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风月——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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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徵故作诧异道:“我还以为神教主会谎称自己是修行之时走火入魔,没想到会直接承认是被人打伤。”
神启顿时攥紧了拳头,眉头一皱——他怎就没想到这个借口……
公仪徵笑着道:“晚辈并无任何凭据,一切都只是一种猜测。这世上有名有姓的法相尊者屈指可数,在那个时间点上,能打伤你的,可能是身份成谜的隐世强者凤千翎,也有可能是别人。但神教主也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与剑尊几回论道比斗,也都坦荡磊落,又何必对当年受伤之事讳莫如深?”
“凤千翎是个名扬天下的神偷,来截天教一游,应该不是纯粹为了和神教主比斗。可是离恨天如果丢了宝物,也不至于藏着掖着。”晏霄眸光一闪,戏谑笑道,“怕不是丢了人吧。”
晏霄一语双关,让神启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公仪徵轻咳一声,忍着笑意道:“截天教分文武宗,教主之下两大首座四大护法,当年的离恨天首座是神启,那自在天首座呢?我们竟从未见过,也未听过,门中弟子无人敢言。”
公仪徵心中已有了答案,他在自在宫看过那个女子闺房。自在宫与离恨宫布局对称,那个房间的主人地位应该在四大护法之上,与离恨天首座不相上下,除了自在天的首座,还能有谁?
晏霄支着下巴,故作恍然道,“至今,自在天首座仍是空缺,或许这才是截天教势力衰退大不如前的缘故。原来,截天教丢的,是堂堂文宗首座。”
公仪徵微笑注视神启,后者杀气已经快按捺不住了:“这才是神教主想要找到凤千翎,却又不敢让世人知晓的原因吧。”
神启克制着怒气与杀意,鹰眼暗沉,如翻涌的夜海,酝酿的风暴,拾瑛和七煞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已经脸色发白,心慌腿软,而直面神启的公仪徵却岿然不惧,淡定从容。
神启冷冷开口道:“你说的虽未全对,但也基本符合事实。你如此有恃无恐,揭穿截天教的私隐,是料定我不会杀你?”
公仪徵笑道:“教主大费周章将我们引出来,当然不会为了几句而下杀手,我明白这个道理,教主自然也明白。既然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如摊开来说。更何况,我有道侣保护,教主想杀我们,便杀得了吗?”
情感的波动,不会动摇理智的选择,这就是聪明人更容易被算计的原因,他们没有那么多莫测的冲动。
神启道:“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隐瞒,不错,我找凤凰冢,与自在天首座出走有关。”
听神启用上了“出走”二字,公仪徵眼波一动,若有所思。
“自在天首座是我的师妹,危情,她也是前任教主,我师尊的女儿。”神启道。
公仪徵问道:“她与凤千翎的关系……”
神启神色不耐道:“这不重要,你不必问,我也不会说。”
晏霄心道,你虽然没说,但好像已经都说了。
晏霄见公仪徵神色有异,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禁跟着皱眉暗骂一句——凤千翎真是个勾三搭四的人渣。
偷法宝也就算了,居然偷人,偷人也就算了,还偷了不只一个人……
算算时间,还可能是同时偷了两个人……
“我闭关疗伤多年,之后又寻遍天下,始终找不到危情的下落,直到前段时间,引凤箫现世,我才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凤千翎,或许就能找到危情。”神启声音沉重,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
晏霄眉眼微动,忽然开口道:“神教主可有危情的画像?”
神启道:“你是怀疑,她躲在阴墟?”
晏霄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神启微微皱眉:“阴墟乃是无间地狱,她何至于此……”
话虽如此,神启却还是抬手在空中一挥,一幅画像徐徐显露于众人面前。
画中女子一袭青衫罗裙,纤腰如柳,墨发如瀑,立于雪峰之上,仿佛欲乘风而去,又似神女降临人间。她眉眼含情,朱唇含笑,纤纤十指扶着箜篌,画无声,众人却仿佛能听到仙音响起,飘渺动人。
这样的倾世绝色,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看过一眼,这辈子也很难忘记。
神启看了一眼画像,暗自叹了一声,便又将画卷收起。
晏霄收敛了心神,对神启道:“阴墟之中若有这样的面孔,确实不会无人知晓。”
这个回答也在神启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也没有失望。
“教主既然与凤千翎交过手,那可知道凤千翎长什么模样?”公仪徵问道。
“面目可憎的卑贱男人罢了。”神启面露鄙夷与憎恨,杀意喷薄欲出,他随手一挥,另一幅男人的画像便在众人面前浮现。却是一个看起来温文俊秀的年轻男子,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神启口中的面目可憎,显然带上了强烈的个人感情。
晏霄和公仪徵看到那幅画像,同时瞳孔一缩,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心头皆是掠过了一个名字——谢寻。
拥雪城的弃徒,消失三十年的剑道强者谢寻!
虽然从画像上看,衣服气质皆有不同,但是相貌显然有八九分相似。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谢寻就是凤千翎,难怪拥雪城找不到这个人……
晏霄想到那日交手的雾影黑袍,那样超绝的剑气,此刻也有了解释。
凤千翎盗走了道盟七宝,其中之一便是拥雪城的绝世剑魂,谢寻炼化吸收了剑魂,一跃成为法相境剑修!
?第四十一章
“这个人我也找过,不知所踪,但多半已经死了吧。”神启一脸嫌恶地说道。
公仪徵心想,明霄法尊都找不到的人,神启又如何能找到?
他默默将两张面孔记在心里,对神启说道:“教主引我们现身,是自以为揭穿我与阴墟勾结,可以作为把柄,要挟我交出完整的引凤箫。”
“不错。”神启没有否认,“我想要找的,只是危情,什么道盟七宝、凤凰冢,我根本不在乎。都说凤千翎已死,引凤箫是开启凤凰冢的钥匙,谁也不知道凤凰冢内到底是什么情况,若让道盟那些人率先找到了凤凰冢……”
公仪徵心道,如果谢荀便是凤千翎,那凤千翎绝对没有死,如果凤千翎没有死,凤凰冢的传闻又是从何而来?
知道得越多,真相便越扑朔迷离……
“教主不愿意让世人知晓危情与凤千翎有关。”公仪徵对神启自然有所保留,没有说出自己知道的线索,而他也看出了神启的担忧。
“引凤箫其余碎片在你手中,你是明霄法尊的得意弟子,应该有办法复原引凤箫,帮我找到凤凰冢。待我寻到凤凰冢,查清凤千翎的生死和危情的下落,便原物归还,你们道盟的宝物,我根本不稀罕。”神启说道。
神启的话勾起公仪徵的心思——公仪乾对外隐瞒公仪淳的去向,大概和神启担忧的一样吧,担心公仪家家主与凤千翎私奔之事被天下人知晓,公仪家声名扫地,连着公仪徵也会受人指点。
公仪徵想要找到母亲的下落,公仪乾认定公仪淳是受到胁迫而离开,绝非自愿,也想要还公仪淳一个清白。可是在公仪乾看来,在世人眼中是清白的,那便够了,若是追根究底,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往事的真相,他们能承受得住往后的流言蜚语吗?
神启不知道公仪家的阴私,但见公仪徵没有坚决反对,而是陷入深思,他也心中一喜。
“我可以答应你。”公仪徵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不过,想要复原引凤箫,找出凤凰冢的线索,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容易,须得将所有碎片带回神霄派,以炼器之术复原,再借由法阵之力溯源,才能找到凤凰冢的所在。”
“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将最后一段碎片交给你。”神启似有犹豫。
“神教主担心我出尔反尔?”公仪徵笑了笑。
神启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选择,他修为虽高,但这些术算炼器之事,终究还是神霄派最为擅长,他只能将希望放在公仪徵身上,而他唯一的把柄,就是晏霄的身份,还有公仪徵与晏霄的关系。
他定下心神,沉声道:“我信你。”
“那便按教主原来的计划,明日便将‘邪修’的尸体和引凤箫的碎片交给剑尊。”公仪徵淡淡道,“我们回到神霄派会尽快找出凤凰冢的下落,若有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知教主。”
神启沉默着审视公仪徵,良久方笑着道:“我以为,你们这种正道仙门的弟子,最是迂腐古板,满脑子的克己复礼,正邪不两立,想胁迫你就范怕是不容易。没想到你与传闻中的大不相同,看似谦和温文,实则狂傲悖逆,哈哈哈哈……”
神启放声大笑,语气之中却没有丝毫嘲讽,反而毫不掩饰对公仪徵的赏识,还有稍纵即逝的遗憾——天生道骨,多智近妖,可惜不是截天教的弟子,不是他的传人。
“世人皆有私心,而我并非圣贤。”公仪徵神色淡淡,“道盟有道盟的规矩,我心中亦有我自己的道,不违背我心中道义,又有何不可为?”
“好!”神启一声喝彩,“我最痛恨道盟那些死板的规矩,什么是正,什么是邪,难道就由他们说了算吗?不过是一群画地为牢,自己往枷锁里钻的傻子。人活一世,修短百年,就该快意恩仇,从心所欲,唯有自在,方能离恨。”
这便是截天教的教义,百年来一直为人诟病,认为趋近于邪教。若非截天教对弟子有约束,也没有伤人事件发生,恐怕早已被道盟剿灭了。
公仪徵受神霄派的规训,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几乎不见任何锋芒,但唯有极亲近之人,才会知道那双幽深的黑眸之下潜藏的不驯与淡漠。被誉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公仪徵,或许是将世间一切都看得太过通透,真正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的人与事少之又少。那些约束言行的规训,就像一个一吹即破的法阵,他看似困在其中,只不过是自己懒得走出去,但他若要离开,又有谁能阻拦得了?
神启神色玩味道:“你与阎尊勾结,又背着宗门与我合作,当真就不怕事情败露?”
公仪徵把玩着春秋扇,淡淡笑道:“若是怕,便不会做了。”
“神霄派真是专出逆徒。”神启低笑一声,深深看了公仪徵一眼,“来日若神霄派将你逐出师门,你可以来截天教找我,自在天首座的位子还空着。”
公仪徵微微一怔,却听身旁传来晏霄一声冷哼:“即便他叛出神霄派,也轮不到你们截天教跟本座抢人。”
——什么玩意儿,连道盟七宗都排不进的破烂宗门,自在天首座都被一个男人拐走了,还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挖她的人。
晏霄无意识地攥住了公仪徵的手腕,公仪徵眉眼微颤,却泛起了温煦的笑意。
神启看到晏霄凤眸中浓烈的杀意与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再看公仪徵扬起的唇角,心中暗叹一声——又是一对痴男怨女。
人间十月,西洲已经落雪,而南方依旧温暖如春。
不同于拥雪城的遗世独立,神霄派坐落于人间繁华地,四季如春,又有辽阔平原,万里沃土。数千年来,每逢战乱,便有流民迁徙至此,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以神霄派为中心的百镇千庄。而这其中,又以聚仙镇和神霄派关系最为密切,名声最为响亮。
云梦和玉京都是俗世繁华之地,往来多为凡人,或商贾,或权贵,修士虽有却是罕见,而聚仙镇虽以镇为名,路上往来者却常见修道之人。观行人服色,多是神霄派的外门弟子,但也有不少其他宗门的修士,打扮得最为清丽秀美的,自然是花神宫的修士,万棘宫的修士多为草木妖精,因此非红即绿,悬天寺的行者向来衣着朴素,而拥雪城的剑修最喜白衣,最难辨认的是四夷门的修士,衣着随性,与散修无异。
这路上行人除了道盟修士,也不缺妖修散修,然而在神霄派的威慑下,没有宵小敢在此作恶生事,聚仙镇自然也能得千年繁华。
一个红衣少女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枢机楼,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她又站住了脚步,叉着腰皱着眉头,回头等待同伴。
“拾瑛,你这么急做什么,公仪徵他们应该明日甚至后日才会回来。”微生明棠一袭白衣胜雪,俊美如画中仙人,他揣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出枢机楼——不,确切说,他是有意拖延。
公仪徵曾和他们提过,待拿回引凤箫便会回神霄派请明霄法尊复原,因此拾瑛妖丹刚好,便迫不及待地要来神霄派等他们两人——晏霄和七煞。
拾瑛从来不怀疑,她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尊主能救出七煞,她只需要听尊主的安排好好等着就是了。
“我说过我自己能来,你慢吞吞的,为什么非要跟过来。”拾瑛不满地皱着眉,娇艳的小脸即便是生气也显得可爱生动,“你父亲不是不让你出门吗,回头他又打你,我可不救你了!”
微生明棠哭笑不得,这只小猫还真是会过河拆桥,把人用完就扔。这几日在他的药园每日都是好吃好喝养着,回灵丹当糖球吃,一张小脸被滋润得白里透红,容光焕发,虽说对他也有了几分好脸色,但是妖丹一恢复,便忙不迭地要跑,丝毫没有留恋就要甩了他。
果然有主的猫不好养……
“我还不是担心你独自出过远门,就你这横行霸道的性子,要是在聚仙镇闯了祸,马上就会被神霄派的人逮住,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家尊主再救你。”微生明棠虽是关心拾瑛,但嘴上惯不会说好听的话。
拾瑛不服地鼓着腮帮子,想大声反驳,又怕引人注目,忍了忍,还是压低了声音闷闷道:“我才不会给尊主惹麻烦。”
微生明棠忍俊不禁,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我来过聚仙镇一次,知道哪里的厨子做饭最好吃,你肚子饿不饿?”
一句话让拾瑛火气全消,琥珀色的猫瞳洋溢着兴奋的光芒,脑袋连连直点:“我饿了!”
微生明棠心生感慨——自己要不是跟着来,只怕这只笨猫随便一顿吃的就能被人骗走……
几日相处下来,拾瑛潜移默化地习惯了微生明棠的亲近,小猫脑袋只有尊主能摸这个原则也渐渐忘了。
微生明棠到如今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被小猫挠得一手的抓痕还是乐此不疲。拾瑛受伤头两日人总是恹恹的,微生明棠看着心疼,一日六餐山珍海味地往屋里送,亲自喂拾瑛吃饭,看着拾瑛一点点恢复了气色,他心里才安定许多。
期间微生明蕤得知拾瑛受伤的事,还找了几个道盟的修士来“除妖”。
道盟自有约束恶妖的一套准则,无故伤人杀人者,即为恶妖,知情民众上报枢机楼,便会有道盟派出修士捉妖审判。微生明蕤见微生垚受伤不轻,又惊又怒,她万万没想到微生明棠藏着的那个妖女会如此强大,更没想到的是,微生明棠大逆不道,纵容妖女打伤生父。
微生垚不知道是如何想的,竟不让微生明蕤上报枢机楼,只说是家事,无须惊动道盟。
微生明蕤面上应下了,回去之后却越想越气。她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任何委屈,微生明棠虽然不喜欢她,但只要不惹到他头上,动了他的花草,他也不会和别人过不去,最多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多讨微生垚几顿打。但如此逆反还是第一次,微生明蕤思来想去,定是那个妖女把微生明棠带坏了。
微生明蕤让人日日盯着药园,得知妖女受了伤,她当即便去枢机楼上报了恶妖伤人之事。
听说恶妖修为高深,报案的又是微生氏本家的大小姐,道盟当日便指派了一小队高阶修士,前往微生家收妖。
当时微生明棠正陪着拾瑛吃饭,便听到药园外传来不寻常的动静,他急忙出门查看,便看到整座药园被囚笼似的结界罩住,园中仙草感受到了威胁,招展起枝叶,张牙舞爪似做出防备的姿态。
微生明棠还未弄清楚情况,便被一道金光缠住了腰身,拽出了药园。
动手的是个悬天寺的得道行者,他知道微生明棠是微生家的少主,担心他被恶妖迷惑,也担心他被恶妖所伤,这才把微生明棠拉出了包围结界。
微生明棠听了行者的话,得知对方的来意,气得发抖,连连冷笑道:“恶妖伤人?微生明蕤一面之词,造谣污蔑,你们查都不查就来捉妖了吗?她说的话你们信,难道我说的就不信了吗?”
来者面面相觑,想起微生明蕤说,自己的哥哥被恶妖迷惑了心智,如今看来好像是不假。
结界之内妖气弥漫,显然那确实是修为极高的大妖。
屋内的拾瑛见微生明棠出了门便没了动静,心里生出警觉,她扔下筷子便冲出了房门,抬头却看到了禁妖结界。
这是悬天寺的结界,对妖族克制极大,妖气在结界之内显形,拾瑛本就妖丹受创,更是经不起结界的压制,顿时脸色发白,半跪在地。
“那个恶妖似乎身受重伤。”结界外的行者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
微生明棠却怒火大炽,忘了自己修为低下,他猛地攥住行者的衣袍,厉声道:“撤了结界!”
行者叹了口气,神色不善地看着微生明棠:“微生少主,此妖惑人心智,又伤了你的父亲,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微生明棠咬牙道:“人伤人就可以,妖伤人就该死吗?她是出手伤人,但那也是为了救我!道盟律令,无故伤人是为恶妖,她虽出手,却事出有因,又有哪里违反了道盟的律令!”
行者微微一怔,又道:“你是说,她见你父亲打你,这才出手制止?”
“不错!”微生明棠焦急地看了一眼结界中的拾瑛,她小脸煞白,似乎十分痛苦,“还请行者明鉴,立即撤了结界!”
行者摇摇头,叹息道:“父亲责打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她一个外人,又是妖族,怎能插手制止,还打伤了人?”
拾瑛身在结界之中,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中一片嗡鸣之声,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念着晦涩的经文,让她头脑胀痛,妖丹震颤。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秃头行者正对微生明棠说什么,微生明棠一脸怒容,那个行者摇了摇头,竟一挥袖子,变出一道锁链将微生明棠禁锢住了。
拾瑛拧起秀眉,清澈的猫眼燃起熊熊怒火,她半跪在地,单手撑着地面,身后化出原形法相,一头威风凛凛的火纹豹猫在她身后睁开了冷漠的眼瞳,发出一声暴怒的尖啸。
园中仙草仿佛被狂风拂过,飒飒生响,但随即都兴奋了起来,好像有了靠山一样挺起了枝干,对着结界外的修士散发出了浓烈的敌意与杀气,硕大的枝叶拍打着结界,竟将结界震出了一丝裂痕。
“这是怎么回事?”结界外七八个修士大惊失色,看着暴动的花草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园中一草一木,都是微生明棠十几年来精心灌溉滋养而成,早都生出了几分灵智,也有了护主之心。此刻见微生明棠被人欺辱,灵花异草都动了怒,各展所能想要撕开这层结界,救回微生明棠。
微生明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他怔怔看着为他而摇曳的满园花草,看着不管不顾冲上前来想要冲破结界的拾瑛,清俊的面容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眼眶还是悄悄红了。
暴怒的拾瑛在灵花异草的帮助下,三两下撞破了结界,向当先那个行者扑去。
行者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檀木珠串抛了出去,双手结印想要幻化法器,然而一根细长而坚韧的藤蔓迅如闪电,将那珠串从空中勾走。
枝叶疯狂地生长,妖花张开了猩红的口,蒲扇似的叶子用力拍下,力重千钧!
几个修士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
拾瑛拍散了微生明棠身上的锁链,气息仍有些不稳,她眼中冒着火花,恶声恶气道:“你父亲让人来抓你了吗!”
微生明棠一怔,看着眼前娇小虚弱,却又一身凌人盛气的小姑娘,心口好像被暖流填满了,柔软到了极点。
原来她这样奋不顾身地冲出来,是担心他被抓走啊……
微生明棠自然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拾瑛,而不是自己,但是拾瑛这样问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丝委屈又可怜的表情,低声道:“是啊……”
拾瑛将微生明棠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修士:“别怕,有我呢!”
小猫虽然会在他手上留下浅浅的抓痕,但是若有人欺负了他,她却会亮出真正的利爪与獠牙。
?第四十二章
药园的动静惊动了微生垚,他匆匆赶来,看到对峙的双方,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现身澄清了误会。
道盟修士们受了一番惊吓,这时才见到微生明蕤口中被打成重伤的微生垚,却听微生垚说都是家事,只是一场误会,兄妹不合,让外人看了笑话……
微生垚赔尽了笑脸,这才安抚好了道盟的修士们,将人请去了前厅。临去时看了微生明棠一眼,又看了看拾瑛——后者一副护崽子似的模样把微生明棠护在身后。微生垚仿佛明白了什么,垂下眼暗自叹息,转身离开。
拾瑛这才狐疑地扬起眉看微生明棠:“你不是说你爹派人来抓你吗?”
微生明棠眨了眨眼:“啊……他刚才不是说,一场误会吗?”
拾瑛晃了晃脑子,她脑海中还嗡嗡响着呢,刚才撞了结界,脑门可疼了,这会儿一想事情就头疼。
微生明棠见她脸色又白了几分,散了那股怒气,人反而显出虚弱来了。他微一倾身,将拾瑛打横抱起。
拾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攥住微生明棠的衣襟。
微生明棠长身玉立,抱着红衣少女穿过秋末里最后的一片绿意,两旁花草缓缓抽回枝叶,重新变得温顺平静,只在微生明棠经过时用叶尖戳了戳了他的手臂,作为友好的招呼。
拾瑛仰着头,看到碎金似的光斑落在微生明棠俊美的脸上,一股融合了花香与药香的温暖气息温柔地包围着她,让她心口不自觉地砰砰撞了几下。
拾瑛皱起眉,脑袋埋在微生明棠胸口。
“刚才受伤了吗?脑袋不舒服吗?”微生明棠担忧的声音响起,胸腔也随之微微震颤。
拾瑛苦着脸闷声说:“难受。”
脑袋难受,心里也好像有点难受。
微生明棠加快了脚步,将人抱回了屋里,轻轻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又去柜子里取药。
拾瑛双手攥着被子,拉起来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微生明棠忙碌的背影瞧。
微生明棠采回了无浊圣果,又取了几颗灵药,这才回到床边,一一喂拾瑛服下。
拾瑛也没有问是什么东西,微生明棠给的东西,她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吞入口中,这样的信任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几颗药入了口,拾瑛脸上才有了三分血色。
微生明棠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擦去鬓角的薄汗,拾瑛看着温柔而清俊的面容,心想这人若是不说话,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殊不知,微生明棠有时候也是这么想她的……
“微生明棠。”拾瑛忍不住问道,“你家里人为什么老是欺负你?他们是不是不喜欢你?”
微生明棠动作一顿,垂下眼与拾瑛对视,淡淡笑道:“嗯……我也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拾瑛皱起眉头,“我在云梦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父母兄妹,他们一家人出门游玩,看起来很开心呢,我以为人间都是这样。”
“能被外人看到的,都是光鲜的表面,那些藏起来的不开心,你当然不知道了。”微生明棠眼中光芒黯了几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家人。”
拾瑛好像明白了一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人间也是有阴墟的啊……”
微生明棠笑了一声,声音却一片冷意:“是啊,你无父无母,而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其他人,都是同谋。”
拾瑛也不知道,是无父无母更凄凉,还是生父杀母更悲惨,不过她并不会因为无父无母而难过,微生明棠看起来却十分低落痛苦。
这是不能报的仇,他只能用最无力的方式来反抗。
“所以你一直躲在这里,不和他们见面。”拾瑛终于读懂了几分微生明棠身上的孤独与锐利。他们都是一样被抛弃的人,微生明棠拥有过短暂的幸福,又被残忍地剥夺了,而拾瑛曾身陷苦海,却又幸运地遇到了晏霄,得到她的庇护。
拾瑛觉得,自己还是比微生明棠幸运多了。
微生明棠叹息一声,轻轻抚摸拾瑛的脑袋,拾瑛耳朵动了动,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我不喜欢人,只喜欢花草。”提起自己最爱的花草,微生明棠墨玉般漂亮的眼眸闪着温润的光,“花草无心,便没有人心中的污浊。只要你悉心灌溉呵护,它们便不会辜负你的心意,它们会抽芽、长叶、开花、结果,以芬芳和甘甜回报你的每一分心意。而人……”微生明棠笑了一声,眼中掠过嘲弄与恨意,“倾心付出,最终换来不得好死。”
拾瑛看着微生明棠的眼睛,失神良久,才缓缓道:“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尊主就很好。”
这世上会说晏霄很好的,除了公仪徵,大概也就只有这只笨猫了吧。
微生明棠笑意柔和了几分,低声哄道:“是,你家尊主很好,你也很好。”
不过喂了几天饭,她便能奋不顾身来救他,这只笨猫,得亏遇到的都是好人,否则早被人抓去卖了。
他得紧紧看着她才行啊……
神霄派位于四季如春的南方,占地数十万亩,分为内门与外门。外门为道观,供奉的是神农无面像,每日都有不少香客上山,或祈愿,或还愿,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尤其是神农祭前后,更是挤得无落足之地。而内门则在后山清幽之处,有护山结界笼罩,仅有修道弟子可以进入,灵气浓郁,清雅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