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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宫宴—— by蓝小岚ya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1

姜沅芷这次出事明显是人为,事后必定是要追查的。
最主要的线索应该还是在一开始姜沅芷惊了马的那个节点上,聂三娘只是救弟心切,后来帮着找了人而已,应该也是不会有人再多此一举将毒手往她身上伸了。
姜沅芷遇刺一事,届时还得等帝后出面追查,傅云琅左右不了大局,暂时也就不再去操这个闲心。
她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青穗却又凑到她床边,蹲在地上,凑过来和她说悄悄话:“小姐您应该不会答应跟尉迟殿下去大魏吧?”
小时候刚进宫那段时间,傅云琅晚上睡不着觉,青穗就这样摸过来趴在她床边陪着她。
两个小姑娘,靠着彼此的支撑与慰藉,逐渐在陌生的环境里适应下来。
傅云琅望着她也日渐张开了的眉眼,笼罩在心底的阴霾终于散了好些,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嗯。不去。”
青穗心里松了口气,就也跟着笑开了。
虽然她在这大楚的帝京之内也就傅云琅这么一个亲人和依靠,但也是想想要背井离乡去陌生的地方就怵得慌。
安了心,她本就该离开的。
但是再转念想想——
那位尉迟殿下的无论出身、样貌还是人品性情,在她目前认识的小郎君里都算顶尖的了,正好他还心仪自家小姐,这样的人错过了还挺可惜的。
于是,她便又蹲了回来继续和傅云琅咬耳朵:“您……就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喜欢是什么?傅云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种东西,她这辈子都不会去碰。
“我与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她依旧是好脾气的冲小丫头笑笑,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青穗白里透红的小肉脸:“至于喜欢是什么,以后等你遇到心仪的男子了,不妨由你来告诉我。”
“哎呀小姐……怎的还拿我打趣儿!”
青穗惊恐的嗔了一声,涨红了脸跑开了。
傅云琅无声的笑了笑,睡不着,就又想了下尉迟澍的事。
她犹且记得他刚来京那会儿,许是与他母亲的感情过于亲厚了吧,八岁多的男孩子总是独自躲在寝殿里不肯见人,于无人处默默的垂泪。
姜沅芷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热心肠的小姑娘,每逢这时就偷偷揣上几块他喜欢的枣泥糕去哄他。
一来二去,表兄妹二人的关系就十分亲昵了。
而每当这时,傅云琅都是不肯去的。
彼时她父母过世也才不到一年,她却冷漠到完全不会去怀念了。
那时候小小的女孩儿心中的感觉也很微妙,甚至至今她都没弄明白她那时候躲着尉迟澍,是单纯瞧不上他一个男孩子还哭鼻子的矫情劲儿?还是因为两相对比,觉得她自己像是个没有人情味的怪物,而叫她自卑惭愧到不敢走到会真情流露的尉迟澍面前去。
后来,他们都在一个宫学里听太傅讲学,一起长大。
傅云琅和姜沅芷几乎形影不离,尉迟澍与姜沅芷也关系好,偏就他俩之间一直不冷不热。
傅云琅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份,刻意安分守己,尉迟澍却不止一次背地里嘟囔,嫌她循规蹈矩,没意思的很。
当然,这话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排挤打压于她,反而经常和姜沅芷玩闹,有时候把姜沅芷惹恼了,脸红脖子粗的指着他直跳脚。
平心而论,若是没有前世他俩双双惨死的前车之鉴,傅云琅觉得他俩在一起是很登对儿的。
而她,只是生活在他们鲜活人生边角的陪衬与背景。
尉迟澍回到帐篷就气势汹汹一脚踢翻了桌案。
朔风看他这脸色就知道……
那位傅大小姐又没顺毛捋他。
可是再怎么样,她到底说什么?又对自家殿下做什么了?怎么就把人刺激成这般模样?
朔风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这会儿都恨不能变鹌鹑,缩着脑袋,人还想尽量往角落里缩。
尉迟澍在帐篷里陀螺似的直打转儿,残留的理智不准他再借外物发泄。
然后——
就不可避免的瞄上了朔风。
四目相对,朔风汗毛倒数:“那个……殿下……属下……我……”
“杵在这里干什么?”尉迟澍几乎是气急败坏。
朔风只以为是自己不该看了他笑话,缩着脑袋刚想退下去又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给我马上滚回城去……”
傅云琅,她有什么好的?就敢有恃无恐的在他面前放肆拿捏他?
他真正气的也不仅仅是这个,而是……
这么久以来他自认为了解她,却居然都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秘密,甚至……
更有可能还住着个人!
与此同时,距离此处不远的行宫之内,幽闭暗室当中也静默站着个人。

第028章 杀心
今年御驾住在了营地是承德帝临时起意, 是以早在他们过来之前,行宫里外就被人打扫安排过一遍。
这间屋子,是以往开行宫时每逢秋猎傅云琅固定的住所, 于是里头多多少少还残留了一些她的喜好痕迹。
以她的谨慎, 不可能落下任何的私人物件,但是屋子的家具摆设, 以及所用的床帐被褥的款式颜色, 是有照着她往年的习惯布置的。
这明明是一间向阳的屋子,但可能是因为这行宫里整个绝了活人气息的缘故,明明还有个把时辰才能黑天,这里面却显出了几分阴森。
荀越一直立在朝向外面驻地的那扇窗户前面。
没开窗。
当然, 即使打开了窗户, 还有层层高墙阻拦,也瞧不见外面的光景。
为免打扰到他, 他的亲卫戚枫甚至不敢在院中走动, 可是在外面徘徊了大半日也没见里面的人出来,也终是忍无可忍的找了进来。
“公子,走吧?”戚枫忧心忡忡,好言相劝, “就算是为了傅大小姐,昨儿个夜里的事……可不能叫国公爷知道的。”
每逢秋猎期间,整个猎场都会封锁起来, 重兵守卫,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他们是混在随行人员的队伍里进来的。
今年承德帝的万寿节要在猎场这边办, 安国公府照惯例派人回来送礼,承德帝对他们荀家一向倚重善待, 故而就算不是他们父子亲自回来,也都是会留贺寿的属臣在京吃他的寿酒的。
荀越混在自家的队伍里跟来,实在再方便不过。
只,他这身份特殊,虽然不经常在京城露面,可是总有从南边放外任回来的朝臣,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而认识他的达官显贵,他不能公然露面,之后这几天就一直隐匿在这行宫里。
守着……
傅云琅用过的这间屋子。
在戚枫看来他这行为举止无异于自虐。
明明是见不着又不敢见,又何故非得跟过来,离得这般近了,偏又看不见摸不着……
这几日,他也不动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一个人或坐或站,就关在这里发呆,实在困顿了才规矩的坐在角落的榻上闭目养养神。
要不是昨夜傅云琅出了意外将他逼出这间屋子,那么戚枫确信他会一直在这守半个月,直到御驾回京。
而若是那般,戚枫也不会自不量力的来劝,可是现在他露了行踪出来,情况就变得十分微妙与紧急了。
他们安国公府手握重兵,震慑一方,若是荀越欺上瞒下尾随圣驾至此的消息泄露,他们再被人堵在这,那指定是要被有心人士弹劾攻击的。
虽说那位尉迟殿下是外人,按理来说不该掺合自家朝堂之事,可是凡事都有万一,又何况昨夜雾大,山里人又多,谁又能保证当时山里搜救的人和营地里的其他人就没瞧见他们?
现在他们多留在这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这一整个白天戚枫几乎是胆战心惊硬撑过来的。
“万一咱们被人堵在这里,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属下再三打听过了,傅大小姐午间便已醒来,几个太医轮番切脉,确认只是受了点轻伤,您总也不想连累她吧?无论如何,咱们先回?”他期期艾艾看着自己主子,要不是知道下跪没用,就该直接跪下了。
窗户紧闭,屋内光线黯淡。
对窗而立的男人,眼底盛满阴郁。
那般狰狞又痛苦的神色,与他这张刀雕斧刻,俊美年轻的脸庞带出极大的反差,甚至显得格格不入。
戚枫每提起傅云琅一次,他腮边的肌肉就会猛地的咬紧,可是再怎么样的克制也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情绪。
就在戚枫打算认命无功而返时,他终于开了口,字字低沉又狠厉的从牙缝间挤出来:“你说……如果我现在赶回去杀了他,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杀了谁?国公爷吗?
戚枫正要往外走的脚步猛然收住,惊恐瞪大了眼。
“公子!”他看着男人狰狞冷酷的侧脸,低呼了一声。
正在惶惶不安时,却发现他主子根本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根本就是自说自话,因为随后他又兀自否决了方才的疯狂之言。
“不……没用的。”他说,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做什么都没有用,早就没有机会了,早就没可能了,我了解她,她是绝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了。”
一瞬间泄了气,他终于转头看向戚枫。
那神色竟也是期期艾艾,莫名的透着悲戚与可怜。
戚枫从小就跟着他,自然知晓他与傅云琅之间的一切过往,更是将他这些年里因那位傅大小姐而承受的痛苦煎熬都看在了眼里。
他见不得自家上阵杀敌时果敢英勇的公子露出这般颓废模样,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等过了这阵儿,回到南边,他就又会变成素日里那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他……
可依旧还是心里一酸,跟着狠狠难受了一下。
“傅大小姐已经在议亲,转过年去就会出嫁。”明知道这都是下在对方心口的刀子,戚枫也只得这般逼着主子尽早恢复。
他陈述事实:“这些年,皇后娘娘将她视如己出,其实她当是比您过得好的,您就不要……”
“视如己出呵……”原是想安抚,无形中竟又触到了荀越逆鳞,他突然阴阳怪气的冷笑起来,“视如己出也总归还是隔了一重,不能真的倾心相待。”
这些年傅云琅在宫里,没有任何人能说她在姚皇后手底下过得不好。
可是显然——
以他家公子的标准,那位傅大小姐约莫是除非能回到他的身边,被他亲自捧着护着,否则就永远不可能是最好的。
这件事上他向来求全责备,戚枫觉得他是无理取闹,为免又被他盯上问些有的没的自己回答不了的傻问题,索性就闭紧了嘴巴,沉默。
荀越确乎是认认真真在等他的响应,等了半晌无果,他才索然无味的移开目光,踱步走到旁边,弯身在榻上坐下。
他佝偻着腰身,不复半分素日里的意气风发,言辞语气上倒像是恢复了些,又再冷静的发问:“宫里选定人家了吗?是给她定的哪一家?”
私心上戚枫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答:“人选是有甄选了几个出来,说是后续还得再挑挑才能定下确切的,总归……皇后娘娘会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无论最终定了谁家郎君……”
话没说完,荀越又嘲讽了一声:“是啊,无论最终她定了哪家,都是比我好的。”
戚枫再次哽住。
他家公子其实并不是个难缠的主子,可就是见不得遇上和那位傅大小姐扯上关系的事,整个人都会变得不可理喻,喜怒无常,就跟疯魔了一般的执拗,谁都说不动他,以至于这些年他与国公爷两父子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生硬,每日里横眉冷对,跟有仇似的。
可是婚嫁这事儿,又能有什么办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国公爷甚至一度将事情挑明了闹到过皇帝陛下的跟前去,扬言他绝对不答应世子娶傅大小姐进自家的门,甚至威胁警告过世子,这件事上他若敢忤逆自己,自己就先要了傅大小姐性命,一了百了。
父子之间,因为这件事,已然是反目成仇。
后来世子投鼠忌器,确实没再纠缠过傅大小姐,却也同样报复了国公爷,去年他二十及冠,陆陆续续就有人示好求亲,却被他一律强硬回绝。
他嘴上虽然是不说为什么,可国公爷约莫也是到了那时才回味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迎来了自己儿子迟来的报复!
父子俩频繁的争吵,这一年间关系就越发的紧张,已然到了非公事就绝不互相搭理的地步。
戚枫以为荀越方才说想杀了自己的父亲,只是一句气话,却只有荀越自己知道,那是从很早很早以前他便是真的动过这样的念头。
没有任何人能够明白这些年他究竟都在经历些什么,许多年前他原本规划完美的人生被无情摧毁,拆卸得七零八落,他曾发誓要呵护一生好好疼爱的小姑娘成了别人的笼中鸟,委曲求全受尽委屈,他却只能冷眼旁观,以至于现在人人都能对她觊觎染指,他却依旧无能为力……
而造成这一切的,偏偏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现在生活的每一天都如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一刀刀的凌迟活剐,没有哪一刻不觉得痛苦煎熬。
可偏偏,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又不能真的下手杀了他。
而且——
即使他真能下得了手弑父,他的小姑娘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
十年前,他就已经彻底失去她了。
他那父亲,狠绝的断了他的路!
另一边的营地里,众人心思依旧是系在姜沅芷的安危上,包括承德帝在内,因为自己这宝贝女儿昏迷未醒,他连万寿节都没心思办,几顶主帐全都笼罩在愁云惨雾当中,其他人也不敢造次,大家便全都龟缩在各自的帐篷,陪着帝后一起期期艾艾的等。
等着大楚最尊贵的小公主转危为安,苏醒过来。
傅云琅自然也是挂心着姜沅芷的伤势,只她自己的状况也不算好,虽然没受什么重创,那些磕磕碰碰的小伤口也需要将养好一阵子才行,尤其她在冷水中泡了半宿,也担心别是生出什么隐疾来。
上辈子她和楚怀安就没个嫡出的孩子,曾经怀过一个,正赶上叛乱四起,帝京失守,胎没坐稳就意外流掉了,紧跟着又赶上姚皇后薨逝,她小月子没坐好,后来就没再有孩子。虽然她看得开,一直也不觉怎样的遗憾,但总归没有人是希望自己身有缺陷的。
只是这方面的事,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也不好贸然主动询问太医,但总归傅云琅自己是格外留心了些的。
前面的两天一夜,除了昏迷时半梦半醒那段时间,她一共也没睡上两个时辰,这夜感觉是支撑到了极限,倒是很容易入了梦乡。
睡了长长的一觉,次日天才蒙蒙亮人便醒了。
她刚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青穗不敢擅离左右,就睡在屋里的睡榻上,赶紧起身,草草的漱口洗了把脸就过来服侍。
“天还没大亮呢,小姐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小丫头过来给她拿绣鞋,人还有点迷瞪。
“昨夜睡得早,已经睡饱了。”
傅云琅平时就没有赖床的习惯,而且床上躺久了她也不怎么舒服。
青穗先伺候着她洗漱好,这才告知了消息:“昨儿个下半夜清栀姑姑过来送信,说公主殿下醒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说不让叫醒您。”
即使姚皇后不吩咐,她也没打算叫。
傅云琅如今这样子,自顾不暇的,就算第一时间赶过去,也帮衬不上姜沅芷什么,又何必折腾她呢?
傅云琅从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主仆两个想法不谋而合。
姜沅芷醒了,她更是彻底放了心,慢悠悠放下擦脸的巾子:“给我梳妆吧,我过去。”
青穗手脚麻利的很快替她整理好,出门时候傅云琅又叫住她:“你带人去马场将聂三娘提来。”
青穗不解:“做什么?”
“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得久了就更会什么痕迹线索也不剩,沅沅跟我这次的亏都不能白吃,是时候仔细说道说道了。”傅云琅道。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追查,她心里其实十分恼火。
即使他挂心姜沅芷安危,也不用专心等着挂念吧,双管齐下根本什么也不耽误,说白了……
她这姨丈就是那么个得过且过的性子,但凡带着麻烦的事便轻易不想沾手。
这里去姚皇后那就几步路,青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先去办事。
傅云琅拢了拢斗篷,独自往那边去,也是好巧不巧的,走到帐子外面就刚好遇到同样是打算过来探病的尉迟澍。

尉迟澍面有倦色, 一脸的无精打采,依稀像是前夜没睡好。
约莫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同傅云琅狭路相逢,他脸色瞬时又是微微一变, 越发的不好看了。
但傅云琅不是青穗, 半分不肯瞧他脸色行事,一如既往的从容见礼:“殿下安好。”
尉迟澍这样的人, 拉下脸面去对一个姑娘示好却被拒绝, 尤其还是被傅云琅用那样的方式拒绝,这绝对也可称之为黑历史,他当是这辈子都不想再提,更是看到傅云琅这个人都会觉得伤自尊心。
傅云琅原以为他是会负气走人的, 不想, 他就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然后率先进了帐篷。
傅云琅自也是不会刻意与他置气, 紧随其后。
帐篷里, 姚皇后不在。
太医院院使蒋大人带着一位医女正在给姜沅芷的伤口换药。
两人进来时,他俩也刚忙完正在收拾药箱。
“公主,尉迟殿下与表小姐到了。”守门的宫人轻声通禀。
姜沅芷仓促转头,却因为动作太过迅猛, 刹那之间就又白了脸,虚扶着后脑的伤处直龇牙。
“慢着些。”傅云琅快走两步到她面前,“伤在脑袋上了还不当回事?”
姜沅芷确实伤得极重, 当时她从发了狂疾驰的马背上摔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 能留下性命都属侥幸。
又因为被发现的晚了, 流多了血,现在稍剧烈一动就头晕目眩犯恶心, 又直想晕。
长这么大,小姑娘头一次受这样的委屈,见着傅云琅就越是鼻子发酸。
再见傅云琅拧着眉头半蹲下来护她,她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姐姐,我都听母后说了,是你……”
“别哭啊。”傅云琅赶紧掏帕子给她擦眼泪,“这样不利于伤势恢复,你总不能叫我白辛苦一趟带你回来的。”
她的动作温柔又细致,明明都是一样的劫后余生,她却将姜沅芷当孩子似的哄。
尉迟澍立在稍远处看着她俩,脸色又越发显得难看。
他冷着脸横了旁边的蒋太医一眼,他便带着医女匆忙告退。
旁边的宫女小声解释:“皇后娘娘前面两昼夜不眠不休守着公主殿下,后半夜公主醒来这才去了别的帐篷休息,此时应当尚未起身。”
尉迟澍不好往两个小姑娘跟前凑,就近在身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姜沅芷很听傅云琅的话,吸了吸鼻子勉强收住眼泪。
傅云琅不是来与她闲聊,安抚住她情绪便径直发问:“之前你一直昏迷,大家都没心思想别的,替你养马的那两个马奴姨母暂时命人看押起来了,你详细说说,那天傍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和县主那几个也都吓坏了,回来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情况,可是她们都是先和姜沅芷被冲散了一波,后来姜沅芷这边才出了事,她们说的情况也用处不大。
姜沅芷回忆起那件事也还心有余悸,但傅云琅问了,她便认真回想:“就……混乱的很。本来看着天色晚了我们是打算出山的,结果走到半路,突然从旁窜出一头野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旁人射伤进而狂性大发,居然也不怕人,直朝着我们冲过来,御林军和侍卫护着我们四散躲避。我与几个侍卫一起慌乱中被逼进了一条小路上,正寻着路要出来时我的马又突然发癫……”
回想起当时的凶险,她苍白的唇也微微有些发抖:“当时我怕极了,就想拉缰绳将马儿停下,可是根本没用。他载着我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应该是很快就将我身边的侍卫也甩开了,我也不敢跳马,林子里又都是树枝磕绊,我就死命的抱着马脖子……后来……后来应该也没跑多久,那马突然直立而起,我看到前面是个山涧,怕它再冲下去就只得匆忙松了手,然后就磕到了头……不省人事了。”
傅云琅于是了然——
那马应当最终还是没刹住,踩塌了山涧边上松散的泥土坠落。
也算毁尸灭迹了。
至于它是否是被人从暗处放了冷箭才发狂,便无迹可寻。
但是依着当时的情况判断,后来那个二度试图致姜沅芷于死地的刺客,则应该是尾随他们才寻到的姜沅芷,否则他们的目标既然就是杀姜沅芷,便不会留她一口气等到那时才冒险出手。
反正那马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狂的,尤其那天姜沅芷是一大早就进山去了,骑了一整天都没事的马,没个人为原因驱使,怎会在回程的途中突然出问题?
这时候,听闻了尉迟澍和傅云琅前来探病,月满便赶来了这个帐篷招待。
傅云琅转头问她:“沅沅出事时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侍卫,事后姑姑有问过他们?他们怎么说?马儿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狂,当时是否有被流箭射中或者怎样?”
“问是问过了,但是他们也全都摸不着头脑,回忆不起任何的异样。”
姜沅芷是月满看着出生的,月满对她的事也格外尽心,她的话,傅云琅是信得过的。
她不死心的还要继续询问线索,尉迟澍突然开口打断:“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都过来吧。”
这一大清早的……
但这话由尉迟澍吩咐,月满虽有犹豫,终究还是咬牙应诺:“是。”
她转身出去。
傅云琅转头看向尉迟澍。
上回许贵妃姑侄二人在宫里作妖,他虽然也替姜沅芷出了气,但那却是做在暗处的。
他这个人,向来有做客人的自觉,轻易不会跳到明面上得罪楚国这边朝堂上的人。
傅云琅见他如此,猜他该是手里捏住了些许相关线索,但又同时有些诧异——
这事儿明明连承德帝都有点想要大事化小含糊过去的意思,他这马上就要启程回国了,何必非要在这时跳出来蹚一趟浑水呢?
她狐疑看过去,想得个答案。
然而——
才被她伤了自尊又伤了心的少年是记仇且有报复心的,冷冷的别开了视线,只留给她一个冷蔑高傲的侧影。
傅云琅:……
不过尉迟澍这人胡闹是分场合的,他现在既然敢出面,傅云琅至少相信他不会掉链子,他既是和她赌气,她自也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姜沅芷却是到了这时才依稀察觉她那表哥的反常。
傅云琅坐在她那床榻外侧,她隔着傅云琅观察对方良久,便又是来扯傅云琅的袖子咬耳朵:“我表哥他又是怎么了?”
他在楚国这些年,除了上回庙街上的意外,可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来没人敢惹他的。
傅云琅忽悠她:“不知道。”
毕竟她和尉迟澍是向来不对付的,姜沅芷见状,也不再纠结此事。
这会儿冷静下来,再看傅云琅额角缠着的绷带,小姑娘又蓦的红了眼眶:“姐姐,你这伤得应该挺严重吧?缝针了?”
“只是磕了一下,伤口愈合就好了。”傅云琅继续露出微笑来哄她。
姜沅芷依旧不依不饶的哽咽:“可是缝了针是要留疤的啊?伤在脸上,搞不好你就破相了,明年你还要嫁人呢。”
明知道尉迟澍在场,有些姐妹间的悄悄话傅云琅原是不会说的,如今确是故意。
“疤痕会慢慢淡下去,只是须得多些时间而已,实在不行我就先梳个刘海下来遮一遮。”她也摸了摸自己伤处,无所谓道:“再者说来,我若真是嫁了人,也不指着以色侍人,还怕这点伤吗?”
尉迟澍明知她是存心说予自己听的,终究没忍住,冷冷看了过来。
傅云琅是侧身背对着他坐的,这回倒是姜沅芷警觉,先瞧见了他也在场。
心慌之余,她不能去捂傅云琅的嘴,只恨自己没心没肺,方才失言在先,立刻生硬的将话题转开。
在尉迟澍意图不明的情况下,月满不可能贸然就去请承德帝来,而是先去旁边的帐篷叫醒姚皇后。
姜沅芷出事后,姚皇后的的确确是一心扑在女儿的安危上,没顾上后续追查,此事有人挑头儿,她自是毫不含糊。
“表小姐在追问公主殿下事出的经过,尉迟太子命奴婢即刻请了陛下与娘娘同来,瞧着应当也是为了咱们公主此次遇险一事,可是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未免意气用事,万一到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月满心存顾虑。
姚皇后已然起身叫人给她梳妆:“这事儿本宫原也是要追究的,那你便去请陛下过来走一遭吧。不管结果如何,自有本宫承担。”
眼见着她面色已然冷凝下来,月满便知这又是勾起了她这两天积攒的火气,这便领命去了。
承德帝来得不算太晚,住得本来就近,他和姚皇后几乎就是前后脚。
因为姜沅芷伤着,还要卧床休养,这位陛下过来当先温和询问了一下女儿的病情,又顺带着问了傅云琅的伤势,夸赞她的义举,并且肯定了要给她恩赏。
“臣女得陛下与娘娘多年的庇护教养,与沅沅更是亲姐妹一般的情分,都只是分内之事,不敢求赏。”傅云琅仍是体面规矩的圆了场面。
这次的事是她想执意追究,便不好叫尉迟澍冲在前面先开这个头,虽然知道由她出面是最次的选择,她也依旧暗暗提起一口气……
刚要开口,尉迟澍已经一撩袍角忽的站起,冲着承德帝拱手一揖:“舅舅,表妹这次遭了旁人暗算,虽说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是这幕后黑手若不揪出,有一就有二,只怕是后患无穷。如今表妹既然暂且无恙,这事儿是不是就该赶紧论一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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