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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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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斗法,他们修为太低恐怕是看不懂的——众人理所档案地心想。
晏霄自然是不理会对方的求饶, 销魂链寸寸收紧, 一瞬之间那邪修便已身首分离, 惊恐的表
情凝滞在脸上,头颅滚落到一侧, 场面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仙长看起来跟仙女似的, 下手真是……好利索……
毒辣二字不敢想,众人只能想那邪修罪有应得。
庞小龙胆子最大, 便要上前给那邪修收尸,然而刚刚靠近,一道剑气便从空中劈来, 晏霄一挥袖, 一道气劲挥出, 与剑气相撞, 爆开的冲击把庞小龙逼退了数步, 惊魂未定地看向天空。
两个身影落到地上, 一人身穿白衣, 手执长剑,神色肃然地注视众人:“道盟收到信息,此地有邪修作祟, 你们是何身份,报上名来!”
庞小龙忙道:“见过道友, 我们都是附近天柱门的弟子, 这里的村民都能给我们作证, 我们不是邪修!”
这时候也有村民冒了头, 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刚才就是这些道长杀了邪修。”
天柱门好歹也是本地传承了万年的宗门,三两日便有修士下山采买,也会为村里的人看病除祟赚点小钱,村民们大多和天柱门的修士们熟识,自然是会为他们说话。
两个修士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但是并不能确定作恶的只有一个邪修。但见有那么多村民作保,他们便也放下了对天柱门众人的怀疑,缓和了脸色抱拳道:“方才得罪了。”
庞小龙岂敢在有不满, 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其中一人走到尸体旁,拿出了一面玉简核对诛邪榜, 片刻后倏然一惊, 扭头看了看庞小龙等人, 又急匆匆地走回同门身旁, 低声道:“被杀的邪修是诛邪榜四十六位的血饮魔刀,元婴中期的境界。”
元婴中期的邪修往往还有些阴损手段, 同境界的正道修士对上他们都要吃大亏, 被派来此处的两个修士原是在明鉴法阵轮守的剑修, 修为也只在金丹,根本不是这个邪修的对手。
明鉴法阵的轮守修士修为通常不算太高, 有一元婴二金丹便足以应对大部分危机。然而这次从阴墟逃出来的邪修数量未知, 境界又大多在元婴之上,道盟七宗才紧急调派各宗高手前往支援。先前听到有人报信说有邪修杀人, 两位金丹修士也顾不上危险便赶了过来,却不想邪修竟已被枭首。不是他们看不起本地小宗门,若有能斩杀元婴的实力,他们早就雄踞一方,赫赫有名了。然而云梦方圆千里榜上有名的宗门,可没有天柱门这个名字。
两名剑修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最终锁定了一袭蓝紫道袍,容貌出众,气质超然的晏霄。
“敢问方才是哪位道友出手斩杀邪修?”剑修说话也客气了起来。
天晟真人立刻道:“是这位神霄派的仙长。”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晏霄身上, 那白衣剑修也发现了晏霄的衣着与寻常神霄派修士不同,登时脸色微变:“原来是神霄派的道友, 在下谢执瑛,乃拥雪城剑修。”
另一人行礼道:“万棘宫松雪意。”
轮守修士往往来自不同宗门, 功法不同, 行动之时可互补互助。
晏霄也回了一礼,淡淡道:“晏霄。”
晏霄境界远在二人之上, 神色倨傲那二人也不以为意, 反而更加恭敬:“我们二人听说神霄派的修士这两日便会到达, 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 还先一步斩杀邪修, 消弭了祸端, 我等拜服。”
“举手之劳而已。”
晏霄话音刚落, 便又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那
两个修士见了顿时面露喜色迎了上去。
“徐师兄,你可算来了。”谢执玉笑着道,“这里的邪修已经死了, 是你们神霄派的修士仗义出手。”
后来的修士身上穿的道袍与宋千山别无二致,一望便知是外门弟子,此人乃是神霄派外门弟子中的翘楚,徐望山。徐望山目光如炬, 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 又看向晏霄, 立刻便拔剑相向,厉声喝道:“何方妖孽,胆敢冒充神霄派弟子!”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 两名修士不明所以, 却也第一时间配合徐望山包围了晏霄。
“几位道长弄错了吧,这位仙长可千真万确是神霄派的修士啊! ”天晟真人急忙为晏霄辩解,“方才这邪修就是她斩杀的, 大家都可以作证! ”
天柱门的弟子们见三个道盟的修士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他们下意识便也拔出了剑, 将晏霄
护在身后,也不想想自己的修为够不够人家一刀劈。
一旁的村民见起了冲突, 有的人赶紧逃走了,却也有一些人留下来给晏霄担保, 他们可是亲眼见到晏霄除魔的。
徐望山冷然道:“我们神霄派诛邪除魔,自有功法,不会用枭首这等毒辣手段。你若真是神霄派亲传弟子,那便能说出出自哪位长老门下,施展那位长老的亲传功法。”
晏霄指尖捏了捏销魂链,本想杀了那三个修士, 可是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她沉默了片刻, 松开了销魂链, 缓缓说道:“没错, 我不是神霄派的修士。”
天柱门众人惊愕地看向晏霄。
徐望山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这身上的道袍从何而来! ”
神霄派亲传弟子的道袍都是独一无二, 特殊材
料制成, 又绣上了符文法阵, 便是一件不俗的法器。徐望山虽是外门弟子,但他修为不俗,在门派中也担任要职,与几位亲传弟子也私交甚好,晏霄身上的道袍他一看便知不是伪造。但若不是伪造, 便更可怕了, 亲传弟子的道袍怎会落入旁人手中, 除非……
晏霄轻叹一声:“这身道袍,原是公仪徵所有。”
公仪徵!
三个字震得徐望山剑尖一颤,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公仪徵?明霄法尊的亲传弟子?”
公仪家唯一的传人,当世唯一一个二十岁便半步法相的天生道骨, 神霄派下一任掌教人选……
晏霄点点头:“是他。”
徐望山曾在神霄派见过公仪徵一面,那个风采卓然的神仙弟子……其他人虽未见过, 可别说
神霄派, 就算是道盟其余六宗, 又有谁不知道公仪徵的名字, 那可是别人家的徒弟……
徐望山颤声道:“他的道袍为何会在你身上,他……”
“他死了。”晏霄闭上眼,睫毛轻颤,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强忍着悲痛,声音哽咽。
“你是……”徐望山惊疑不定地打量晏霄, 看着对方这天人般的明艳容貌,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晏霄垂下眼眸,凄然一笑:“我是他的道侣。”
天柱门的众人全都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晏霄会是这么个身份。
“难怪昨日遇到仙长时,她身上受了重伤,原来是才刚刚脱险。”
“仙长不苟言笑,我还以为是她为人冷漠高傲,没想到她才刚痛失所爱, 又怎能笑得出来,我竟如此误会她, 我真该死! ”
“仙长如此悲痛, 难怪刚才下手酷烈, 邪修杀了她的道侣, 她心中有恨啊!”
“仙长明明悲痛难忍,刚才还有心指点我们修行, 真是菩萨心肠啊……”
众人七嘴八舌便把晏霄的经历渲染得更加悲惨了十分, 又给她身上增添了许多光环, 连晏霄都觉得自己不流两滴泪应景一下有些辜负众人的怜悯了。
村民们也从天柱门的弟子口中理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看向晏霄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 相反地看着徐望山三人的目光便藏了几分苛责。
“原来是为了悼念亡夫才穿了对方的衣袍,多大事呢这么咄咄逼人……”
“而且穿了神霄派的衣袍又不是为非作歹,人家还帮着神霄派除魔卫道呢。”
“是啊,要不是有仙长及时出现,等他们几个到
了, 我们村里的人都死在邪修手上了。”
徐望山三人处境顿时十分尴尬, 一道道苛责鄙夷的目光向他们投来,他们道盟七宗的弟子什么时候不是众人敬仰膜拜的对象了,何曾受过这样的责难, 连谢执玉和松雪意都对徐望山生出了一丝埋怨——不弄清楚就这样咄咄逼人,冤枉了好人,连累他们也被百姓敌视。
松雪意凑到徐望山身旁压低了声音说:“徐师兄,诛邪榜上没有这人。”
他手握的竹简上面记载了诛邪榜上所有的人物特征,稍一查询便知, 上面没有与晏霄样貌特征相符的人物。
徐望山干咳两声, 放下了剑, 声音缓和道:“原来如此,是一场误会。”
徐望山出自神霄派, 比谢执玉两人更加清楚,这次师门确实是派了公仪徵前来云梦支援,只是他也没想到, 公仪徵竟会不幸遇难, 这次阴墟逃出的邪修强大得超乎想象。
徐望山面色凝重起来,对晏霄道:“此事关系重大,我须得立即回报师门。”
晏霄点点头, 她并不担心戳穿谎言, 因为公仪徵确实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不会出来戳穿她的谎言了。
“还请道友随我们走一趟了,关于公仪师弟之死……还得有劳你细说清楚。”
公仪徵私入阴墟,此事不合道盟规矩, 因此除了明霄法尊,并无他人知晓。
晏霄随着徐望山前往明鉴法阵, 心里寻思着明鉴法阵处为了维持法阵运转, 应该有更多的上品灵石,到时候搜刮一通再走。天柱门实在太穷, 剩下的半箱灵石也不够她几日之用。
她的身份若舞到明霄法尊眼前,定然是瞒不住的,但是此刻骗一骗几个外门弟子倒是轻轻松松。
谢执玉和松雪意两个金丹修士看不出晏霄的境界修为,徐望山却大概能感知到, 对方比自己强上不少。他也想不出一个邪修冒充神霄派修士的目的, 那些村民说的不无道理, 她又没作恶, 甚至还除恶,若有歹意,以她的修为当场将所有人灭口都是轻而易举。
因此谢执玉越是深思,便越觉得晏霄的身份合情合理。
明鉴法阵所在之处乃是一座七层高塔, 顶层为法阵,其下六层或为仓库或为住所。平日里驻守此处的只有徐望山和两个金丹, 其余都是一些杂役, 但因为阴墟异变, 道盟七宗都派了一些修士过来支援, 便洒扫出了不少房屋供其他修士下榻。
此时在明鉴塔内住着的还有花神宫的花晚红,悬天寺的仝一行者,两人见徐望山恭恭敬敬地请了一个貌若神女的女修进来, 不禁都好奇上前打听。
“公仪徵的道侣!”
花晚红惊呼一声,惊讶得捂住了嘴。她也曾见过公仪徵一面,对他倾慕不已。
然而听说公仪徵已身死道消,她更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掠过几个字--公仪徵的遗孀。
刚刚的几分羡慕荡然无存, 只剩下怜悯。
“晏修士节哀。”花晚红叹息一声,“道盟七宗定当为公仪道长报仇。”
仝一行者合掌一叹,神情肃然:“行者愿为公仪道长做一场法事超度。”
晏霄面露轻愁, 还礼道:“二位有心了。”
徐望山不敢耽搁,回了明鉴塔便立刻传音回神霄派, 汇报了公仪徵遇难之事, 神霄派接到此讯的弟子也是惊骇万分, 即刻便去向掌教和明霄法尊汇报。
徐望山心中一片沉重。三百年前, 一场灾劫席
卷大陆, 道尊出手方才消弭大难。之后不久,明霄法尊不知何故便辞去了掌教之位, 闭关不出,精研丹药之道。虽说丹药之道可济世活人,但神霄派少了一位能独当一面的掌教,在七宗议事之时便落了下风,而花神宫与万棘宫又结姻亲之好,势力越发强盛, 如今除却远居海外的灵雎岛, 七宗之中就属神霄派势力最弱。
神霄派弟子都盼着能再出一位明霄法尊那样的人物,等了三百年, 才等到公仪徵的出现。天生道骨, 智慧无双, 继承了明霄法尊的衣钵,二十岁便是半步法相,不出十年必能破境登顶, 七宗三百年内无人可与之比肩, 人人都道神霄派会在公仪徵手上重振声威, 谁能想到,天妒英才……
天道不怜我神霄派啊……
徐望山满心悲怆,恨不能对着北海大吼发泄愤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未到傍晚, 公仪徵的死讯便已经借由花晚红与仝一行者之手传了出去,闻者无不扼腕叹息。
日落之时,仝一行者便在明鉴塔前摆了桌案香烛, 说要做法事超度公仪徵的亡魂,花晚红也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以示肃穆, 众人齐聚塔前,看着仝一行者做法招魂。
海浪声中响起了清脆的铃声,烛光下的月光似乎惨白了几分,无端端勾起了人心中的伤痛。
晏霄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烛火香灰被海风吹散迷

晏霄以为世上没有鬼,直到此刻她亲眼见到了鬼。
晏霄以为自己不会死,但此刻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感受。
一股热意自耳畔烧开,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推开了公仪徵,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温热的呼吸,震动的胸腔,他是活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阿南明明说从他身上取得的那滴血已经消散了,那他应该就是死了才对。
公仪徵含笑道:“看到我没死,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徐望山等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大喜过望围了上来:“公仪师弟,你没死!”
公仪徵朝众人点头微笑:“侥幸死里逃生。”
晏霄神色复杂地盯着被人群包围的公仪徵,目光与他撞上,她即刻便躲闪着移开。
她自问算过了所有的变数,但是公仪徵却永远在她计算之外,总能恰到好处地破坏她的计划,她此刻仍未想明白公仪徵是如何逃生的,可是看公仪徵的神态,好像没有要找她报仇的意思?
她是越来越看不透公仪徵这个人了。
海风让她面颊上的热度冷了下来,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公仪徵笑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越过人群走向晏霄,一把握住她的手。晏霄瞳孔一缩,下意识便要抽回手,公仪徵却早有准备,握得极紧,让她难以挣脱。
两人暗自较劲,公仪徵对众人说道:“我还有些私事与晏晏说……”
晏晏???
晏霄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瞪着公仪徵的侧脸。
众人露出一脸了然,善解人意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你们二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团聚不易啊。之前以为你已殉道,晏修士真是悲痛欲绝……”
公仪徵似笑非笑地扫了晏霄一眼:“悲痛欲绝……”
晏霄深呼吸着,浑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自手上传递而来的力量让她明白,若不借用生死簿,自己恐怕很难胜过对方,但若使用生死簿杀了他……
还没等她算明白这笔账,便已被公仪徵拽进了明鉴塔。房门一推一关,销魂链便朝着公仪徵挥去。
公仪徵轻巧避过,销魂链打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响动。屋外众人听到,错愕地转头看来,然而下一刻,便有隔音结界阻绝了众人的探听。
——这么激烈的吗?
众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而屋内的战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激烈许多。
公仪徵刚布下结界,销魂链便又一分为二,同时从左右两个方向攻来。公仪徵脚下轻移,虚步幻影,轻而易举便避开了看似无解的攻击。
“尊主为何一言不发便兵戎相向?”公仪徵闲庭信步般地游走于漫天鞭影之中,微笑着说道,“是因为心虚,还是羞恼?”
晏霄抿着唇,下手毫不留情。
公仪徵轻叹一声,忽地停下了脚步,销魂链登时便缠上了他的身体,体内灵力霎时间阻滞。晏霄用力一扯,公仪徵身不由己向她飞去,被狠狠地扔在床上,险些砸坏了床板。
晏霄欺身上前,将公仪徵捆得结结实实按在床上,冷着脸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主这话从何问起?”公仪徵眉眼舒展,眸含浅笑,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恐惧与慌乱。
“你明明躲得快,为什么束手就擒?”
公仪徵笑着道:“若不束手就擒,如何能近得了你的身,与你好好说上几句话?”
“你……”晏霄一时语窒,有种明明赢了却又输了的挫败感。
公仪徵轻笑了一声:“尊主竟然四下宣扬我的死讯,似乎十分笃定公仪徵已死,不会拆穿你的谎言,你为何能如此确信?我想……应该是生死簿之故,你从我身上取得的那滴血,能让你知道血液所有者的生死。”
“那滴血的主人,不是你?”晏霄恍然大悟。
“既知阎尊有生死簿,我又怎会以真身入阴墟犯险?”公仪徵诚实道,“那不过是我从友人手里借来的一具人藕分身,莫说身体不是我的,就连鲜血也不是我本人的,只是承载了我的元神。”
晏霄眉头一皱:“难怪你并不担心我会杀了你,你早知我杀不死你,你只是在试探我?那此刻的你呢,是本人,还是另一具分身?你敢在我面前放肆,是有恃无恐吗?”
“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分身,是你能随时杀死的公仪徵本人。”公仪徵低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而公仪徵能如此放肆,也确实是有恃无恐。”
晏霄冷然道:“不愧是明霄法尊的亲传弟子,身上法宝可真是多不胜数。你敢真身到此,想必是要找我报仇了。”
“尊主误会了,我到此不为报仇,只为继续之前的约定。”公仪徵道。
晏霄一怔:“之前的约定……”
公仪徵遗憾叹道:“竟只有我放在心上吗?与尊主合作寻找凤凰冢,而我会为尊主保守秘密,给你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立足于世的身份,这个约定,依然作数。”
晏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为何不信?”公仪徵含笑道,“尊主自称是我的道侣,而我方才没有拆穿,甚至十分配合。神霄派首座弟子的道侣,这个身份难道不好吗?”
这是晏霄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她本以为公仪徵已死,才会捏造这样的谎言,但公仪徵活着出现,这便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让公仪徵可以随时取笑她的笑话。
想到那声“晏晏”,她便浑身难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公仪徵看穿了她的心思,忍着笑道:“你我是道侣关系,我若叫你晏姑娘,便显得见外,若喊你尊主,也引人怀疑,若直呼其名,却显得生疏,如此想来,也只能叫你晏晏了……”
“闭嘴!”晏霄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若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那尊主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公仪徵道。
“你以为我不敢吗?”晏霄扯紧了锁链,目露杀意。
“不是不敢,是不能。”公仪徵了然一笑,“生死簿的限制很多吧。”
晏霄目光闪烁,惊疑不定地望着公仪徵。
“天道至简,不过守恒与制衡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谓之守恒。有所强必有所制,谓之制衡。越是强大的力量受到的制约便越多,尤其是生死簿这样的神器,若无限制,你又何必屈居阴墟十年,费尽心机设局,引陆幽反叛,假死脱身,躲避道盟的耳目?一个没有杀伤性的功德镜凭什么成为阎罗殿的镇殿之宝,草菅人命的阎尊,难道还需要分辨善恶来杀人吗?天眼之中,你又为何不以生死簿勾销我的性命?恐怕生死簿吞噬的并非魂魄,而是人身上背负的业果。生死簿以孽业为食,若误食善业,便遭反噬,这就是你不敢在人间妄动生死簿的原因。”
生死簿的法则,是晏霄藏得最深的秘密,却没想到竟被公仪徵猜得一点不差。生死簿确实是以孽业为食,晏霄从苦无手中夺走功德镜,就是为了照见每个人的业果,后来发现阴墟之中遍地血光,一个好人也没有,便将功德镜悬于阎罗殿上,作为镇殿之宝。那日在酒馆,七煞用功德镜照了公仪徵,晏霄才知道这世上也有满身功德金光之人。因此在天眼之中,她才不以生死簿杀人,只怕自己遭了善业反噬,伤上加伤,会在天眼之中陨落。
自始至终,公仪徵都未曾见过生死簿,却在与她相处的点滴行为中,准确无误地推测出了生死簿的限制。
晏霄的神情印证了公仪徵的推测,她哑声道:“你猜得不错,那又如何,没有生死簿,难道我就杀不了你了?”
公仪徵淡淡一笑,晏霄便觉眼前一花,销魂链陡然失去了凭靠,坠落在床板之上,本是躺在床上的公仪徵不知如何挣脱了销魂链的束缚,晏霄一惊,压迫感自背后而来,下意识便挥手打向自己身后,然而手刚抬起便已被钳住,她扭身踢向公仪徵,却被公仪徵压住了身体。须臾之间,两人攻守逆转,她被公仪徵制住了双手,压在寝榻之间。
晏霄刚要提气反击,神窍却猛地一阵钝痛,让她眼前一黑,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唯有胸膛因急喘而剧烈起伏。
“你……”晏霄脸色微白,呼吸凌乱,“虚步幻影,束手就擒,原来从进门开始就是障眼法……”
她的销魂链束缚住的,只是公仪徵的虚影。
公仪徵俯身凝视晏霄,雪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烟粉,漆黑的凤眸沁着盈盈的水光,薄怒轻嘲,这就是阴墟废土之上唯一盛开的一抹艳色,纵是处于下风,被人压在身下,这十殿阎尊也是一脸的倨傲与不驯。
公仪徵忍不住轻笑一声,却松开了桎梏。
晏霄早已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若公仪徵得寸进尺,她拼着受生死簿反噬也要杀了他。然而这念头刚起,公仪徵便已松开了手。
她向后一退,后背抵上了床靠,眼中流露出戒备与不解。
“方才你动用销魂链,消耗了太多灵力,想必人间两日你已经感受到了,人间灵气稀薄,远不如阴墟。你的身体习惯了灵气浓郁的环境,境界越高,每日需要吞吐的灵气便越多,而人间无法满足你身体的灵气所需,更别说一旦与人动手,消耗加剧,入不敷出,不过片刻你便会有力竭之感。”
公仪徵观察入微,笑着道破了晏霄眼前的窘境,他虽没有欺身桎梏着她,却依旧给她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那又如何,我自有解决的方法。”晏霄冷然道。
“灵石吗?”公仪徵了然一笑,“你在天眼中受过的伤如此快就恢复了,想来是从其他地方得到了灵石,炼化了灵气。来时路上我便打听过了,你昨日是在天柱门落脚。天柱门是个小宗门,又能有多少灵石,纵然你借着神霄派亲传弟子的身份骗走了所有灵石,也仅仅够你几日所需。而你冒险来到明鉴法阵,是因为这里为了维持法阵运转,存储着大量的灵石,若能顺利拿到,确实是能解燃眉之急。”
那种被看穿的感觉让晏霄不自觉皱起眉头,摆出了防备的姿态:“你想阻拦我?”
“不。”公仪徵轻轻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无济于事。你此刻芥子袋中还有灵石,但对敌之时若骤然力竭,又何来机会炼化灵石弥补灵力缺口?你想杀我,若用生死簿必遭反噬,若不用生死簿,怕也没那么容易。”
“你这是示威?”晏霄道,“我杀不了你,你却能杀了我。”
“我若有心伤你,方才便不会松手。”
公仪徵话音刚落,便倾身靠近晏霄,晏霄后无退路,想要偏转脑袋,却被公仪徵的右手扣住了下颌,她被迫抬高了下巴,公仪徵的脸庞骤然迫近,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额上温暖的肌肤亲密地紧贴着,鼻尖相抵,四目相对,两人的唇瓣相距不足半寸,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唇上的热意与柔软。但公仪徵却没有再迫近分毫,神窍微亮,一股雄浑精纯的灵气喷涌而出,注入晏霄枯竭的神窍之内,让她虚软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便恢复了力量,温暖的灵气在她体内游走,如沐温泉,让她情不自禁微眯起眼,发出一声轻哼。
公仪徵眼神一暗,呼吸一沉,克制着往前一步的悸动,指腹在她柔嫩的脸颊流连了片刻,便松开了手,向后退去。
晏霄平复了呼吸,感受着神窍充盈之后的力量,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公仪徵:“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她灵气不足的困窘,却故意耗尽了她的灵气,明明占据了上风,却自损灵力帮她。
“若此刻我再说,只是想延续之前的约定,尊主是否愿意相信了?”公仪徵目光灼灼凝视晏霄,“尊主应该已经明白我的诚意了,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有我与你同行,便可随时解你灵气枯竭之困,你无须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劫掠灵石。”
“凤凰冢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晏霄问道。
“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是凤凰冢背后之人。”公仪徵没有隐瞒,直言说道,“二十几年前,凤千翎劫走了我的母亲,我必须找到她。”
“你的母亲……”晏霄若有所思,眼神微动,喃喃道,“母亲便如此重要吗?”
对于鬼奴来说,生下来就只是一个工具,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存在。那只是一个写在书上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女人,无法带给他们任何触动。人很难想象自己未曾见过的事物。
“至少于我而言,她很重要……”公仪徵微微一顿,看着晏霄的目光深了三分,“你也很重要。”
晏霄抬起眉眼看向公仪徵:“嗯?你是何意?”
“天眼之中你就已经说出答案了,”公仪徵定定地凝视着晏霄:“对尊主,我不只有七分心软,亦有三分心动。”
公仪徵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如映着明月的大海,蛊惑着岸边的人跌落其中。
晏霄从不相信人心,更不会相信所谓的心动。
她轻笑了一声,带着几许冷漠与嘲弄,伸出右手轻触公仪徵温润含笑的眉眼,徐徐道:“心软?不过是一种傲慢而廉价的同情。心动?也不过是见色起意。人心最是不可捉摸,不可相信……聪明如你,难道也会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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