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by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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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母长叹一口气,“看他自己造化了。”说完又戚戚一笑,似是觉得他吃喝嫖.赌能有什么造化,“烂摊子总有我收不动的一天,他若没了,也算给我积福了。”
此话一出,余祐堂怒目圆睁,“阿娘这话什么意思?我和阿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您劳苦功高,我们也敬重您,但也不好堂而皇之说出这等让人寒心之言吧!”
余母几乎要翻白眼,心中暗骂蠢钝逆子。余娴拉了拉余祐堂的衣领,“大哥,阿娘说的是气话,你别动怒,让下人听了笑话,以为外头还未推墙,咱们就先内讧了。阿爹前途未卜,二哥生死不知,现在不是论这些的时候。”
余祐堂猛地站起,“小妹,你莫忘了,你是阿娘的亲生女儿,我和楚堂只是继子,捅了娄子阿娘当然盼着我们别拖累余府,今天若被逮住的是你,阿娘早就抱着二十年前那方玉匣请陛下一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余母和余娴都颤身站起。余娴望着兄长,只觉他此时悍然如鬼,他怎么也知道那方“化灾解难”的玉匣?!
余母死死盯着余祐堂,咬牙切齿,“你……从哪儿听得的?”
余祐堂心底对这位继母还是发憷的,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敛了神色低声道,“之前搜罗阿爹的玉匣拿去当,典当老板同我们说起过……”
“那当铺老板知道你们身份?!”余母斥问。
余祐堂吓得退了两步,“不知道,我和楚堂都是伪装后才去他那里的,他爱好收藏宝匣,见我们常拿玉匣给他,便同我们提了让爱匣之人最想得到的一方匣。我和楚堂得知那玉匣是爹的,便想从爹那儿偷来卖钱,但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后来托不少人打听了,零零碎碎拼凑了几个月的消息,仍是只晓得玉匣的传说,不知其貌。”
意思是,如今不少江湖百晓生,都被通了消息。玉匣传说又要席卷鄞江了。
余母大喘几口气,没站稳坐回了椅凳,过了会,她抬起几乎动不了的指头,“你滚出去……”
方才楚堂下狱都未曾让余母失了态,余祐堂大概料到玉匣的事比下狱更甚,战战兢兢地退了两步,又念及余楚堂的性命,“阿娘,您就算不看在楚堂的份上,也要想想阿爹的前程吧?或许您再效仿当初,拿出玉匣请陛下一窥,就能救下余家?”
余母抬头,满脸的泪,脱口便喊破音,“给我滚!”
余祐堂这才赶忙退了,他还是更着急余楚堂的命。
余娴扶着余母给她舒气,余母的身子抖如筛糠,她在一旁瞧着大气都不敢喘。她当初表示自己想探查玉匣,阿娘更多是怕告诉她真相,让她心怀芥蒂,而如今得知大哥把玉匣的传闻捅出去,阿娘倒不关心她知不知道了,那阿娘如今在想什么呢?
余母抬手示意余娴也退下,称自己要休息一会,让她把良嬷嬷叫进来。余娴没有多说,照做了。
府中静谧,眼看着要到申时,余父和萧蔚还未回来。余母强撑着身子起来,唤余祐堂和余娴到祠堂去,上了三柱高香,压着两人磕头跪拜后,又烧了纸钱与寒衣,再如何,余家没垮前,祖还得祭。
烧完香余娴也放不下心回去,一直在余府中等消息。余母则一直坐在祠堂给烧纸,烧个没停。
过了酉时,终于等来了消息。余宏光和萧蔚的马车一前一后,回来了,余母和余娴由贴身的丫鬟嬷嬷扶着赶去看,余祐堂跑得最快,马车刚停他就到了门口,但犹豫着不敢上前,概因帘子没开,他生怕自己一撩开,看到的是戴着枷口,亦或贬为庶民的父亲。
他还沉浸在想象之中,马车后一高头大马踏响金蹄长嘶了一声,再后是举着火把的官差。余祐堂心中一咯噔,不至于是抄家吧?
第16章 算心算利
后赶到的余母反倒松了一口气,能坐马车回来,皇帝定是仁厚的。又见后方高马上有银盔寒刀,护着另一辆豪阔的马车,不知内座何人,她的心又吊起。
待最后方的马车徐徐迟停后,数余官兵从马车后现身,举着火把疾步向前,整齐划一,直将余府半边包围住。
有一马车帘动,萧蔚探出,余娴等人忙不迭上前,见他毫发无损,遂立即奔向另一辆马车,那头小厮已撩起帘子,扶着车内人下来。
“阿爹?!”兵马重重,火影缭乱迷人眼,余娴只瞥见几名小厮朝马车内伸手,作搀扶之势,胡思中的噩耗递上心头,她眼眶一红,“阿爹!”
小厮闻声向两边退开两人,余母先几步到了余宏光身旁,“宏光!”
这才让几人瞧了分明。余宏光只是扶着老腰身子仄歪,不见得有何伤势,他眉色沉郁,紧握住余夫人的手,无声安抚,又用另只手抚了抚泪眼朦胧的余娴,“阿鲤,爹没事……你先跟萧蔚回家去。”
“我不走。”余娴握住父亲的手,“二哥怎么样了?”
“弟弟他,在后边……”余祐堂方才像无头苍蝇,早把几个车马转了遍,如今看完回来,脸色惨白。
这样神色,余娴心中差不多有数了。
余宏光咬紧后槽牙,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扇了余祐堂一巴掌,直把这傻人甩到地上,“等事毕了再收拾你!”
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最后那辆马车上的人露了真身,抬手示意,“余尚书,陛下命我监督,你可莫怪。请吧。”瞧他公服上的补子,是和余宏光同阶的二品官员,而骑高头大马的人在他身后作侍护状。
余宏光迅速整好仪态,“有劳御史了。”
余府外不远不近的距离,围观者众,官差却不驱赶,反倒将马车清去,腾出空地来,摆上一根长椅。围观者议论纷纷,紧接着,官差从后面拖出一蓬头垢面、满身是血的人,架上条凳,拖行处血迹斑斑,趴在条凳上一驻,地上血水就浮起一滩。
“嚯!”议论声停,围观者的惊喝声此起彼伏。
待官差故意将此人的头发撩起,拿火光一照,不是余楚堂还能是谁。
官差高声冷喝,“今有刑部尚书府二公子余楚堂坊间聚赌,触犯律条在先,仗势拒捕在后,陛下震怒,刑部乃司法要职,身为刑部尚书之子,竟罔顾司法,仗势欺人!不重处之,天威何在?特命都察院左都御史监督,兵马司都指挥使施刑,于尚书府前,着实重杖,一杖一声高呼‘赌害人命’,直至三十杖毕,不论生死!刑毕游街半日,以儆效尤!另,余尚书为父不严,念其为朝廷效命多年,劳苦功高,又不知内情,罚俸两年,绕禁赌碑膝行一日,反思教行,若有下次,革职收监,永不任用!”
以余楚堂如今的伤势来看,再重杖三十,非死即残,就算能痊愈,那鄞江城绕行完,余楚堂在公子哥列也混不下去了。
余父合上眼,朝都指挥使躬身一拜,眼窝一热,又顺着拜势跪了下去,吓得人赶忙扶他起,没得二品朝六品低头的,但这是他身为父亲,唯一能对行刑者传达的了,毕竟重杖也分重中之重,和重中之轻。
余母冷脸看着条凳上的余楚堂和一旁傻了眼的余祐堂,她不是两人生母,却也尽心尽力为他们收拾了这么多年烂摊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儿女的教养如出一辙,却还是养不好两个孬货,怎能不悲?怎能不气?
另一头,眼见着全场余娴哭的声音最大,萧蔚劝她,“行刑场面凶残,我带你回家吧。”
余娴却摇头,边哭边说,“赌徒生死如刃尖发丝,二哥怎会不知,他知,却仍敢拿自己乃至整个余府的前程去赌,便该想到有此一日。父亲身体无恙,余府无恙,已是最大的幸事了。不过是看个因果,何惧凶残?”
萧蔚默然,觑她一眼,又问,“那你为何哭成这样?”
余娴哭得更伤心了,嗫嚅道,“二哥会疼、会死啊。”
余家人也知道,人会疼、会死。萧蔚不说话了。
行刑方始,余楚堂被一泼凉水浇醒,就成了第一个感受到立冬之寒的人,他睁开眼,火光如布,衬得居高临下的官差们森然如阎罗,吓得哆嗦,才发现被捆在条凳上,围观者嘘声如潮,他从没受过这等辱刑,哭着嘶喊,“爹、爹!救救我,爹!”
该说不说,还能喊出来,余娴稍微放心了些。
御史大人没给他时间跟全家人叙旧,“行刑!”
手腕粗的杖落到身上,惨叫声真穿透那云霄,万家灯火相继燃起,连绵如昼出。
一杖落,御史示意官差上前,让余楚堂高呼。
“赌害人命!”
“赌害人命!”
十杖下,余楚堂已经喊不动了,身上还是昨夜的锦袍,此时已被血肉浸得模糊。
余祐堂鼻涕眼泪一大把,冲过去抱紧官员的腿,“打我吧!剩下的二十杖打我吧!是我没看好弟弟,让他着了歪道,打我吧!”
余父咬牙,瞪着血丝满布的红眼,恶狠狠道,“阻拦行刑,给我一起押上去打三十板!”
还没发话的御史听完一愣,忙反过来劝余宏光消气,生怕他来真的,赶紧让人把余祐堂拉开了。
行刑继续,没得姑息。再泼水,喂药,强唤醒,要余楚堂接着喊。
剩下二十杖毕,恰有一道风刮来,血腥味儿被风一卷,钻进在场每个人的鼻孔里,教人几度作呕。
余楚堂彻底没了声音,一家子都扑上去,探了探鼻息,微弱,但好歹还活着。
御史先行告辞,都指挥使收兵,走前提醒明日囚车会来尚书府铐二公子,请去市集游街。余宏光应承下,送走了官员。
幸而余母聪慧,在官员来前就找好了大夫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已摊开药箱在余楚堂的房间等着了。几个小厮端着条凳把人搬到了房间,余宏光等人都在门口。
余祐堂颤声问,“没事了吧?之后都没事了吧?”
余宏光蹬了他一脚,怒道,“你给我滚去祠堂,绕祠堂膝行一夜,一跪一叩首,现在就去。”
经此一事,余祐堂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去了。
余母望着他背影,脸冷了下来,沉思片刻,她握住余娴的手,劝余娴先回家,“大夫是全鄞江最好的大夫,倘若你二哥不能保住性命,那是他的命数,你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余娴察言观色一番,思及阿娘在大哥面前失态的事,料到阿娘把她叫走,是要赶着和父亲说玉匣之事,倘若事态紧急,她待在余府耽误了他们谈话,后果难料。她点点头,和萧蔚一同告别父母。
回程路上,余娴不再哭了,只是想着二哥的惨状,频频叹气,撩开帘子看街景,人人比肩附耳,似乎都在看着他们的马车在议论这件事。
“近几月来,余府像被厉鬼缠上了似的。”余娴忽道,“阿爹的玉匣在仓库放得好好的,就被当铺老板觊觎上了,阿兄当他的纨绔就是了,非要偷玉匣换钱去赌,如今遭来灾祸,不知为何,阿娘也因玉匣惶惶不安。我前段时日亦因探寻玉匣疑神疑鬼,还险些和你离心。所有的事都是因玉匣而起。”
萧蔚摩挲着指尖,“你阿兄去赌,实际是近两年前的事了。我碰巧撞见了他们,他们背了债,那时我也只有珍藏的玉匣值些钱,便去当铺用匣子换了钱,他们许是看出那家当铺收玉匣换得银钱多,才打了岳父的主意。后来我也三番四次提醒他们不要再去赌,他们分明应承了我,没想到昨晚……”
他将说法稍润色,便成了颠倒是非的真相。他心知,赌徒何来听劝一说?频频提点,不过是想将自己摘干净罢了。
余娴听后蹙眉喟叹,“我以为昨夜是二哥初犯,一时起意,原来那样早……二哥真是该打。”她眼眶一红,差点又要落下泪,最后忍了忍,用绢帕抹去了。
萧蔚抬手,想安抚她,又收回手漠然调转视线。余娴却忽地握住他的手腕,急切道,“今日大哥也提到了玉匣的传言,情急之下还让母亲拿出当年那方玉匣请陛下一窥,说没准儿能救二哥。他知道玉匣的传言,也是从江湖百晓生那处打探的。”
萧蔚垂眸,有意瞧了眼她握来的手。
余娴一怔,赶忙收回,要收回时,萧蔚却伸出手反握住了,抬起含情眸瞧着她,仿佛昭示着自己偏不让她收回。
余娴有些无措,他却在回余娴方才的话,“鄞江城内的百晓生多数没有私德,见有人迫切打探,必会把此事传得满城皆知,只为放出半个钩子,让更多的人来付钱打探。你二哥花好几月的时间到处探听,怕是全鄞江的百晓生都在翻这粒陈芝麻了。岳母惶惶不安是自然,饶是不担心玉匣真相被人揭开,也会担心各路人马闻风而动,夺宝而来。”
余娴醍醐灌顶,“意思是……玉匣传言许会招来各方势力争抢?”
萧蔚眸光暗敛,摇头道,“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当我有一百两,别人只有一两,必然会引人争抢。可当我有一个宝箱,藏着连皇帝的心思都能左右的东西,却不知里面到底有什么,王侯将相、江湖高手,都会想来一探究竟,分一杯羹的。”
第17章 他像狐狸成精似的
“那阿兄这次聚赌被抓……”是有人作幕后推手。余娴显然已经领悟了萧蔚的意思,捂住唇将剩下半句咽了回去。
萧蔚点头,轻声道,“这还只是背后那人施的小伎俩,意在试探此事深浅。祐堂哥虽不算聪明,说的那番话,却道出了背后这些人的心思,余府一旦出事,所有人都想看,是否只要岳母拿出玉匣请陛下一窥,即刻能化灾解难。对他们来说,楚堂的性命,无关紧要。”
刀刃落到脖子上,不留下碗大个疤,也必须见血光。宁可筹谋达不到目的,也要出招威吓。这是整个端朝的行事风格。
可萧蔚与这样的路数大相径庭,他向来求稳,不轻易扩大影响,以免局势超出把控范围。他不是权臣,想要伸长手需要时间,在这之前将变数控到最小,才是上策。
他利用余祐堂两兄弟典当匣盒,收揽余宏光手里的玉匣逐一探查机关,企图找到线索。又借当铺老板之口,告知两弟兄玉匣传言,让他们帮自己在余府寻找此物,心以为凭余家兄弟的胆量和格局,不会有出格之灾。却没算到两弟兄真是猪脑子,会随意寻些街贩术士,逢人就嚷嚷要打探玉匣,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家有掌控人心的宝贝。
如今真招来了祸患,可以说是余家兄弟咎由自取。
余娴想到方才大哥还问他们“之后都没事了吧?”他还想不明白,二哥被抓只是引子,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殊不知,这之后,余家的祸患才真正开始。
萧蔚沉眸,他听到风声时便已将各方势力猜了个遍,上次着人去花家亦是为了找人堵住悠悠众口,可依旧赶不及两兄弟传播的速度。如今他已阻止不了暗潮中贪婪的蛇眼,但他能作那蛇王,第一个赢。
两相沉默,马车到了宅子。
“小姐,姑爷,先别出来,外边下雨了。”春溪一直和车夫坐在外头,此时将手放在头顶搭了个拱,跳下马车小跑去拿雨具。
立冬下雨,不是好兆头,一整个冬日都不会有暖和日子了。
“立冬下雨,那可是好兆头呀!说明今年爆寒,有大雪,瑞雪兆丰年呀!”管家撑着伞,欢欢喜喜喊人来接他俩,“主子们能平安回来,就是好兆头!你们拿伞的快些!”
回到屋内,银炭已把整间屋子都烧暖和了。余娴惦记着余楚堂的伤势,又想到背后虎视眈眈的人,食不下咽。
“你能猜到,背后是谁?”
萧蔚放下筷箸,给她盛了一碗汤,“也许吧。今夜去余府的左都御史,和祁国公交好。祁国公的父亲老当益壮时跟着陛下打天下,劳苦功高,天下打来后本该享福,却没了,陛下便将功劳连着祁国公的爵位给了他的独子,也就是如今的祁国公,祁国公识趣,为人低调和善,凡事不争不抢,只求个太平。可他有一女,为人高调张扬,好管闲事,什么都爱掺和一脚。”
余娴拧眉,“她只是闲得无聊,便要拿我兄长的性命开玩笑?”顿了顿,她又叹,“倘若阿兄自己不赌,旁人也寻不出这个错处。”
萧蔚将汤碗递给她,“或许,不是玩笑那么简单。前几日,我就收到了祁国公递来的请帖,月中旬是他的生辰,他将在府中设宴,邀请各官携家眷赴宴。如今想来,他想请的是谁,一目了然。今夜事后,岳父必会回绝,岳父若回绝,我便不能再拒。”
余家一个都不去,等同于将“你休想打我玉匣的主意,以为我怕你”写在脸上,祁国公作为端朝第一国公,地位非比寻常,万万不可,但若是去了,也等同于将“虽然我儿子性命堪忧但我不敢跟你计较”写脸上,显得没面子,去与不去都是写脸上,剌肉的疼。
最好的法子就是,余家以“犬子病伤未愈,家中俗事繁重”回绝,让他萧蔚,作为余府的女婿,带着礼去一趟。
余娴懂得其中道理,思考了会,“备一份珍品‘玉匣’作礼,如何?反正鄞江想出手的人都知道玉匣的传言了,我光天化日将玉匣送给他,他也不敢问我此玉匣可是彼玉匣,有心人便都以为我代替余家服了软,将玉匣送给他了,想伸手的人,便朝国公府伸手去吧。”
萧蔚与她灵犀一笑,“我也正有此意。”
余娴转了转眼珠子,示意萧蔚附耳,“不如,再……”
萧蔚一怔,失笑一声,侧眸瞧她,她因说出这个点子有些胆怯而双颊绯红。没看出来,余娴如此天真纯良的人,戏耍起旁人来,心眼子不比他少。
这下余娴有些胃口喝汤了。纵然她力薄,没法让他们倒大楣,也要膈应他们几天才好。
半夜,余府传来消息,余楚堂的性命保住了,余娴终于安心合上眼睡去。第二日,刚出了些亮,余娴又跟着萧蔚早起,她想去街上,远远瞧一眼二哥如何,便戴上帷帽,请示良阿嬷出门。
良阿嬷却不允,“你可知游街时旁边站了多少人、有多乱吗?这几日,你都莫要出门了,过些时候,跟奴婢去乡下玩几个月。”
想来是阿娘吩咐的,余娴知道是因为阿娘和良阿嬷都怕她在这鄞江城中遭各路高手绑架,但若是闭门不出,这件事就会休止,那全天下都当缩头乌龟了。须知世上有些狗,是会咬上门的。
况且昨夜她已分析过,游街者众,她此时跟着萧蔚出门,带着侍卫去看二哥,反倒安全,若集市散了,她再去余府看二哥,才是真的危险。
她叹了口气,斟酌片刻,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良阿嬷。
良阿嬷仍是不同意。余娴有些失落,时至今日,她已不知禁锢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危险的高手会来绑架她,她可以不出去添乱,乱咬的狗会上门狂吠,她也可以不理会,但世上旁的人,也都这样吗?他们身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没有一声狗叫吗?
余娴点点头,乖巧应是,转身对上了萧蔚的视线。她一愣,也不知他何时来的,一声也不吭。
良阿嬷向萧蔚福身,萧蔚颔首并未多言,抬眸觑了眼余娴的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余娴狐疑,“啊?”怎么了?她抬起手左看看右看看,“没……”
话音未落,萧蔚拉起她的手腕,“跟我来,我带你上药。”
不等良阿嬷反应,余娴就被拽走了,想着他们是去上药,也就没跟。
余娴快步跟上萧蔚迈得大大的步子,“怎么了?我的手怎么了?”她一张娇悄的脸上,两道秀眉拧着。她着实在意自己如雪白皙的肌肤破开,不停地找寻手上伤口。
殊不知一路跟着萧蔚走到了宅门口,萧蔚稍微放缓了些步伐,余娴再次要撞到他身上,身后陡然传来追出的良阿嬷的声音,远远的,却能传进耳朵,“小姐!姑爷!站住!你们站住!”
萧蔚便又加快了步子,余娴不明所以,还在低头找伤口,萧蔚觉得她太慢,一把打横抱起,三两步跨上马车,“车夫,别管身后,快走。”
车夫迅速打马,绝尘而去。
良阿嬷叉着腰在宅门望着远去的马车破口大骂,“没个人拦啊?昨儿个给你们的吩咐都当耳旁风是吧?都是余府跟过来的,不怕我回禀了夫人把你们全发卖了?!小姐要是出事了你们担得起?”
几个小厮垂首,一句话都不敢说,良阿嬷叉腰凑近其中一名小厮,强迫他回话,对方满脸委屈,“姑爷他、他腿太长了,跟不上,真跟不上……小的都没反应过来,他像那狐狸成精似的一溜儿就带着小姐窜出去了……”
良阿嬷气得指了指他们鼻头,又望了望外边,方才扬起的尘土都归了位。
这厢,萧蔚一落座,打横抱起的余娴便自然落到怀中,她抬眸还想问萧蔚话,对视时才感觉到臀下坐着一双温热又健硕的腿,另有一只在她腿窝处的手臂。萧蔚也因这一对视,脑子宕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腿上是她柔软的臀,横抱她时捧着肋骨的手掌此刻还无意滑在她纤细的腰上。
两人同时往回收了手,错开视线。余娴一手摸着另一手的腕,抬头看向车顶,萧蔚的手不知往哪儿放,便摸着车壁,侧过头看。
看了一会,两人都想破了尴尬,同时转过头再次对视,正要开口,却不想马车一颠簸,余娴直颠进了萧蔚胸膛,萧蔚也下意识护住她的脑袋怕她磕着。仿佛触碰了神仙禁忌,两人都烫得迅速缩回手,再急匆匆看向原来的地方。
余娴别了别耳发:这……这马车顶可真是马车顶啊。
萧蔚的眼珠微颤:这马车壁可真马车壁啊。
第18章 情爱,他有吗?
余娴很快想明白,萧蔚方才借口为她的手上药,急忙将她抱上马车,是为了圆她去看一眼二哥的愿望,她打算与他道谢,就想着不动声色地从他腿上下去。
但稍一动,就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下意识绷紧,她不敢动弹了,望着车顶的花纹,心底打鼓。
萧蔚的双腿方才被她的柔荑一碰,险些僵出病来,他摸着车壁,把注意力全转到壁面锦缎上,心思却旁落。萧蔚啊萧蔚,此时她正为阿兄担忧,是最脆弱的时候,倘若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可是巩固心意的大好机会,如今作羞怯状,让她觉得你不通情爱,许会揣测从前那些情话都是学来诓她。
这般想着,他的耳廓红光又深了几分,气息也重了。为此所困,真是蠢钝。
“真是蠢钝!”马车驶上了正街,市井吵嚷声渐涌,已有人在议论游街示众的余楚堂,“平日作纨绔还不够,非要作赌徒!”
余娴终于找到机会,赶忙挪身去撩帘子察看外面动静,萧蔚也给她挪出位置,暗自松了口气。她稍探出脑袋一望,就瞧见不远处数余官兵押着的囚车。
囚车上,“罪极赌徒”的木牌高挂,余楚堂在车中蜷趴昏睡,可以看见,他的脊背、臀腿那面都系了一层轻软的毛皮,应是恐他在车中颠簸时碰到了伤处。天色未亮透,街边商贩的灯盏透出的黄光打在他的脸上,却能看出青白一片,只是穿着干净素衣,绾了发,看起来比昨日齐整些,旁人瞧见了,便传刑部尚书对自家公子徇私了。余楚堂在整个行进途中,一动不动,如死尸沉体,任人唾弃,也不知是为面子装睡,还是昨夜刑毕后昏死至今。
立冬后的清晨真是冷,余娴的眼眶和鼻尖都红透了,钻回马车,示意萧蔚寻个视野开阔的茶楼放她下去,她本想躲在人潮中跟着囚车行进,但如今危机四伏,不太妥当。萧蔚将她送到鄞江城最奢华的茶楼门口,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和一袋钱递给她,“萧宅的打手会在暗中护你周全。”
他递上来的贴身携带的锦帕和钱袋上也都绣着红鲤,余娴注意到了,但眼下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她故意不提,默默收下谢过。心想他于情爱上确实很有几分花招。
茶楼名鸣翠,鸣为说书翠为茶,不至于阳春白雪,但颇得闲趣。鄞江稍有些身份地位的,不喜小楼龙蛇混杂,便会来此,少有人敢在这里找事。
“我常在此处与同僚饮茶,有厢房,你跟随小二去便是。”萧蔚送她进茶楼后方离开,吩咐车夫快马赶往皇宫。
这里的小二毫不聒噪,知礼识趣,频频伸手示意方向。萧蔚平时坐的厢房,是二楼走廊尽头那间,片刻便在眼前。余娴正待要过去,邻间的房门先开了,吓得她脚步一顿,抬头望了眼,本想匆匆收回视线,却被对方容貌惊艳得挪不开眼。
女子身姿高挑,脸型如刀刻斧凿后的曜石,棱角锐利,但粉面白肤又将她协调得柔和下来,她拥有浑似异族般深邃的眼眸和浓密的羽睫,此时正掀起眼帘看过来,陡一对上视线,余娴才细察到她的双瞳呈琥珀色,眼神冷锐。高挺的鼻梁和张扬的烈唇,搭配了一身嫣红暗花牡丹纹玉锦袄裙,却毫不违和。她嘴角撇着,分明有些轻佻,那朝云近香髻上簪钗琳琅,又貌似端庄。
处处不协调的对冲感,让她的美貌更加张扬。与萧蔚身上的阴柔不同,萧蔚以男儿身行柔媚状,勾魂摄魄,面前这人以女儿身行硬朗状,惊心动魄。
“小娘子,再多看,要收银子了。”女子开口,声似吞炭,有沙涩感,却意外地让余娴觉得,她的声音合该如此,韵味十足。
“还看?”女子再开口,将手中提着的茶壶晃荡着玩了两下,偏头朝她笑起来。她一笑,竟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每一颗都如犬齿状貌。
余娴来不及惊讶,只觉自己打量得太过,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姑娘光彩照人,是我无礼了。”语毕,她稍一颔首,与女子作别。
女子却歪着脑袋,像猫儿似的蹒行一步,挡在她身前,“既然无礼,那就要赔礼呀。都看了我这么久了,不如进来同我一道喝杯茶?”
余娴一愣,犹豫了下仍是摇头,“我喜欢安静。方才真是多有得罪,再会。”说完,她匆匆跃过女子,走进了自己的厢房,在女子打量的目光中,果断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