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 by蓝小岚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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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傅云琅在旁护着,她的沅沅,总会更加安全一些。
可是,这在她看来,依旧只是万不得已之下的下下策,她终究还是想要将女儿留下的。
“人之常情罢了。”月满也跟着幽幽一声叹息,但随后却又话锋一转,开解道:“娘娘倒也不必如此自责,奴婢说句僭越之言,这事儿要怪我看也只得是怪大小姐。”
她抬手,仔细给姚皇后掖了掖被角,眼底神色冰冷又嘲弄:“人都说为母则刚,可是她呢?当初那都办的叫什么事儿?人生在世,谁家没个天灾人祸,三灾九难的?这世上寡妇鳏夫多了去,谁人不是忍痛活着,继续死撑下去。偏就她,死了男人就活不成?不管不顾的丢下那么小个女娃儿……琅姐儿若真要记恨,归根结底也只得是恨她亲娘,她亲娘都能弃她于不顾,更遑论旁人了。”
傅云琅也是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
如果不出这档子事,她也是盼着这姑娘能得个好归宿,平安喜乐过一生。
人生在世,谁无亲人父母,能舍己为人的那是圣人。
而她们,不过都是些世俗的凡胎罢了。
“姐姐她……唉!”提及自己红颜薄命的亲姐姐,姚皇后也只剩欲言又止的一声叹息,“朝朝若要恨我我也认了,就这样吧。实在不得已,就只得是叫她随沅沅同去了。”
以前她从来都不知道承德帝和魏国皇帝之间是早有契约的,承德帝收容教养尉迟澍到成年,向魏国索要的回报便是他们未来的国母之位。
她的这个夫婿啊,她一直都知他是个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之人,却居然也不全然是。
原来他也不是不晓得如此这般是坐不稳江山的,他只是懒得治理,懒得管,而他想到的继续稳固自己帝位的法子便是与大魏联姻,借大魏的势,为自己拉大旗作虎皮。
上回猎场上,承德帝亲下口谕禁止任何人传尉迟澍和傅云琅的闲话时,她一直只当对方是真心为了维护两个孩子的名声,却原来,他是早有打算——
不想让尉迟澍与旁人之间有染,就是为了维持一个绝佳的好名声让大魏与大楚联姻。
傅云琅从凤鸣宫出来,心绪起伏,已然是有些失控。
等在殿外的青穗见她脸色不对,赶忙上手搀扶:“小姐,您这……”
怎么了这是?不过就是过来探病,同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而已,甚至她在院里连争执声都没听见,这怎么自家主子突然便慌张成这样?
傅云琅抿紧了唇,一声不吭,反攥住她手指,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出得凤鸣宫,她便更是加快了脚步,若不是淑女的教养不允许,差不多就要失态狂奔,直朝着宫学方向走。
她知道,姚皇后但凡打上了自己的主意,这件事基本上就没跑了。
可是——
她不愿意!
不愿意被人算计利用做棋子,就这样随随便便祭出去,而现在,趁着这一股气性上涌的脾气,她要去寻唐钰鹤。
依着那少年人今时今日对她的好感,她想即便她现在揪着他去承德帝面前请旨赐婚他也是肯的。
这是最后的时间与机会了!
否则,也不仅是姚皇后不会放过她,便是她自己……她也怕自己会心软,因为她确实也舍不得看沅沅死在南下的路上。
这一刻,她甚至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些恨上了楚怀安!
当初若他能照着前世的轨迹按部就班娶了她,那么今时今日,她也就不会被推到这样两难的境地。
她脚下步履凌乱,走得匆忙。
宫学在前朝那边,徒步过去有些远,青穗被她拽着,气喘吁吁。
前面刚刚拐过一道小门,过门槛儿时太过急躁,傅云琅一脚踩在裙摆。
她这一路走来,本就有些体力不支,于是即使手扶着门框,也是腿一软就朝地上摔去。
千钧一发,迎面突然有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扶住她。
男人的手掌沉稳有力,捏着她手臂,像是拎小动物一样,轻而易举便将她拎起来。
傅云琅仓促抬头,还不及道谢,映入眼帘的便是尉迟澍那张过分漂亮张扬的脸。
“你怎么了?”彼时,他微蹙着眉头,奇怪打量着她。
傅云琅魂不守舍,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潜意识里爆发出来的力道很大,尉迟澍毫无防备,竟是被她推了个踉跄。
于是,他面上表情越发不悦:“发的什么疯?你跑这来做什么?”
傅云琅目光闪烁,突然也不想浪费时间与他废话,径直绕开他,连丫鬟也不要了,撇了青穗,直接拎着裙子往前跑。
尉迟澍本就已经察觉她今日有些反常,见状,只下意识的追上去,一把又将她攥住。
傅云琅心里清楚,姚皇后的算计,怪不到他的头上,这会儿却也最见不得他,恼怒只想甩开他的手。
“这里是前朝,你到底怎么了?清醒点儿,要闹也别在这闹。”尉迟澍却会错了意,只恐她这会儿稳不住情绪要惹祸,便想将她强行拖走。
“傅朝朝!”他沉声呵斥。
却在这时,突然又有人冲上来,不由分说的强横将傅云琅自他手里抢了出来。
第037章 成全
姜沅芷像是一头发怒的小兽, 冲上来隔开尉迟澍,以一种异常强悍的姿态将傅云琅护在身后。
傅云琅几人皆有一瞬间不同程度的错愕。
尉迟澍甚至觉得她这一刻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神态,有点……呃, 捉奸在床那意思了?
但是被捉的正配不是他, 而是傅云琅,他只是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简直莫名其妙!
傅云琅这日情绪极差, 便懒得说话。
最后, 还是尉迟澍看她一眼,又耐着性子对姜沅芷道:“你来得正好,赶紧把她领回去,闲着没事往前朝跑什么跑?”
他依旧十分意外, 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会叫傅云琅这样的人如此失态。
又不好问,就只微微叹了口气, 还想再劝一句:“傅朝朝……”
结果……
“不准你这么叫她!”
姜沅芷却突然发了怒, 厉声喝止了他。
这小丫头平时是有些爱闹腾,但是起码的礼仪教养是有的,前几日为了婚事去找他吵架都没这么凶过。
尉迟澍始料未及,再次被她吼得愣住。
她则是狠狠瞪他一眼一眼, 然后神情之间甚至是有些明显慌张的看向傅云琅。
傅云琅微垂着眼睑,情绪遮掩起来,只是用力的抿了抿唇, 却也……没说话。
“姐姐你是遇到唐世子的信使了吗?”姜沅芷拉着她手,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的轻柔和讨好, “他之前叫人去晴芳殿送信, 说他在书斋等着你呢,好像是要送什么帖子, 你快去吧。”
傅云琅依旧没说话,点点头,沉默着转身走了。
她今日实在太反常,同尉迟澍错身而过时,尉迟澍不仅没敢拦,甚至下意识微微往后退了小半步,给她让路。
他心里想的,则是方才她表姐妹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后知后觉回味过来一点什么。
以往,他也偶有这般唤她的时候,傅云琅却没纠正他,但是再细想想,每逢这时,她好像也从未正面回应过他。
尉迟澍心中有了片刻懊恼,他沉着脸走到姜沅芷面前:“她那名字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不能叫?”
姜沅芷这几日原就看他不顺眼,方才情急之下又差点被他气哭,对着他就越发没有好脸色:“你自己眼睛瞎吗?没看见她不喜欢吗?”
方才见傅云琅红着眼,她就当是被尉迟澍乱叫她名字给气着了。
尉迟澍却知,傅云琅今日的情绪反常本就与他无关的。
只姜沅芷特意提了她那名字的事,他依旧还是走了心,姜沅芷与她最亲近也最要好,知她喜好肯定比自己多,她说傅云琅忌讳她那个名字,那便当是确有其事,可是……
她那名字到底怎么了吗?
尉迟澍一头雾水。
又想到她这会儿是去“私会”唐钰鹤了,虽是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阻止甚至哪怕只是吃味儿,心里也依旧酸溜溜的堵得慌。
他跟姜沅芷立在这空荡荡的宫道上,四目相对。
“盯着我作甚?”无法,只得激她,“你不是还要求舅舅收回成命,取消婚约吗?现在这么往我跟前凑,岂不是授人以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坏主意!”姜沅芷依旧防贼似的盯着他。
她方才着急出门,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此时便瞪了眼跟着尉迟澍的朔风。
朔风头皮一紧,心道这怎么还有我事儿?
于是侧目看向他自家主子,见着尉迟澍隐晦颔首,他才快速退开几步避了嫌。
尉迟澍瞧着他这故弄玄虚的表妹:“怎的,你想到新的法子可以拒婚了?打算拉我一起去见舅舅?”
姜沅芷道:“我看见了。”
尉迟澍有点懵:“什么?”
姜沅芷压着声音,看他的表情越发充满敌意与防备,一字一顿:“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你想轻薄我表姐!”
尉迟澍:……
说实话,隐情被拆穿,尉迟澍心底是本能的慌张了一下的,但是下一刻,他就佯装无事的扯开嘴角,笑得颇带几分恶劣:“那你当时为什么没闹?你不是不想跟我去大魏吗?”
“难道让我表姐跟你去吗?”姜沅芷道。
很多事,她看不了尉迟澍和傅云琅那么透彻深远,可她亦是有她自己想要坚守的原则,想要维护的人。
再肤浅她也起码知道,姑娘家的名声不能容它沾上丝毫污秽与瑕疵。
她依旧用极其防备警告的眼神瞪着尉迟澍:“我表姐和唐世子的婚事水到渠成,就要定下了,你别捣乱啊!”
尉迟澍被这小丫头一本正经的警告教训,又想到傅云琅这会儿的去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你也觉得我不如那个姓唐的?”
姜沅芷被噎了一下,但又立刻振作:“反正你不能打我表姐的主意,她哪儿都不去,她就留在这。”
有些事,她还不是很懂,但是冥冥之中她却依稀感觉的到,傅云琅对唐钰鹤的不像是是她父皇母后年轻时候的那般感情,更多的像是最近几年父皇与母后之间的那种状态。
但是这门婚事,是表姐自主选定的,那起码证明她是愿意的,那么它就应该被捍卫!
姜沅芷死盯着他不放。
尉迟澍也不想大庭广众的与她这般纠缠争执,见着实在绕不开她,又想到傅云琅对自己的态度,终是无奈妥协,与她一前一后往后宫方向走。
至于傅云琅,他既没本事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接纳他,也给不了任何能叫她安心追随的承诺和保障,确实也不该强求的。
另一边,傅云琅急匆匆往宫学方向去。
去的路上,她是想找唐钰鹤的,可最后却绕过一条路,站在了一墙之隔的外面。
书斋的这道院墙不算很高,但她仰起头,却也只能看到围墙上琉璃瓦的飞檐,抬手应该也触不到。
青穗一直也不清楚确切是发生了何事,只是鲜少看她在人前情绪外露,隐隐的意识到定是有事发生,心里不安的很。
院墙之内,陆陆续续有人来,又有人走,都是来取回私人物品的那些王孙贵女。
偶尔能听到唐钰鹤与他们的谈笑寒暄声。
后来渐渐地,人走光了,日头也慢慢西沉,就只偶尔能听见他那小厮焦急劝诫催促他的声音。
唐钰鹤一直说:“等等,再等等。”
后来他又嘀咕:“明明是约好了的……”
他想不明白,那日答应他来送帖子时那姑娘明明是温柔对他笑着的,甚至今日他叫去送信的小太监都回话说她答应过来,却总不能是那小太监拿了银子不办事,诓骗了他吧?
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焦躁踱步了许久,直至傍晚时分,看管宫殿的太监管事过来,才迫于宫规离宫去了。
傅云琅背靠着那面墙壁,面无表情听里头的动静。
大门落锁时,她狠狠闭了下眼。
青穗有些急,轻轻地扯她袖子:“小姐……”
傅云琅却是一动不动,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内心动摇了。
不是因为姚皇后的威逼,而是……
因为她的小表妹。
从她母亲死后,她就特别厌恶旁人再喊她的乳名,可偏偏会这般称呼她的都是身边至亲近之人,譬如姚皇后,也譬如姜沅芷。
她时候那就已经懂得了察言观色和委曲求全,所以也从来没有对她们说过这件事,可是那时候还年纪小小的姜沅芷还是从她微末的表情里发现了端倪,后来她就不再嗓音甜甜清脆的喊她“朝朝表姐”,而是直接喊姐姐,应当是她私底下又去同姚皇后提了,说自己不喜欢这个称呼,后来不知不觉间姚皇后也刻意的不再那般称呼她了。
类似的微小细节还有很多,她会在她生辰的夜里悄悄爬到她被窝里,哽咽着问她是不是难过了,然后抱着她,给予温暖;她也会眼观六路,在不确定她心思时没心没肺的跑过来,不叫别有居心的小郎君与她过分亲近,省得坏了名声,断了后路。
人人都觉得她这小表妹被过分娇宠,是个没心眼的,却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照顾着她的那些微小又敏感的情绪,无形中替她维护着仅存的那些少得可怜的自尊心。
她只是比姜沅芷更多算计罢了,若论对彼此付出的真心,却远不如对方纯粹和真挚。
这么多年里,这个小姑娘都在竭尽所能,做着在旁人看来可能是最微末的小事,努力的照顾维护着她。
姨母也许只想护她个温饱周全,却只有这个小姑娘,是细心体贴到连她的情绪都会时时刻刻兼顾的。
也正因如此,上辈子姜沅芷的死才会叫她那么那么的难过和遗憾,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自从她的家没了以后,在这世上除了青穗,这个小姑娘就是唯一以最赤诚热烈的真心待她的人了。
现在,这个小姑娘被命运的齿轮推到了吉凶未卜的前路上,她却想一走了之,继续像上辈子的后来一样,苟且着去安享她自己的所谓平静人生。
“小姐?小姐!唐世子走了。”院子那边终于泯灭了最后的一点人声,青穗忍不住催促,“您既来了,为什么不进去见他呢?”
现在去追吧?他还在出宫的路上,还来得及!
“没有必要再见了。”傅云琅睁开眼,眼底瞬间泛起的水光被她飞快的强行压下。
她唇角扯出一个笑纹,在青穗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轻笑了声:“因为我要去大魏了。”
小丫头眼底的情绪瞬间崩溃。
她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是中午那会儿在凤鸣宫……皇后娘娘她……”
傅云琅道:“这些年里得她庇护,这份人情总是要还的。”
“小姐,别去。”青穗拉着她的手,便是直接哭了,她克制着却是在拼命摇头,“皇后娘娘这是挟恩图报,她……她欺辱您孤身一人,没有生身父母撑腰。”
说什么一视同仁,真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刻,亲疏立判!
而傅云琅的生身父母,她知道对方心里其实一直都忌讳,这些年里便小心翼翼的从不主动提及,这一回也确确实实是忍无可忍。
她拉着傅云琅的手,满眼哀求。
傅云琅却已无心计较旁枝末节的所谓心情。
“这辈子,最后能值得我以命相抵的也就这么两个人了。”她手指抹去小丫头脸上泪痕,唇角淡淡的扬起笑纹,“穗穗,前路不明,背无依托的日子,有时候想想也挺无趣的。人这一生,总得有几分人情与人味的,对吧?”
前世的她,后来与楚怀安过日子,虽是安稳顺遂,可事实上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把谁真的放心上,她甚至一度怀疑,哪怕某一天楚怀安突然猝死在她面前,她可能都不会有几日的难过的,那时候自姚皇后死后,她就彻头彻尾的成了孤身一人。
没什么烦恼,同时……
也没什么希望和盼头。
那样的日子,不能说不好,但确实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和回忆的。
这辈子,如果可以顺利嫁予唐钰鹤的话,她约莫最后过得也会是那样的日子,没什么真情,只是按部就班扮演好人家妻子的角色,就那般活着了。
上辈子耽误了一个楚怀安,这辈子……
或者她一开始就不该想着再去另外祸害一个。
她原就不可能对唐钰鹤生出感情来,既然在哪里都是混日子,那便不如成全了姨母的心愿,换了她姨母和表妹的顺遂人生出来。
傅云琅一旦下定决心的事,便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青穗哭得凄惨:“那……那小姐一定带着我。”
“留在这里吧。”傅云琅摸摸她脑袋,依旧笑得平静温和,“待我走后,你便出宫去,仔细守着咱们在京的这些产业。”
她手指顺理过女孩子垂顺的长发,唇角扬起一丝略带顽皮的笑:“若是我在大魏过得不好,有你在这里替我守着,就总还有个退身之路。”
青穗是在宫廷长大的,自然懂得,这一去,又哪有什么归路?
嫁入寻常人家的女子,想要和离全身而退都是千难万难,何况是入了大魏的宫廷,和皇族扯上关系。
青穗泪眼朦胧:“我……我舍不得跟您分开。”
十年了,在这个宫廷里,真正相依为命的难道不是她们主仆吗?
长安公主虽是与自家主子要好得从不分彼此,可是青穗知道,一直都知道,在傅云琅的心里是从没觉得真能和姜沅芷平起平坐,一样的生活。
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要极大的隐忍克制,才能安稳栖身。
可是这一番挣扎求存到如今,终得了这么个下场。
明明只差一步了,明明很快就能出宫,去过自己做主的日子了,她却又生生被拦在了这道宫墙之内。
前路吉凶未卜,傅云琅是不可能叫青穗与她同行的。
她自宫学前面走过。
大门已经落锁,以后大家各奔东西,这个地方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或者以后这个院子都不会再开。
曾经,许多个少男少女最是无忧无虑的年华,尽数被留在了里面。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
傅云琅没有回晴芳殿,而是绕路又去了一趟凤鸣宫。
姚皇后并不担心自己单方面的打算最终不能得逞,有她的皇后身份在,傅云琅就绝不可能逃出她的算计,但她也的确未曾想到傅云琅还会主动的去而复返,不免有些震惊。
傅云琅跪在她面前,表情平静到近乎冷漠,她说:“我去大魏,替沅沅去,姨母去同陛下请旨吧。”
她一个人去,不需要姜沅芷同行!
而此事牵扯太大,若要达成所愿,是须得一些筹谋算计和曲折的,但是傅云琅不担心,她只是单方面将自己的一番打算告知,让姚皇后去做,因为她最清楚姚皇后对姜沅芷的爱护之心,所以更确信无论如何对方一定能把事情办成。
晚上回去,姜沅芷撒泼耍无赖,钻进她被窝里打听起唐钰鹤的事,傅云琅笑着搪塞了她。
她这表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好骗,也或者说是因为她信任她,所以才格外容易被她糊弄过去,小姑娘反而不再提及她自己那桩不顺心的婚事,躺在床上与表姐憧憬起她以后嫁去永平侯府的日子。
“老侯爷年轻时据说性情刚烈暴戾,可是自从不打仗了,如今却是温平得很。尤其他现在就唐钰鹤一个儿子了,对这个小儿子就尤其宠爱得紧,爱屋及乌,定也不会为难姐姐的。”
“嫁去他家又没有婆母管束,但是唐世子那两个嫂子我没见过,却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姐姐,唐世子的样貌……也还生得不错,你们将来给我生了小外甥,却不知像你还是像他?”
“可惜呢,姐姐若是早一两年成婚就好了,没准我还能抱一抱我的小外甥。这样……便该是见不到了……”
小姑娘喋喋不休,傅云琅只是安静的听。
宫学关闭之后,唐钰鹤也没了由头进宫,姚皇后又称病,宫里则是在忙着给长安公主备嫁,是以他托他家女眷往凤鸣宫递的帖子也石沉大海,无所回应。
一道宫墙,仿佛是山海天堑,这么一隔就是两道天地,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更进不去。
但,傅云琅还是出来了。
那晚她去寻姚皇后时顺便跟她要了一个人和一道出宫的口谕,没带姜沅芷,这日清晨便轻装简行带着青穗,由几个护卫跟随,去了趟相国寺。
那里,供奉着她为生身父母所留的长明灯。
但是住在宫里,出行不便,她也不常来,一年只来一两次,添香油。
看守功德箱的小沙弥年初见过她一次,还认得她,这次接过她递来的沉甸甸的荷包,里面甚至还有两张合计千两的银票,不禁有些惶恐:“女施主,您这……怎么一次给了这么多?怕是不妥。”
傅云琅笑笑:“我要嫁人了,夫家有些远,以后……未必还有机会再来。”
她回眸,看了眼高处那两大一小三盏灯。
白日里,灯火摇曳,瞧上去小小的几簇,实在是脆弱又渺小。
傅云琅怔怔的看着火焰,失了会儿神,后又冲那小沙弥再度露出笑容来,温声道:“这几盏灯,就托付给寺里了,望师父们替我时时照看一些。”
“阿弥陀佛。”小沙弥念着佛偈,郑重颔首,“我佛慈悲,定会保佑女施主余生之路平坦顺遂。”
“借小师傅吉言。”
傅云琅刚要转身出去,却见一道颀长人影快步从后殿绕出。
好巧不巧,竟是楚怀安。
傅云琅没想到会在此处与他相遇, 不禁有些意外。
趁她微微愣神的工夫,楚怀安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
他微蹙着眉头,神色略显凝重复杂, 傅云琅便知, 他方才当是听见自己与小沙弥对话的内容了。
不过楚怀安这人她了解,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因爱生恨的复杂纠葛, 她面对着他反而无甚负担。
“楚大人, 这么巧。”赶在楚怀安开口前,她抢先颔首打了招呼,“陪夫人来进香吗?”
于是,楚怀安将出口的话就生生被她噎了回去。
楚怀安这个人, 是不信鬼神的。
他落难那些年, 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与薄待,最是知道这世态炎凉, 所以, 后来发迹之后,他也只信他自己。
上辈子傅云琅成婚之后从宫里搬出来,行动自由了,她便养成个习惯, 每逢初一十五都来相国寺,名曰筹神,实则散心, 顺便拜祭一下父母的长明灯。
那时候,楚怀安但凡休沐在家也无其他应酬, 一般都会陪着她一起来。
陪着她来, 但他自己却从来不拜。
现在——
瞧着是他这习惯依旧没改。
傅云琅对这座相国寺里里外外的建筑构造了若指掌,猜也猜得到, 后面的二重殿内供奉的是送子观音,他从那边过来,定不可能是独自来拜的。
楚怀安方才心中有疑,出口便想质问,傅云琅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他拉回现实,叫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成婚另娶他人的事实。
“方才看你在那边捐了许多香油钱。”他微垂眼睑,调整了神色,后才重新抬眸对上她视线,“是要去哪里?”
语气清淡平和,与傅云琅一样,像是对待一个关系不好不坏的老友。
“很远的地方。”
傅云琅不打算正面回应他,敷衍一句就要先走,后殿方向就看婢女搀扶着一年轻美妇出来,直直走向了楚怀安。
傅云琅自是认得曲怀意。
当年她初嫁之时,楚怀安官职微薄那段时间里还是时常有机会同曲家碰面的。
他被曲家退婚一事,虽然当初没有闹很大,但是眼见着楚怀安金榜题名,还高攀娶了位贵女,见不得他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的那些人却总有办法将不堪的往事挖出来,于是他与曲怀意的那段过往也很是为人所津津乐道。
尤其是在傅云琅出去应酬的场合,时不时就有人挑起楚怀安旧情的这个话茬,想看她回家闹事儿,也等着看他们夫妻间或者是曲家的笑话。
傅云琅自然不会闹,而且她又不在意这事,就总有些四两拨千斤的话术应付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而上辈子的曲怀意后来过得不好,傅云琅只是初期偶有几次与她打过照面,从来没有正面打过交道。
曲怀意是个温柔婉约的姑娘,看着就乖乖巧巧,教养很好的模样。
“安哥哥!”她走到楚怀安身边,虽是夫妻,但是在外也秉承礼数,没有拉扯,她只瞧着自己夫婿,眉眼弯弯,腮边也笑出了一抹红晕,轻声的与他询问,“这位是……”
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曲怀意对着楚怀安一直喊哥哥。
亲亲昵昵,甜甜蜜蜜。
楚怀安却突然想起他刚娶傅云琅那会儿,成了婚她都是称呼自己夫君的。
冷冷清清,疏疏离离。
他面上还是个略显清冷持重的模样,心里不自在,就不免迟疑片刻,没有马上作答。
女人的心性儿天生都敏感,瞧见他不合时宜的失神,曲怀意眼中已经闪过一丝狐疑,暗中去扯他袖子。
“哦……”楚怀安懊恼的连忙稳住心神。
“傅云琅。”傅云琅已经落落大方的开口,“我寄居宫中,以前在宫宴上与楚大人偶有一面之缘。您是楚夫人吧,贤伉俪安好。”
她话是跟曲怀意说的,态度礼貌又温和。
“傅小姐。”曲怀意心中方起的一丝疑虑被打消,也笑着还了她一礼。
约莫是觉得傅云琅人还不错,她随后四下瞧了眼,又好奇发问:“傅小姐孤身前来,是来求姻缘的吗?”
傅云琅如实回她:“我父母的长明灯供奉于此,我来祭他们。”
“啊?抱歉,我不知道。”曲怀意惊觉说错话,面上浮现一丝窘迫,连忙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