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风月——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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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谢寻见此情形,大笑出声,鄙夷又得意地俯视谢枕流,“杀了我,便是杀了这数十万人,你们这些自诩仁义的道盟修士,敢背这样的杀业吗?”
这时一个冷冽淡漠的声音女声响起。
“我敢。”晏霄说。
青绿的衣袂被烈风吹起,她站在风暴之中,火海之上,飞舞的墨发掩不住明艳得近乎锐利的颜容,那双眼睛黑得沉静,亮得清澈。
张开的五指按在了厄难书上,她忍受着刺骨之痛,面上却淡然从容。
“我本就背了一身业果,也不差这几十万人了。”晏霄淡淡说道,“更何况,我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只是让你明白,我杀你,是因为我师父要你死。”
危情大笑道:“好,好,好!是我的好徒弟!”
然而谢枕流竟拦在了晏霄身前:“不行!”
晏霄目露狠厉之色:“让开!”
谢枕流挡在她身前没有退让:“这不是你一人之事,你杀了他,便等于杀了几十万人!”
他将数十万人的性命绑在自己身上,逼得所有人都不敢对他下手,甚至还得保护他。
“卑鄙无耻!”兰彩罗气得双眼通红。
苦嗔行者急怒攻心,吐出鲜血,攥着檀珠的手不住颤抖,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此刻投鼠忌器,十分被动。
“晏霄,不要听他说的!”危情见晏霄面露动摇之色,急忙开口厉声道,“这是我的命令,你立刻杀了谢寻!你们这些道盟修士未免太过短视,牺牲数十万人,便可救千千万万人,这难道不值得吗!”
苦嗔行者冷哼一声:“我便说截天教是邪教,你们贪一己之欢没有错,那便不该要求他人为你牺牲,你全然不将数十万人性命放在眼里,只为了报你自己的仇!”
?“自愿方称为牺牲,被强迫的牺牲,叫做出卖。”谢枕流低眉沉声道,“我们不能出卖这数十万人的性命,来成全其他人的安宁。”
“他们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危情冷笑一声。
公仪徵扫了危情一眼,眼中流露出怀疑与寒意:“旁人的性命与你无关,可晏霄是你的徒弟,她为了帮你复仇,不惜己身,屡次赴险,她待你如此情深义重,难道你对她也无一丝感情,只有利用吗?”
危情的神色因公仪徵这番话而僵住,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目光游移,落在晏霄的侧脸。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晏霄在她眼里,就像一只撵不走的狗,无论她怎样厉声责骂,她总会回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父。在晏霄心里,唯一的师父只有她,在她被枯山五鬼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给过她关怀与怜惜。只为了这点温暖,她几乎付出了所有去完成她的复仇大计。
危情想要的,并不是看谢寻死在自己面前,她要将他拖入这个地狱,和她同生共死,就如同结契那日他许下的誓言——同悲同喜,同生同死。
但她永远输了谢寻的心计,她算不到埋在截天教地底下的秘密,这成了谢寻翻盘的底牌。她的复仇计划已经失败一半了,既然不能让谢寻与她同生同悲,那就一起埋葬在这里吧!
让晏霄杀了谢寻,自己的复仇便算成功了。至于其他人的死活,那与她有什么关系?背上那些业果的,是谢寻,是晏霄,不是她!
晏霄只是她复仇的一颗棋子,她如愿以偿,将她训练成了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就算她让她去死,她也没有怨言……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她将烧得滚烫的晏霄抱在怀里。晏霄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拖着被打折的左腿跑出了魔窟,却晕倒在了路边。她脱下她沾满血污的衣服,入目狼藉,遍体鳞伤,竟无一块好肉,瘦得像只病猫似的,只剩下几难察觉的一口气撑着一条烂命,将这苦难延续得更长。
她小心地帮她擦药,包扎伤口,听到她在噩梦中发出呜咽似的悲鸣,微睁开空洞的双眼,无神地看着她的眼睛,伸出小小的手,攥住了她的袖子。
只是因为那点关怀,便让她成了晏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并没有将晏霄从枯山五鬼手中救出,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昏睡一夜醒来,她怕连累了危情,便又拖着断腿离开了。只是她那么小,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落入枯山五鬼手中,日复一日地承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每一次的痊愈,都只会换来更加惨痛的毒打。不久之后,她被打入了魂钉,枯山五鬼也不怕她再逃走了。
也是因为这根魂钉,让枯山五鬼放松了对她的看管,让她偶尔能得喘息的功夫。
“婆婆,我还能来找你吗?”孩子怯生生地问,害怕被拒绝。
“随你。”她冷漠地说了一句。
那时候的晏霄还很小,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一句许可,那张苍白的小脸便焕发出了生机与笑意。
危情自问对晏霄并不好,晏霄若是伤得厉害,她或许还会给几分好脸色,晏霄若是想和她亲近几分,她便会冷着脸叱退她。可即便如此,晏霄也像只撵不走的小狗一样,喂了一次吃的,她便赖上了她。孩子扒在门边怯怯偷望着她,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显得那双眼睛更大更亮,仿佛两泓秋水。
晏霄只是贪恋阴墟中唯一的温暖,哪怕她时冷时热,喜怒无常,但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便成了她至亲至爱之人。
危情经历了多少事,见过多少人,一眼便看出了晏霄对她的孺慕与依赖,而这一切,都成了她复仇的利器。
她只是将晏霄当成了一把刀,一条狗,一件工具而已,死就死了,都是她应有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涌上一阵酸痛,脑海中会浮现那双渴慕的眼睛……
危情凄惶的目光在公仪徵与晏霄之间游移,忽然捂住了面孔,状若癫狂,又哭又笑。
“骗子……都是骗子……都该死……”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胡言乱语起来。
谢寻轻蔑地看了危情一眼,这个糊涂的女人,空有一身绝世的修为,却没有半点脑子,曾经是被甜言蜜语蛊惑了心智,如今又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一生为爱恨所困,对他来说已没有丝毫威胁。
“危情,你有这样一个徒弟,本是可以轻易杀了我报仇的,但是你太贪心了。”谢寻轻轻笑道,“你想让我受尽煎熬,想看我低头认错,甚至想和我重修旧好,是也不是?”
危情掩面呜咽,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惜,现在你就是想杀我,也杀不了。”谢寻悠然抬起右手,一股雄浑的力量于掌心荡开,他痴迷地注视着凝于掌心的力量,“原来,这就是厄难之力,这就是业力……”
晏霄脸色一变,眉心紧皱,盯着谢寻缓缓凝聚而成的一团青气,那股力量她最是熟悉不过,正是厄难之力!
“我本只是试试,没想到真能成功。”谢寻噙着笑得意道,“血宗记载的窃运符箓不但能够窃取神力,还能窃取业力。阎尊,如今我已经拥有和你一样的力量,你以为厄难书的法则还能对我有效吗?”
晏霄抬手逼退了谢枕流,右手按在蓝色书封之上,戾风翻动书页,白色的书页闪过惊雷之声,霎时间密云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炼狱火海热浪骤升,天地之间响彻龙吟之声,让人心神俱颤。
在厄难之力的催化之下,镇狱山方圆百里都陷入大灾变之中。只见翻涌的密云万箭齐发似的坠落冰刃,炼狱火海沸腾着将山石烧得滚烫,山巅巨石裂开缝隙,滚落火海的巨石转瞬便化为飞灰。
清亮的凤眸牢牢锁住了谢寻,将他的面容烙印在厄难书上,但法则之力却对他无效,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和晏霄一样的力量,哪怕他无法如晏霄一般召唤出厄难书,也同样是厄难书认可的意志。
谢寻得意大笑,眼中杀意更浓。
晏霄不顾血咒的侵蚀,拼尽全力催动厄难之力,奋不顾身向谢寻杀去。那力量如有实质,恐怖的威压似荒古巨神的凝眸,伴随一声龙吟响起,向着谢寻头顶斩落。
谢寻眉心黑莲转动,晏霄体内的血咒陡然被激化,大半力量涌入他体内。他冷然一瞥,双掌聚于身前,出自同源的力量于掌心喷薄而出,与晏霄的力量轰然一击,于炼狱海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浩然声势。
受到波及的众人只觉耳中一声轰鸣,神窍宛如被利剑狠狠劈中,剧痛之下眼前一黑。荡开的威压让人久久直不起身,抬不起头,那一刻,众人几乎感受到了史书传说中灭世的恐怖。
公仪徵同样气血翻涌,不支跪地,却见晏霄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向炼狱海坠落,他不顾一切,飞身向扑向晏霄,抱住她受伤脱力的身躯,飞回悬崖之上。
谢寻窃取了她的力量,与她不相上下,然而她的身躯与神魂受血咒侵害,受伤更重。
谢寻受了这一击也不好受,他脸色苍白,赤红的双眼却涌出疯狂贪婪之色,他仰头看着被厄难之力震散的密云,大笑道:“有这力量,我何惧道尊!”
众人此时才从剧痛中回过神来,惊愕地看着空中的异象——本该十日才开一次的天眼,在厄难之力的催动之下,竟然提前打开了!
谢寻贪婪的目光看向晏霄,他对厄难书志在必得!他自己心里清楚,窃运符箓尚不能完全掌握厄难之力,他必须想办法逼迫厄难书认主!当务之急,是先将晏霄擒住,再做打算!
谢寻谋定后动,鼓动黑袍,灵力大开,五指成爪向晏霄抓去。
公仪徵一手抱着晏霄,另一只手展开春秋扇,指尖在扇面之上以血为墨,动如迅影,写下一行符文,沉声喝道:“开阵!”
层层金光亮起,铸成坚不可摧的结界。
谢寻眉头一皱,抬手一挥,无数剑气猛攻结界,竟无法穿透防御。
公仪徵此刻已经彻底明白,眼前这人不是他慈爱的父亲,他吸收了五大法相的生命,窃取了晏霄的力量,甚至绑架了数十万人的性命。
这世间最危险的人,不是一念入魔之人,而妄图成神,凌驾于众生之上之人。
“徵儿,你让开,否则你也会死!”谢寻勃然大怒,张开的五指对着结界压下,他催动了厄难之力,这力量他尚且不能控制自如,人族躯壳脆弱,若正面接下这一击,只怕结界中的两人都会灰飞烟灭。
“我不会让开。”公仪徵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死生契阔,并肩携手,我答应她的事,便一定要做到。”
晏霄无力地睁开眼,身上无一寸不痛,可是心头却是快活的。她的手轻轻地环住公仪徵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温暖的心口,轻轻说了一句:“好……那我们一起死……”
“我不会只有一个孩子,你若悖逆,我一样可以杀了你!”
谢寻面上浮现狠戾之色,他同样受到阴墟戾气的影响,逐渐泯灭了理智,被情绪驱使,心中杀意越来越炽。掌心灵力一吐,结界便现迸裂之声。
便在这时,一股凌厉的掌风从后而至,攻向谢寻后背。
谢寻冷哼一声,侧过身,另一只手迎向来者,接下了对方蓄足全力的一击。
双掌交击,灵力震荡开来,掀起一阵狂风,危情的身形像一片落叶被无情吹落。阴墟二十几年的摧折让她境界跌落,修为大不如前,甚至无法通过炼狱火海回到人间,如今自然也是挡不住谢寻一掌。但是拼着身受重伤,她还是打断了谢寻的攻击。
“师父!”
晏霄眼见危情吐血受伤,情急呼唤出声,销魂链应声而出,卷住了危情的腰身,将她从悬崖之外拉了回来。她无瑕顾及自身,也将和公仪徵生死与共的誓言抛诸脑后,飞扑向危情,为她拦住谢寻的追击。
谢寻见晏霄自己出了结界,心中一喜,运足了全力要下杀手,公仪徵已来不及阻拦,眼看那一掌便要对着晏霄眉心劈下,灵气拂开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亮如明月,无惧无悲的双眼,一个凄厉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谢寻,晏霄是你的女儿!”
一切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到了危情面上,看到她眼中迸射的癫狂笑意,似悲似喜,似爱似恨。
众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疑是耳中嗡鸣之声未散,才听到了如此荒谬的言语。
“你说什么?”谢寻猛地抬起头看向危情,他眉头紧皱,颤声道,“你这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
然而他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又移到晏霄面上,那双清亮的凤眸同样因震愕而蒙上了迷雾。
“师父……”晏霄微微皱起眉头,迷茫地转过头,看向危情,“你……你在骗他吧。”
寒意涌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发颤,凤眸失了神采,她的声音轻如柳絮,被吹散在戾风之中。
危情似哭似笑,万般滋味于心中焦灼,一双眼盛不下这浓烈而复杂的情感,都化作热泪滚落下来。
“哈哈哈哈……”危情又是憎恨又是痛快又是悲哀地望着谢寻,“天生道骨,千年难遇,为何在这个时代却出现了两个?你一定没有想过……谢寻,当日我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去见你,我告诉你,公仪淳难产而亡,留下了一个孩子,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的背叛,我愿意和你一起将那个孩子抚养长大。”
那时候,她仍然是那样愚蠢而自信,愚蠢地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自信地以为她为他付出了一切,背叛了宗门,他怎么可能不爱她?她已经失去所有了,失去了父亲的信任,甚至打伤了师兄,没有回头路了,只剩下谢寻了。
“可是你又一次骗了我……”危情眼中漫上了血丝,痛苦不已,“你假装同意了我的话,却将我打伤,我迫不得已跳下悬崖!呵呵……谢寻,你以为你炼化剑魂,就能胜过我了吗?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那么虚弱?因为那时候我也刚生下了一个孩子。”她的目光看向了公仪徵,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尚未退去的憎恨,与久别重逢的怅然,“我带给你的,不是你和公仪淳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七步之外,公仪徵脸上血色尽褪,他怔愕地看向危情。
“你……才是我的母亲?”公仪徵的声音沙哑轻颤,不敢置信地轻声问道。
“是。”危情悲哀苦笑,“我是你的母亲。”
“晏霄……是我的妹妹?”他僵硬地移开眼,看到了晏霄迷茫而无措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地轻轻说了一句。
“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结为道侣……”危情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又露出了那古怪的笑,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想过千百万种报复谢寻的方法,我要他在阴墟陪我受尽折磨,要他死在亲生女儿的手上,却没有想过,我的儿子会爱上他的妹妹,与她结为道侣,甚至不惜为她付出性命!”
“你胡说!”谢寻的目光死死盯着晏霄,又看向危情,“徵儿若是你的孩子,怎会有先天道骨!公仪淳服下凝霜华,所以徵儿生来便有道骨!”
危情深吸了一口气,强抑着颤抖,看着晏霄的眼睛。
“因为我……我剖开了晏霄的胸膛,取出了她的先天道骨,以万棘宫的移花接木,种到了我儿子身上。”
万棘宫的移花接木,可以取他人之长嫁接己身。
危情没有去看晏霄的神情,她凄然一笑,看着脸色铁青的谢寻:“当年父亲囚禁你,想要杀了你,是我私纵你离开。为了掩护你,我留下来牵制住追兵,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后来临盆之际,我趁神启不备,将他打伤,逃下山去,在山下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健康的男孩。”她看了一眼公仪徵,又满怀愧疚地移开了眼,“后来我凭借姻缘契的联系找到了你,才知道你伪装成了公仪乾,与公仪淳成婚,而她也怀有身孕。她的身子早被凝霜华掏空了,我掳走她不久,她便生下了一个女婴,如你所愿,那是个有着先天道骨的不凡之子,虽不足月,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我妒火中烧,失了理智,那时候便生出一个想法,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先天道骨!于是我鬼使神差的,拿起了刀,剖开了两个孩子的胸膛,剜出了那块晶莹如玉的先天道骨……”
众人听到此处,皆面露不忍。
“初生婴儿,何等柔弱稚嫩,你定是疯了,否则怎能下得去手。”花吟芳叹息了一声,怜悯的目光看向晏霄。
凝霜华是被盗的七宝之一,属于花神宫,晏霄便是因为这凝霜华才有了先天道骨,而公仪淳也是因此而死。但花吟芳很清楚,这一切怪不到婴儿身上,她只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些给予她的好与坏,她从来没得选。被赐予了道骨,被夺走了母亲。被夺走了道骨,又被打入无间地狱。她的一生,从在腹中开始便是一场悲剧。
“但是她没有死。”危情的声音陡然拔高,“道骨被剜下来,她的心口依然有一股温暖的气凝而不散,她还活着……我把她藏在了山脚下的一个废弃破庙里,我想让她自生自灭。那是公仪淳的孩子,是谢寻背叛我的罪证,我不想看到她!”
谢寻咬着牙道:“你偷龙转凤,将你的孩子换给了我。难怪徵儿心口有刀伤……”
他原以为,那是危情恨他才对婴儿下手,没想到他猜对了原因,却弄错了对象,就连明霄法尊也没看破移花接木的手法,那先天道骨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只是心口的伤不是为了取出道骨,而是为了放入道骨。
而公仪徵幼年身体羸弱,皆是因为无法与道骨的霸道之气融合,心口的伤疤才屡屡崩开。
“后来你将我打伤,我逃到了那座破庙,看到那个婴儿还在香案之上,没有野兽将她叼走,她还有一口气。”危情回忆起当日的狼狈,凄然笑道,“那时候我才真正对你死了心,不再对你心存幻想。我恨你,我想要复仇,可是我背叛了截天教,已经回不去了,你有姻缘契,只怕也会找到我,杀了我。”
“所以你将晏霄带到南海海眼。”谢寻铁青着脸,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我是在躲着你,也躲着截天教,南海海眼最为隐秘,你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我,而且那里灵气浓郁,我能更快恢复伤势。”危情看向晏霄,“晏霄的伤也恢复得很快,她的身体与徵儿不一样,她的真正受过凝霜华滋养的肉身,道骨被剜下之后,那股气凝而不散,一直在保护她的身体。那段时间我想了许多方法要向你复仇,然而没过多久,海眼发生异动,灵暴引起了海底漩涡,打开的海眼将我和晏霄吞入其中,我们坠入阴墟火海。”
晏霄颤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一团温热,二十几年来始终护着她的心脉,而此刻却让她生出了冻彻心扉的寒意。
她想起那个有着温暖篝火的山洞,她看过公仪徵的身体,在同样的地方,有着一道伤疤……
原来,公仪徵身上的道骨,竟是她的!
晏霄抬起头,恍惚地看着公仪徵幽深的眼,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与迷茫。
“兄长……”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偏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母亲……父亲……呵……呵呵……”晏霄沙哑着声,凝视着危情,眼中闪着冰裂玉碎的寒光,“是你……将我交到枯山五鬼手中的。”
危情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
那时的危情心里唯有对谢寻的憎恨,看到晏霄,她便会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谢寻背叛的嘴脸。恨意灼烧着她的心头,她重伤未愈,又日日夜夜受戾气之苦,便心生毒计。她将晏霄扔在枯山五鬼的洞窟之外,要让谢寻的女儿受尽折磨,父债女偿,那都是她应得的苦果!
可是她没想到,有一天那个孩子会跑到她面前,晕倒在她的屋外,即便她再心狠,亲眼看到孩子身上的伤,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为她治伤,看到她瘦弱昏迷的样子,就像一只病猫一样可怜。可是她醒来之时,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她,她便又想起谢寻做过的事,便又狠下心来将她赶走。
她想和她父亲一样来骗她的感情!
直到无数次的试探后她终于肯定,小姑娘是真的喜欢她,依赖她,将她视为救赎与港湾,于是她也渐渐允许她的接近。待到她十三岁那年,得到了厄难书认主,成为了阴墟阎尊,她的复仇大计也开始布局。
而晏霄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危情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她复仇的对象是谁,她只是乖顺地执行危情交代给她的指令。在跳入炼狱火海的那一日,她本该以厄难书打开火海之下的阴墟出口,然而只差了一步,她昏迷之时便被公仪徵救走,醒来之后,在石屋之中,她以特殊的方式拨动销魂链与她传递了讯息,之后便将公仪徵带到了醉生梦死。
时隔二十三年,危情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公仪徵和晏霄都不会知道,一个在人间,一个地狱,然而早在二十三年前,他们便已相识。
或许是血脉的联系,他们两个人注定对彼此产生异样的情愫。
属于她的那根道骨,二十三年来一直活在他心上。
第六十章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将师父当成我至亲之人。”晏霄心灰意冷地看着危情,“你剜下我的道骨,将我拖入无间地狱,交到枯山五鬼手中,看我受尽折磨,然后在我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唯一的救赎与依靠,获得我全部的信任与依赖……原来在你心里,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你复仇的工具。你恨谢寻背叛了你,把对他的恨都迁怒到我身上,你要借我之手,让我杀了我的父亲……”
“是。”危情的眼中滚落热泪,血丝狰狞而残忍。
“我一直以为师父是关心我的……只是用冷漠伪装保护自己。”晏霄的声音虚弱如低喃,眼中浮起一丝怀念的怅然,“我记得我几次昏迷重伤,你都将我抱在怀里……”
“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的孩子。”危情冷冷地说。
“直到方才,我仍是如此坚信,我遇到了危险,师父会奋不顾身来救我……”
危情说出最绝情的话:“我要救的,是公仪徵,他才是我的儿子,他不能与你结为道侣,更不能为了你而丧命。”
“我现在都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骗我,而我……我也在欺骗我自己,我以为,我至少还有师父,至少还有公仪徵……”晏霄苦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却又承载着一生无法承受的沉痛,被戾风吹得支离破碎,“我的父亲,作恶多端,甚至杀了我的母亲,我最信重依赖的师父,处心积虑想杀了我,我深爱着的道侣,公仪徵……” 热泪涌了出来,脸上却露出讥诮讽刺的笑,“是我血脉相连的兄长……”
晏霄痴痴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看向公仪徵痛苦的眼眸,游移的目光又落在他的心口,她曾经触摸过那道狰狞的伤疤,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出生之时便已结下:“情不知何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公仪徵,那是你欠了我的。”
“晏霄……”谢寻低头俯视晏霄,右手微微一紧,无意识地攥住了拳头,他紧紧盯着晏霄淡漠的脸庞,从她的眉眼中依稀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样子。
是……他早该发现的,晏霄眼角的那点小痣,与公仪淳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早就把那个女人忘了,甚至连她的画像也烧掉了,只是此刻回忆才缓缓清晰起来——他想起了公仪淳明丽鲜妍的容貌。
公仪淳只是个凡俗女子,她没有修道资质,只是个弱质女流,遵循祖训隐于重重帷幕之后,却凭着一双手左右北地六州的局势,富拥半座玉京,财通北地六州,让玉京名门在修道界也有一席之地。她生得明艳而张扬,微微上挑的眉眼,不经意间流转的波光便让人心折,许是因为久经商场,她雷厉风行之余,也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与公仪乾的结合,只是出于对祖训的尊重,也应付族老的安排。
她不爱公仪乾,也不愿意在婚姻之上浪费太多的精力,只是她正好需要一个丈夫,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来作为公仪家的接班人。而公仪乾俊美风雅,体贴温柔,又能应付族老与祖训,因此没有相处多久,她便招了公仪乾为婿。
谢寻还记得新婚之夜,她卸去钗环,他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在铜镜里与她四目相对,那双凌厉而生动的眼睛柔和了几分,只是依然清冷而倨傲。
“你如此人品相貌,入赘为婿,心里可有不甘?”她问道。
“我心甘情愿。”谢寻柔声说道。
“呵。”公仪淳淡淡一笑,“我不信这些话,你也可以有不甘。你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应该很清楚,我与你成亲是为了什么。你我之间虽无深情厚谊,只是各有所图,但既然有了夫妻名分,我便不会亏待你,但我也提醒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碰。”
谢寻低头一笑,镜中映着他俊美温柔的脸庞,却没有映出那一刻生出的杀心,他恨她的傲慢与聪明。
——公仪淳虽然只是个凡人,却比危情更加聪明,难以掌控。
——公仪淳虽然聪明,但终究只是个凡人,不知道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多少种。
在伪装成公仪乾接近公仪淳时,他的目的便很清晰,就是夺走公仪淳的家主之位,取而代之,成为玉京名门的实质掌权者。他是看不上那个女人的,哪怕她有着不输危情的美貌,有着富可敌国的身家,但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修道的资质,肉体凡胎,又怎么配得上成为他的妻子?
谢寻出身卑微,这是他无法释怀的心结,无论是危情还是公仪淳,他看中的都不过是对方背后的势力。危情的背后,站着的是截天教,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危情的心,便能入主截天教,然而危刑天太过老辣,一眼看穿他的用心,竟然想要杀他,他只能舍弃了危情逃走。而公仪淳同样拥有优越的家世,而且俗世豪门更好掌控,与她生下的孩子,注定一生荣华富贵,平安顺遂,不必仰人鼻息。但修道之世,若是凡胎,再多的富贵又有何用,百年身死,归于尘土。他必须让自己的孩子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一生,生而不凡,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受屈辱与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