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 by蓝小岚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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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仇恨和痛苦,尉迟澍承担的远不如他这个做父亲所承担的更深远又更深重。
如今手刃仇敌的机会终于到了,换成是谁都要亲往落井下石,方能泄了这么些年的怨愤吧?
皇帝的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的目光里有种身深邃的东西:“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深的宿怨,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儿。这个人,于朕而言,确实是不杀不快,可即使现在他落难时朕去亲眼瞧了他的惨状,甚至当面奚落折磨一番……曾经受过的苦难,留下的遗憾,也终究都是不可逆转的。”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你这个有仇必报绝不手软含糊的性子是好的,人这一生,要快意恩仇才不至于委屈了自己。可是澍儿,人这一生,却永远不要叫自己过分沉湎于仇恨,那不是个好东西。你该向前看,向着这天底下的光亮处,明媚处走,知道吗?”
面前的这张脸,明明垂老腐朽,带着行将就木的沧桑。
却就是这一刻,傅云琅自这位深沉的不苟言笑的帝王脸上看到了一片和煦的光辉。
原来真正强大的人,是这样的。
第070章 赏赐
傅云琅自幼丧父, 后来养在姚皇后身边,姚皇后最多只是偶尔提点一下她宫里的规矩,却从未曾受过这样的教诲。
尉迟澍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快速收敛, 静默与自己的父皇对视片刻, 他便自他桌案前退开,一撩袍角, 庄重跪地磕头。
“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
若论痛恨, 他父皇只会是最恨丰王的人,也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仇恨折磨人心的痛苦,他便不想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尉迟澍心中百般情绪翻涌,一时觉得庆幸, 还好自己是平安归来了, 总算解了几分父皇心上的遗憾,一时又懊恼后怕, 万一自己没能回来父子团聚,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一场人生该是有多么的潦草与遗憾。
重新再抬起头时,少年的目光坚定,却已然红了眼眶。
这一日, 他父子二人仍是一同批阅奏章,时而因为政见不同也辩论争执,傅云琅从旁伺候茶水, 顺便替皇帝煎了中午要喝的药。
午膳是三人一起在重霄宫用的,皇帝晚间睡那一觉的精神不足以支撑整日, 午后他要歇午觉, 就也打发了两人回去。
尉迟澍这几日几乎连轴转,夜里也没睡够, 自也是回去补觉了。
傅云琅倒是不困,便叫聂扶摇备了文房四宝,执笔写了要捎给姜沅芷的信。
聂扶摇一直规矩本分,伺候笔墨这活儿她以前未曾做过,也不习惯做这么精细的活儿,便很有些拘谨,但她人却是极聪慧灵巧的,学什么都快,很快也便游刃有余的熟稔起来。
傅云琅斟酌着,这封信写了很久,等搁笔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聂扶摇:“最近我要捎信回大楚,要么也替你写一封带予扶光?”
她记得当初签卖身契时聂扶摇是不识字的。
聂扶摇在马场服役时过得不好,便十分的谨慎规矩,闻言,受宠若惊之余就见出了几分局促与惊慌。
可她也的确是惦念弟弟,这里离着大楚山高路远,错过这一次机会便不知何时还能再通上消息。
向来都稳健的少女,生生憋得红了脸。
她小声的道:“主子就替我捎个口信,报平安便好,就……就说我一切安好。”
事实上,她却是当真想要白纸黑字郑重带封信回去的。
傅云琅自从到了尉迟澍身边,受他的感染和关照,事实上已然很少怨怼幼时之事,可她还依旧记得曾经寄人篱下凡事谨小慎微不敢拔尖儿出头是种什么样的处境与心情。
看着面前局促却又自卑不敢表露渴望的聂扶摇,她恍惚从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聪慧规矩,是别人夸赞她们的美德,实际上也是她们唯一能够拿在手里用以自保的武器了。
“那就还是写封信吧。”短暂的失神过后,傅云琅笑道。
她重新执笔,另抽一张信纸,这一次字迹刻意一笔一划写得大些。
“阿姊一切安好,勿念,保重。”然后,她起身,腾了地方给聂扶摇,细细解释给她听,“开头是‘扶光’,落款是‘扶摇’。下午我与太子殿下还要去重霄宫侍疾,不用你做什么,你先拓写下来,不用心疼纸张笔墨,挑张写的最好的带回去。今日我不得空,等回头清闲了再正经教你识字。”
聂扶摇坐在椅子上,仿佛在坐钉板,红着脸,越发的局促不安。
她双手用力掰着桌面,依着本分规矩,她该立刻站起身拒绝的,可是做为一个脑子明显灵光不笨又有些争强好胜之心的姑娘,她心中是有渴望的。
傅云琅瞧她的动作表情,差不多也能将她的心思看透。
“没关系。”她再度安抚,“我身边就你和清栀两个娘家人,你多学点东西,识了字,以后对我也有便利。”
聂扶摇这姑娘有勇有谋,做事又果断干脆,她这样的头脑和手段,若是当初家中不曾蒙难,培养出来却不知道要比多少名门闺秀都出色,想想也是她时运不济,怪可惜的。
聂扶摇终于也是心中渴望战胜了理智,紧绷身体坐在桌前没动。
傅云琅转头去看立在墙根的水漏,看着时辰差不多,她不能叫尉迟澍等,就拍拍她的肩转身往外走:“回头你问问清栀,她可是有信件要送,还有你们若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去的,最迟明日一早,都一起交给我。”
聂扶摇也赶忙收摄心神,先追出来帮她披好斗篷,送她出门。
傅云琅却未曾直接出门,而是绕去了尉迟澍那宫里一趟。
也没去殿内寻尉迟澍,而是进小厨房找了厨娘:“你这里有食蜜吗?给我拿一些来。”
“有的,有的。”厨娘忙去柜子里从一排码放整齐的瓶瓶罐罐里捧出两个巴掌大的小罐子:“有刺槐蜜和荔枝蜜,公主殿下您瞧瞧。”
她将罐子打开,傅云琅对比着瞧了瞧,轻笑道:“这个色泽瞧着像是更好些。”
“殿下慧眼。”厨娘当即眉开眼笑的附和,“这刺槐蜜是所有食蜜里头最上乘的,口感甘甜鲜洁,还有槐花香,不过荔枝蜜会带点荔枝果的酸味,殿下若是喜欢酸甜口的,这个倒是更合适些。”
“就要甜的。”傅云琅道。
聂扶摇想要上前收拾,厨娘已经殷勤重新封好罐子,双手捧给她:“殿下不管是要调进茶水中饮用还是用来调和汤水饮食,都切忌莫要直接用滚水冲服,温水即可。”
“好。”
傅云琅认真听着她说,之后亲手接过瓷罐捧着又回了自己那边。
因为她这一耽搁,等出门时,尉迟澍已经不耐烦等,直接走过来坐在了辇车上等她。
只他中午这一觉没睡够,还闭眼歪在车上呵欠连天。
“怎么这么慢,你也睡过头了?”听见傅云琅出门上车的动静,他眼也没顾上睁。
“我没睡,只是写了要给沅沅去的信。”傅云琅弯身坐过去,将他往另一边挤了挤。
尉迟澍倒是自觉挪了,只随后却又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她身上,继续半梦半醒的打盹儿。
傅云琅端端正正的坐着,任他靠着,一直快到重霄宫门前才推醒他。
尉迟澍坐直身子揉了揉脸,又伸着懒腰长长打了个呵欠:“今儿个晚上我可定要早早的睡了。”
傅云琅连忙将他左臂压下,提醒:“别乱动,当心又将伤口抻裂。”
两人拉拉扯扯,她一手抱着个小瓷罐一手拽着尉迟澍,低声训着他往里走。
尉迟澍任她牵着,睡眼惺忪的模样格外乖巧,惹得院里几个小宫女抿嘴偷笑。
下午没再批奏折,而是皇帝叫人搬来一些近年来朝中大案的卷宗,一边说案子,他又一边带儿子温习熟络了自家官场的人脉格局。
他们说话并不避讳傅云琅,傅云琅依旧是在外殿烤火煎药,顺带着偶尔感兴趣了还能听上一耳朵。
尉迟澍在楚宫时就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榜样,在他父皇面前倒是乖巧的很,傅云琅便想幸好是他那脑子生得不错,否则这个扮乖就扮不像了。
所以,聪明伶俐的孩子惯常更得长辈的喜爱,这是有原因的。
晚膳尉迟澍虽是还想陪着皇帝一起用,但皇帝却将他二人赶了:“在朕跟前晃了整日了,你们不嫌烦还叫不叫朕得个清净了?”
不过他的体力确实无法与正常人相比,尉迟澍也不敢强留。
只是走之前,傅云琅将煎好的药滤好药渣给备上了。
临端给皇帝前,她调了一勺刺槐蜜进汤药。
尉迟澍下午来时正犯困,未曾注意她带了东西来,此时好奇,又闻着甜蜜的香味就用手指蘸取了一点往嘴里尝:“什么东西?”
他俩在外殿嘀嘀咕咕,前去如厕更衣的皇帝刚好回来。
傅云琅心中实为忐忑,冲他福身拜了拜,解释:“臣女素日里翻闲书时看到医书上有写,偶尔吃些甜食会叫人心情更加愉悦一些。只是添了一点食蜜,陛下训导太子殿下一日,用一点,可以润喉清肺。”
顿了下,又道:“臣女询问过郝总管和服侍陛下的御医,御医说与陛下服用的汤药不相冲的。”
尉迟澍约莫吃着那食蜜觉得好吃,趁机又蘸了点,又送进嘴里咂了咂。
他倒是没管傅云琅做了什么,也不担心他父皇会不悦对着傅云琅发作。
傅云琅自知不该在皇帝这样的人跟前擅做主张,即使皇帝对尉迟澍再是宽和纵容,也只因他们是亲父子,旁人如何比拟?
但她确实每日看皇帝喝那苦药看得难受。
此刻,她面上镇定,却依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克制着近乎暂时敛去。
扶着皇帝的郝总管,隐隐也冒了几滴冷汗。
只尉迟澍,一只傻狗一样我行我素,没半点畏惧山雨欲来的自觉。
殿内气氛短暂的凝滞片刻,也足够叫众人胆战心惊。
最后,皇帝却居然什么也没说,只瞧了那只药碗一眼微微颔首,然后继续绕开他们进了内殿。
郝总管却不由的多看了傅云琅一眼,大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傅云琅也是狠舒一口气。
尉迟澍第三次要伸手去偷蜜吃时,就被傅云琅一把拽走。
他意犹未尽:“那食蜜你哪里寻来的?还怪好吃的?也予本宫一些,我调进花茶里吃,本宫这一整日下来,也说许多话,喉咙难受。”
傅云琅紧绷的心弦才刚放松下来,元气大伤,便不太有精神应付他,随口敷衍:“自殿下宫中的小厨房顺来的,好像就这一罐吧,今日没有了,回头吩咐厨娘找内廷司多要一些。”
“你拿我的东西做人情,还不与我通气儿……”
两人小声说着话,出得重霄宫去。
坐上辇车,尉迟澍就又是一副没了骨头的懒散模样瘫着了。
“别说父皇觉得疲累,成日里这么熬,我这年轻力壮的也受不住啊。”
这个人,以往同去宫学时他不学无术的肆意模样就挺扎傅云琅的眼,叫人看得又妒又气!
“那是太子殿下自恃有几分小聪明,读书向来不甚用工的缘故,这才第一日呢,往后多过一阵子,习惯便不觉辛苦了。”皇帝没有因为她的擅自做主而发怒责罚,她心情莫名有些好,便全数发作在了尉迟澍身上。
“这可比上学堂辛苦多了。”尉迟澍仍是抱怨。
傅云琅心道他那学堂上的,太傅们哪个不是看他脸色,如今在皇帝面前,就换成他看人脸色,那指定是不一样的。
再想想他白日里装孝顺儿子的模样,与平日里懒散模样一比较,确实难为他了便更觉好笑。
尉迟澍见她眉眼微微弯起,难得情绪外露心情大好的模样,不禁也来了兴趣,凑上来盯着她打趣:“你素日里不这样的,贸贸然的去捋虎须……是想试探一下父皇对你的心思?”
她来了大魏之后,皇帝一直没有正面寻她说过话。
她跟尉迟澍的这桩婚事,是她谋算来的,尉迟澍也是未曾禀报长辈的自作主张,现在皇帝不正面提这个事,怎么看都有些是故意冷着晾着他俩这意思。
以傅云琅素日里的城府与心机,她会想试探皇帝对她确切的态度,不足为奇。
但这一次,真不是。
不过傅云琅也并未介意他的揣测,她只是稍稍正色,神色间略浮现几丝的怅惘:“不是的。”
“那是什么?”尉迟澍不死心。
他脸凑过来,几乎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是一只求知欲旺盛的大狗。
傅云琅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方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陛下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就因为心里的苦太重,可能才会面不改色,不惧于外物之苦。
他那样一碗一碗苦药积年累月的灌下去,人的舌头都是一样的,怎么会同样的药到他口中就不觉得苦了?无非就是以刚克苦,逼着自己强大罢了。
他以病弱之躯,支撑这个朝堂许多年的心酸,又如何对外人道?
傅云琅曾经也是无依无靠,只靠着自己挣扎过,维持出一个她是活得很好的假象,虽然相形之下,她的那些事不值一提,可大抵这样的境遇有相通之处。
很多时候,看似强大到无坚不摧的人,也并非不觉得苦和累,只是他们的心智更坚,明知道无枝可依,就不得不自行强大支撑罢了。
尉迟澍因为父子的身份,他虽也心疼自己的父皇,可一直以来更多的都是本能的敬重。
没想到傅云琅会这么说,他明显愣了好一会儿。
许是想到了些什么,随后,眼底的光亮便黯淡下去些许,无精打采就势躺倒枕在了傅云琅膝头。
傅云琅任他靠着,两人因为皇帝,心头各有沉重,便都没再言语。
回到寝宫,用过晚膳,这晚尉迟澍难得没作妖,老老实实早睡了。
傅云琅又抽空整理了随身物品,二更多也熄灯上了床。
次日清晨,她起床,就看聂扶摇熬的一对儿黑眼圈挂着露面。
她是个精力充裕的姑娘,傅云琅见她这样,着实吓一跳:“昨夜没睡好?”
聂扶摇脸上浮现一丝的不自在。
旁边的清栀笑道:“哪里是没睡好,她是压根没睡。”
聂扶摇难得露出几分羞赧之色,将拎在身后的一个包袱捧上:“时间仓促了些,但奴婢想着好歹要带些什么回去才好叫小四安心,也叫他知晓奴婢是真惦记着他的,就连夜做了件衣裳,劳烦主子替我顺路捎回去。”
东西是要千里迢迢送回大楚的,傅云琅自然慎重,亲自过目,瞧了瞧。
就是一件新缝制的长袍和一个信封。
信封比较厚实,难以在上拓写,很明显是聂扶摇自己练习过后照着她昨日写下的“扶光”二字一笔一划描上去的。
初学者,又没什么习字的窍门和基础,写得自然鬼画符一样,扭曲的不成样子。
聂扶摇面上更觉窘迫。
傅云琅知她心思细腻,不愿她多想,表情故而一直十分自然。
她大概瞧了瞧聂扶摇的东西,又转眸看向清栀。
清栀涩然一笑,忙道:“奴婢就没什么好捎带的了,奴婢的爹娘十年前就已相继过世,家中另有兄嫂也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不缺我这点惦念。”
一般的宫人,二十五以后就陆续放出了宫去,会一直留在宫中服侍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原因。
有人图月例银子,有人图个安身之所,也有是因为在主子跟前太得倚重,主子舍不得放人。
傅云琅一直以为清栀是第三种原因,原来却也不是。
她这个人,有个好处是懂得尊重旁人选择,轻易不说教,所以只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并未劝着清栀什么:“那就下次再说吧。”
之后,她带着东西去找了尉迟澍。
她自己这边两封信,一封给姜沅芷的,写的厚厚几页纸,另一封是给青穗报平安的,写的比较简短,只为安小丫头的心,另外就是聂扶摇的一个信封和一件衣裳。
尉迟澍接了包袱,转手递给朔风:“安排人走一趟,送过去吧。”
之后,他与傅云琅仍是去了重霄宫“侍疾”。
这日未曾拖延,去得便有些早了,皇帝还在用早膳。
傅云琅接了小太监手里滤药渣的活儿,给皇帝将汤药准备好,又从郝总管那拿回蜜罐,依旧是调了一勺食蜜进去。
等着蜜汁全部化开,才捧到皇帝面前。
事实上,皇帝喝药的表情未有丝毫改变,依旧是优雅的与往常无异,只这会儿看着他喝药,傅云琅自己心里没那么龇牙咧嘴的难受了。
等皇帝喝着药,郝总管已经将今日要批复的奏折准备好,整齐码放在了几案上。
尉迟澍则是百无聊赖的趴在案头摆弄几支狼毫,边等他父皇。
傅云琅一整天,也就煎两回药,再没别的事做,事实上大多数时候都闲着无聊的,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杵在旁边,不想皇帝突然发问:“你昨儿个说喜欢看闲书?都看些什么?”
这确乎是第一次,这位陛下点名道姓,直接对她言语。
傅云琅飞快收摄心神,脑子亦是转得飞快的答:“也没什么,就是闲暇无聊时偶尔会翻两本手边现成的书册,医书、食谱,杂记之类,多少能增长见闻,学些东西。”
皇帝点了点头。
尉迟澍虽是不觉得他父皇会为难傅云琅什么,此时也忍不住看过来。
片刻,皇帝喝完了药。
郝总管上前递漱口水时,他忽而又道:“书房隔壁鸿晖阁的钥匙,给了这个丫头吧。”
傅云琅不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皇帝又有何用意,却也容不得多想,赶紧跪下先谢了恩。
皇帝漱完口,擦了嘴,起身朝书案那边走。
尉迟澍却是个不肯憋着话的,心里好奇,便立刻问他父皇:“鸿晖阁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用的?”
“不关你的事。”皇帝却居然没理他,径自走到案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赶紧坐下干活儿。
郝总管进了一趟内殿,不多时,取了把钥匙出来:“刚好此刻得闲,公主殿下请随咱家来吧。”
傅云琅一头雾水,又不能推拒,只得随着他去。
皇帝说的书房就是他这寝宫里的书房,只因他身体不好,素日里处理政务也一般直接在寝殿,除非接见外臣,否则书房便不会用。
郝总管领着她自书房门前行过,然后开了旁边另一间更大的殿宇大门。
但他没进门,只恭恭敬敬将钥匙呈给了傅云琅。
傅云琅迟疑不敢接:“陛下寝宫里屋子的钥匙,持于我手,怕是有僭越之嫌吧?”
郝总管笑道:“既是陛下的赏赐,便没什么不妥,殿下安心接了就是。”
君恩不宜辞,傅云琅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郝总管未曾陪她进去,转身便走了,傅云琅迟疑片刻,方才推开了紧闭的殿门进去。
第071章 婚期
屋子里别无杂物, 打造了四面墙壁的书柜,再加上几排塞满整座大殿的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 皆是各类书册。
傅云琅以往在楚宫时也偶尔去宫中藏书阁走动, 此等排场还不至于吓到她,只是这与管控森严每一套典籍都要打造专门的格子收藏的藏书阁不同, 这间书库里头书册摆放得要随意许多。
不像是专门的收藏, 倒像是寻常人家常用的书斋。
屋子里明显经常有人进出,打扫的很干净,都是新旧纸页书墨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有些架子上摆放的还是绢丝和竹简的旧藏。
傅云琅举步进去,自右手边那面墙开始, 逐一慢慢看过去, 渐渐便惊讶起来。
因为那里头并无一本正史或者教人规矩礼法的典籍,而全都是她方才在皇帝面前提过的“杂书”。
医书、食谱、茶经这些收录了不少, 野史、杂记、市面上搜罗不到的名人传记更是不计其数, 另有乐谱、诗词甚至一些名门子弟都要私底下传阅的民间话本子……
可谓各类“杂书”,应有尽有。
而这些书里面,有新有旧,有的应该只是随意翻看过一两次, 而有的则被反复翻阅多次,有所磨损破旧了。
再从书册和竹简的成色分辨,应该被收录进来的时间也相差甚远。
傅云琅随手抽出几本翻阅, 除了话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消遣物,其他书册上面, 偶尔就见同一种笔迹的批注, 当是书册主人日常翻阅时候随手留下的。
傅云琅也不能说是多爱看书,只因她生活在宫里, 能看到能玩到的东西有限,又受各种规矩约束,有什么既能解闷儿又绝对不会引人诟病坏了规矩的事儿……
那自然就是读圣贤书了。
如今她要嫁给尉迟澍,就只得从一座宫廷迁入另一座宫廷,想想这辈子的日子也是一眼看到头的无聊透顶了。
这日,她新得了份厚赏,便在此间流连,等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做,匆匆锁门跑回皇帝寝殿去,那屋子里郝总管已将皇帝的汤药煎好了。
见她匆忙进来,郝总管便是和善露出一个笑:“殿下自顾忙着就是,这等琐事咱家和底下的奴婢们会做的。”
话是这么说,傅云琅多少还是有些脸面上挂不住。
尉迟澍喊她同来,说好了是为侍奉皇帝汤药茶水的,现在这才第二日她就“躲懒”去了,怎么看都说不过去。
傅云琅勉强笑了笑:“多谢郝总管。”
就仍还是上前帮忙滤出药渣,又将汤药晾凉了,调上食蜜,端进内室,搁在小几上候着,等皇帝饭后服用。
皇帝和尉迟澍那里也忙完,净手准备等传膳了。
傅云琅面带感激,特意庄重给皇帝施了一礼:“臣女谢过陛下恩典。”
然后手里掐着钥匙,正迟疑该不该先还予皇帝……
毕竟是他寝宫里的屋子钥匙。
皇帝正在饮茶,只稍稍抬眸睨了她一眼,道:“那个屋子里的东西以后都留给你了,钥匙朕还有备用的,这把就先交你用着吧。”
这份馈赠,于傅云琅而言意义非凡。
她连忙跪地磕头:“多谢陛下厚赏垂爱。”
皇帝淡淡的嗯了声。
待她爬起来,旁边窥伺半天的尉迟澍终究没忍住,偷溜过来扯她袖子咬耳朵:“那个什么鸿晖阁里……到底有什么?”
傅云琅不信以他这样的脾性,一个上午没见她踪影他会没再向皇帝询问,想来是这位陛下难得的童心未泯,故意吊他胃口的。
傅云琅自是配合,同时也起了顽劣之心,也是闭口不言:“陛下说了,那是我的,与太子殿下不相干。”
他们一老一小这般故弄玄虚,就更弄得尉迟澍心上发痒。
午膳依旧是在重霄宫用的,饭桌上尉迟澍因为好奇又忍不住偷瞄了傅云琅好几次,傅云琅只顾埋头用饭,假装没注意他。
等皇帝歇午觉,两人坐上回去的辇车,尉迟澍就又扯着她问:“那个鸿晖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怎的一去就一个上午?还弄得父皇都一并跟着神秘兮兮的。”
傅云琅攥着手里钥匙,心中是欢喜的。
皇帝明面上虽然一直没提她和尉迟澍的婚事,但是有了这件事,便等于变相承认了她这个儿媳,她便再不必悬心自己的身份和将来在这宫中的位份之事。
另外——
还是因为这份赏赐本身,于她而言,也是皇帝身为长辈对她格外的关爱之情。
以欧阳方对皇帝的忠心,她不信她做的事皇帝会不知内情,就算他只是看尉迟澍的面子进而爱屋及乌的容了她……
这份心胸,也不是一般人能有。
傅云琅心中自是十分的感激。
尉迟澍刨根问底,揪扯她不放。
傅云琅好心情的嗔他:“就不许我们留几分的隐秘吗?陛下不想叫你知道,自然就有不想叫你知道的道理,横竖我们两个也不会密谋害你。”
尉迟澍这性子,越是瞒着他的事就越是叫他抓心挠肝的好奇。
于是一把扣住傅云琅手腕,作势要来抢她手里钥匙:“三个人一家子,凭什么就瞒着本宫一个……我非得进去瞧瞧不可。”
傅云琅哪里扛得住他那力气?
虽然知道他也就是闹着玩,也是一时玩心起来,闪躲不过,索性一口咬在他手腕。
控制着力道,没见血,但指定也是疼的。
尉迟澍霎时变了脸色,动作僵住。
他愕然看着她。
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被自己横腕在前就挡住了半张脸,然后瞪着一双杏眼,张着血盆大口,现出一口白森森锋利的牙齿。
这样的事,别人做也就罢了,傅云琅这样……
尉迟澍脸上表情一变再变,只觉一言难尽。
四目相对,傅云琅也觉他这突然沉寂下来的表情有些怪异,渐渐地便松了齿关力道。
尉迟澍一指头点在她额头,将她推了个踉跄:“你还会咬人?”
他捧着自己留下两排齿印的手腕,哭笑不得。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两人就各自扑哧一声都笑了。
傅云琅何尝不觉自己这举动幼稚,一时只觉没脸见他,扭头扑倒在坐榻一侧,脸孔埋在了手臂间闷声发笑。
尉迟澍伸手扯她胳膊,又将她拎起来:“藏秘密就算了,总不能叫你白咬本宫一口……”
作势就也撸起她袖子,夸张张大了嘴。
傅云琅瞧他这样,直接便又笑得直不起腰:“你这一口下去我手没了啊……”
就她这小细胳膊,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尉迟澍与她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闹得如此活泼快意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上柔软成一片时眼底却隐隐有几分发酸。
他却也没坏了这难得的好气氛,两人插科打诨笑闹了一路。
回到寝宫,辇车还是先装模作样在重华宫门前将尉迟澍放下,傅云琅回的自己那边,结果等她慢悠悠走回寝殿去,尉迟澍却早她一步,已经堂而皇之躺在了外间睡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