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 by蓝小岚ya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1
青穗心悸于姜汐茗那脖子上的伤,走在院里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却见那位公主殿下依旧端坐在正殿之内,表情很是冷静。
而等她们主仆绕过影壁,刚刚隐没了踪影,姜汐茗一直翘着的嘴角就瞬间完全压平了下去,眼底也漫上一层阴霾。
只,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目光死盯着那面影壁。
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嫉妒姜沅芷的是什么,一个是对方嫡出的身份,另一个就是姜沅芷有傅云琅这么一个处处维护,甚至可以舍命救她的好表姐了。
同为皇室的公主,姜沅芷就是要比她幸运得多。
而此时,她身后的菖蒲盯着傅云琅送来的那个食盒,迫不及待的献策:“公主……这位傅大小姐亏得是在宫里生活了这些年,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往咱们这里送吃食……”
言下之意明确——
若是姜汐茗吃这盒糕点吃出个好歹来,傅云琅百口莫辩,并且还能栽赃给姚皇后母女二人,将她们一网打尽。
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咱们去告状,陛下一定会信,觉得是皇后娘娘心胸狭隘,记恨猎场上的事,要对您下毒手,这送上门的机……”
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姜汐茗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没多少力气,即使盛怒之下,也只是将这丫头的脸打偏了过去,只是火辣辣的疼。
菖蒲诧异又惊恐的捂着脸,不可思议呢喃:“公主……”
姜汐茗的表情无形中已变得狰狞,气势汹汹又甩了她一巴掌:“轮不着你来教本宫做事,你要再认不清自己的本分,本宫就送你去跟许家那一家子蠢货作伴去。”
想到文昌伯府被她整得一夕覆灭的惨烈下场,菖蒲吓得面无血色,腿一软,连忙匍匐在地;“奴婢知错了,再不敢了。”
“滚!”
菖蒲连滚带爬的赶紧走了,在内殿收拾屋子的鸢尾这才适时走出:“殿下进里边去吧,别在这里吹风,您这嗓子还得要好生养着,否则容易留下病根。”
姜汐茗阴沉着脸随她进了内殿。
鸢尾端了润喉的汤药给她,趁她喝药的工夫,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公主……再是如何……您怎么能把老侯爷他们全给算计进去呢?虽说……虽然他们的行事确实欠着妥当,可……可说到底也是为着您好,为着您的前程……”
文昌伯要铲除姜沅芷,这事的的确确是与她提前知会过的,早在去猎场之前就打过招呼。
当时,姜汐茗可没拦着不让他们做。
只是,她很聪明的表示自己如今成了姚皇后的眼中钉,被姚皇后的人监视,怕是很难腾出手来帮忙。
诚然,在文昌伯眼里她就只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儿,原也没太指望她能帮衬,只不过,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大家同坐一条船,却绝没想到姜汐茗会是在等着坑他。
本来杀人灭口之后,猎场上的事都成了无头公案了,前天夜里她却刻意将文昌伯叫去了她的帐篷,胡搅蛮缠激怒了对方与她翻脸,动了手,进而闹到了皇帝面前。
她对皇帝的那套说辞,几乎都算不得说谎,因为确实帝后等人谁都找不到她参与谋害姜沅芷的任何蛛丝马迹。
而她脖子上的伤,又是一出苦肉计。
更重要的是——
文昌伯杀姜沅芷的动机,不仅触碰到了承德帝的逆鳞与底线,那更是承德帝暂时还不敢叫姚皇后知道的。
她选了个姚皇后脱不开身的时间,拿捏着这点分寸,声泪俱下的跪在亲生父亲面前投诚,表示自己是体恤父皇、不愿与外祖父一家为伍的,她父皇还得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没有直接把事情告发给姚皇后。
所以,他不仅盛怒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许氏一族,更是选择了维护她。
而在外人看来,谁也不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会这么狠的直接算计垮了自己的外祖一家,因为她虽不必指着许家给她撑腰,可是有许氏一门做后盾,她的地位身份也只会更稳固些。
她这样的做法,违背常理,就连菖蒲和鸢尾两个都不能理解。
菖蒲目光短浅,还没想得太深远,鸢尾却甚至觉得她别是疯了。
而这一刻,十四岁的少女脸上便当真浮现出疯狂之色。
她猛的一下狠狠将手里药碗摔出去,压抑着声音嘶哑叫骂:“为了本宫?他们全是为了他们自己。”
“可……可那毕竟是娘娘的娘家人,他们……”鸢尾试图与她讲道理,“您这心里再是不痛快,也……也不能如此,总得看在娘娘的面上。”
“我娘也是活该。”提起许贵妃,姜汐茗眼底疯狂之色更甚,暴怒怨愤,“嘴上说是为我好,她以为她机关算尽,千里迢迢将我做和亲联姻的筹码送去大魏做太子妃,那便是为我好吗?真为我好,她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她与许贵妃之间一向母女情深,许贵妃薨逝之后这阵子,她也日日伤心,十分之颓废,此时鸢尾便不敢再说话了。
承德帝当日处死许氏姑侄,又派人去许家敲打文昌伯时,他是压根不知道许家姑侄的行事文昌伯也参与其中,早知内幕的。
不是为了和姚氏母女互别苗头,而是许贵妃无意间发现承德帝有联姻大魏皇室的打算,他们想要挤掉姜沅芷,叫许氏所出的长乐公主姜汐茗取而代之。
可是,许贵妃棋差一着,反被尉迟澍摆了一道,丢掉了性命。
尉迟澍那晚当着押解许明恒的侍卫说的话,后来就传到了姜汐茗耳朵里。
于她而言,许贵妃再是有错,也是她生母,更是从未亏待过她,可笑的是文昌伯却在许贵妃治丧期间找上她,叫她使手段去接近尉迟澍,最后还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出马,要在外出行猎期间谋害姜沅芷。
而这一切的一切……
就是为了叫她有机会嫁给尉迟澍!
姜汐茗彻底被激起了脾气,且哭且笑。
“自作主张,丢了性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四面高墙的鬼地方,她好意思说是为我好?”
“蠢!愚不可及!”
“他们全都是利欲熏心自以为是的疯子!”
“我娘只是异想天开的蠢,许栋那老东西、他们那些人哪一个会是真心为我好?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不择手段就为了将我送去杀母仇人身边……还敢说他们是为了我好?他们全是为了他们自己。拿我当棋子,还敢大言不惭的来诓我,真当本宫同他们一样都是蠢货吗?”
“死一个许明恒还不够他们长记性的,那就都去死吧。这次的教训够大,够他们带着投胎记到下辈子去了。”
她这样口不择言的模样,像是已然疯癫,将寝殿里的物件狠狠砸了许多,之后就只剩颓然坐在榻上嚎啕大哭。
“公主……”鸢尾也跟着哭,“可是公主,贵妃娘娘没了啊,现在又毁了许家,以后只剩下您孤身一人在这宫里,您可怎么办啊?”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亲生父亲又不是多靠得住的人……
“我想母妃了……”姜汐茗发泄完,面目也终于恢复如初,她呆呆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空旷大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以往是我不好,我不该事事想着拔尖儿去跟姜沅芷较劲的,如果我没有那样,母妃是不是也就不会想着替我去争,那她是不是也就不会死了?”
无可否认,她的母妃是爱她的,时时处处,将她做掌上明珠一般的疼爱。
可是,这世上不惜一切爱她的那个人,没了啊……
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娘娘她……只是一时糊涂。”鸢尾自知不该诋毁主子,在少女期期艾艾的注视下,终是委婉的道了句。
见她冷静了些,就掏出帕子想帮着擦眼泪,然则下一刻,姜汐茗又忽的变了张面孔,再度疯魔了般咯咯的笑起来:“我不好过。她们也不见得会好,我偏不说……我偏不说许栋那老东西是为了什么才这般丧心病狂的对姜沅芷下手,就让姜沅芷嫁去大魏吧,做太子妃也好,做皇后也好,我都迫不及待想看骨肉分离时她们母女的表情了,她们痛了,我就痛快了。”
这样骨肉分离的剜心之痛,不能只有她与她的母妃承受。
她拿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一张小脸儿上的表情狰狞扭曲,眼底却闪烁着奇异明亮的光芒。
自倾香殿出来,傅云琅主仆都有些唏嘘。
青穗还是忍不住频频回望:“长乐公主那脖子上的伤,还带个男人的扳指印呢,瞧着是真真的,但是咱们也瞧不出来她究竟是真的完全无辜,还是事后反水,反咬了许家一口。”
傅云琅亦是一筹莫展:“不管她究竟有没有参与,我就是想不通,文昌伯这般铤而走险的动机究竟何在?害死了沅沅,许家能得什么好处?”
还是那句话,姜沅芷和姜汐茗都是女孩儿,杀了嫡出的,庶出的又不可能继承皇位,许家也不可能跟着她鸡犬升天……
如果说当初许贵妃的作为,还只是妇人短视的荒唐之举,那这一次许家究竟图什么?
可惜承德帝将许家发落得迅速,也不知文昌伯究竟是如何招供的,承德帝事后应该是会将这一切的缘由给姚皇后母女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吧?
怪只怪她的这场病生得不是时候,后来又回京的匆忙,现在只能是等姚皇后一行回宫再问问了。
之后的几日,大家相安无事,傅云琅和姜汐茗各自都安静在自己的寝宫呆着,就尉迟澍那边忙里忙外,已经是在打点他不日即将回国的行装了。
秋猎原定是半个月,承德帝一行应该下旬才回,但因为姜沅芷受伤的缘故,据说他没心思继续呆在猎场,所以只比傅云琅她们晚了三天,帝后的仪仗也便匆匆回銮。
也就在帝后抵京的次日,大魏派遣前来接驾的使臣也到了。
负责礼仪交涉的文臣姑且不论,但这次大魏皇帝派来接尉迟澍的居然是他御前的羽林卫指挥使大人,等同于大楚这边的禁军指挥使兼御前侍卫大统领。
傅云琅的记忆里印象十分深刻,上辈子来接尉迟澍的可没达到这个规格。
想来是有了上回尉迟澍遇刺的警示,大魏皇帝越加小心了些,这样再加上她又提醒过尉迟澍路上可能会有危险,只要他在归途上谨慎些,或者便不会发生前世的惨剧了。
而在这件事上,她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姜沅芷回宫后,还需要继续卧床养伤,她便天天陪着解闷儿。
因为承德帝的万寿节被冲撞了,后来又匆忙回来,就说要即刻补办一下,顺便也为尉迟澍践行。
姚皇后那边刚回宫就脚不沾地的连着忙活了三日,重新安排了宫中万寿节的大宴。
为了迎接大魏使臣,这一次的寿宴排场尤其之大,几乎可与除夕国宴的规格媲美,只一点遗憾,姜沅芷那伤还需静养,她不能来。
傅云琅对这种场合可有可无,但是这一次想着唐钰鹤或者会着急见她,便也盛装陪同姚皇后去了。
席上看见姜汐茗,她将上襦的交领紧紧束着,遮掩脖子上残存的痕迹,看见傅云琅,甚至很是乐观的微微颔首点了下头。
这可是她所给的史无前例头一遭的礼遇,这般反常,傅云琅隐隐从她澄净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不太妙的预感,可是又捉摸不透,坐下时就显得心不在焉。
尉迟澍则是自回宫那日后便再没见到过她,想着这当是最后一面了,却见她神思不属居然连一眼都没往自己这边瞟,心上便是一阵窒闷。
大家各怀着心思,吃吃喝喝,酒过三巡,说起尉迟澍即将回国一事,承德帝忍不住大发感慨,提及有关他的许多往事,宴会气氛一度达到了一个情真意切的巅峰。
然后,就趁着酒兴,大魏前来接驾的那位鸿胪寺卿大人便站出来,当众呈上一份措辞华丽洋洋洒洒的国书,纠其本意——
便是大魏皇帝亲下的国书,要替太子尉迟澍求娶楚国长安公主,结两国秦晋之好。
第034章 交易
尉迟澍心思不在这场宴会上, 见自家使臣站出来,还当他父皇的所谓国书也不过就是与承德帝客气礼让一番,感谢他对自己的多年照拂。
是以, 等他反应过来, 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错愕之余,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傅云琅。
傅云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明尉迟澍答应过会拒绝这门婚事的, 变故突然,她亦是顾不得许多,惊慌失措朝尉迟澍看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 傅云琅便意识到这该不是尉迟澍的问题, 看他的神情,也该是被人摆了一道的。
而大魏的那位鸿胪寺卿大人依旧还在侃侃而谈, 态度诚恳又客气:“这些年太子殿下每逢送家书回朝, 总免不了夸赞楚皇陛下的长安公主,我朝陛下也多有耳闻,贵国的嫡公主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被楚皇陛下与皇后娘娘教养得德才兼备, 极为出色,就想着为他们小儿女结一份姻缘,咱们亲上加亲, 此事于两朝的臣民百姓而言,亦是一桩好事, 还请楚皇陛下与皇后娘娘成全。”
这番话说得漂亮, 加上那一封陈词洋洋洒洒的魏国皇帝的亲笔国书,已然不是个有待商拓的提议了。
姚皇后是第一个脸上显现出惊慌之色的人, 她手指猛地一下抓紧身侧座椅的雕花扶手,平时应付再大的场面都游刃有余,此刻硬挤出来的笑容却见着勉强。
她看向承德帝:“陛下,沅沅还……”
“小”字未曾出口,承德帝已然抚掌大笑。
“澍儿这孩子是朕看着他长大的,将朕的嫡公主托付于他,朕自是放心的。”他看向尉迟澍,居然没留半分商拓或者转圜的余地,当场便要定下此事,“不过这事儿……总还要问问当事人,澍儿你的意下如何?朕将沅沅交托于你,你当是不会叫朕失望的吧?”
此情此景之下,尉迟澍已然被架在了火上。
他是可以当场回绝的,可是承德帝的手上正拿着他父皇替他求亲的亲笔国书,他们父子要担一个出尔反尔或者他忤逆不孝的罪名不说……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拒婚,最伤的还是姜沅芷的颜面。
尤其,是在承德帝势在必得的前提下,一旦他直言拒婚不娶,承德帝怕是第一个就要翻脸,后续的情况不好收场。
是以,他面上维持冷静,带着与往常无异的笑容:“我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待她原就如同亲妹一般,照拂于她那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婚嫁一事,关乎一生,将表妹千里迢迢带去大魏,我怕太伤舅舅与舅母的爱女之心,再者……表妹自幼未曾离开你们左右,也怕她去了别处,对父母思念成疾,对她不好。”
这番婉拒,不甚明显,但承德帝肯定听得懂他真实的意愿。
姚皇后抓住机会,刚要说话,承德帝却是不舍得重重一叹:“朕与皇后以后渐渐的上了年岁,迟早都是要丢下她的,孩儿大了,迟早都要离开父母至亲身边,只要你能善待于她,朕便可安心。”
如此境地之下,尉迟澍突然也就无法公然拒绝。
最后,他说:“那回头也问问表妹的意愿吧,就怕是她舍不得留在舅舅舅母膝下尽孝的机会。”
这,已经是他能为姜沅芷留下的最后的余地了。
用“孝道”留个借口,事后若是真的双方达成和解,免除了这桩婚约,好歹理由正当,也不会伤得姜沅芷名声太狠。
毕竟——
古往今来,于女子而言,被拒婚被退亲被休弃,这都是致命的伤害,即使姜沅芷生于皇家,也不可能免俗,尤其是在承德帝强硬想要促成这桩婚事的情况下。
承德帝这次没有强逼,只是心情大好的朗朗笑道:“婚嫁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俗成的古礼,朕的公主,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
倒是一句话,又将尉迟澍给姜沅芷留下的后路堵死了。
寿宴继续,因为承德帝心情好,殿中气氛依旧热闹不减,只是这后半程,姚皇后的笑容一直都十分勉强。
傅云琅心里不安又焦躁,连着饮了两杯酒,然则酒水灼烧肠胃,非但没能压下她的情绪,她反而越发的心浮气躁。
再去看尉迟澍。
他倒是伪装得极好,依旧游刃有余的陪着承德帝推杯换盏。
一直捱到这一场宴会结束,傅云琅起身搀扶姚皇后。
下面席间的唐钰鹤蹭的起身,神情殷切看向这边……
因为之前答应了要接他的帖子,本来这宴席散后,傅云琅的确是打算私下再单独与他说上两句话的,此时却有些顾不上。
她便只能遥遥冲着他歉然一笑,然后先扶着姚皇后的手自后殿离席。
尉迟澍这会儿便算是外人,与他自家的朝臣们都还留在殿中,等到走出殿外,姚皇后便拍拍傅云琅手背,仓促吩咐她:“方才宴上这事儿先别同沅沅说……”
可是众目睽睽,这事情怎么瞒得住?
不说是这宫里,只怕明日一早,整个京城都会将这一桩婚事的相关事宜传得沸沸扬扬。
她面露焦躁,随后便登上了承德帝的辇车。
傅云琅对自己这位姨丈,多少还有几分了解,他这人对凡事都得过且过,也正因为如此,但凡是有一两件他处心积虑想要促成的事,怕是就更难改变他心意。
她的心中并不乐观,心知姚皇后劝服他收回成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于尉迟澍——
单是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他就已然很难翻身了。
从头到尾,只怪是她天真了,一直以来都将事情想简单了。
“小姐……”青穗从旁伸出手来扶她。
傅云琅飞快收摄心神。
转身,就看同样立在殿外送驾的姜汐茗面带笑容朝她走过来:“父皇真是心疼皇姐,这样天下独一份尊贵的好婚事,也就只有皇姐这个嫡公主的身份才配得上,天色晚了,我不便亲自登门恭贺她,傅大小姐替我捎句话,尽一尽姐妹情分。”
说完,就径自绕开她先走了。
这一次,小姑娘身姿笔直,脚步轻快,走得颇是洋洋自得。
傅云琅咬了咬唇,有火没处发,也连忙扯上青穗匆匆往回走。
因为她突然便懂了——
以前是她一直将事情想得太简单,现在回头去看,就连许贵妃联合娘家侄子算计姜沅芷的清白那件事,都极有可能是冲着今日与大魏的这一场联姻来的。
那女人就算再短视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女孩子们之间互别苗头的一点蝇头小利就行秽乱宫闱之举,确实是太过不知死活。
如此……
前几天猎场上文昌伯的疯狂之举,就也一并都有了合理解释。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见面,姜汐茗会用那样等着看好戏一样幸灾乐祸的眼神向她挑衅!
也怪不得,文昌伯府事发后,承德帝处置的那般迅速,还第一时间将姜汐茗送回了京城,离开了姚皇后的视线之内。
姚皇后不会舍得姜沅芷远嫁,提前叫她得到丝毫风声,她都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挠,唯有出其不意,打她个措手不及。
居然不是小儿女之间互生情愫的两小无猜,而是两国帝王亲自下场主持的政治联姻!
甚至于上辈子这桩婚事也都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这般隆重被提起的,就是尉迟澍即将归国前的某一日,宫里突然传了消息,说他与姜沅芷定下婚约,准备一同折返大魏。
傅云琅甚至隐隐觉得,这一次事情被闹这么大,有可能是曾经她的某些推手促成的。
但她现在暂时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只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果然,人才进了晴芳殿的院子,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兰草带着一众宫女带着哭腔又跪又求:“公主,您头上还有伤呢,太医叮嘱一定要卧床静养,而且这大晚上的,您去寻尉迟殿下也不合适……”
姜沅芷气鼓鼓的嚷:“我再不去见他就来不及了,快别拦着我。”
或者是姜汐茗有意为之给递了消息,也或者是宫宴上伺候的宫人提前将消息散出来了,总之这消息传进姜沅芷耳朵比所有人预期中的都要快。
傅云琅快步走进寝殿,不由分说将姜沅芷按回榻上,然后递眼色打发了兰草她们。
见她归来,兰草等人也就安心告退。
姜沅芷表情又急又怒:“云姐姐,她们说得是不是真的?我父皇要将我嫁给尉迟表哥?将我送去大魏和亲?”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还瞒着她。
傅云琅道:“姨母不会答应的,寿宴过后她随陛下一并离去,我们先等着明日听一听她那边的消息,你别急。”
姜沅芷开始还存几分侥幸,此时便直接气哭了:“表哥他明明答应过的,他怎能言而无信?”
在事情尚未最终定论之前,傅云琅也不敢随便说话。
但是据她的观察,尉迟澍应该事先也不知情,可越是这样,这件事上转圜的几率就越是微末了……
一时之间,她竟也不知还能对姜沅芷说些什么,只能拍抚她的脊背,尽量先安抚她的情绪,劝她先别慌。
姜沅芷头上伤势较重,现在情绪过激了还容易引发头疼,哭了一会儿隐隐不舒服,她也就不太敢闹了。
傅云琅叫人端了她晚间要服的汤药来,亲手喂她喝了药,将人哄睡。
事到如今,她若再去找尉迟澍掰扯这事儿便是无理取闹和自不量力的强人所难了,之后便心中郁结的也躺到了床上。
另一边,大魏的使臣下榻在宫外驿馆,散席过后便该出宫去的,尉迟澍不好坏了宫中规矩强留他们,便冷着脸亲自送他们出宫。
待到出了宫门,他没理那位鸿胪寺卿大人,而是冲着羽林卫指挥使欧阳方直接发难:“有关联姻大楚皇室一事,数月之前本宫就与父皇言明,绝无此意,今天你们带来的这封国书……为何不早与本宫知会?”
他不仅说了不会与大楚皇室联姻,甚至也告诉了他那父皇,若是承德帝这边有此想法,一定要对方回绝。
本以为万事无忧了……
而此时质问,刚一出口他便兀自先泄了气,只觉多余。
为何不提早与他知会?还不就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于,这事儿还必是他那父皇一手安排,否则底下的人不敢在他面前擅作这样的主张,行阳奉阴违暗算他之事。
欧阳方约莫是个不会笑的人,表情始终严肃,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也不废话,当面直言:“楚国这位陛下的性情殿下应该比微臣等人更为了解,你又当是为何,他会不惜麻烦收留并且悉心教养您这些年?”
尉迟澍如遭雷击。
这里是他母亲的母国,他的生母便是大楚的皇室血脉,以至于他从未将此事深思深想,只当这便是最简单的亲情羁绊。
现在细想,承德帝纵容他,宠爱他,破例让他住在宫里,便直接减少了被刺杀的几率,名义上是为他和姜沅芷姐妹,实则就是为他开的宫学,他要习武,魏国皇帝从魏国秘密派了最好的武术教习和骑射师傅来,承德帝也帮他掩饰,并且提供最好的场地给他……
可以说,他虽是魏国太子,但是这些年在楚国皇城享受的也是不逊于储君的待遇。
甚至明知道魏国有些人是容不得他的,承德帝都接了他这个烫手山芋。
尉迟澍的脑袋瞬间清明又瞬间混沌,他艰难道:“所以,从十年前开始,这就是一场交易?这场联姻,和大魏未来的后位,都是父皇一早许诺给大楚的交易筹码?”
多可笑,在他天真以为这人间有的是真情的这些年里,连他自己都早就是被摆在权利天平上的筹码了。
对他慈爱有家的亲舅舅,别有图谋,他的亲生父亲,甚至也在算计他。
哪怕这一桩婚事于他而言,其实就算促成了,也没什么损害……
可是,被至亲之人欺骗隐瞒,甚至算计的滋味儿,真的好难受啊!
那一瞬间,少年就红了眼眶,胸中充斥着巨浪滔天般的愤怒。
他其实没有真的想要忤逆他的父皇,背弃他父皇的承诺,只是气不过,便赌气咬着牙道:“若我不肯就范呢?”
欧阳方的表情依旧很平静,继续陈述事实:“陛下与楚皇的约定,是待您二十及冠再接您回朝,此时突然提前,是因为陛下的身体已经耗到极致,他或许熬不过三年,等您真的长成,着急接您回去,是想趁着他最后的时间尽可能扶您坐稳江山。”
少年眼底燃烧的怒火,瞬间寂灭下去。
他尤记得他离开魏国皇都那日,他父皇半蹲在他面前,微笑着与他道别的的情景……
那个男人,那时候就瘦骨嶙峋,满面的病容与疲态了,他甚至一度以为他熬不到自己长成,如若他中途驾崩,他便得永远留在楚国,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亲族对承德帝摇尾乞怜了。
尉迟澍瞬间哑了火,沉默着转身又进了宫门。
他甚至不用多问也想明白了承德帝的打算,他是个只想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帝王,不在乎有无建树,或者名传千古,只想在他有生之年坐稳这个皇位,能熬到寿终正寝就行,要求与大魏皇室联姻,就是想要借大魏做靠山,再继续苟且在他的皇位上,毕竟他的江山已经风雨飘摇,其实很多暗中势力都在春蠢蠢欲动了,而若是两国皇族联姻,大魏的国力要强悍许多,那些人就不得不继续收起爪牙,蛰伏。
这一场交易,甚至可以说是很肮脏的。
可是,他已经不可能拒绝了。
一场盛大热闹的寿宴散后,皇宫又很快变成了那个夜里就冷肃死寂,泯灭了人声的庞大又威严的宫殿群。
傅云琅辗转半夜才睡,梦里又回忆起前世。
隆冬腊月里,她扶着姚皇后立在城门外荒凉的官道上,一队打着白幡的队伍踩着皑皑白雪,顶着凛冽北风自南边一步步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