以?利用。既然牢中的余爱卿得活,那?么?就让另一位余公子死得悄无声息,彻底了断余家祸根吧。其余不相干的余家人如何处置,是已被赦免的余爱卿家中之事?,他是大是大非通透之人,朕相信,他不会让朕失望的。”
而后,陈桉因失血过多晕厥,仅剩的清醒时分,向良阿嬷述清前后,让阿嬷带她回麟南,派陈家的势力追杀逃匿的余宏光。陈雄怎么?也想不到,他以?为只是女儿一次负气逃婚,还想着等她回来,拿出荆条好好吓唬一顿,揪着她和陈玉良两人的耳朵去男方和各宾客家中赔罪,却是婚宴一别,再相见时,她断腕废武,形貌落魄,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小良只是哭着唤他老家主,抽噎着说不清事?,两人赶着回来请兵追缉,连衣物都不曾换洗。
陈雄的心塌了,他不敢相信,他天资卓绝的女儿,就这么?废了,他只想当?作一切没发生过,想等陈桉醒来,继续叱责她任性妄为,逼着让她去赔罪。可陈桉醒来后,却是自己逐一上门赔罪,不消他多说一句。
陈家的办事?效率很高,逃匿的余宏光夫妇被抓住,首级一路被陈雄和陈桉秘密护送回鄞江,由陛下和崭新的余宏光亲自确认。彼时陈桉再次出现?,两相对视,无须多言,尽在不言。
“阿爹真的大义灭亲了吗?”余娴看向良阿嬷。
良阿嬷点头,“从?前只道是他们穷途末路,才肯饮下老爷送的鸩酒。如今知晓这阴阳神论,想必,是那?阳神身死,阴替当?道,他们的家族信仰崩塌,本就有跟随阳神而去的心思,才在老爷的游说下喝了酒水。”
“所?以?我阿娘不是什?么?续弦,阿爹也没有生过孩子,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我大哥二?哥都是那?位叔伯和他的夫人所?生?”余娴想起二?哥临走时,阿娘对他说的话,赶忙问道,“先夫人是怎么?死的?真的是阿娘亲自手刃吗?”
良阿嬷点头,“陈家先是活捉余氏夫妻二?人,本想放过先夫人,心想着也许她是被郎婿逼迫,后来得知他们为了逃命,竟连两个?幼子都丢置家中不顾,你?阿娘实在生气,正欲亲自手刃,谁料两人双双瘾疾发作,痛苦异常,又抖露出些?事?情,说是他们两位幼子生下来便有脑疾,一直以?他俩的人血入药,若是杀了他们,两个?孩子也只能死,拿幼子无辜说事?,一通游说。好在你?娘不喜欢受人威胁,手起刀落,不再给他们留有余地?。”
“世上哪有偏要人血才能医治的疾病?阿娘并不上当?,更不偏信害人的谗言。”
“是啊。”良阿嬷只叹惋,“只是可怜你?爹一辈子顶着他兄长的名字身份,顶着他兄长犯下的罪,多少前人找他报仇报错了地?方,他只能生受,你?娘堂堂正正被明媒正娶进?府,却要背着续弦的名。这些?年我执意不让任何人提起先夫人,把余家的仆人换了一轮又一轮,不希望有一个?人知晓往事?,使他们听了糟心。”
说至此处,良阿嬷深深看了余娴一眼?,“你?能查到现?在,没有辜负濯心。可世间之事?,不是做了就有结果的。”
余娴凝神,“未必没有,二?十年了,陛下出手拿住了敦罗王妃,说明他所?说的真相大白的一天已至。那?日赏花宴上,王妃隐疾发作,嗜血的模样多少人都瞧见了,梁绍清将二?十年前屠戮汉残害人命一事?大剌剌地?说出来,众人也都听去了。何况王妃与我阿娘的对话,频频提到两人之前的纠葛仇怨,这些?足以?令人心生揣测,怀疑阿娘曾经为肃清屠戮汉,做过正义之事?。只要有我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我不信真相捅不出去。”
萧蔚颔首,“近期,同僚之间确实有些?关于此事?的传言,但涉及二?十年前的秘辛,众人尚不敢揣测过多,唯恐引来祸端。”
“那?就从?梁绍清那?番话入手,既然他说出了屠戮之事?,肯定有人好奇屠戮了谁,谁又是屠戮者。”余娴摩挲着桌面思考半晌,“大家不是想看玉匣吗?那?就给他们看吧。”
“不可!”良阿嬷激动地?按住她的手,“陛下当?初让你?阿娘等待时机!”
“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余娴笃定道,“赏花宴为何会邀阿娘入席?倘若陛下不想让爹娘曝露,必然会告诉阿爹计划,让他叫阿娘不要赴宴!可陛下没有!说明他就是希望敦罗王妃在阿娘面前丑态毕露!他想让所?有人知道阿娘和残害过人命的王妃有深仇大怨!这样所?有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觉得,阿娘是好人是侠客是正义之士!当?玉匣真容公之于众时,他们也就都会如我一般信任阿娘,想知道其中复杂纠葛的内情!”
“阿鲤!可是这……?!”此事?需要慎之又慎,她忽然起兴,良阿嬷实在需要再细思几番,“你?先缓缓。”
余娴却不听她的,望向萧蔚,“你?帮不帮我?”
萧蔚肯定地?点头,“帮。”
“姑爷?!”良阿嬷震惊望向他俩,两人都疯了?玉匣中可是尸骨森森,就坐落于枭山余家之中!谁敢看那?堆砌成?山的白骨?谁看完又会信如今的余府清清白白?!
“阿嬷,我觉得阿鲤说得没错。”萧蔚思忖道,“也许陛下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起那?夜从?宫中出来,陛下专程让公公给他捎话,说大概也等不了半年,那?时只当?他的深意是,他会在半年内知晓岳父清白,如今想来,陛下或许还在告诉他,半年内,天下人都会知道他们清白,而你?们,会恢复安稳。
良阿嬷不置可否,“去枭山之路艰险,哪个?人敢去?升鼓庄又是金碧辉煌,你?怎保证去的人不会起觊觎之心?这些?你?可想过?”
“不一定要亲自去看。”余娴指着枭山那?方,“阿爹想将枭山献给陛下,财物尽入国库,正愁山腹中的白骨无处安置,不是吗?”
良阿嬷一怔,登时拧眉震惊,“你?要把玉匣中的白骨搬出来?!”
“有何不可?”余娴纠正道,“确切地?说,我是要让他们真正安息。他们在枭山罹难,在玉匣受刑,因真相不得公开而屈眠于此。他们根本不想待在那?,阿爹阿娘也晓得,所?以?一直想找一块风水宝地?,待时机成?熟,将他们迁出枭山安葬,超度。我想他们长埋山腹,在阴暗的角落里死去,他们的家人都不知他们踪迹,活生生的人就犹如蒸发一般,也许他们生前还与人有约,还有老母与幼子需要照顾,还有夫婿或发妻痴候,家人等了半生,将此熬成?执念。他们一定很愿意见一见天日,让家人晓得: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骨语发声, 灵魂呐喊,道不尽二十年?死生情长。
良阿嬷却摇头,仍是觉得不妥, “你再好好想想吧……实则,你爹娘当初已经做好了守护秘密一辈子?的准备。你仔细回忆,为何起初你阿娘不允你追查?她怕你晓得的,到底是什么?”
余娴一愣,还待要继续问,门外传来春溪的脚步声, 她端着一盆水跨进,讶然问:“怎么都聚在这啊?奴婢来侍候小?姐梳洗, 小?姐该歇息了。”
良阿嬷便不愿再多说,转身出了房间。
“到底是什么?”余娴认真回忆, 却不觉得有何异常, 只一道道蛛丝般的脉络在脑中频频游走,最终想不到,只得放弃, 看向萧蔚, “你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晚?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在苦渡寺吃的斋。给?敦罗王妃布置的眼线立了大功,当赏。”萧蔚一顿, 稍抬手指了指春溪。
余娴了然, “春溪, 阿嬷同你说起过俏柳现在何处吗?”
春溪打湿巾帕,水声泠泠中, 她自若地回道, “没有。阿嬷想同我说来着,被我拒绝了。”
余娴一怔:“为何?”
“小?姐和姑爷已?经救过她了, 她有没有办成事,活没活下来,都是她各人的缘法。不知道她的际遇,会让奴婢更好过些?。奴婢只是个小?丫鬟,若她过得不好,或是死了,奴婢也无可?奈何,只不过平添烦恼罢了。倒不如不晓得,这样奴婢可?以私心里想着她一直活得好好的。”春溪拧干巾帕,转头欲给?余娴擦拭。
余娴却别过她的手,抬眸看向萧蔚,眸底净是震惊与惭愧,后者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致意。
看来玉匣一事,仍须长思。
萧蔚接过春溪手中的巾帕,给?余娴擦拭粉面,余娴另起话头,“大爷的手艺和智慧,绝非常人。明日,我会寻个妙手郎中回来,给?他好好瞧瞧。”
一边听着,萧蔚的余光扫过桌上的木雕,“等过几日吧,我休沐,因为我想着若方便的话,请你阿爹也来一趟。我总觉得,相似的画技,熟识的机关,并非巧合,他们二人之间,或许有些?渊源。”
“你是怀疑,大爷是余家?的人?”余娴眸中微亮,低声道,“我也正有此?意。”
萧蔚点了点头,“前几日只是怀疑,今日听你说了木雕的首尾,我几乎可?以确定。”
在一旁立侍的春溪听及此?,再?不八卦也露出了八卦的眼神?。她自幼是余府的家?奴,虽然只上一次去?过升鼓庄,但也一直晓得,凡升鼓庄余家?人,上至老太君下至仆侍,必是容貌上佳,仪态端方,听先夫人提起过,哪怕随便挑一个升鼓庄的仆侍出来,说是教养得体、金尊玉贵的少爷小?姐也不为过。
“大爷?不修边幅的大爷?是余家?人?”春溪忍不住问出了声,懵然回忆,“…我刚还看到他坐在莲池畔掏牙缝。”
余娴便向萧蔚解释了升鼓庄对仪容要求的怪俗。萧蔚听后也不禁汗颜,又道,“一切等休沐日揭晓吧。对了,那边……赶得上吗?”
几日后余娴颈上的疤痕彻底消失,正逢萧蔚休沐日,陈桉得了信,抽出空,携着余宏光赶来新府看望她。
萧蔚借上下朝之便,提前向余宏光提起来府上做客,顺便与管家?会面的事。听萧蔚说到管家?擅机关,打开了匣盒,余宏光也显得纳罕,心中已?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恨不得当天就冲到萧府上去?仔细辨认,但踌躇再?三,恍如近乡情怯,他按捺住了心情,等到了休沐日,才与陈桉一道上门。
在余娴的刻意安排下,管家?好生捯饬了一番,梳起发髻,戴上发冠,一改从?前邋遢,大清早就端正站在门口等候余府的马车。而余娴与萧蔚也在用完早膳后,等在前院,只想看看两人相会时?的神?情。
马蹄哒声逼近,管家?笑着迎了上去?,“请余尚书同余夫人下座,初次见面,萧府总管事萧大爷前来接客。”
话音落,小?厮已?撩起车帘,内座之人却并不动作,好半晌也没伸出个头来,管家?便又高声喊了一次。车响帘动,陈桉这才从?马车钻出跃下,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管家?,又转头等着磨磨蹭蹭的余宏光。
不知过了多久,余宏光才缓缓从?马车出来。先入他目中的,是管家?那一双普通的牛皮靴,视线稍往上抬,兰花纹锦袍。月牙玉佩。交错在身前的年?迈而粗糙的手。微微佝偻的肩背。
不是这张脸。余宏光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熄灭,一怔神?,他颤抖的双手扶稳了小?厮,走下台阶时?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
管家?奇怪地偏头回看他,又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余老爷,有何不妥之处吗?…其实平日也不这么穿,今日是咱萧夫人示下的。若是太违和,我这便去?换了?”
余宏光摆摆手,回过神?道,“不必了。只是恍若见故人,却又不像。”他牵起陈桉的手,“还请管家?前边带路吧。”
“诶!好!他们都在前院等着呢!”管家?撩袍进府,笑道,“今日也算是办了场乔迁宴了!虽只是家?宴,好酒好菜却尽备着,放心,保准满意!”
余宏光凝望着管家?的背影,听他喋喋不休时?,忽然开口试探,“阿叔?”
前边的人却并未回头,沉浸在介绍晌午菜色中,反应过来身后人开口说了句话,才转头问,“余老爷唤我吗?您着实有些?客气了,叫我大爷就好了!萧大人和夫人都这么叫!名字就这个,不重要!”
陈桉蹙眉望向余宏光,“夫君?”
余宏光摇头示意没事,“本也没有报太大希望。”
两人走了几步,良阿嬷就高兴地出来迎接,一臂弯挽上陈桉的手,另一只手接过他们送的贺礼交给?身后小?厮。
余娴听见热闹响动,也携着萧蔚一道出来迎,“阿爹阿娘!”
陈桉率先将她抱进怀里,左右看了看脖子?,“确实瞧不出呢。”
“是萧蔚拿了皇宫里的药,为此?陛下还给?他加了不少公务。”余娴笑吟吟,垂眸握住陈桉的手,仔细分辨一阵,断腕的痕迹一丝都无,“想必阿娘也用过这样的药……”
陈桉淡淡一笑,知道她已?经了然真相多半。
另一边,余宏光也关切地望了望她的脖颈,萧蔚迎着他走,用眼神?询问他如何?他冲萧蔚摇摇头,“不是。但……又说不清。”形貌气质都不像,但或许是来时?他心底多了几分对故人的期待,所以见了面总也有些?亲近之意。
几人一路走至后院,几树桃梨的枝桠发了些?骨朵,隐约有一两星瓣,风拂过,吹落在垫了锦帛织金布的白玉桌上。围坐于此?,丫鬟小?厮按序呈上瓜果?点心,且聊几时?,便等着开饭。
“大哥怎么不一起过来?”余娴将小?厮斟好的茶水分递给?爹娘,“他上次送书给?我,我还没好好谢他。”饶不是亲生的兄长,也是自幼一同长大,就算得知内情,她也没有生出隔阂。
余宏光强自按住喜悦的神?色,佯装嗔怪,“近日忽然发愤图强了,每日都去?练武场,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影!”
陈桉带笑看了余娴一眼,挑眉道,“不爱看书,习武也是不错的,以前押着他学武,他怕疼怕死,都不肯。或许是送走了你二哥,他怕二哥跛脚在外受欺负,想和他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苦。不管怎么说,你爹挺高兴的。”
“当然得高兴!是大好事啊!”若说大哥还有一线希望掰回来,那这一线希望一定是为了二哥,余娴赶忙追问细节,“那练得怎么样?大哥瞧着黑了吗?长肉了吗?可?有健硕许多?”
“一旦没日没夜地练起来,长肉晒黑都会挺明显的。不过这刚开始,瞧着也就一点吧。”陈桉一笑道,“只是练武场杂兵多,各有路数,他没个正统师傅始终不行。我打算送他去?麟南,让你外公亲自教他。你爹不愿写信,因着前段时?间的娄子?都是他俩儿子?捅的,他说没脸求岳父办这种?私事。此?番来,我正好让你着墨代写。”
阿爹哪是没脸写,他定是想让阿娘亲自写信去?麟南,从?前阿娘虽也有写信回去?,但总归没有要求外公办家?事的信,这封信若是写了,算是服软。
余娴试探道,“阿娘不自己?写吗?我前段时?间刚去?了一封长的,手酸得厉害。想着等外公回信了,我再?写呢。”
“你不写,就让萧蔚帮忙写吧。”陈桉盯着桌上星瓣出神?,“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求父亲办过事了……他不理解我,也从?不来看我。在他眼里,我用整个陈家?的归顺来换你阿爹的性?命。他一日不理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便一日不与他和好。”
“您自己?亲口跟他说清楚,不行吗?”余娴扯了扯陈桉的袖子?,抬手指着站在莲池畔的人。
陈桉一愣,顺着阿鲤的手看去?,着一身织金黑袍的陈雄风尘仆仆,此?刻从?河畔的树后缓缓走出,凝视她许久,最终握紧手中刀,几乎是冲到几人面前,把刀重重落在桌上,怒道:“陈桉!你再?说一遍!当着我的面说一遍!在我眼里,你怎么?!”
他花发凌乱,黑袍发灰。独自一人在麟南,仆侍之众,却无一人慰心,苍老得很快。陈桉一时?看得怔住了,下一刻,他双眸迸红,声嘶怒极,“再?说一遍!”
落在陈桉耳中刺痛异常,便拍桌而起,再?说一遍,“在你眼里,我是用陈家?的归顺去?换余宏光的性?命!在你眼里我徇私情,置陈家?祖训于不顾!在你眼里我逃婚嫁到鄞江,违背守护麟南百姓的誓言!在你眼里是我自己?放弃了陈家?主的位置!在你眼里,你早就把我逐出陈家?,再?不打算于族谱上写我姓名!你一天不理解,我就是死在鄞江,也不会求你!”
“你放屁!”陈雄指着她,见她梗着脖子?和当初倔强无甚两样,顿时?热泪流出,怒道,“你只以为我觉得你是徇私才卖了陈家?!却为何不懂?!不懂我是个父亲!我担忧你的性?命,你冒死杀官,敲鼓闯宫,哪一条不是死罪?回来时?筋脉具断,奄奄一息!你的命多矜贵啊?!你是我一手带大!你的武艺是我手把手教的!前后三百年?找不出一个的天才!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不珍惜天赋更不珍惜矜贵的命!你说要当麟南的守护符,阿爹早早就退休让位!我曾多么骄傲的陈家?少主!这么多年?我气你什么你根本也不懂!却只想反来让我理解你?!”
他见陈桉茫然怔住,不禁悲痛从?心,咬牙切齿道:“是,我确实也不理解你,我一直以为,你生我的气,气的是我无情无义,没有血性?,气我不愿牺牲陈家?为民?请命!”
陈桉讷然,“我从?来没有这样想。我知道阿爹亦是大义之人。”她微微转动瞳眸,哽咽道,“阿爹,女儿只是一直想让你为我骄傲。”
“可?我本就一直一直……为你感到骄傲啊!”陈雄用力捏住她的肩膀,哭道,“我从?没有否认过,我曾一人攀山巅,只为向天地诉尽!我的女儿,不惜断手断脚废去?一身武艺,也要还无辜百姓一个公道!我女儿杀了食人饮血的狗官!保住了大义灭亲的清官性?命!为了朝野安稳,守住玉匣之谜,埋藏真相二十年?!我女儿,是真正的英雄!”

第76章 忘?装?
声泪俱下, 击破了二十年的隔阂。陈桉望着陈雄满头花发,随着他?的尾音落下,登时泣不成声, 她的阿爹曾也是麟南赫赫有名的守护神,是锻兵世家的天纵奇才,她说要早早接替阿爹的位置让他?罢手享福,却是为了忠义,抛却孝悌,如今他?苍颜花发, 仍旧没有继承之人,独自守护麟南。孤独的陈家主, 从未怪怨她不孝,只盼她常回家, 盼她多说一个字, 盼她也?理?解他?为父的心。可她没有。当反应过来,再回头,只觉沉默太久, 亏欠太多。
陈桉抱住她的父亲, 哭声渐起,悲恸从心, 不禁弯腿深深跪了下去, 重磕在地, “阿爹!这一拜,愧不孝, 却不能愧尽!”
陈雄不忍, 扶起她,“我不要你拜我, 阿爹守麟南,小桉作英雄,心甘情愿,便无须跪!无须愧!我?只要你和小良从今往后,年年春归,与我?团聚!”
闻言,陈桉和良阿嬷一道握紧他?的手,频频泣声颤抖,“好!”
一幕落下,余宏光衔着一抹笑,神色动容,转头看?向余娴,“你是如何说动你外公来?此处的?”
萧蔚正抬手帮余娴擦拭泪痕,后者听?及此,垂眸浅笑,“我?只是猜中外公等候阿娘归家的心,猜中了两人隔阂皆因误解而起,猜中外公只是希望阿娘先向他?开口,于是在信中对外公说,阿娘有话想?和他?讲,待要让我?着墨时,却又支吾不言,不让我?写了。外公一定?会来?的,因为外公实在很想?听?,阿娘想?说什么。”
“我?也?曾这样去过信,为何岳丈并不理?会?”余宏光蹙眉沉吟。
余娴偏头,“因为您知晓外公和阿娘之间因何而产生隔阂,知晓阿娘断腕的内情,外公看?完信,当然知道您是有意骗诱,但外公不晓得我?已知道内情,不晓得内情的人说阿娘犹豫不言,更像是实情。而且外公会想?,阿娘为何避开您和良阿嬷,偏偏让我?着墨代笔?让不知情的人代笔,说明阿娘真有可能是抹不开面?子,只好向不知情的人隐晦传达。”说完又低声补充,“再说了,外公不喜欢您,您不是知道么。您的话,他?本?就半听?半不听?。”
余宏光摸了摸鼻尖,“阿鲤如今说话真是伤人呐。”说完又摇头一笑。
他?正说着,陈雄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余娴,又认真打量了一番萧蔚,最后说道,“我?对天家的官没有意见,只是疲于官场那套虚伪应付,在家里,彼此真诚相待最紧要,任你是多大的官,回来?都得与妻子有商有量,携手进退,摆不得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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