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 by蓝小岚ya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1
傅云琅亦是心中局促,微微垂下眼睑尽量非礼勿视,然后从角落的柜子里飞快找出干净衣物递过去。
伺候尉迟澍换好了衣裳,朔风立刻又再紧张发问:“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殿下您这伤……”
尉迟澍示意他再扶自己趴回去。
傅云琅一直有暗暗注意观察他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箭头拔出刺激了伤口和血液流通,此时他面色除了之前一直以来的微显苍白以外又透露出更多反常。
唇色红得怪异,额上也隐隐泌出一层细汗。
但他表情正常,傅云琅又拿不准他是毒发了依旧在隐忍,还是因为方才一番活动才热出的汗。
“你拿那个去找欧阳方,他身边不是有个行家么?找他看看能不能配出解药,暂时赶路要紧,先莫要大肆声张。”躺回榻上之后,他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
朔风一把捞过毒箭就要下车,却又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朔风不解,再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尉迟澍于是盯着他的眼睛,继续一字一句的警告:“吩咐底下的知情者都给本宫管好你们的嘴巴,昨夜的实情,不准对任何人提及,稍后无论何人问起你只说是遭遇伏击,不晓得是何人下的毒手。”
这是命令,亦是旨意。
朔风闻言,下意识转头先看了傅云琅一眼。
傅云琅也未想到他特意叫了朔风上车,竟还是为了嘱咐此事,她人且在惶惶之时,表情错愕的来不及收拾。
朔风看着她苍白虚弱的神色,想想昨夜的惊险,虽是心中对荀氏父子有火,终究看尉迟澍的面子而未曾迁怒,点头郑重应诺:“是。”
“去吧。”
尉迟澍打发了他,脑袋就落回枕头上,闭了闭眼。
傅云琅爬过去,给他掩了掩被子,他却又再睁开眼对聂扶摇道:“你也出去吧。”
聂扶摇转头来看傅云琅,见傅云琅点头,这才顺从推门出去,坐在了车辕上。
车门再次合上,偌大的鸾凤马车里就只剩他与傅云琅二人。
傅云琅跪坐在床榻旁边,看他神色恹恹趴在那张明显不很大的榻上的模样像是一只倦怠嗜睡的温顺大狗。
“荀……”心中酸涩又彷徨,她守在他身边,终是将憋了整晚都不知如何开口的话挑明:“安国公世子能精准追踪到你的行踪,你就不怀疑是我与他串通一气将他们招来的?”
这一晚上,她也在想,荀越究竟是从何处追踪到她和尉迟澍的所在。
可是,没有想明白。
若非她就是当事人,甚至连她自己都要疑心她便是荀越安插在尉迟澍身边的细作。
可是事发到如今,尉迟澍却连一句的怀疑质问都没有,甚至还试图替她遮掩。
虽说他对她有好感也有所图,但是以傅云琅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这等地步,是非不分,不计后果去维护一个想害他的人。
尉迟澍看着她凄惶无措的脸,想抬手摸一摸,却一时疲乏的提不起力气。
然后,他只是听了句笑话似的扑哧笑出声,反问道:“你不是要做我大魏的皇后吗?”
傅云琅蓦的瞪大双眼。
就因为她曾经私心暴露,说要谋他未来的皇后之位,而若是现在害死了他,这个愿望就注定无法达成了?
可是……
如果她真要害他,这能拿来算做开脱的借口吗?
更令她意外和吃惊的是,尉迟澍居然听到了她私底下的心里话?!
明知道她的动机不纯,心思不正,又是一次次处心积虑的算计利用他,他却不仅没有戳破,甚至装聋作哑的一直纵容,直至如今身中剧毒随时危在旦夕,甚至都未曾因为荀越而对她生出半分的疑心来。
尉迟澍对她心存好感,她是知道的,却有些难以理解他居然会为她让步到了此等程度。
她从未敞开过心扉真心对待的人,他凭什么一厢情愿对她这般宽纵的?
即使曾经共患难过的楚怀安,他都未曾被表象所迷惑,分得清楚谁才是倾心托付值得他回头的。
傅云琅嘴唇动了动,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与不解,一时之间更多的却是发自于心头的酸楚。
各种情绪激烈倾轧的太厉害,她说不出一句话。
“你想不明白?”尉迟澍终究还是抬手,指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本宫这十七年的人生里,可谓求仁得仁,拥有的挺多的,方方面面都无所匮乏。即使明知你未曾心仪于我,无形中也依旧还是能有一双推手将你送到我身边……”少年的面上,带着孩童般顽皮的笑容,娓娓道来,“可能是因为太顺遂了吧,就一直都没什么人或者事是需要值得我去花心思的,索性便将这运气匀出一点给你好了。”
他心仪的这个姑娘,前面的这整整十年都过得谨小慎微也不开心,他在痛恨她不肯托付真心的算计之外一直以来更多的都是疼惜与无奈。
可是要强迫一个人打开心扉,太难了。
所以,既然心知肚明她不可能背叛,即使他心中再是小心眼的介意她对荀越的“旧情意”,也不舍得迁怒苛责她半分的。
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一直都拥有的太少,才会念念不忘曾经得到过的。
她这一路走来,已然足够艰难,总不能连他也一直拿权势压她,拿旧事为难吧?
可是他以玩笑和施舍的语气随意说出这番话,傅云琅如何不知他这只是宽慰她的借口?
前后两世的这么多年里,除开沅沅,这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不离不弃维护她的人。
心中复杂酸涩的情绪泛滥,甚至直带着这种感觉冲到眼眶。
傅云琅垂下眼眸,遮掩情绪。
这一直以来,她都活得太计较了,一时之间只觉得惶恐又茫然,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尉迟澍这样的人。
上辈子,她和楚怀安也都曾在危机关头为彼此拼过命,可那一切都明明白白只是彼此在尽着为人妻为人夫的本分罢了,守的是生而为人的道义与道德,而非真情。
他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他。
不动心,不用情。
不苛责别人,更不亏待自己。
她活得清醒明白,锱铢必较,旁人给她几分,她便还予几分,便当真谈不上什么真感情了。
何况,从一开始楚怀安对她尽的“夫妻之义”也是因他有愧于她在先,他也目的不纯,他也不是主动对她好的,只能说他做为一个利益捆绑在一起的盟友是合格的。
尉迟澍……
他与楚怀安是不一样的!
“应该是没事的,要死早就死了。”尉迟澍见她情绪低落,只当她还是为了自己这伤耿耿于怀,无奈就又蓄着力气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心中绞痛到就快失去支撑,一瞬间陌生的惶恐之意袭上心头,便抓紧时间与她多说一些:“不过回头我若有个闪失,一旦我醒不过来,这次弯月峡谷设局的幕后真凶,他们一定会揪出来,届时你就找个借口将昨夜之事也推他们身上去。”
有人背锅了,就没人会怀疑到荀氏父子,进而猜疑为难到她头上来。
如果说前面的都还只算些许肺腑之言,那么这几句就算是在交代后事了。
傅云琅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少年唇角依旧扬着一丝漂亮的笑,眼眸弯起,眼底仿佛摇曳着星光,继续半开玩笑的安抚她:“你放心,本宫那位父皇吧……”
他说着,也卡壳了一下。
毕竟是太多年没见,他在努力试图回忆他父皇当初的模样,后又继续笑道:“他人还不错,即使你做不成大魏的皇后了,届时看我的面子,他也会好生安置你的。”
自她决定跟自己来大魏的那日起,她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担着这么一个和亲公主的身份,大楚已然没了她的容身之处。
即使还有荀越给她兜底,可是要顶着流言蜚语再回去寻个安身立命也是千难万难。
虽然此时的尉迟澍已经不太想与她计较荀越了,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他是生是死,舍得还是不舍得……她都必须顶着他妻子或者未过门妻子的身份终老了,大魏的朝臣百姓不会答应放她走,大楚的天下人也不会再接纳她回去。
这天下,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予她容身了。
傅云琅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握住少年冰凉的指尖,终是道出了心中盘亘多时的话:“我去找荀越,他会……”
昨夜荀越为什么突然反水放了他们走,即使彼此不挑明,也都各自心里有数。
他既然对着她还会心软,肯放了他们走,那么她去求他要解药的话……
“你确定你去了就一定能见到他?”尉迟澍没叫她把话说完,他也未曾激动,许是也没那个力气表达丰富的情绪了,只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从昨晚来看,他分明不知道与本宫同行之人是你,可是依旧是被人蒙在鼓里摆了这么大一道,背后策划推动此事之人是谁?”
不用说,就唯有那位安国公荀宗平了。
傅云琅暂时还不敢深思和去直面的问题是——
荀越要杀尉迟澍和她表妹姜沅芷!
可是那件事一目了然,荀越在发现马车上的是她之后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他在出手截杀尉迟澍二人时是毫不手软的,只是因为发现马车里的人是她才临时倒戈,改变了主意。
而弯月峡谷方面也出了事,她其实一直都是心存侥幸在逃避的,但也无可否认,上辈子的尉迟澍和姜沅芷也有概率就是死在荀越手上的。
不管他是为什么会被说服前去截杀尉迟澍和姜沅芷的,但是唯一有可能支使得动叫他来做这件事的就只有荀宗平。
有这么一位手眼通天,权势远在荀越之上的人物坐镇阻挠……
尉迟澍说得没错,就算她现在冒险回去,基本上能见到荀越的可能性等同于零,更遑论是求取到解药并且带回来了,荀越会对她心软,荀宗平可不会,那位安国公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叫她有去无回的。
这是一条绝路,也是一条死路。
这是第一次,傅云琅发自内心的想为尉迟澍做点事,也是她觉得自己唯一还有点作用和能力可以做到的事。
可是——
这个假设,不成立。
不知不觉间,尉迟澍已经昏昏沉沉合上了眼,她跪坐在榻边抓着他的手,眼泪无声砸落在他手背上,溅起破碎的水花。
第053章 心魔
另一边, 荀越以不可撼动的强硬态度按住了所有人,禁止他们再次追击尉迟澍一行。
随行的人员里头,除了戚枫与那位已死的钟参将外, 再没有人认得傅云琅。
当初荀越年少时, 为了回京去见傅将军家那位大小姐要死要活的闹,在整个军营乃至于襄州城里都不算秘密。
甚至于他还忤逆国公爷, 一个人跋涉千里偷跑回京过, 最后是被安国公派侍卫追到京城才绑回来的……
这些事,广泛流传。
但是因为荀氏一门历来镇守南境,军功赫赫,在襄州城这边大家只当是少年人年少轻狂时候的一些忤逆之举, 不会真的扣帽子到荀宗平的头上, 诟病他的人品,反而京城方面很有些人都从背地里开始借题发挥, 暗暗鄙夷他的。
所以, 对于荀越的突然反水,底下人全都一头雾水,感叹功败垂成实在可惜,又都敢怒不敢言。
远远近近, 百余人的精锐,大家全都注视着高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
荀越的表情,甚至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四野遍地而起的火光映在他脸上, 却给人一种错觉,叫人觉得他斧凿刀刻一般英俊凌厉的眉眼竟还透着几分嗜血一般的狰狞。
明明勒令放走大魏太子一行的人是他, 他此时这浑身凝满杀气的模样又是所为哪般?
可是, 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敢多言语。
众人一直随他在业火燎原的野外杵了大半个时辰, 估摸着是已经彻底失去大魏太子一行的踪迹了,他方才一声不响扯动缰绳。
“回城!”
身边人将钟参将横死在地的尸首拖上马,戚枫又细心收拾了他的物件,以防遗漏踪迹。
一群人风驰电掣而来,四蹄生风而去。
周遭烧了半夜的大火,更是将洒落在地的点点血迹焚灭了踪迹,天亮以后任凭是谁人经过附近也不会知道此地曾经展开过一场惨烈厮杀。
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一夜,赶在黎明之前,城中百姓还在安睡时候进的城,又一路打马回营。
荀宗平彻夜未眠,是因为有心事。
他了解自己这儿子的性情,虽然照他的计划,这次是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了却一切的后顾之忧了,可是依旧忐忑悬心中途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可是,这心事不能与任何人说,黑暗中佯装一夜好眠,天将亮时,他又如常爬起来去练了一趟兵。
等到刚回帅帐洗漱完毕,荀越就一把掀开毡门,大步走了进来。
帐篷里服侍的两个亲兵还不及反应,紧跟着一具死不瞑目口鼻沾血的尸体就被重重掼在地上。
帐中三人,包括荀宗平在内都惊了一下。
待到看清那具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尸体,一个小兵就砰的掉落了手中铜盆,惊呼出声:“啊!钟参将!”
荀宗平瞳孔剧烈一缩,腮边肌肉也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荀越已经横了一眼过去:“拖出去!”
两个目瞪口呆的亲兵以为他是喊人拖走尸体,不想却是他身后跟进来的亲卫不由分说就将他二人架了出去。
小兵被拖出去,帐篷外面这时才又追进来几个人,是昨夜跟随荀越出城办事的荀宗平方面的心腹。
荀宗平看一眼站了他小半个帐篷的他亲儿子的那些亲卫,脸色完全阴沉下来:“你这好大的威风,带着亲卫闯进你老子的营帐,还有点规矩没有?”
荀越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胸中有些情绪反复冲撞折腾,冲击的他整个人都仿佛要受不住的炸裂开来一样。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父亲是个怎样为人,因为失望太过,也早就不再对他抱着任何的希望,可即便是这样……
也终究是他太天真也太愚蠢了,还是高估了他这父亲的人品,并且鬼迷心窍被对方又狠狠摆了一道,并且背刺了一刀。
本就是失望到极致的人,他甚至都不屑于与他多做争执,可是——
昨夜之事,他却必须得要对方一个亲口的解释。
如今,父子两个仇人一般的冷然相对。
甚至于他们各自的心腹都习以为常,毕竟这些年里……
早看惯了。
许就是因为情绪过激的缘故,质问之声明明就压在了舌尖底下,荀越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
荀宗平此时同样的胸中血液激荡,一半在兴奋,一半在恐慌。
看儿子的这般反应,可以有两种解读——
要么就是他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傅家那个丫头了,追悔莫及之余才会整个的失控失态,回来找他算账,要么就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事没成,他也是发现傅云琅的行踪身份了,受到了刺激。
总之,这么些年了,只要是遇到和傅家那个丫头有关的问题上,他这儿子就容易失控发疯。
这也是他迫切想要锄掉傅云琅的原因所在!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视线转向刚冲进来的那几个自己人沉声质问:“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追随世子出城办事去了吗?”
那几人看着眼前钟参将的死状,齐齐跪下,心有余悸:“没……没成。”
说着,偷眼去看立在面前的荀越背影。
正待要察言观色看看能不能继续说下去,不想,向来老练稳健的荀宗平已然怒不可遏冲上来就给了荀越一巴掌。
他就知道,那个丫头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这样举足轻重的关头上,荀越还是出了纰漏。
他对自己这儿子,也算积怨已久,盛怒之下一巴掌就打得荀越口中一嘴的血腥味。
可是,挺拔的青年稳稳地站着,岿然如山峰,一动也不动。
他用一种刀锋一般近乎能将人活剐了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
荀宗平手心里都且火辣辣的疼,眼见着荀越还不开口,他更是恼羞成怒,绕开儿子,上前一把拎起一个心腹:“说,究竟出了什么纰漏?”
许是荀越挨了打也没吭声给了底下人勇气,这人便不再试图看他脸色,倒豆子似的如实招供:“卑职等人的确追随世子爷出城公干,也循着国公爷您给的线索一路追踪到了尉迟太子一行的踪迹,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昨日出城后他便带着长安公主离队独行,机不可失,世子爷带领卑职等寻了一处地势有利的山坳截杀,明明……明明已然是将他们逼入绝境时,不知怎的……世子爷就叫我们停手了。”
荀宗平心道不妙,等不及的再问他最想知道的:“尉迟澍家的小子和那个丫头死了?”
“没!”心腹士兵被他揪扯出了满头大汗,再次偷看了荀越立在前方的背影一眼,“世子让……让放人……钟参将不肯听命,随后放了冷箭,就……就被世子当场处置了。”
钟参将这等官职的武将,哪怕是上了战场,战场上有所不妥,也该绑回来交由朝廷发落的。
荀越这般行为,已然可以称作是疯狂。
要知道,他这样随意斩杀朝廷命官,一旦被参奏一本上去,朝廷追究起来便也是重罪一桩,这辈子再难翻身。
“放跑了?”荀宗平怒不可遏,“你们暴露了身份,还将人给放跑了?”
如此一来,他们父子不仅得罪了大魏皇室,甚至于尉迟澍也很快会将消息通知给帝京,一旦他半路截杀大魏太子与长安公主的行事公之于众……
承德帝再是不想管事,也不会容一个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的臣子继续握着边境的兵权。
虽然他早有反意,可至少目前为止时机还不算完全成熟。
他的亲儿子,他向来都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意气用事到为了一个女人将他们全家逼进了一个腹背受敌的死胡同里?
他从来都知道,留着傅云琅,只会成为他儿子的心魔,那丫头怎么都是自家的祸害,却没有想到……
他正待要回身追究荀越,这时候毡门再次被人掀开,荀越的人又推了几人进。
三个人,都是荀宗平的心腹,一个副将,两位幕僚。
那位副将,应该是性子烈不肯束手就擒,双方交过了手,弄得一身狼狈。
众人看见这个阵仗,再次傻眼。
这一次,荀越没给荀宗平发作的机会,回转身来冷冷扫了眼跪在门口几人:“还不滚出去是等着我灭你们的口吗?”
这般凌厉冰冷的气势,连荀宗平都被他噎了一下。
毕竟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世子爷再是闹脾气,也不至于真把他亲爹怎样,几人也顾不上忠心不忠心,赶忙就退了。
荀越以前也跟他横眉冷对的闹过无数次,可是一般都会避着人的,这样当众弄得他下不来台也是头一次。
荀宗平霍得转身,气到胸膛起伏:“你……”
他抬手,还想再给荀越一巴掌,这一次荀越却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腕。
荀宗平四十三岁的年纪,虽说也在盛年,但是多年征战的人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暗伤在身,对比少年挺拔已然长成的亲儿子,他有生以来头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不再高大,也不再是不可撼动的权威,因为他铆足力气试了两下,这一把掌居然就死活没有能力再挥下去。
父子两个,针锋相对。
这样的对峙,毫无意义,也只会叫底下人看笑话。
最终,还是荀宗平妥协,先撤了手。
“你这个逆子!”他依旧怒不可遏。
荀越未曾理他,手上得闲立刻就拔剑在手,剑锋压在其中一个幕僚颈边。
他面目冰冷,望着自己的父亲:“现在是父亲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您亲自说,或者叫您身边的人说。”
他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对方的怂恿,但是脑子毕竟还没丢,在尉迟澍那看到傅云琅的瞬间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上回自帝京回来,他就被种下了心魔。
当时若是他再去的晚上个把时辰,找回的可能便是傅云琅的尸首了,这些年,他受自己父亲的威胁不敢去见她,又一遍遍自欺欺人的告诫自己,她在宫里在姚皇后身边,至少可以得个平安喜乐的安稳人生,可猎场上的遭遇却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幻想。
虽说傅云琅救姜沅芷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他却受不了。
凭什么啊?
那也是他曾经无比珍视,捧在手心里宠爱过的小姑娘,她明明也该是如姜沅芷那般娇贵的,凭什么就得叫她委屈成这样去为了另一个姑娘舍命?
他父亲的野心暴露,远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他从来都冷眼旁观,既管不了,也不掺合。
可是傅云琅险些出事终于刺激到了他。
即使他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已经断了,无论如何这辈子他都娶不成她了,可是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会不惜一切护着她?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即使人人都觉得她被姚氏皇后抚养是荣光,是恩宠,她依旧还是得要屈居于旁人的女儿之下,为别人赴汤蹈火的。
只有将来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柄握在他的手里,才能庇佑他的小姑娘不再去受任何人的委屈。
所以,杀了魏国的太子又如何?死一个姜沅芷也无所谓,他只要他的小姑娘回到荣光的顶点,在他的羽翼之下不受任何的委屈。
所以,他终于低头,参与了他父亲的计划,去替他执行这一次的截杀任务。
事实上他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京城里没有丝毫消息放出来,但是尉迟澍马车上的大魏太子妃会成了傅云琅。
回来的路上,也只是猜疑自己的父亲,但是看着对方方才的一番反应他便十分笃定——
他父亲分明就早知道要嫁去大魏的是傅云琅,并且故意骗他,想叫他亲手杀了傅云琅。
如若傅云琅当真为他亲手所杀,那么这辈子,他就该再没有期待,也没什么底线是不可以被突破的了。
就为了将他彻底拉回自家的阵营里头,他这父亲不惜摧毁他此生唯一的希望。
这一刻,青年握着长剑的手很稳,心中却后怕的颤抖不已。
他甚至顾不上去担心以后,现在傅云琅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她以后会怎么看他?怎么想他?只是无比恐惧,不敢去想,因为昨晚就差那么一点点……
若是当时傅云琅没从马车里出来,她躲在那个漆黑的环境里,他当真可以一箭要了她的命。
而这,就该是他父亲所期待和算计的。
跪着的三人以荀宗平马首是瞻,或者说他们压根不相信荀越会当着他父亲的面斩杀他们,可是荀越没有手软,他甚至没给他们过多选择和考虑的机会,第一个幕僚就倒在了血泊中。
颈边的大血管被割裂,鲜血泼洒在羊皮地毡上,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帐篷。
“你疯了!”荀宗平目眦欲裂。
荀越挪动一步,剑锋再次压在了第二位幕僚颈边。
他无所畏惧回望自己的父亲,面容冷静,眼底翻涌的怒意与恨意却近乎疯狂。
他说:“父亲算计了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彻头彻尾的真相而已,若是你们没人予我解惑,那我不介意更疯一点。”
“来人!”
荀宗平这些年虽是与他达成了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诡异的平衡与平和,但是内心深处始终带着身为人父的权威,想着终有一天是会压服他的。
此刻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他冲着帐外恼怒大喊。
可是,外面静悄悄,并未有一人现身。
他且茫然了一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再度回首看向荀越。
荀越嘴角扯了下,那笑容冷酷如恶鬼,他说:“我的轻骑营将这片帅帐围了,今天父亲若是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您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您也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着,他眸色陡然一深,表情也同时变得阴森:“您早知道跟随尉迟太子南下之人是她对吧?为了能够操纵我,你诱使我去截杀他们……那时您就应该做好东窗事发的准备了。现在一切已经成定局,我只要真相!”
说话间,他剑锋已经再度压向手边那位幕僚的脖子。
这两位幕僚都是文士,没有武将之人的勇气与风骨,眼见着同僚惨死身侧,这人已然吓破了胆,不等荀宗平做出抉择就抢着坦白;“世子爷,这事纯属巧合。也不是国公爷的设计,我们主要还是想要截杀大魏太子,阻断两国联姻,至于……至于……”
鉴于荀越的剑始终没离他颈边,他一边去瞧荀宗平的脸色一边和盘托出:“傅大小姐之事只是凑巧了。”
荀越冷笑:“我在京城里甚至宫里也有眼线,和亲的人选换了,我都尚未得到任何消息……”
那人只求活命,不等他问完已经再度抢着答道:“是……是前几日京中来人,有位今年新进翰林的楚大人派了心腹的给您送了封信,信件……信件……”
私扣亲儿子的信件毕竟不是件体面事,他边说边去看荀宗平。
事到如今,荀宗平也是拿着儿子没辙,不等他发完疯,这事儿可能真要演变成军营里父子二人各自率众的械斗了。
他既丢不起这个人,也经不起这样窝里横的内耗,他的实力人马都是要保留下来继续筹谋大事的。
是以,荀宗平也默许般,并未阻止。
那幕僚战战兢兢,再度磕绊道:“那日您凑巧前去接应粮草,信件是……是老周……”
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同僚,违心甩锅,“他说以前从未听说过您与那位楚大人有私交,前来送信的亲随又说这封信件事关重大,务必要您亲阅。是信上说傅大小姐替了长安公主南下,那位楚大人求……求您务必阻拦,说是此行会有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