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by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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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丫鬟忍俊不禁,梁绍清直接大笑三声,却不回应,抬手指了下丫鬟,后者福身,走到屋内喊了一声,“出来吧。”
余娴以为房内是什么人证,凝神等着。梁绍清却挑高一弯眉,边自满地笑,边细察她的神色,像是要与她分享什么绝无仅有的至宝一般。
下一刻,余娴就瞧见,雕花门一开,七八个貌若天仙的美男子鱼贯而出,各紧个儿地唤着夫人朝她走来,弱柳扶风者,健硕俊朗者,妩媚动人者……形貌仪态各有千秋。余娴傻眼了,下意识往后仰躲,却不想身子一仄,人就坐到了地上。
这还了得?八名美男纷纷露出担忧之色,但也怕齐齐去扶会吓着她,并未上前,恭敬立着,一时间,声色各异的“夫人小心”在院内此起彼伏。余娴只在杜撰的话本子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忘了起身。
梁绍清可不是为了看她出糗才招她的,伸手把她捞起来,“小娘子,这些可都是我千辛万苦为你搜罗来的面首,既温柔又听话,容貌嘛,和你家那胜过满朝文武的萧郎比,也勉强打个平手吧!”她大手一挥,毫不吝啬,“都带回家去消遣吧,不用客气!”
“消遣?”余娴的声音几乎扭曲,又慌忙找回端庄,低头捧着茶杯喝水,又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一圈,“梁小姐到底何意?是为了戏耍我?”
“你不喜欢吗?”梁绍清讶然,“你心悦萧蔚,不就是心悦他的皮囊吗?否则他那样清冷沉郁的性子,有何稀罕?还有那日在鸣翠楼,你直盯着我瞧个不停。我猜你就喜欢美色,这不是,”她把手摊开,“给你安排上了?”
“我……”余娴哑口无言,半晌憋出几个字,“你若无事要讲,我先走了。”
梁绍清笑眯眯挥手,“你走吧!”
余娴还疑惑她竟不拦,谁知走了一步,身后脚步声纷乱,八名美男竟都跟在身后,只待她转过头,齐刷刷唤:
“夫人!”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夫人,怎么了夫人?”
萧蔚不会用这样肉麻的语调和黏腻的神情唤她,余娴涨红的小脸上满是窘迫,提起裙子就跑,八名男子奉了梁绍清的令,也提起长衫,夫人长、夫人短地追着她。
“夫人何故突然竞跑?”
“夫人是要抛弃奴家?”
“夫人……”
“夫人……”
明玉轩的院落比寻常百姓家整座宅子都大,种林栽花,错落有致,余娴找不着院门,急得俏脸娇红欲滴,身后一群美男嬉笑相逐,来寻余娴的嬷嬷远远看了看,心下有了数,留了个丫鬟在这,一会儿可带余娴出去,自己则匆匆去前院回话。
祁国公还在同萧蔚闲聊,嬷嬷来,福了福身,用眼神示意了番祁国公,得到首肯后,避开人,只与萧蔚低声禀道,“萧夫人正与小姐前儿个带回府上的八名美男在院中嬉闹。”
萧蔚万年不动的神色有一瞬僵硬,他将视线平移至仆妇,好半晌才在脑中回完这话的味儿,但苦于实在想象不出余娴和嬉闹两字如何联系,遂迟疑问,“嬉闹是?”
仆妇尚未开口解释,萧蔚的视线又落到了垂花门,余娴正用手挡着脸,埋着头被丫鬟引出来。
萧蔚微抬手,示意仆妇不必再说,自己朝余娴走了过去。
第22章 你怎知她不会令我情动
余娴只顾着低头看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迎面出现,她没法子急停,撞在来人胸前,她维持捂住半张脸的模样,急忙说,“抱歉……”定睛一看,是摆着一幅“你去看别的男人了”的疑惑神色的萧蔚。
吓得余娴赶忙低下头找路,路呢?她顷刻间就能消失的路呢?踩踩地,又跺跺脚,也不知她在忙什么,总之就是不敢放下那只捂脸的手,正大光明看他。
这模样太过古怪,萧蔚微微蹙眉,握住她脸上的手往下拿,安抚她,“你莫怕,我知道背后一定另有隐情,梁绍清带你进去后到底发生了什……”话音未落,她的脸完整露出来,一张赧赧然的脸旁,擦拭过鼻衄的锦帕红得扎眼。
“你……”萧蔚微挑眉,一只脚往后趔趄了一步,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与心寒。他本想问她是否为磕碰之故,但见她眸光闪躲,瞬间要问的话都多余了。他不发一言,拿过锦帕为她擦拭干净痕迹。
余娴觉得窘迫,重新夺回锦帕捂住鼻下,咬唇望向萧蔚,此时不论说什么,都很苍白。事实上她自己都搞不清,方才只是惊艳于美男子的容貌,心口怦怦跳了两下,怎的一跑起来,气血就涌到了鼻间?她从未在宴席场合这般失态过,今次狼狈至此,还被梁绍清取笑了。早知就不去听萧蔚和她的劳什子过往了,如今生出嫌隙,又没得个结果。
她那厢对萧蔚生了怨念,萧蔚这厢,心底也无端生出诡异的不平衡。
倒不是多在意她有没有对旁的男人动心,他只是想不通,余娴在面对他时,千百般的矜持羞怯,每被撩拨,或是听他倾诉情长,只不过面红耳赤,从不以情回应,饶是回应,也都有礼有节,必不动欲念。
原本他觉得,是余娴端庄识礼的缘故,可如今面对初次见面的美男子,她却能遵从身体最本能的男女之欲,看得直淌鼻血?
难道是他勾惹的法子太含蓄?实则她心底更喜欢奔放热切如那群面首的?萧蔚恢复了往日淡然神色,心中却想着,是时候调整一番攻心战术了。他刚把余娴拉上贼船,尚未启航,不得马虎。
两人各有所思,谁也没再吭声,还是小厮来请客人们入座,才匆匆对视一眼,各自回席。萧蔚走了两步,顿住,掏出袖中一方新的锦帕想交予她,转过身却见梁绍清从垂花门中走出。
梁绍清也看到了他,阴恻恻地笑开,“萧大人莫要与夫人离心呐,知慕少艾,人之常情嘛。正如我对你,也是一眼万年一片痴心呢,想那年楼台一舞,红袖频招,唯有大人不曾抬头看我,人家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萧蔚漠然看着她,“饶是梁小姐这么说了,萧某也不会自信到当真。梁小姐招惹我的娘子,到底想做什么?”
梁绍清掩唇一笑,“好奇嘛,萧大人连我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都不放在眼里,怎的转头就娶了小娘子?外头说你攀附权贵,可那日楼台,我频频向你招袖,你却置之不理……余府的权贵嘛,你确实是攀了,但,萧大人不是冲着这个去的吧?”
萧蔚借回她的话,淡定答,“知慕少艾,萧某不愿为情而苦,哪怕被小人揣度,遗臭万年,也想娶她。梁小姐对萧某耿耿于怀的日子里,揣度不出真情二字吗?”
梁绍清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哂笑道:“是,我是小人,揣度来揣度去,觉得萧大人会心动的,只会是一丘之貉,至少要像萧大人一样聪明才行啊,否则将来出了事,萧大人会嫌麻烦,随手丢掉的吧。小娘子娇憨,还不足以令你这颗七窍狐狸心情动。”
这话听得刺耳,萧蔚眉心微沉,睨她一眼,“你怎知,她娇憨,就不会令我情动。”话脱口,他自己亦是一怔,即刻恢复,抿唇不言。
“我原是不知的。”梁绍清将手放在嘴边,故作压声之态,笑道,“可自从知道余府藏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宝物,我就知道了,原来萧大人想要的,是这个啊。那我猜猜,对此宝势在必得的萧大人,今早送来的,又是什么礼?”她未直接点破余府送假玉匣的意图,但也显而易见。
萧蔚却气定神闲,“当然是礼尚往来的礼。”他暗指在还敬国公府“背后插刀之礼”,表面上同样和气。
唇枪舌战呈胶着之势,落座者众,尽管听不见两人说什么,但看到攀附权贵的有妇之夫和未出阁的高门女子站于一处,都有些惊疑,女眷席上的妇人们看了看余娴,又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得欢快,瓜子皮也忘了吐。
余娴的鼻血已经止住了,刚从角落净完手过来,瞧见萧蔚与梁绍清站在一处,心底把方才对萧蔚生出的嫌隙怨念又放大了数倍,面上却淡然自若,端端坐下。
那头萧蔚和梁绍清互施一礼,众目睽睽,再呛下去都没好处。小厮传菜声打断了热闹,众人的注意力聚焦到了山珍佳肴上,此时两人离去正合适。
萧蔚往另一边男客席去前,驻足沉思了下,遥遥望向余娴。后者却只顾着打量眼前菜色,并不往他这处看一眼,似乎并不将他与女子谈笑放在心上。萧蔚垂眸,心道她果真被一群美男蛊惑得与他离心了,摩挲了下握在手中的锦帕,他大步往男客席去。
余娴抬眸狐疑地瞧着萧蔚的背影,心道她以为是梁绍清诓骗她去看美男的伎俩,如今看,他果真和梁绍清有一段过往吗?怎么会笑着聊了这么久,聊完后为何面色又如此凝重?她心中有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猜想,难道他俩曾是不欢而散的怨偶?
正座上,祁国公举杯致谢辞,客座附和,宴席便开了。小厮按序布菜,丫鬟仆妇呈上净手盆和香帕,美酒佳肴在前,各席面推杯换盏好不欢喜。余娴却无甚胃口,身旁的妇人又支棱了起来,追问她萧蔚这小官员怎的人脉四通八达,不论男女都搭得上话,瞧那侃侃而谈的样子,可是与梁绍清也相熟。余娴更没胃口了。
半晌回她一句没头脑的话,“要不,您直接去问问他俩?”她也想知道,但不好意思开口问。
妇人以为又在呛她,不做声了。余娴甚至还想再劝她试试。
席间,有被推上幕前的好事者提起萧蔚赠的寿礼,以倜笑状作问,“听派头就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国公爷是开心见肠之人,何不趁此时机,让大家都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对玉匣报以好奇之人纷纷起哄,真正有意者反而是深谋远虑之人,此时顾盼局势,观察祁国公和萧蔚双方神色,就连余娴的神情都未放过。
见那小娘子正目露沮丧盯着虚空一点发呆。顾盼者陷入了沉思,难道……余府真将玉匣作寿送出去了?
祁国公笑着打圆场,“足要二十名小厮才能稳稳当当抬着走的珍宝,我可不敢在此时拿出来,若是哪个皮货绊了一跤,不慎摔坏了,不仅扫了大家的兴,还愧对余府和萧给事的一片心意啊。”
都知道他圆滑,谁也没打算一两句就能引得他松口,便又有人劝道,“您若是不放心,加派人手便是,我等都愿为国公爷效劳,大饱眼福!”
祁国公捻着胡须哈哈大笑,“老夫可不敢劳烦朝中肱骨啊。”实际上,萧蔚的寿礼箱子一抬入内院,他就命人去开了,确实是一方从未见过的玉匣,雕松龄鹤寿图,镶八珍嵌八宝,流光溢彩,但匣锁处有机关,并不能直接打开窥见内景。他吩咐了几名心腹匠人在内院秘处研解机关,自己才姗姗来迟。
如今并无心腹来报,想必还未解开,如此神秘,仿佛映照着“玉匣一开,如入诡境”的传言。饶是知道不可尽信,又怎能克制住一窥内景的激动。
“哎!岂有劳烦之说!难道国公爷是怕我们踏脏了您的院子?”几人还待要哄几句,已作势站起。
几人闹得厉害,祁国公又一贯不下重话,眼看收不住势,梁绍清忽然隔着屏风说了句,“我见玉匣精致,已让阿爹赠我了。如今在我的闺房中摆着呢。难道诸位要去我的闺房,抬我的私物?”
众人一愣,又坐下了:“这酒啊,真是好喝!”全当无事发生。
宴席落幕,众人仍未有退意,各怀心思等着,唯有萧蔚携着余娴,要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否则等会玉匣机关解开了,惹得祁国公大怒,他们陷入囹圄,想走也走不掉了。余娴也知这个道理,此时不是跟萧蔚置气的时候,乖顺地跟着走了。
谁知刚踏出府门,待要上马车,身后梁绍清追了出来,大声嚷嚷,“小娘子?”
余娴的心提起,以为这么快玉匣就开了,国公府要留人。转过身,却听他遥遥问,“我院里的面首你可讲过要带几个回去?”
余娴大惊失色,“我没讲过!”她慌忙看向萧蔚,后者正微虚着眸子凝视梁绍清,但她瞧不见正面,还以为他在同梁绍清神交作别。
而那头,梁绍清见萧蔚看着自己,笑得愈发得意,“哎呀,萧大人,你赠的礼别有深意,我甚是喜爱,下次,我也会还你一礼的。”她说得暧昧不清,引人遐思。
萧蔚漠然移开视线,一沉吟,看向余娴,心道她可莫要误解才好,谁知后者正看向梁绍清的方向,那方向有什么?一群红袖招摇的美男,与她依依惜别。
实则余娴只看了看明艳照人的梁绍清,猜测她说的礼是不是玉匣寿礼,又欲抬头打量萧蔚的神色。
两相对视,彼此眼神中都是怀疑,又恐心思暴露,同时错了眼神。
双辕滚走,两人比肩而坐,俱是沉默无言。
萧蔚疑惑,怎么,她方才是真想当着他的面带几名面首回去,与他对视时心虚了,才慌忙调开视线的?
余娴亦不解,他方才是不知如何解释同梁绍清宴前笑谈赠礼,与她相觑时嫌解释麻烦,才毫不在意地别过眼睛的?
罪魁祸首梁绍清却已回到院中,一边抿着葡萄哼小曲儿,一边学翩跹起舞的美男们翻翘柔指:今日的风,真是惬意啊。
第23章 她的唇(入V通知)
一旁,她的贴身丫鬟禾丰要为梁绍清斟茶,“小姐,这茶可要重沏一壶?”如今桌上放的,还是晌午时为余娴沏的。
梁绍清收回拨风的手,缓缓捋了捋衣摆,才用两指拈起茶杯,若有所思道,“茶事确是妙啊,沁心饮清热解暑,红袍盏却勾人心火,小娘子气血倒流,狐狸还以为她红杏出墙,他算心算利,算不到一个情字,你说,小娘子会向他解释吗?”
禾丰思忖片刻,摇头道,“依奴婢看,不会。”
梁绍清挑眉,“为何?”
禾丰浅笑:“因为奴婢看得出,萧夫人有心茧,将破未破,路还长着。余府把她护得太好,就拿从前为她安排相面来说,不愿她委屈半分,瞧不上旁人,致使她年满双十还未出嫁,最后却又顶着鄞江的蜚言下嫁给身份、官职、家财全都不如相面者的萧大人。这段遭人诟病的痛苦经历,只会让她学到,忍耐、矜持。”
“那你说,我与那狐狸并肩谈笑,小娘子会不会在意?狐狸又会不会解释?”
“会。”禾丰话锋一转,“但是,萧夫人会不会信、会不会既往不咎,是另一回事。”
“那便是你不懂男人了。”梁绍清大摇其头,“不对,是你不懂萧蔚。这狐狸下作得很。指不定使出什么勾栏手段,小娘子虽矜持,却稀罕他得紧,头脑发个昏,这事儿便揭过了。没准,我还做了好事。”
禾丰点破她,“小姐的好事,是成人之美,不是拆人姻缘?”
“我当然是都爱看了。成人之美,下次见面就让小娘子谢过我,拆人姻缘,下次就看狐狸吃瘪的样子。”梁绍清亦笑,回头瞧了她一眼,“这茶是谁采买的?吩咐人去赏了他。”
禾丰福身即回,“是。”
正要离去,梁绍清又招手,“去我爹的院子里问问,玉匣还没打开吗?”
禾丰颔首,另几个丫鬟燃起红泥小炉温茶,一盏的功夫,天便暗了。
禾丰也办完差回来,附身贴近梁绍清的耳畔,“国公爷请您过去,院外已备好轿子。”梁绍清的院子离梁忠甚远,可说是长街头到长街尾的距离,去一趟都要坐小轿,因此轻易不会面。如今请她去,想必是玉匣开了,请她同观。
“玉匣一开,如入诡境。运气好,一如余宏光当年青云直上、化灾解难,运气不好,就如那些被余宏光请去观赏的高官们,暴毙家中,至今不知缘由。”命数事关生死的话从梁绍清口中说出来,竟带着戏谑,“真是太有趣了。”
穿进院过穿堂,几道门后,落轿于梁忠院前,只见院外排满死士,横眉冷眼作警惕状,险些连她下轿靠近也要拔刀相对,梁忠的心腹客卿出院迎她,令其余随从一律等候在外,交头接耳者,直接拉出去打板子发卖。
“可看过了?”梁绍清问那客卿。
“没有,国公爷在等您呢。”客卿眉头微拧,“不过,匣锁落时,匠人说,看到了奇光。”
梁绍清讥笑,“装神弄鬼,甚是无趣。”余府能将真品给他们,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梁忠候她多时,陡一见,连忙招手让她来身边,“清儿,你可算来了,方才……”
“不必多说了,开吧。”梁绍清抬手打断父亲的话,用眼神示意几名死士上前搬动巨硕的匣盖。
屋内除开死士,只梁忠父女二人,与一心腹客卿、一心腹匠人,此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渐阔的缝隙,犹然似盯着将洪水猛兽挡在城外的闸门。
令梁绍清意想不到的是,随着匣盒渐开,竟真有奇光涌现,她的心神动摇了一瞬,身旁的人皆被名为利欲的奇光引得上前,澎湃之心潮涌到了喉口,梁忠目露凶光,疾步上前,“快开!”
下一刻,匣盒大开,梁忠咬紧的腮帮瞬间松了,再紧起,指着匣内之物大喊,“何意?!这是何意?!”
只见匣盒内,另放有一硕大精美的玉匣,机关落锁,四面嵌满碎镜,正将第一层匣内壁的八宝珠光映射于在场每个人的脸上,梁忠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面目在奇光映照下格外惊悚。
匠人满头大汗下跪,“这、这是……另有乾坤?”
客卿跟着跪下,“国公爷息怒,若是唾手可得,反倒奇怪,如今这般,才是大吉之兆!”
却轮到梁绍清大笑,“这下,才算有些意思。”她扬摆转身,在梁忠的位置上坐下,挑眉示意,“再开。”
再开,匠人看向梁忠,他又恢复往日一片温和的模样点头同意,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他,匠人擦了擦汗,忙上前解第二层机关。
摸清了机关路数,第二层开得奇快。死士再次上前开匣,方一开,一阵异香扑鼻,又激起了众人几分期许。然而与上一层一致,匣内不过是又一层玉匣,紫檀木质,熏了上等香料。
匠人看了看祁国公的脸色,只是有些不虞,却并无诧异,反而梁绍清撑着下颌笑,“再开。”
下一层,传来轰隆声,如雷鸣,如激流。但毫无疑问,内景只是又一层玉匣,用粗重的铁链将此一层匣盖外与上一层匣盖内相连,开合时便发出重声。
“再开。”
之后一重落一重,一层套一层,前前后后竟连续开了十六重匣!开到最后一重时,天已大亮,玉匣只余掌心大小,匠人双手奉上,一句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国公爷,早年在下钻研过余尚书的机关术,这匣盒机关……从一开始,就不像他的路数。”
这会子还要他说?一夜摧熬,此时分明最该焦躁发怒,梁忠反倒拈着胡须大笑,“匠师真是风趣啊。”只有梁绍清知道,他这句话说得就差把一口银牙咬碎。
梁绍清接过最小的玉匣,“所谓八珍八宝,原是珍匣八重、宝匣八重,拢共十六重的套匣。若我记得不错,前段时日,西街那边出了一套绘有八名奇装美人奏乐的首饰盒,极受女子喜爱,日常便能这般套放。阿爹,这物,应是萧家小娘子赠你的呢。她心思单纯,想必是在同您玩笑。”
梁忠本也没打算将账算到一个小丫头的头上,毕竟玉匣又不在她的手里。既然余楚堂的半条命换不来余府的屈服,他只能另作手段。不得不说,玉匣作寿礼这一步走得甚好,如今外界都以为玉匣传到了祁国府,朝余府伸手的人少了不说,他也不好再以官场的路数针对余府,否则被陛下发现,会心生猜忌。
他想得到这诡秘至宝,可不想弄丢了勋爵和性命。
小玉匣打开,赫然一根松枝仙鹤簪,梁绍清将其戴在自己头上,一敛笑意,“爹,据我推算,萧蔚觊觎这方玉匣,至少是五年前的事了。”
梁忠问:“何以见得?”
梁绍清叙道,“他还在国学府作考生时,就当了余宏光的徒弟。他一开始,就是冲着玉匣去的。”
梁忠沉吟。梁绍清接着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让余府死守至此,儿子险些没命也不肯给,二让萧蔚这样唯利是图的人花五年以上的时间图谋,他可不是只听传言就会耗时耗力展开行动的人。关于玉匣,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更有意思的是,她以为娇憨的小娘子,才是以寿礼迁祸于国公府的聪明人,不仅如此,还用套匣戏耍他们,瞧着怯生生的,真面目却如此灵秀可爱。如狐狸所言,怎知娇憨的她不会令人情动?
国公府的人一夜未歇,萧宅中,余娴亦是彻夜难眠。
昨日回到宅中,她往良阿嬷的房中去了,却发现阿嬷在收拾行囊。
见她进来,阿嬷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小姐,你回来得正好,还记得前些日子老奴说想带您去乡下住些时日吗?过会子老奴就去帮你收拾些厚衣裳,明天咱们去看看夫人在麟南乡下的庄子。”
余娴猜得到,是母亲想让整个陈家护她,在麟南的地界,拥有兵刃和爵位的陈家就是王,只要她不上花家,绝对没人敢打她的主意。虽说母亲知道寿礼一事已迁祸于国公府,但到底有不知轻重的人依旧把矛头对准余府,明着不来,也会暗箭伤人。
但她不愿,嗫嚅着反抗,“我不想去。”抬眸见良阿嬷的眉心沉了,她又绞着手绢解释道,“我不想抛下余府和萧蔚,独自避难。”
不敢等阿嬷开口教育,余娴匆忙低头遁走。良阿嬷追了两步,眼见她慌得还在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遂摇摇头不再跟了。
余娴捂着惊魂未定的心口,不是因方才险些摔跤,而是为她拒绝了良阿嬷,颇为兴奋。脸上的笑意未退却,抬头见到立于院中观赏落木的萧蔚。
他侧身回眸,“什么事这么高兴?”
余娴立即敛起笑,看向别处,不知怎的,方才逆阿嬷的反骨还未消去,竟酸了句,“总归不是为了旁的美人。”刚脱口,她就有些后悔,这不是显得她落了下风,为他和梁绍清之间的谈笑醋了?
可萧蔚却不这么想。还跟他说面首呢这是。他微一沉吟,朝她走了过去,脑海中看过的八百本谈情说爱话本狂翻。怎么也没个强势进攻的战术?
余娴顷刻后退两步,完了,让他看破了醋性,得意了?亦或是觉得她不信他,生气了?她下意识想拿出方才躲避良阿嬷的招数,转身逃了,萧蔚却并不通融放过,大步跟上去。
余娴往卧房去,匆忙关门,萧蔚腿长,走几步就追上了,连忙把手放在仅剩的缝隙中阻挡,又强势拉开,带得余娴趔趄了下,他便一手拉住她,一手关上门。余娴还待要后退挣脱,他将人向自己身前带了带,空出来的那只手总算也拉住了她,未免她再乱挣,萧蔚用一只大掌将她两只手高举过头顶,按在门边柱上。
什么意思?余娴心跳如鼓,微微喘气,萧蔚的脸近在咫尺。
“你再这样……”萧蔚垂首,凑到她面前,“我就……”就怎么呢?说完他自己也满脸通红,眼前的人儿冰肌雪肤,俏脸醉红如血玉,他想了片刻,一双眼也不知往哪里放,飘忽间视线向下,落到了她的唇上,他反应过来,喉结轻滚动缓解紧张,说出后半句,“……亲你。”
余娴深吸一口气,慌乱问道,“我再、再哪样?”说着,她还试探性地扭了扭手腕,作挣脱状。这样?
对,是这样。但萧蔚不敢亲。天知道他握着余娴纤柔细腕的手,已微微发抖。他凝视着她的菱唇,才发现自己竟从未好好观察过她的五官,她的唇像……像鱼冻一般弹嫩滑腻。他只能想到这个描述。因为他自小就喜欢吃鱼冻。
余娴的视线亦飘忽不定,作天真状嗫嚅,“你不会是……不敢吧?”
第24章 莲鲤知,连理枝
轻细软糯的声音徘徊在耳畔, 和着余娴身上的淡淡香气一起传来。心觉奇怪,那是他从前没?闻到过的,一种香甜得令人上瘾的气息。
“不敢?”萧蔚的声音低哑, 拧眉哂笑,“我是你的夫君,与你亲热本就是天?经地义,你看我敢不敢。”手却抖得愈发厉害。
余娴下意识咽了咽唾沫,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他。你来。
手控制不住地捏紧,萧蔚调整了下握她双腕的大掌, 省得捏痛了她,另一只手缓缓端起她的下颌, 迫使她抬起头。黛色青远山眉,水盈盈横波眸, 挺翘得恰到好处的纤巧鼻, 莹润的唇珠挂在菱形唇上,娇艳欲滴。她是个美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美对人心的冲击。
恰似方才院中风卷落木的晃荡调。
他不敢, 他不能。他不过是为了……为了玉匣来的, 怎么能……怎么会?
万千思?绪还在翻涌,可萧蔚回过神时, 嘴唇已经贴到了她的唇边, 他与她俱是一惊, 瞳孔震颤。
萧蔚往后?退开一步,脸红如血, 羞涩地低下头, 屏住呼吸,偷偷凝睇她。
余娴被松开的手缓缓落下, 她还在傻眼中没?恢复过来,只觉唇角处尚存余温,全然没?觉出口中是什么滋味,于是乎愣愣地说了一句,“这么近你都亲不准吗?”
“……”萧蔚挑眉,自尊心严重受挫:?
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汹涌,萧蔚沉眸,一言不发,双手重新将她的双手一提,高举过头顶,摁在墙上,低头对准她的唇亲下去。陡然一触碰,这次两人都清晰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和柔软。
余娴心想,他的唇怎比那双红酥手还要温凉惑人,鼻子?挺拔得抵在了她的脸上,嗯……亲吻是这样的?这么贴着就够了吗?可萧蔚心想着,她的唇,果?然像鱼冻。
窗外两叶落木因风纠缠,晃悠悠一触即分。
他将心中那股异动磨了又磨,放下闸门阻挡暗潮,控制着那一吻如蜻蜓点水,退开时却?见她脸红得过分可爱,顷刻间?暗潮破开闸门,他有?些慌了,只觉手心湿.热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