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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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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明棠理所当然道:“和冒死涉险相比,自然是对父亲用搜魂简单点,你若出了事,失去的可是一条命,而他也不过就是元神受重创,少活一两百年而已。父母若爱其子,则为之……”
公仪徵抄起春秋扇打断了微生明棠的话:“微生孝子,你父亲打你打少了。”
微生明棠因为这异于常人的种花喜好,从小没少被父亲微生垚揍,可谓是父慈子孝……
而公仪徵因幼时体弱,未记事便被送到了神霄派医治,被明霄法尊收为弟子,与父亲公仪乾却是聚少离多。公仪乾每年都会上山小住几日,给神霄派添上一笔巨额的香油钱,上下打点,生怕公仪徵年纪小受同门欺辱。父子二人聚少离多,但公仪徵非无心之人,自然能体会父亲用心良苦,心中对父亲也是十分的敬重,只是少了些亲近。让他对父亲用搜魂,别说他做不出,他若做了,恐怕立刻便要被明霄法尊逐出师门。
公仪徵自幼长居神霄派,法尊于他如师如父,其余几位长老都有道侣,她们也待他如子侄一般,只是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悯。每月下旬师兄弟们的父母也会上山探望,长老们却会让师兄带他下山玩耍。年幼之时他尚不懂事,只为能偷得一日玩乐而开怀,一次在师兄背上睡得迷迷糊糊时,才听到师兄师姐们感慨说道:“小师弟也是可怜,生来就没有娘亲,父亲也要一年才能见上一面。”
“掌教长老们是怕小师弟看到别人一家团聚,心里难过吧。”
“法尊好像不同意长老们的做法,觉得应该让小师弟早早明白面对这一切。”
“法尊心太残忍了,小师弟才五岁呢……”
“我们神霄派又不像悬天寺修的是无情道,自然是要入世感受一切爱恨。”
“唉,修行之路,真是残忍。”
师兄发出小大人似的感慨,而五岁的公仪徵第一次有了关于“娘亲”的意识。
没有娘亲的人是很可怜的……
那时候他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来旬休之日,他便装病卧床,没有下山玩耍,偷偷看别人家的娘亲是什么样的。
他看着同样是生病的师兄被温柔慈爱的母亲搂在怀里,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修行的辛苦,又洋洋得意地炫耀被师父夸了。他的娘亲眼里盛满了心疼和关怀,一刻也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母亲的目光好像有温暖的力量,能抚平他身上的疼痛。
“徵儿,这就是你想看的吗?”师尊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公仪徵努力地仰起头,想要看清师尊的脸。
“师尊,人人都有娘亲,为什么我没有?”他心底生出了强烈的渴望,也想被那样一双手温柔地抱着,被那双眼睛心疼又爱怜地凝视着。
师尊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徐徐而行。
“你自然也有娘亲,只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有幸沐浴亲恩。”师尊说道,“若要出世,须得入世,爱恨痴嗔,勿要回避。这些都是你修行路上的必经之坎。”
彼时公仪徵不过五岁,纵然天资聪颖,也尚未能明白人世间的爱恨,只是对于娘亲的执念在心里扎下了种子。
后来他问过父亲,父亲只是告诉他,母亲生他时早产,体弱而亡。待公仪徵十六岁那年回到玉京家中拜祭亡母,暗中查探,才觉得事有不对。家中上百名的仆人,竟无一人知晓当年之事,也就是说当年伺候过母亲,乃至在家中服侍过的仆人都已被换过了,仿佛有意在遮掩什么。
公仪徵迫不得已,以法术查探墓穴,却发现竟是一座空坟!
面对公仪徵的逼问,公仪乾无奈之下告诉他当年之事——他的母亲公仪淳怀他之时被凤千翎掳走,后来将襁褓之中的公仪徵送回,自己却不知所踪。
公仪徵找到了当年服侍公仪淳的婢女,证实了此言不虚。
公仪乾惨然苦笑:“此事关系到你母亲的名誉,更损害公仪家的家声,为父无奈,只能遮掩,向世人宣称她已病故。当年你被送回之时,体弱魂散,或许她也是无可奈何,才将你送回公仪家。”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母亲抛夫弃子,与人私奔了……
那个传闻中盗走道盟七宝的神秘强者,凤千翎……
公仪徵总会想起那日所见——慈母眼中温柔的光,他的母亲不也应是如此吗?又怎会是一个辱没家门,抛夫弃子的凉薄之人?
是父亲欺瞒了他吗,或许连父亲也是被欺瞒了……
此事日日缠绕于心头,终成心结,让他的修行也难再有进境,而明霄法尊更是直言,长此以往会成心魔。
法尊待他有如己出,自然是不愿见他入魔,因此有了凤千翎的线索后,他将九转金身赐予公仪徵,让他去寻找他的母亲,以及尘封二十余载的真相。
“无论真相如何,解开心结,面对它。”师尊郑重地教诲,“一切皆是修行,渡厄方能得道。”
世人觊觎垂涎的道盟七宝,凤凰冢中埋藏的宝藏,他并不关心,他想找到的,是隐于凤凰迷影后的凤千翎,还有生死不明的母亲,公仪淳。
公仪徵自沉睡中醒来不久,传音法螺便收到了来自神霄派的音波。公仪徵恭恭敬敬地向明霄法尊报了平安,也老实交代九转金身遗失之事,明霄法尊听后果然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
“弟子定会竭力寻回九转金身!”公仪徵道。
明霄法尊道:“金身是护体之宝,非伤人之物,丢了也不至于为恶,你不必挂心,养伤要紧。”
微生明棠低声嘟囔了一句——倒是看得开。
公仪徵温声道:“弟子谨记在心。”
“昨日阴墟异变,云梦城的法阵监测到,北海之上出现了极强的灵力波动,恐怕有不少邪修趁机逃入人间。此刻道盟七宗皆已派了修士前往云梦诛邪,你待伤愈之后再前往云梦,与同门会和。”明霄法尊嘱托道。
公仪徵即刻应下。
传音法螺的灵力波动散去,归于宁寂,微生明棠才道:“你为何不将阎尊进入人间之事上报?”
公仪徵道:“我已答应了为她隐瞒,若将此事告知师尊,师尊身为神霄派长老,自然也必须将此事上报道尊,届时又掀风浪。师尊若知情上报,我便有负于晏霄,师尊若知情不报,便有负于道盟。思来想去,不如让师尊不知情罢……”
“如此则是你有负于法尊。”微生明棠鄙夷地看着公仪徵,接了一句。
“我为了信守承诺,不得已而隐瞒。”公仪徵微微一笑,满脸坦然,“师尊定会谅解。”
“那你为何又告诉我?”微生明棠狐疑问道,“你我虽相识多年,但也没这么深情厚谊吧。”
“自然是因为十分相信阁下的为人。”公仪徵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一定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一个能随意说出对生父使用搜魂术的人,可以说没什么底线,但反过来说,他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危险分子,哪怕知道阎尊尚在,也没有必须惩恶的正义感。
这两人能成为至交好友,只能说是臭味相投。
“明霄法尊知道自己弟子的真面目吗?”微生明棠呵呵冷笑,“我父亲还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生子当如公仪徵,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人。”
公仪徵不以为忤,翻身下床,微生明棠拦住了他:“你折损了三分元神,没养好伤,想去哪?”
公仪徵笑道:“自然是去云梦。”
“敢情你刚才是没把法尊的话听进去啊,伤没养好就去找阎尊,你是想送死吗?”微生明棠皱着眉道。
“她有生死簿在手,我就算养好了伤去也打不过她。”公仪徵道。
微生明棠木着脸道:“你怎能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明知不敌还要送死……”
“她不会杀我。”公仪徵打断了他。
“你倒是盲目自信。”微生明棠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她既然杀了你一次,怎么就不会杀你第二次了?”
“正是因为她杀了我一次,才不会有第二次。”公仪徵弯了弯唇角,丝毫没有被骗被杀被抛弃过的愤怒,星眸璀璨,灼灼有神,照亮了俊美不凡的面容,“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微生明棠沉默着看了公仪徵良久——找不出他自信的根源。
他突然也想见识见识,那个能把天下第一聪明人骗得如此凄惨还一脸快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道温暖的光洒在眼皮上,晏霄眉心微蹙,羽睫轻颤,缓缓从昏迷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天空蓝得如此澄澈,几朵闲云悠然自得地浮于晴空,享受晨曦暖光的照拂。
晏霄晃神了许久,才从沙滩上坐了起来。
从阴墟天眼出来时她受了不轻的伤,彼时正是深夜,四下一片漆黑,天上似乎有薄纱似的紫光在飘拂,她昏昏沉沉乱无头绪地飞了一阵,最终不支跌落,许是被海浪冲上了沙滩。
阴墟的出入口,位于北海中央,那里天寒地冻,凡人无法生存,唯有修士能够抵御这严寒。谁又能想到这严寒之下藏着的是一片火海呢……
晏霄立于海边,失神地看着眼前广阔的天地。
一道身影在晏霄身旁出现,恭敬地唤了一声:“尊主。”
晏霄没有回应。
“公仪徵死了。”阿南说,“从他身上取得的那滴血失去了联系。”
晏霄眼神微微一动,垂下眼睫,掩住了涌动的情绪,让阿南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只是良久之后才听到她轻声道:“也罢……”
阿南见晏霄杀过许多人,也为她杀了许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异常的情绪。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海天交会之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万顷碧波,偌大天地之间空空荡荡的,仿佛将她独自一人遗弃于此。她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惊慌,原来从书上与他人口中听闻的人间都如此苍白,唯有亲眼所见才能惊叹其寥廓。
眼前壮景,可惜无人共赏。
晏霄本以为,那人如此不凡,或能从必死之地脱身,觅得第二条生路。或许这就是命吧,他该有此一劫,谁让他非要踏入她的局中呢。她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因此出了意外,却也不打紧,只是让她要多费些力气。
像公仪徵这样的人她自觉一眼便能看透,假仁假义,以貌取人,会因为她的容貌而心动,因为她的性别而轻视,因为她的过去而心软。太好猜了,一切都如她设想的一样,他一步步地踏进她的陷阱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到了最后他也没有丝毫的怨恨,甚至那双眼中多了几分柔软的了然。
——你一次次把自己逼入绝境,就是逼我解开你的封印?
——向死而生,我这一生,早已习惯如此。
她淡漠地陈述,他眼中却流露出了心疼。
也正是因为他眼中的柔软与心疼,让她失控地吻住了他的唇,尝到了鲜血的腥甜。
这是她二十余年来唯一触碰到的温柔,却还是亲手将其埋葬了。
海风冷冷地灌进了心口,胸腔之中胀得钝痛,对于尝尽了世间疼痛的晏霄来说,这种疼痛显得过分陌生。
“人间……好像也没有那么美好。”她低低说了一句。
北海边上最热闹繁华的城市莫过于云梦,云梦城外有着北地最大的港口,每日无数的渔船在港口出入,运来一船船银山似的云鱼冰蛟。只有最聪明勇猛的捕鱼人才能征服寥廓的北海,从海洋深处挖掘出宝藏。
云梦港富庶得让人惊叹,集市上随意地挂着价值千金的貂裘,大如龙眼的北海珍珠堆放成山,光彩夺目,屏风似的珊瑚红得耀眼,引人围观,来往的商贩买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都是深藏不露,芥子袋里少说都有万金之数。
云梦港如此繁华,却十分安定,没有人敢在此作乱,是因为道盟七宗的驻地便在附近。十年前,神霄派便在此设下监控法阵,监视阴墟的异动。阴墟许进不许出,而天眼十日一开,因此这监控法阵也是十日一启动,每旬便有神霄派的修士到此巡视。
那些御空而行的修士便是这云梦港的守护神,仿佛只要有他们存在,云梦便能永远祥和。
看到一道身影自空中掠过,甚至有年轻小姑娘发出一声尖叫,大喊:“快许愿!”
晏霄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个紧握双手闭目许愿的小姑娘,一时竟有些迷糊。
——这是人间的什么习俗吗?
此时此刻,凡人们还不知道阴墟之上发生的异动,道盟七宗已经派出了弟子,经由枢机楼传送至北海沿岸的几座主城,暗中搜寻邪修踪迹。
那些逃入阴墟的邪修,本已在人间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如何躲避道盟的监视,更好的隐入人群。而晏霄这样的鬼奴,自小到大都生活在阴墟,对人间的所有了解都只来源于书面文字与道口相传。晏霄对人间了解不多,也担心自己举动异常会引来道盟注意,因此一举一动都倍加小心,试图合群,不引人注目。
那传闻中的道尊深居简出,已三百年未曾露面,听闻她是半神之躯,与凡人不同,恐怕生死簿也不能左右其生死。晏霄此入人间另有所图,并不想太早引来道盟的针对。她隐没在街巷之间的阴影里,悄悄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在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里,她已经认识了许多书上不曾记载过的东西。
半人高的云鱼,通体雪白,是北海海域特有的灵鱼,凡人吃了延年益寿,修士吃了有助修行,一斤便要五十两银子。
银子——相当于阴墟的红硝石,是人间通用的货币,比银子更珍贵的是金子。
但是她刚刚消化了这个讯息,便又看了有人拿了一张纸出来买东西——那又是什么?
晏霄眯了眯眼,但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纸钱?书上说过,好像只有死人才会收纸钱,可那人分明是个活的……
而另一边贩卖法器的摊贩却是不收金银和纸钱,他们收的是灵石——一种蕴含精纯灵力的石头,可以被炼化吸收,增进修为。
晏霄看得眼睛微微发光。
到达人间不久她便意识到一件事,这里的灵气不如阴墟浓郁。阴墟的灵气并不精纯,充斥着于人有害的戾气,但对鬼奴来说,他们无惧戾气,却能吸收到阴墟磅礴的灵气,修行起来速度远胜人间。而如今晏霄到了人间,却常有乏力之感,灵气稀薄无法支撑她日常的吐纳修行,加上她本身身患重伤,稀薄的灵气让她伤势复原的速度慢上了许多。
若是能得到大量的灵石,炼化吸收之后伤势便很快就能恢复了。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无法维持最佳的状态,便随时可能面临未知的危险。
晏霄的目光很快便在商贩中锁定了一个拥有大量灵石的人,暗中尾随,只待到无人之处便杀人抢夺。
若非怕引起躁动,她当街就行动了,整条街都纳入囊中——那云鱼好像挺好吃的。
晏霄的目标是个修为不高的年轻修士,圆圆脸蛋,中等身材,正因为修为不高,他还得穿着厚袄子才能御寒,从后面看去便像只熊一样圆滚滚的。
这是附近的小宗门下山赶集,贩卖些门中的低阶法器符咒。如今最赚钱的行当几乎都被道盟包揽了,四夷门管着天下一百零八座枢机楼,势力最为庞大,神霄派开着药房卖灵丹妙药,花神宫与万棘宫贩卖胭脂香膏、奇花异草,悬天寺广修庙宇收信徒,只有拥雪城坚守着剑修万年以来的传统特质——贫穷。
其余小宗门也是有样学样,各展所长,盼着能分一杯羹,毕竟修行之路难如登天,总归是修道者多得道者少,与其盼着一人飞升,不如让全家享福。金丹修士便能绘制符咒冶炼法器,这些东西虽然品级不高,但寻常百姓也能使用,只需经过枢机楼认定没有杀伤力和危害性,便可以在集市上自由贩卖,也无须缴纳其他费用。
胖道士这日便是受了门派的嘱托,带着一包裹的法器符咒赶集叫卖。云梦港的集市最是热闹,不过半日他的货物便被抢购一空。法器的炼制需要消耗灵气,因此贩卖之时也是以灵石定价,至于之后是否折换成金银,能折换多少,又是另一门学问了。
此刻走在路上的胖道士满心欢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杀人如麻的阎尊盯上了。
当胖道士走到无人的荒郊时,一道纤瘦的身影便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至极的面容,他看得呆住,只见对方嘴巴一张一合,他却神思恍惚,压根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神仙菩萨。
然而当他目光下移,看到对方的衣着时,却猛然惊醒,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纳头便拜:“拜见仙长!”
晏霄反倒是愣了一下。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的是“把身上的灵石都交出来”吧。
她不是在打劫吗?
眼前这个小胖子为什么一脸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
晏霄眉头缓缓皱起——她对这个人间,还是很不能适应,总觉得,有点变态……
“小人天柱门六代弟子庞小龙,拜见仙长。”胖道士没听到晏霄发话,急忙又说了一句。
晏霄眼眸微动,沉声道:“起来说话。”
庞小龙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整个人像只胖松鼠似的。这下他可不敢抬眼直视晏霄了,只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衣摆,低声下气地讨好着问道:“不知道神霄派的仙长有何指教?”
天柱门名字听着比神霄派还大气,其实只是北地一个微末小山门,门中弟子上上下下前后一百年加起来恐怕都都没有神霄派的厨子多。对这些小门小派来说,这些道盟七宗的正式弟子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更别说眼前这位貌若天人的仙长……他曾有幸远远见过一个神霄派的核心弟子,对方身上穿的便是这样的蓝紫云纹。掌门说过,遇到像这种身份的人,不要犹豫立刻跪下套亲近,那都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
庞小龙不会想到,这人不是什么大机缘,而是大杀神。但也正是因为他跪得够快,晏霄刚要出手的销魂链晃了晃,便又收回来了。
她没想到穿了公仪徵的衣服还能这层好处,显然这一脸蠢样的胖道士是把她当成神霄派的亲传弟子了……如此正好,她行事也方便许多,做什么事都让神霄派背锅。
晏霄微微一笑,声音也敛去几分杀意:“原来是天柱山的庞道友,我路过此地,想借你身上灵石一用。”
庞小龙二话不说,立刻双手捧着芥子袋奉上。
“仙长请笑纳。”
晏霄接过芥子袋,轻轻一倒,几颗灵石落在掌心,她用力一握,灵气入体,灵石立刻失去了光彩,化为粉粒。
庞小龙低着头看到地上的灵石碎屑,心中也是大为震骇。这仙长吸收灵气的速度竟如此之快,也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但恐怕比自家掌门要高,自己那一小袋灵石哪里够对方塞牙缝啊……
庞小龙殷勤地说道:“听闻昨日阴墟异动,道盟七宗奔赴北海诛邪,仙长或是为此而来。”
晏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你竟也知晓此事。”
庞小龙矜持又难掩自得:“我们天柱门弟子虽然不多,却也是传承万年的古老宗门,在云梦也有一定地位,道友们赏脸,若有什么情报都会互通有无。”
晏霄审视着这个松鼠似的胖道士,掂量着他话里几分真假。她这一生都活在谎言与伤害之中,自然习惯了处处提防。而如今她初入人间,处处陌生,最好还是少说多听,免得说错了什么。
好在她如今因为这身衣服有了个超然的身份,便是寡言少语也是旁人也不敢有所不满和猜疑,只当是高人应有的疏离。
胖道士见晏霄没有说话,他却是个机灵活泼的,当即道:“方才见仙长炼化了灵石中的灵气,可是追杀邪修时身上受了伤?”
晏霄淡淡嗯了一声。
胖道士又善解人意道:“仙长修为精深,这区区几颗灵石恐怕不足以弥补灵力亏损,我们天柱门离这里不远,仙长若不嫌弃,可随小人前往。我们门中还存有不少灵石,而且也有聚灵法阵可助仙长休养。”
晏霄捏着芥子袋,眼神微闪:“哦?消耗你们许多灵石,怕是过意不去。”
胖道士赶紧道:“为天下诛邪,我辈有责,能出一份力都是我们天柱门的荣耀。”
晏霄淡淡点头:“那你带路吧。”

天柱门离云梦港不过几十里地,于修士来说行路如风,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走到。
庞小龙是个嘴碎的话痨,晏霄只需要偶尔嗯一声,便能打开他的话匣,让他喋喋不休好一会儿。这一路上晏霄也了解了天柱门的来历,只是分不清那胖道士究竟夸大了几分。在他口中说来,天柱山原是支撑天地平衡的巍峨高山,高耸入云,凡人不可及,数万年前神界大战,天柱山崩,天阙地陷,人间半为火海半汪洋。人族先贤祭请出了开天至宝混沌珠,以混沌珠补上了天阙,人间才恢复了祥和安定。后来人们为了纪念无数牺牲的人族先贤,便铸造了神农像,设立神农祭。
“二十五年前的神农祭,是百年一次的大祭。每逢大祭,道盟的百门千宗都会参加一次神农论道会,各门派中的年轻弟子论道比试,胜出者便能名扬天下。本来道盟准备了七宝要作为奖赏,谁知道让那凤千翎给盗走了,就连明霄法尊都算不出那人来历。听说这次阴墟异变,就是因为引凤箫现世,这可是当年的七宝之一,谁要是能得到引凤箫,就能找到凤千翎,也能找到遗失的七宝了……”
庞小龙说得一脸神往,似乎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得到引凤箫扬名修道界的美好情形了。
晏霄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想象:“无论是谁得到引凤箫,最终都只能回归道盟手中。”
庞小龙闻言,丧气地耷拉下肩膀:“说的也是,不过应该能有点奖赏吧……”
晏霄没什么耐心地问道:“你不是说天柱山就在这里吗?”
庞小龙道:“是啊是啊,仙长,我们到了。”
晏霄狐疑道:“到了?”
庞小龙兴奋地连连点头,胖乎乎的手往前一指:“那便是天柱山,我们天柱门就在山上。”
晏霄看着眼前高不过百丈的小山包,缓缓皱起了眉头——这就是,胖道士口中的,支撑天地,巍峨数万丈,高耸入云的天地之柱?
她开始怀疑胖道士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了,阴墟恶鬼说话都比他实诚,她这阎尊的位子该让他坐。
庞小龙看出了晏霄的质疑,急忙解释道:“天柱山本来确实是高耸入云,可是后来被神族撞倒了……”
晏霄冷笑了一下:“撞倒?拿铲子都铲不出这么平的。”
庞小龙讪笑着挠了挠头:“小人没撒谎,我们历代掌门都是这么说的。”
庞小龙引着晏霄上山,这百丈高的山包,晏霄脚一踮都怕飞过了头,只是庞小龙未学会御空之术,两人便只能拾级而上,但山矮路平,也是片刻就到了门口。
饱经风霜的门楼上刻着“天柱门”三个大字,字体与时下的写法有所不同,似乎是古书上拓印下来雕刻的。庭前种了两棵松树,松树之间挂着一张网编的吊床,一个瘦道士正躺在吊床上呼呼大睡,扫帚都扔到了一边。
庞小龙赶忙跑上前去,一把拍醒了打瞌睡的同门,压着嗓子吼道:“冯小竹,还不快起来,贵客到了!”
被从美梦中惊醒的冯小竹一个哆嗦从吊床上翻了下来,屁股落地疼得哎哟一叫,正待发作,一抬头便看到了晏霄清冷而明艳的面容,和庞小龙一样,他也是呆了一下,才留意到晏霄身上的服侍。
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拜见仙长。”
比庞小龙有骨气,他起码是站着行礼的。
晏霄淡淡点头。
庞小龙踢了冯小竹一脚,说道:“仙长受了伤,需要灵石炼气养伤,你快去禀告掌门,开启聚灵法阵。”
冯小竹听了立刻点点头,转身便朝里跑去,庞小龙这才陪着笑脸对晏霄道:“让仙长见笑了。”
晏霄环视周围,没将这小变故放在心上。这天柱门虽小,环境却是不错,也是个清幽之地。
晏霄跟着庞小龙走进正殿之时,掌门已经得了通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门中上下是一脉相承的逢迎讨好,怕都是掌门的教导之功了。
虽说是正殿,横竖却也不过七八步见方,香案上烛火几要燃尽,幽幽渺渺的青烟模糊了壁画那人的面容。晏霄看了几眼,只见得是一个身形修挺,负手而立的年轻人,万年风霜模糊了面容,但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贫道天晟真人,这位仙长有礼了。”天柱门掌门外貌看起来四五十岁,真实年龄已有一百余岁,修为止步于金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天柱门上下不过十几个人,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个金丹圆满,晏霄稍一打量便心中有数了,依旧维持着仙门子弟的倨傲,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听弟子说,仙长受了伤需要灵石和法阵养伤,我们天柱门虽然不大,灵石还是有一些的,山上也有一个聚灵法阵,仙长若是不弃便随贫道前往吧。”
天晟真人在前边领路,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这位仙长如何称呼?”
“晏霄。”晏霄并无隐瞒,因为在她看来,这几个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对死人说一说真话,也是无妨。
从跟着胖道士前往天柱门开始,她已经存了灭门之心了,因为她当时便看出了胖道士居心不良。
那胖道士既然认出了她身上的道袍是神霄派所有,那便应该清楚神霄派的修士最擅长聚灵法阵,即便是受了伤也能自行布阵疗伤,为何又要自称天柱门中有聚灵法阵,将她引入门中?恐怕那一句话只是试探,也是拖延时间,担心自己丧命于晏霄掌下,才将天柱门搬了出来当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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