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 by蓝小岚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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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转头吩咐朔风他们:“就地休息片刻,你们吃点干粮喝点水,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就不要生火了。”
之后,他便牵着傅云琅去了路边稍远的河边滩涂。
傅云琅小解之后又就着尚未完全冻上的河水洗了把手脸醒神,方便过后,两人又回到路上。
因为天黑了,需要格外警醒些,这回尉迟澍只将傅云琅安置在马车上,他带着朔风等人打马护卫着马车前行。
傅云琅自小箱子里摸出夜明珠稍微借光,一个人缩在这一小方空间里属实无聊,她又试探着将窗户推开瞧外面。
尉迟澍就打马走在马车旁边。
朔风在另一边,其他人则是前后后,围成一个圈,将整辆马车密不透风的护卫在中间。
傅云琅看到这个阵仗,又是微微有几分担忧:“会有危险吗?”
尉迟澍转头看她。
车窗是推拉设计的,不能全开,借着夜明珠微弱的一点光,也只能看见她小半张侧脸。
微光之下,女子眉目如画,眼波清澈。
她这般聚精会神看着他时,尉迟澍的心中便莫名多了几分愉悦。
“应该没事。”他耐心解释给她听,“这一带虽是匪患严重,但是匪徒打家劫舍最终还是求财,我们只一辆车,既没带着行李又有不少的人手护卫,明显是一趟吃力不讨好的亏本买卖,即使落草为寇的人也没这么蠢。”
傅云琅心下稍安。
但她不愿一个人关在马车里,就依旧坐在这窗边。
目前而言,他二人之间也没多少闲话可说,尉迟澍只时而侧目瞧上她一眼。
“右边最角落的包袱里面有干粮,你若实在腹中饥饿就先吃一点垫垫,别多吃,一会儿到了落脚的地方才好生火煮饭。”
傅云琅依言,转身摸过去,果然在最角落里找到个包袱。
打开来,里面无非一些放的住的面食和肉干之类。
他二人的中午饭就没吃,不提不觉得,此刻便确实觉得饿了。
但是看着干巴巴冷冰冰的干粮,傅云琅也确实有几分矫情,没胃口。
她想,尉迟澍大约和她一样的情况,想了想,就取过旁边的水囊又爬到窗口递给他:“你要么喝点水吧?”
尉迟澍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水囊,没说话,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待他正要打开水囊喝水时,却是动作猛地滞住,傅云琅从窗内鲜明感觉到他周身陡然被野兽般警惕又杀机凌厉的气息笼罩。
下一刻,他却果断抬手,一把将她脑袋推进窗内,顺势砰的合上了窗户。
马车里,只一颗夜明珠,根本无法用来照明视物,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傅云琅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贴紧一侧的车厢,寻找一丝的依靠与慰藉,然后竖着耳朵听……
外面利箭破空声自四面八方袭来,应该是尉迟澍等人在拔剑隔挡,又有七零八落的铁器撞击声。
朔风几个偶尔低吼暗骂一声什么,都被这些动静掩盖淹没。
傅云琅甚至鲜明的感觉到有箭头钉入马车车厢的动静,她惶惶的立刻从贴着的那边车厢附近退开,跪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隐约间,又听朔风骂了一句:“火箭!好在马车整个加厚了一层铁皮。”
“他们人多势众,太子殿下您上车,属下等护着您强冲出去。”片刻,又有人道。
他们该是且战且退,声音已经贴近马车外面。
傅云琅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手边既没有趁手可以防身的武器,而且此等境况之下,就算她能摸到武器,能顶什么用?
外面情况不明,她也不敢随意推开车门去看。
正在魂不守舍时,眼前突然火光大盛。
打开一半的车门外面,火光映出尉迟澍的一双眸子。
她认出他的那一瞬间,还来不及有任何的情绪……
几乎也就是趁尉迟澍靠近马车开车门这一个瞬间的疏忽,一道利箭精准又迅捷的朝着这边直射过来。
尉迟澍刚好背对着那边,傅云琅惊慌失措,下意识扑到车门大力推了他一把:“当心……”
外面应该是经过了几轮火箭攻击,周遭一片片火海蔓延。
处于全面应敌状态的尉迟澍下盘很稳,傅云琅这一下并未推得动他,只是适时提醒了他,他没有回头,却是反手一剑精准隔开射来的冷箭。
但是仓惶之间,傅云琅整个人却暴露在了八面埋伏的敌人视野中。
她本能循着方才利箭袭来的方向回望过去……
隔着四起的火海,那人的弓弦上已经又搭上一支箭,不偏不倚依旧精准的直指这边。
这一次,目标不是尉迟澍,是她!
而那个在重兵拥簇之下,高坐于马背上冷然举箭之人——
是荀越!
为什么会是她?
男人脸上势在必得的冷酷表情, 凝成一张彻头彻尾的面具,只有微微瞪大的双眼暴露出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傅云琅跪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在一片火海与刀光剑影的厮杀声中与他遥遥相望。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 荀越突然怀着莫大侥幸的心思想……
还好她有差不多十年未曾见过他了, 她应该是认不出他来的。
否则——
这一刻,他会无地自容到不知道如何在她面前自处。
可是那个身处刀光火海当中的少女, 她在看到他时, 整张脸上的表情却是全线崩溃碎裂,迅速从惊慌恐惧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沉痛。
傅云琅呆若木鸡,向来稳健冷静的她,这一次是当真无所适从的慌了神, 脑子里被混沌充斥, 茫然到不知如何是好。
在她的注视之下,荀越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了一般, 已然拉满的弓弦静止不动。
但是这一场杀戮还在继续, 尉迟澍挥剑替傅云琅挡掉朝他二人持续射来的冷箭。
“进去!”分身乏术,他只仓促冲着傅云琅低吼。
隐约迷蒙之间,傅云琅确定是听到他的声音了,可她只是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荀越, 还在艰难的试图消化接受眼前这一幕不可思议的事实。
她露面以后,冲进战圈的荀家部从就齐齐瞅准了这个漏洞。
当一柄利剑险险自她鬓边劈砍而过,剑锋削落他一缕发丝时, 荀越才如梦初醒。
“住手!”向来杀伐果断的男人甚至是有些仓惶的厉声呵斥。
这次跟来的这批人,近身杀敌的皆是他亲自带领的心腹, 但是为了给尉迟澍与姜沅芷编织一个逃不出去的天罗地网, 又随行了一批军中其他的人手。
此时正在战圈里同尉迟澍的侍卫厮杀者,皆是听他号令, 虽然不理解为何要在此等决胜的紧要关头停手,手下砍杀的动作却都齐齐一滞。
有人迷惑不解,有人回头去看他,想知道究竟怎么了。
却也就在荀越近乎是仓惶的出声喝止手下的当口,本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参将意识到他要反水,当机立断搭箭拉弓……
彼时,交战中的双方人手都因荀越这一声怒喝有了不同程度的分神分心。
恰在此时,一支利箭离弦,精准扎向傅云琅的喉间。
以她一个闺中女子的反应能力,原就不可能躲过这样的致命一击,何况此刻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茫然状态。
荀越听着破空声擦过自己耳畔,甚至来不及抬一下手,利箭已经循着他视线的方位精准飞射出去。
他目赤欲裂,有那么一瞬间头脑空白到甚至感觉到了全身的血液在逆流。
眼见着是要见血封喉的一箭直逼傅云琅面前,九鼎一丝之时,旁侧离得她最近的尉迟澍想也不想的回身扑过来。
原是想抬手将她推入车厢内,却因为晚了瞬息,他拼尽全力提力一跃,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压倒进身后的马车里。
魂不守舍中的傅云琅眼中再次聚焦时,就对上他近在眼前的双眸。
她被他大力一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倒,结果身上一重的同时,后脑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撞击。
尉迟澍的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傅云琅清晰听见他的手重重撞在马车隔板上的声音。
这一刻,看到他一瞬间蹙紧的眉头,傅云琅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回神。
与此同时,跟在荀越身后的钟参将已然是喧宾夺主的振臂高呼:“国公爷有令,此次行动不容有失,给我放箭,务必要将这一干人等……”
一击不中,说话间他已经再度拉满弓弦。
马车里的尉迟澍翻身扶起傅云琅时,两人仓促循声去看,就看他一箭射出,这一次荀越有所防备,一抬手就精准捉住刚刚离弦的利箭,他甚至没有额外多看一眼也未曾言语一句,抓着那支箭矢猛然回身,干净利落的一箭戳穿那正在喊话之人的喉管。
那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口中汩汩的的冒出鲜血。
荀越面目森寒的并无半分不忍,再次果断抽离箭矢,那人的尸身就自马背上栽倒下去。
四野之间,万籁俱寂,只有野火蔓延烧出的噼啪声。
“公子……”身边的戚枫都忍不住骇然的低呼一声。
另有偏向荀宗平的下属也惊恐万状,试图劝谏:“世子爷,机不可失,这一次必须一击必杀,何况我们身份暴露也露了相……”
主要是他们势在必得,所以这次行动上直接就不屑于隐藏身份。
毕竟——
死人是无法出面指证他们任何的,就算被瞧见了样貌认出了身份也无妨。
荀越对此却仿佛置若罔闻,他重新回转身来,手里死死攥着那支染血的箭矢,目光再次穿越火海与人群。
此时,马车里的傅云琅已经被尉迟澍整个护住挡在了身后,他看不见她,但他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都让开,放他们走!”
白天追随他出城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一时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退。
然则荀宗平的心腹,堂堂正三品的参将都被他一箭刺死,此时高坐在马上的男人周身气场森寒有如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众人骇于他这般气势,即使是荀宗平的追随者也迟疑着一时不敢再贸然动手。
尉迟澍却是不管这些,趁他们内讧,当机立断合上车门:“走。”
车门闭合,傅云琅的那颗夜明珠已经不知滚到了何处,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漆黑。
山野之间的路面颠簸,他一直将傅云琅死死捂在怀里,她的世界里就更是一片摸不着边际的黑暗。
当然,她这会儿也不需要看见任何人,更不想叫任何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安静依在尉迟澍的怀抱当中,出走的神志在慢慢回拢,开始可以冷静的分析一些事情……
“殿下。”该是已经脱离了荀越设伏的范畴,朔风从外面叩了叩窗户,“您的伤是否需要停车处理一下?”
傅云琅闻言,这才是后知后觉的悚然一惊。
她听见尉迟澍声音冷硬的说“不用”,但还依旧吓得不轻,手忙脚乱自他怀中爬出。
因为情绪的原因,她这会儿喉头堵塞的厉害,仿佛发不出声音,黑暗中又视物不便,只能伸手在尉迟澍身上摸索。
之前交战之时为了应敌,他的大氅已经丢弃,只穿着里面的衣袍。
傅云琅哆嗦着手,轻易便触到他右后肩上插着的箭矢,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很明显,这是之前他扑过来为她挡下的冷箭。
许是这一晚上情绪起伏太过剧烈,有那么一瞬间,傅云琅心上突然酸软的厉害。
她手臂自尉迟澍腋下环过去,手指触到伤口边缘微湿的血迹,然后于黑暗中抬起头,颤声道:“要不要紧,我……我箱子里有药,要不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黑暗中,她并看不清面前少年的面庞眉眼,只是感受着他的气息判断他的所在。
她仰起头来的时候,唇刚好碰到他的下巴。
尉迟澍却趁势拉过她抚在他背上的那只手,用衣袍蹭了蹭她指尖上可能沾上的血迹,语气带着与往常无二的揶揄平和道:“先不用,箭头拔出来反而要流血,等回到队伍里有了大夫再处置。”
傅云琅摸过他确切的伤处,这个位置,应该不至于伤及要害。
她不是医者,自也不敢贸然,于是沉默了下来。
尉迟澍背部中箭,不能倚靠,他坐在马车中间,傅云琅就也跪坐在他面前,马车颠簸,她的身子时而摇晃,尉迟澍便挪了个位置与她并肩,他自己的另一边肩膀倚在车厢上。
马车又一次颠簸,夜明珠从角落放着的盒子后面滚出来。
傅云琅侧目去看,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一丝身侧少年侧脸的轮廓,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的,可每每话到嘴边又都生生的咽了下去。
任凭她百般思虑,也从未想过今日在两国边境等着截杀他们的会是荀越。
就因为这个人是荀越,叫她在震惊恐惧之外又会对尉迟澍生出深深地愧疚来,她甚至是庆幸现在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否则……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然后,连带着也开始惧怕天亮。
就在她迷茫彷徨时,却是尉迟澍又再打破了沉默:“不说点什么吗?这样坐着怪没意思的。”
傅云琅心上一凛,有一根弦猛地绷紧。
她确实欠他一个解释和交代,有关荀越的……
傅云琅沉默着抿了抿唇,正在绞尽脑汁整合言语,又听身侧他语气闲适的问:“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就你那个名字……为什么不让叫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傅云琅属实未曾想到他现在还有闲心斤斤计较的是这个。
然则,就哪怕是这个问题,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
尉迟澍见她不语,却没放弃,反而偏头过来等她的答案。
黑暗中傅云琅能够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而有些伤疤,也并不是你不展示出来给人看它就真的可以消失不存在的。
“我曾经……差一点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她微苦的扯了下嘴角。
尉迟澍心中有些疑惑。
猎场上回来之后,他曾刻意事无巨细打听过傅云琅幼时之事。
傅长青和姚家那位大小姐姚锦瑟就只她一个孩子,从没听说过她母亲二度有孕之事的。
按理说,以她家当时的名声地位,若是她母亲再怀孕,哪怕最终因为某种原因小产孩子没生下来,坊间也该有所流传的,而不可能是宫里宫外都没听过有关这个孩子的只言片语。
若说一开始,尉迟澍就只想找个借口引她说说话,那么这会儿却是当真好奇起来。
“那时候父亲出征,母亲满心憧憬等着他回来,她当是爱惨了自己的夫婿,只盼着能与他朝朝暮暮。可是我父亲死了,他的棺椁运送回京那一日,母亲只看了他一眼就义无反顾的撞死在了他的棺椁上。”傅云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萎靡,情绪却还是平静的,默默回忆那段已经相当久远的往事。
那段记忆,虽然久远到已然褪色到斑驳,对她而言,却是她用了三十年都无法释怀的一场噩梦。
她的眼底,渐渐浮现出痛苦挣扎之色。
虽然明知道夜色可以替她完全遮掩,她也依旧还是偏过头去,转向另一边,对尉迟澍刻意掩饰情绪,声音里隐约甚至带了几分哽咽:“当时……她腹中的那个孩子……应该也就两个多月大吧。”
母亲曾经无比憧憬着那个孩子的到来,甚至早早为它取好了乳名,要与她凑成一对,象征着她最美好爱情的朝朝暮暮。
可是知晓她爱情没了的那一瞬,她便毅然决然带着那个孩子一同殉了她所谓的爱情。
孩子对她来说不重要,不管是生下来的还是没来得及没生下来的。
而怀着身孕死去的女人被认为戾气重,不祥。
好在那阵子母亲为了养胎,不怎么出门应酬走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姚皇后就做主尽量将事情隐藏,压了下来,风风光光给他们夫妻办了后事。
只是额外多做了好几场法事超度。
明明她的记忆都已经走过三十年时光的鸿沟了,可傅云琅即便是到了今日都还记得那时候母亲拉着她的小手抚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那时候那个女人满脸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神情,用柔情似水的声音轻轻哄她:“朝朝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再过几个月我们就是一家四口了,朝朝暮暮……”
可是眨眼之间一切幻灭,他们一家三口携手去了黄泉路,只留下她一个孤弱的小女孩儿在这人世间游魂般无措的徘徊。
她父母之间这场感天动地的爱情,甚至被世人一度传为佳话,可是于她而言却像是噩梦一般。
尤其想到死在她母亲腹中的那个肉团子,那个都没有机会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她甚至一度会觉得毛骨悚然。
做为女儿,她没资格苛责母亲,更不会去跟自己的父亲比拟较量彼此在母亲心中的分量,可是她母亲悍不畏死捍卫爱情的勇气伤到她了,叫她只能坚定的认为所谓“男女情爱”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那是能够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她想好好的活着,既不想效仿,也不想步她母亲的后尘,所以上辈子楚怀安心里装着别人,她却对两人相敬如宾的生活很满意。
尉迟澍的初衷,是寻个由头叫她将不敢为荀越流的眼泪流出来,总好过一直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压在心里,却是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会挖出她内心深处更加不想为人所知的隐私。
仿佛……
也没什么话能安慰她的。
最后,他只是抬手拥住她,将她搂在身边。
傅云琅终究还是没有哭。
又往前赶了一阵,确定荀越的人并未有尾随追击,朔风再次禀报了实况,尉迟澍便叫停了人马。
“赶路要紧。”他起身时还不忘收拾了傅云琅的那个小箱子一并拎上,又牵着她下了马车。
之后换乘战马,抄小路继续往前赶。
只是改变了之前要在大魏边境与欧阳方会和的计划,就近赶去了弯月峡谷的另一头。
因他后肩插着的箭矢不能及时拔出,傅云琅就算想将自己的斗篷让给他御寒都不能,她躲在他怀里,迟疑着用双掌拢住尉迟澍拉扯缰绳的手。
事实上,这样的气候之下,就算她穿得较为厚实,也依旧还会觉得冷,但明显尉迟澍这会儿身上比她更冷,她双手覆在他手背上都能感觉到他皮肤上渗出来的丝丝寒意。
尉迟澍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知肚明这里头有刻意讨好的成分,若在往常,他会说不需要她这般,这会儿却可能是因为身上真的太冷了,他反而有些贪恋这点微弱的温度,竟也是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在黎明时分抵达目的地。
朦胧夜色正在逐渐褪去,傅云琅嗅到山谷深处飘出来的怪异气息,像是硝石硫火之物燃尽后的烟尘混合了很重的血腥气……
而等到山谷中的迷雾逐渐散去,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惨烈至极的一幕景象。
山谷外面是列阵整齐,黑压压的军队集结,欧阳方带着他的人还在山谷里剿杀余孽,清理战场。
尉迟澍带她打马出现时,整齐划一的数万军士齐齐跪地:“恭迎太子殿下回朝,殿下千岁千千岁。”
这样的阵仗,傅云琅上辈子也只见过一次,就是后来大楚的帝京失守那日荀越率领的勤王大军兵临城下时。
此时看着眼前声势浩大的援军,她方才顿悟——
尉迟澍带她离队独行,是为保她万全是真,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并非仅仅只是派欧阳方率队打头阵试探伏兵深浅,而那分明就是引蛇出洞,派重兵将对方的伏兵一网打尽了。
尉迟澍驭马等在人前,面容冷肃郑重的模样与以往都大不相同。
傅云琅坐在他的马背上,众目睽睽之下很有几分如坐针毡之感,偷偷回眸望他。
原就是想偷看一眼,不想他却敏锐的当即察觉,俯视下来,轻道:“此地不宜久留,再等会儿,等欧阳方收拾好残局咱们即刻启程继续赶路。”
虽然他有重兵护卫,但这地方毕竟是个是非之地。
周遭还有多少不甘臣服的小国部落盯着不说,就是大楚方面的荀氏父子后续还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增兵追击至此都不好说。
事实上,他是不需要对她解释这些的。
傅云琅也接不上话,只乖顺的点头,又默默地重新回身坐好。
他们一共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欧阳方方才一身浴血的前来复命:“附近两个小国泰泽和孟国合力在此设伏,不仅于山谷之间埋藏了火雷,还于高处击落山石伏击,算是倾举国之力,一共伏兵两万余……其中绝大多数人马均已伏诛,俘获之人里面有他们的将领和皇族。殿下……”
他刚要献策,尉迟澍已然当机立断先开口:“人带回去再审,你与霍将军商定一下如何还击吧,总不好叫他们白白辛苦一趟。”
有人居然勾结了附近的小国,不用审也能知道定是许诺了巨额的好处,才会使得这些小国祭出举国之力相助,这地方确实危险,不宜久留,欧阳方既然领了护送尉迟澍回国的差事,就自还是要先保他顺利入境才能安心。
后续的仪仗和马车也很快到位,尉迟澍陪同傅云琅上了马车。
自从傅云琅在半路受伤后,尉迟澍就重金聘请了一位大夫随行,虽然一直也没怎么用得上,这会儿就赶紧将人传召上马车。
车上地方也算宽敞,大夫剪开他背后衣裳查看伤势。
却不想,刚查看了一眼他伤口处渗出来的血就勃然变色:“这……箭头上有淬毒。”
第052章 不弃
尉迟澍这伤, 他未曾声张,再加上他一直以来都镇定自若,中箭的位置也非要害, 无论是前来接应久经沙场的那位霍将军, 还是刀光剑影下讨生活的欧阳方,所有人都没太当回事。
这会儿的马车里, 也只有傅云琅带着聂扶摇陪同在侧。
大夫此言一出, 傅云琅立时手脚冰凉,心跳都跟着猛地一滞。
她白着脸,仓惶看向尉迟澍。
他明显也是有些意料之外,暂未言语。
少年安静的趴伏在榻上, 垂着眉眼, 从傅云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长长睫毛落下的阴影掩盖了情绪。
就昨夜那个阵仗, 荀越一行人最初的目的定是要将他们置之死地的。
若是尉迟澍会有个闪失, 她压根就说不清楚,更不用再提什么筹谋将来。
但是刹那之间,傅云琅想到的却只是尉迟澍身上这一箭是替她受的,之前谋算他的婚事就已经有了亏欠, 如今她更不想连累他出事。
心中无比的歉疚慌乱,她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行冷静,刚要询问大夫具体的情况, 尉迟澍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本宫人到这会儿都没死,可见当也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 还有的解吗?”
语气, 竟然没事人一般的冷静平稳。
傅云琅主仆立刻转换矛头,齐齐紧张盯着大夫。
那大夫已然急出了一头冷汗, 再度仔细查验他伤口处渗出的鲜血,面色凝重:“这毒药若是刺中要害或者回流心脏的血管,发作起来会极快,殿下您的运气好些,中箭的地方并不太要紧,可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此时……请您恕罪,老朽并不精于解毒之道,因为拖得时间太久,已经隐隐有了毒发之势。老朽只能先调配一些有清心解毒功效的药予您服下,好歹救上一救。下药要对症,术业有专攻,怕是还得尽快寻得精通此道之人,或者能调配出解药,也或者……”
尉迟澍抬了抬手,后面的话,没叫他说完。
傅云琅却是懂的——
要么找个精通制毒解毒这方面的大夫来救,要么就得找害他中毒之人拿解药。
她心中瞬间冒出个想法,暂时却顾不得,因为尉迟澍已经吩咐大夫:“先替我将这毒箭拔了处理伤口吧。”
他这样身份的人若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怕是得连累全家都跟着遭殃,大夫已然失了平常心,去握那箭矢时手都隐隐抖得稳定不住。
傅云琅看得心急,刚要叫聂扶摇帮手,尉迟澍已经先不耐烦:“叫朔风上来。”
他这是……
已然恼羞成怒,信不过自己主仆了吗?
傅云琅心思烦乱,一瞬间就想了许多,但她依旧强作镇定先喊了朔风上车。
为了事后无从追查真凶痕迹,荀越的人用的这批箭矢都是新铸的,并无任何特殊标志,并且,应该是他们自诩人多势众胸有成竹,箭头就用的一般的箭头并未做倒钩暗刺之类。
朔风是见惯了鲜血与杀戮的,在大夫指引下稳稳拔出箭矢,大夫又快速用涂了金疮药和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药粉捂住伤口。
尉迟澍的运气尚可,并未伤及大血管,血倒是很快止住。
他翻身坐起,一边解身上脏了的衣袍一边就打发了大夫:“下去配药吧,本宫若是有事那便是时运不济,不会迁怒于你,但是管好你的嘴巴,不要乱说话。”
大夫连连应诺称是,快速收拾了药箱退下。
朔风却是表情惊悚骇然,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低呼道:“殿下……”
他是刚从尉迟澍的言语之间才听出了不对劲儿。
倒也不怪他迟钝,毕竟不是医者,尉迟澍那伤口处流出的血只是与正常的颜色略有不同,显然那位下黑手的钟参将也不是各中高手,并不精通于练毒之道,而一般取自动物或者植物上面的天然毒药不经特殊的处理保存,暴露出来,很容易就会减轻或者失去效力,应该就是因为他的不专业兼之未曾一箭正中要害,才使得尉迟澍暂时保下一条命。
“箭头淬了点毒而已,既然是刺杀,用这点手段算什么。”尉迟澍的语气依旧轻松,从容宽衣。
见他褪下上衣,露出习武之人特有的肌肉紧致结实的胸膛,聂扶摇蓦的羞红了脸,匆匆背转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