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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宫宴—— by蓝小岚ya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1

聂三的反应比傅云琅快,可她抱着姜沅芷又不敢撒手,进退两难人也懵了……
千钧一发,傅云琅仓惶的使劲推了她二人一把。
她用尽了全力,聂三依旧不敢撒手,只能在倒下的瞬间双手死死护住了姜沅芷,以防她二次受创。
却也就是两人倒下的这一股力道反推,傅云琅身形不稳连退两步,又绊到了身后凸起的石块。
侍卫们甚至都没来得及上前拉她一把,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恶浪呼啸、漆黑一片的山涧中。

第024章 眼泪
冷箭射来的同时, 两条猎犬就发出一声低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潜藏危险的黑暗处扑了过去。
随后那处传来的就是一片野兽撕咬时发出的怒吼声。
可是没有人顾得上追击刺客,一干侍卫, 默契的一半冲上来将姜沅芷护在中间, 另一半第一时间冲到傅云琅坠落的山涧边上。
“傅大小姐——”高呼声被回以侍卫自己短促的回音。
底下没有人声,除了滔天混沌的巨浪声, 再没有别的额外动静。
傅大小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包括聂三在内, 所有人都是刹那间就被冷汗打湿了后背。
聂三暂且将姜沅芷安放在地上,也冲到山涧边往下看,脸色发白又凝重:“下面是滚江,这一带正是水流最急的一段。”
原本还怀揣一丝侥幸希翼的众人, 如丧考妣。
“下去找吧。”有人提议, “或者能找到。”
这个时候,山间已经慢慢凝结起了雾气。
山涧下面的巨浪声就在不断的拍散他们不切实际的希翼与妄想。
但是无论如何, 这人也是要下去救的, 否则回去了也没法交代。
几人的应变也算迅速,商量着找绳子:“地势太陡峭,徒手很难攀爬,拿绳子捆在腰上爬下去, 你们有谁带着火把?”
聂三板着一张脸,抿了抿唇:“我下去吧,就算找到了人你们也不好往上带。”
还是一样的原因, 像是姜沅芷和傅云琅这样的贵女,外男都得避嫌, 不好随便沾染, 若是为此累及女子名声,女方身份越是尊贵, 他们就离死期越近。
聂三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姑娘,但她身上毕竟还担着自家兄弟的生死,言罢,先走回另一批人面前:“公主殿下伤在了后脑,伤势严重,我与他们在此处搜人,事不宜迟,劳烦诸位先护送殿下回营地救治吧。”
围着姜沅芷的那些个侍卫却是大惊失色:“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男女有别,我等如何带她回营?”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小姑娘,好人做到底,帮帮忙啊,你负责送殿下回去,顺便再多喊些人手过来,这里我们多留几个人继续搜救傅大小姐……最好如此。”
好歹先全须全尾的保住一个,他们在宫里当差这么久,这点认知还是有的。
现在傅云琅生死不明,唯有妥善保护好姜沅芷的功劳才有可能救他们的命。
傅云琅是跟着她出来才导致的出事,聂三心中懊恼,这些宫里来的侍卫又不熟悉这一带地形,她自是想要留下救人。
却又没人比她更清楚——
除非是傅云琅有逆天的运气,否则从这样的急流之中掉下去,一个不通水性的娇弱贵女八成是没什么生机了。
眼下姜沅芷也命悬一线,这些侍卫又不可能听她的调派吩咐。
少女心中飞快的抉择:“好吧,咱们先回营,快去快回。”
说着,又走回山涧边提醒准备下去寻人的那几个:“这底下就是滚江,连落脚的滩涂都没有,你们沿着正下方崖壁找一下,如果没被有被凸起的山石或者树木卡住,就不要继续在此处浪费时间。沿着水流向下,约莫五六里地开外的地方水流变缓,若是姑娘运气好的话……有可能被冲到下游的岸边。”
而至于究竟会被冲到哪里?五里?六里?或者更远……
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这样的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这个针还就必须得捞。
众人短暂的达成共识,聂三走到旁边朝着之前猎犬消失的方向嘹亮的吹响一记口哨……
不多时,雾气弥漫的山野间传来沙沙的树叶声和野兽奔跑声。
两条大狗自密林深处冲出,一前一后蹭到她脚边呜咽撒娇。
她仍是逐只摸摸狗头,看到其中一只背上有砍伤,就半跪下来迅速给撒了点金疮药,然后顺手将它嘴里叼回的一块布料塞进了袖袋。
将两条猎犬留在这边帮忙,她抱起姜沅芷上马,一行人火速先将人送了回去。
回到营地,已经是后半夜。
聂三在侍卫的引路下将姜沅芷抱回姚皇后的帐篷,姚皇后看到女儿归来,喜极而泣,连声喊太医,又叫人去告知皇帝,好叫他安心。
偌大的陈设华丽的帐篷里,人仰马翻,一片杂乱。
聂三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
虽是以身份而论她没资格在姚皇后面前多嘴,但她还是果断跪在了姜沅芷床前,姚皇后的面前:“娘娘,奴婢等人寻到公主殿下时遭遇刺客冷箭偷袭,另一位姑娘为救殿下失足跌入山涧,事不宜迟,请您多派些人手再随奴婢沿江搜索,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姚皇后愣了愣。
傅云琅带人进山,自是留了话给她。
可是方才她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女儿,反而未曾注意傅云琅是否有跟着回来。
惊闻此言,她才意识到是傅云琅又出了事。
心里一惊又一慌,也顾不上指责任何人,她看向月满。
月满立刻点头走出帐外,看见护送姜沅芷回来的那几个侍卫跪成一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立时明白里头那个黑瘦丫头所言非虚。
她带了侍卫长进帐篷。
“奴才等人失职,以至亲眼目睹傅大小姐遇险而未能及搭救,愿意……”那人进来就直挺挺跪下请罪。
姚皇后心乱如麻,压着胸口强道:“都先莫要废话,你既然清楚事情原委,那便快去……月满,传本宫懿旨,再派两百禁军给他们,原先山里搜救的人也全喊过去,务必要将朝朝也给我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这局面比聂三预期中要好上一些,姚皇后暂未因为自己女儿受伤扣留责罚于她,看着多少还是个讲些道理之人,这般的话,有她寻回长安公主的功劳,应该足以换回她弟弟一条性命,再至于她又连累害了傅云琅遇险……
便是她个人的罪责了。
不管是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罪责,目前首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傅云琅,她闷声不响果断退出帐篷,又一次跟随众人进了山。
姚皇后一心扑在自己女儿身上,没顾上责问她,其他人又指着她帮忙寻人,便任由她混迹其中,并未因她一个马奴逾越本职而揭发驱逐。
聂三一行重新回到山里出事那处,已经不见了那批寻人的侍卫踪影,明显是一无所获后就去了下游寻找。
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她亲眼看着傅云琅坠落山涧,是直接悬空栽了下去,而非沿着崖壁滚落,几乎就不存在会崖壁树木枯枝拦住的可能,该是直接掉下水了。
她的猎犬,不熟的人驱策不动,她就急急地也跟随众人又沿着水流下游找去。
可就算她有猎犬,可以根据傅云琅之前骑过的马身上残留的味道追踪,可是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猎犬鼻子再灵怕也很难找寻。
前景,并不乐观。
沿途走过去,滚江沿岸全是搜寻傅云琅的禁军和御林军,喧嚣声竟是比驻地那边更是热闹。
傅云琅自高处栽落,的确是直接摔进了怒吼的滚江当中。
她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呼救一声,就被一个浪头拍入水中,携裹着冲了下去。
初冬时节的野外江水已然冷到能刺透骨缝,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惧意,身上的斗篷和御寒的厚冬衣就都成了要命的利器,浸饱了水后直拽着她的身体往江底沉。
循着本能求生的欲望,她在水中奋力自救,趁着刚落水手指关节还没冻僵,摸索着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负累解除。
一个娇养在深闺的十六岁少女,不过百八十斤的分量,江水汹涌,她确实挣扎不过,随后就放任自流,由着自己自生自灭了。
冷水中,她的头脑其实是异常清醒的,依稀还记得前世时候有次随楚怀安迁居外地上任,路上歇脚时遇到有村民搭救溺水之人,当时河边浣衣的老妪讲过,那人不通水性,走夜路滑落了深水的河中,但是因他遇事不慌,处置得当,没有任何的挣扎扑腾,居然就在水中仰面漂浮了整夜,然后等到晨起有人路过时获了救。
当时因为事情稀奇,被引为笑谈,傅云琅笑过之后对此事倒是一直有印象。
可是如今她遇到的情况不同,即使她现在不想扑腾也扑腾不动,这江水汹涌冲击太过,几个浪头就拍得她头晕眼花。
不知道被浪头打下去多少次,也不知道呛了多少次水……
就这样晕头转向浑浑噩噩,随着奔腾的江水浮沉。
时间在她头脑里已然没了概念,甚至很快就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浑身上下,连骨髓深处就只有一个感知——
冷到她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知觉。
甚至于她清楚的知道又一个浪头打下来,自己额角撞到了什么东西,却没有半分痛感。
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股激流卷入江底,从此以后再不见天日。
好在随波逐流往下飘了一阵,水流似有减缓的趋势,她顺势抱住身侧飘过的一根浮木。
可是下游水势虽缓,岸边水底却又横生出许多的树木枝丫与岩石,她摸不到岸边,就只能是在这些东西中间磕磕碰碰的继续往下飘。
渐渐地,偶尔睁眼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象已是一片白雾蒙蒙。
可是她的神志在涣散,更分不清这是真的起雾了,还是自己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
上辈子最后的记忆里没有奈何桥,她也没喝到传说中的孟婆汤,不确定这是不是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天好像一直没有亮,她最后的一点意志力也终于在这片被迷雾包裹的夜色中消失殆尽,终于没有力气再睁眼。
可是,她的意识却又一直没有完全失去,恍惚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感觉道自己该是被冲到了岸边。
身体还浸在水里,躺在一片大小不一或尖锐或圆润的乱石中。
身上厚重能御寒的衣服全部早就舍弃在水下,一层里衣,一层薄薄的裙衫裹着她的身体,她依旧感觉不到疼,可是身下乱石的凸起却膈得人很是难受。
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水下的半边身子是完全麻木的,露在水面上的半边被冷风一吹,刀剐一般。
她想要动一动,却又矛盾的不知道是该退回水里更舒服些,也或者爬出水面能侥幸得救。
而事实上,她是动不了的。
孤弱无依的少女,就这样趴伏在荒凉的滩涂上……
很奇怪,都说人在濒死时候会怀恋起许多的人和事,可是她没有,这一刻,她没有想念任何人,只是觉得身上难受,生也好,死也罢,唯想要个痛快。
她在等着自己最后的意识彻底在这人世间消亡……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有脚步声从远处逼近。
听声音人好像不多,最多是两个或者三个。
傅云琅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做梦还是现实,反正她也睁不开眼睛去求救,只想着自生自灭。
可是很快的,便有人来到她近前。
涉水而来,踩着江边冰冷刺骨的浅水,二话不说将她从水中捞起。
有一双温热的大掌隔着单薄的衣物握住了她的肩膀,她现在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温度,于是确定……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双手强健有力,傅云琅却有种恍惚的错觉,在他触到她时,他的手指似在微微的颤抖。
她竖着耳朵听,想听他们说一两句话,以便判断他们的身份。
可是没有。
过来的这两三个人,一语不发
其他人也未近她身,只是冲到她面前的那个人在冷水中抱起她,冷湿的雾气中第一时间用厚重的裘衣将她紧紧裹住。
裘衣之下,他的胸膛温热。
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混沌中的傅云琅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突然希望这是一场梦,然后她可以沉溺在这片梦境当中,永远都不要醒。

与此同时的营地中……
前日傍晚尉迟澍见过傅云琅之后, 不知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也或者是为了逃避些什么,回去取了弓箭就带着自己的亲卫进了山。
为了不叫人撞见打扰, 他去的是行宫背面的另一个山头。
一整个晚上漫无目的在山里乱窜, 心浮气躁,猎物没猎到几只, 最后还因为起了大雾, 禁不住朔风啰啰嗦嗦的几番催促,败兴而归。
他回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只是因为雾气太重,反而显得这一个长夜仿佛一直未曾过去一般。
也是这时, 他才知道姜沅芷在山里出事, 受了重伤被送回来。
到底是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他也惊吓不小, 听闻姜沅芷被暂时安置在了姚皇后的帐篷便连忙赶去探望。
姜沅芷刚回来那会儿, 承德帝也亲自过来探望过。
看着太医诊脉,并且拍胸脯保证绝无生命危险,他又熬不得夜,就在姚皇后的劝说下很快回去歇着了。
姚皇后则是彻夜未眠, 寸步不离守在女儿的病床前。
这趟跟着过来的几个太医也全都里里外外的守着,调药的调药,诊脉的诊脉, 熬药的熬药,总之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谁都不敢有任何的分心和疏失。
整个帐篷里, 人来人往,气氛却格外的沉寂压抑。
尉迟澍知道姚皇后此刻必定也没什么心情应付他, 故而只象征性的问了问姜沅芷的伤势,然后男女有别,姜沅芷躺在床上,他也不好在此过分滞留,安慰了对方两句便告辞出来。
只,在这期间,他心里就总有种怪异的感觉,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一开始以为是被帐篷里压抑哀伤的氛围影响了,不欲多想,可心里的这个疙瘩却是莫名的一直都在。
直到从帐篷出来,被外面湿冷的空气一激,他才终于想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尉迟澍脚步猛地顿住,转头问正在给他打毡门的朔风:“傅云琅呢?”
就冲她对姜沅芷这丫头的宝贝劲儿,按理说无论如何这会儿都不该缺席的。
朔风一晚上寸步不离跟着他,都是才回的营地,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下一刻,尉迟澍心间就蓦的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心脏狂跳。
朔风见他变了脸色,立刻道:“我去问问。”
不好再闯进姚皇后的帐篷去,他就近去旁边的小帐篷寻了不当值的清栀。
清栀也是忙了一宿,才刚得空和衣打了个盹儿,急匆匆出来,刚要回他的话,就看尉迟澍沉着一张脸也大步走了过来。
“殿下安好。”清栀连忙见礼。
“你说你的,傅云琅呢?我方才在舅母帐中没瞧见她。”
尉迟澍是朝中贵客,天然的清栀对他就格外敬畏几分,平时他好脾气的时候对着他都小心翼翼,这会儿见他冷着张脸,就更是不敢直视,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结果她话没说完,只道是傅云琅不慎失足落了江,尉迟澍已经扭头走了。
步伐太快,清栀觉得他转身衣袂间带起的风几乎能划破自己脸上皮肉。
下一刻,她仓惶抬眸去看。
夜色迷雾当中,那主仆一行已经隐匿于林立的帐篷群中。
尉迟澍心里有股火,却不知道该冲谁发泄。
他向来都坚定的认为傅云琅在面对姜沅芷的事情上舍己为人的种种做法都是脑子有病,这一刻却只恨自己为什么冲动控制不住情绪,昨夜就为了一个负气便离营而去,以至于要在她出事后大半天才知道消息。
这猎场他也是从小每年都跟着来的,小时候男孩子好动,头两年便是带着身边人将这一带个个山头的地势都摸了个清楚明白。
是以,此时闭目一想,脑中就是滚江沿岸清晰的舆图。
哪里的河道有拐弯,有可能卡住人,哪里的水流湍急凶险,有几率将人卷入江底……
再综合估算傅云琅落水的时辰,想她若是还未遇难,此刻大概会被冲到什么位置。
“备马,进山!”心中一边飞快的计较,他却是一步未停,大步流星朝营地外面走。
“殿下,现在起了好大的雾……”一个侍卫不明所以,只担心他这时候出营的安危。
朔风却是心里有数,赶紧给手下人递眼色,不叫他们多言。
他自家殿下的那点儿花花肠子,没人比他更清楚。
以往尉迟澍在傅云琅的事情上克制退让的苦衷他了解,于是便更加的明白,傅云琅现在失了下落生死未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后半夜开始,这营地周遭就已经陆续恢复了平静,大家上半夜因为姜沅芷的事闹得基本没睡,如今这个时辰,就更是都在酣睡,没什么人还在外闲逛。
他们才刚回营,坐骑都还留在外面的草场上,可以即刻就走。
主仆一行,行色匆匆。
草场上的篝火已然灭了大半,到处都被一眼望不到头的朦胧湿气笼罩,水汽重到依稀都能看到悬浮在空中的细小水珠。
尤其离了这一片有篝火烘烤照明的地界,远处几乎是一丈开外人影就彻底被厚重的雾气掩埋。
通常,这样的大雾天雾气是有可能整个上午都散不去的。
冒着这样的天气出行,方向都很难把握,更何况还是要进山搜救寻人。
朔风也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儿谁都劝不住尉迟澍,只得硬着头皮递过去马鞭,又吩咐底下人检查现有装备:“这样重的雾气,火把也烧不了多久就会被打灭,多带上一些备用,再找些火油和烈酒一并带着,关键时刻可以拿来助燃。”
他们在外露营行猎,这些东西都是手到擒来。
一行人飞快的准备好,整装待发。
尉迟澍面沉如水,刚要翻身上马,便听见远处的迷雾当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蹄声却是又重又稳。
听声辨位,他粗略估计这马背上驮着的人的重量当是远远高出一般健壮的成年男子许多的。
或者……
有可能,是两个人?
这时候,已经计较不到傅云琅会被谁找到,处境凶险,只盼着她早一刻被找回来就能早一刻的脱离危险。
少年的心间,本能的升起一丝希翼。
他用力抓着缰绳,视线死死盯着马蹄声逼近的方向,冥冥之中也不知是祈盼还是直觉,就是有那么一种鲜明的意念,认定了待这迷雾拨开,背后一定是傅云琅回来了。
近了……
更近了……
待到那马蹄声终于冲破雾气,露出了轮廓,并且随着人马接近越发清晰,他眼底的光亮之上却又飞快的覆上一层阴霾。
四野苍茫的雾气萦绕下,一匹战马在稍远处停下,仿佛并不想与这个环境下的任何人为伍,只在原地徘徊。
他的主人跃下马背,身姿笔挺,怀里抱着娇小的少女大步走向黑暗中的光明处。
楚怀安一个初入官场的末流文官不能随意出营,并且也没什么立场身份出去寻人,但他终究不能对傅云琅的安危视若无睹,一整夜都心烦意乱的等在附近。
尉迟澍听到傅云琅遇险失踪的消息打算亲自去寻时他并未多想,而此刻,他也看见了那个迎面朝着这片营地走来的人。
那个人……
那张脸……
那副眉眼轮廓……
以及……
被他稳稳抱在怀中,苍白昏睡的虚弱少女!
明明对方的脸上未曾暴露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是他的出现仿佛已经言明一切。
楚怀安如是被人当头抡了一记闷棍,他仓促站直身子,自隐蔽的黑暗中往前走了一步,明明已经看清楚了,却还怀疑自己的眼睛,想要进一步确认,辨认的更清楚些。
再然后,他脸上又迅速爬满震惊又不可思议的神情……
有些他以前从未意识到的可怕猜想冲进脑海,男人心中翻起惊天巨浪,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一双同时出现的人影。
傅云琅一直没醒。
她被带回自己的帐篷,哭了整晚已经近乎虚脱的青穗突然就来了精气神,坚强的忍住眼泪,手脚麻利的带人给她换上干净保暖的衣裳,又塞进温暖的被窝里。
姚皇后得了消息,也第一时间赶来,顺带着送过来两个太医。
姜沅芷那边也还没醒,她分身乏术,只听了下太医初步诊脉的结果说是暂无性命之忧,她也就急急忙忙回去了,只嘱咐青穗等人务必将傅云琅照料好。
傅云琅除了额头上比较重的一处撞伤,然后顺着水流颠沛十几里地,身上磕磕碰碰的剐蹭更是无数。
还好因为这趟是携女眷出行,宫里就有带着医女。
青穗一边掉眼泪,一边陪着医女给自家小姐手足外露处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到后来实在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就要滴到傅云琅伤口上,这才不得已挪到旁边专心的坐着哭。
傅云琅似乎一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她自己却不太能确定,隐约间听见了青穗的抽噎声,却又怀疑可能是她自己濒死之间的幻觉。
就这么半梦半醒的一直睡,冻僵的身体慢慢重新有了温度,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浑身各处密密麻麻袭来的疼。
不至于生不如死,忍受不得,却折磨人的很,但她想醒却醒不过来,只觉得精神和身体都疲乏支撑到了极限,尤其难熬。
就这么硬捱着……
昏昏沉沉间,便是少有的居然又梦见儿时旧事。
小时候,从她隐隐记事起,身边就总是出现那个俊俏男孩子的身影。
她躺在摇篮里玩布偶时,他趴在旁边看着她笑,他的眼睛那么亮,仿佛随时隐匿着星光;她蹒跚学步走不稳时,他就张开双臂跪在她前方,一步一步哄着她走,等她踉跄着张着一双小胖手扑到他怀里,他便快乐的往她没几颗牙齿的嘴巴里塞一小块饴糖,那份甜,充斥了她大半个童年的回忆。
他送她拨浪鼓,喂她喝糖水,也给她扎过风筝,雕过陀螺,削过弹弓,甚至还笨拙的试图给她梳过小辫子。
渐渐地,等她再长大些了,又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玩。
给她抓过羽毛花花绿绿的小鸟,也给她看过鸣叫声刺耳的蛐蛐儿。
他带她去过京中最热闹的戏园子,在她尚不懂得人生的年岁里,看过市井之间最是繁华的风景;
他给她寻过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在别的小姑娘还被锁在深宅大院望着一小方天空懵懂发呆的日子里,叫她领略过这人世间最自由的呼吸与空气。
那段时间里,他在她的记忆里频繁出现,几乎无处不在。
在她六岁以前孩童那么短暂的记忆里,他怎么会出现的那般肆意?以至于多年以后她对自己生身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到只剩微弱的残影,却唯独那个陪伴着她一起慢慢长大过的小小少年,成了最深刻且不可磨灭的存在。
刚被带进宫里的那段时间,她无数次的哭闹怨恨,希望过他还能再回到她身边的……
直至那一夜,滂沱冷雨中她看见少年几乎布了满整个肩背的新旧不等的惨烈鞭痕,明白了那最后一次他执意找回她身边时候的艰难……
从此,她便不再执念奢求,只盼各自安好。
而后来,他们也的确各自安好,平安顺遂。
那些往事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十年,又二十年,她的经历中他们分道扬镳已然足足三十个寒暑的光阴,为什么有些记忆就是磨灭不掉呢?
傅云琅满头大汗的撑着疼痛的身体慢慢爬起来。
帐篷外面风声肆虐,她的耳畔还有昨夜江边流水的怒吼声。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想起那么遥远的小时候,明明上辈子都没这么痛苦过的。
前后两世,这是第一次,傅云琅突然会想如果——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没有一夕之间她家破人亡的那场惨剧,或者荀越就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细心呵护,一路陪伴,待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她也许是会顺理成章的再嫁他为妻。
她不会变得像今时今日这般冷淡克制,事事都要权衡利弊,把握着分寸蝇营狗苟的算计自己脚下的每一步路,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她虽不讨厌今时今日这般自私冷漠的自己,可是却很明白旁人都不会喜欢像她这样的姑娘,因为更多的时候,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着的人,更像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木偶傀儡。
劫后余生,本该最是看淡生死甚至一切身外事的这个时刻,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傅云琅会假设,假设如若没有十年前的那个转折,她原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然后,心头就后知后觉的涌上来强烈的不甘心。
可是……
人生哪有回头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啊。
她所失去的,错过的……
都再没有可能找回来。
“小姐。”青穗端着一碗热汤药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她抱膝而坐,泪流满面的脸。
小丫头喜悦的表情尚不及收回,已经再度慌了手脚。
“您是不是伤着哪里的骨头了太医没发现?之前您一直昏睡,太医过来只给您诊脉并且处理了外伤……是哪里疼?”急急忙忙的放下药碗跑过来,青穗试图去查看她身上究竟是伤了哪里,又怕是弄疼她,十分的无措。
“穗穗。”傅云琅抬起头。
眼前青穗的脸庞的模糊不清,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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