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 by蓝小岚ya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1
事实上,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卢云乔赶在皇帝驾崩之前怀不上,那就算谎称有孕也要抓住这最后奋力一搏的机会。
随后,他也只是嘱咐卢云乔一定护好她腹中的孩子,与家里保持好消息互通。
不能在宫里久留,也就带着两个儿子先出宫去了。
而这阵宫里在治丧,朝臣命妇们出入频繁,消息却是最好传递的。
受了傅云琅的震慑,此后皇帝的灵堂上所有人都消停下来,但是傅云琅知道,这个争储的戏码只是从宫里转移到了宫外,卢信礼那些人依旧在明里暗里的较劲争抢。
宫城内外的局面,表面看似还算平静,实际上已然是风声鹤唳。
又一个七日过去,这次赶在朝臣命妇们再次被提早放回家修整之前,有一支理国公府召集的旧部配合着禁军的副指挥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宫门,控制住了留在京城的那部分羽林卫,围了灵堂。
之后,女眷们全部被限制出宫,关在了宫中空置的几处宫殿。
卢信礼和理国公府居然联手了……
不知道外面怎么回事,但宫城之内却是确确实实落入他们掌控。
灵堂之上,除傅云琅之外的所有女眷都被清了下去,成了卢信礼与傅云琅针锋相对的局势。
卢信礼表情阴恻恻又透着势在必得盯着面前这个还显稚嫩的女子,刚要发难,宫外突然传来消息——
大楚方面派了使团前来吊唁,并且带了一封所谓的国书。
这个大楚自然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大楚,卢信礼大出所料,当场打开国书查看,然后再看向傅云琅时表情就变得颇是一言难尽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这封国书的内容很明显,吊唁是假,实则是荀越以楚地新主的名义给他的一封警告信,字面意思说得很是官方客套,说他与傅家有旧交,大魏如今的太子妃为其义妹。
国书是发给尉迟澍的,内容则是言真意切再三嘱咐傅云琅要节哀!
于是傅云琅这个所谓的一介孤女,破国以后的和亲公主,最是叫人觉得名不副实的太子妃,突然之间就又有了一个崭新的庞大的靠山!
而且这封所谓的吊唁国书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送过来,荀越方面的意图更是再明显不过——
他在施压,他要保下傅云琅!
整个场面, 剑拔弩张。
眼见着卢信礼脸上表情瞬间就变了几变,底下本是因为家眷被挟而义愤填膺的朝臣也隐隐觉察到气氛不对。
一种天然的默契很快达成……
整个灵堂上鸦雀无声。
方才卢府送信的心腹来时是直奔的卢信礼,将东西交予他时也是咬耳朵说得悄悄话。
傅云琅只能凭他手里两件东西的封皮判断, 那该是某个国家呈送的国书和礼单之类……
皇帝驾崩之后, 因为路途遥远,周边附属小国吊唁的国书和唁礼一直有陆陆续续的到, 而这些东西, 虽是由礼部接收,可最终还是要过傅云琅的手。
卢信礼本想快刀斩乱麻,直接震慑住朝臣,然后趁势拿下傅云琅。
当然, 杀是不会现在就杀的, 毕竟现在的局面比他计划中的出了偏差,尉迟澍没有直接死在外面而是暂时下落不明, 他还要防着尉迟澍会有死里逃生的可能, 尉迟澍究竟会为了傅云琅让步多少他虽不敢保证,但至少多拿一个人质在手对他是没坏处的。
而现在,这灵堂上当众的这一出,他声势浩大的想要当场拿下傅云琅, 则全是打的心理战,他要通过傅云琅失势造成一种东宫太子大势已去,这朝堂后宫尽在他掌握之下的错觉。
以此——
来动摇瓦解朝臣的信心, 好将风向尽快转向他们。
卢信礼手里死死攥着那份国书和礼单,眼底复杂的神色交杂, 天人作战。
他身侧与他同行的一位武将是有看到国书内容的, 同样也是有些意外和骇然的看了傅云琅一眼,然后见他举棋不定, 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大楚的荀氏武门出身,尤其荀宗平这儿子,不仅是天生的将才,十四岁初上战场时就已经是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人物,同时更是手腕铁血,有勇有谋。现在大楚方面的军权尽数掌握在他手里,说句难听的……荀宗平差不多就是个甩手掌柜,早就不插手军队调动方面的事了,这个人的面子,怕是不好驳。”
更有甚者,因为楚国帝京和魏国皇都相距甚远,为了尽早将国书送达,荀越是派了信使八百里加急先行赶来,而他随行的唁礼则还在路上。
足见他态度之坚决,行事之急切。
改朝换代绝不是可以毫无阻碍就轻易达成的事,尤其现在卢云乔腹中的还只是个遗腹子,要等孩子瓜熟蒂落起码还得八个月,现在他手里的这张王牌并没有那么强势,至少在卢云乔的孩子落地,并且被证实是男孩之前……
这期间就哪怕尉迟澍的死讯顺利传来,可是朝中还有其他的皇族宗亲和别的势力,但凡想与他争一争的都可随时找借口发难。
卢信礼再狠,他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将尉迟氏的所有血脉屠戮干净,只为了给他的亲外曾孙腾地方,一旦他公然对尉迟氏的宗亲下手,他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而只要有尉迟氏的任何一条血脉尚存,他就还没有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他早做好了准备,要利用卢云乔养胎这段时间慢慢渗透,先将这座朝堂笼络到自己手里。
而这个时候,他就绝对经不起战争的损耗。
他只是个文臣,即使能拿到协理大臣的虚名,他还能去领兵打仗不成?就算周边附属小国小打小闹的试探他都头疼,而若是树了荀氏父子为敌……
荀越的名号,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说句自灭威风的话,私底下他都羡慕荀宗平有那么个出色的儿子,能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享清福。
这武将虽也是压着嗓音说话的,可底下朝臣听不清,傅云琅与他们面对面站着,这会儿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他们提起荀越,狠狠意外之余再看卢信礼突然踟蹰不前的态度,她心中立刻有了猜测。
“是本宫母国来信了吗?”没给卢信礼继续发难的机会,她当机立断呛声,“丞相大人协同理国公府联手逼宫是想干什么?鸠占鹊巢,将本宫斩杀在此吗?”
卢信礼有多少斤两她大体也有数,一个满腹心思算计的野心家。
尉迟澍说得对,是权势催生了他的野心,他在高处站的久了,就以为自己理所应当有掌控天下的能力,可事实上一个只有满脑子阴谋诡计的糟老头子,他真以为他能轻易压服那些桀骜不驯的武将,替他守边戍国开疆扩土吗?
荀越这把刀递到了面前,傅云琅不由分说先反制一波。
她态度不卑不亢,与对面全副武装剑拔弩张的卢信礼一党对峙:“即使惠妃腹中怀了皇嗣又怎样?所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你是想杀了本宫和太子,灭掉我们东宫全门,做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不成?”
嗯,现在的东宫全门只她和尉迟澍俩人,在人头上多少是有那么点的不富裕。
“大放厥词!”卢信礼虽然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但是他却自然不会肯认,声色俱厉的怒斥,“老臣辅佐陛下多年,对朝廷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岂是容你一个外邦妇人轻易诋毁污蔑的?太子如今生死未卜,朝局动荡,老臣等只是不想因你这妇人的一己之私枉顾大局。太子一日不回,可叫朝政荒废一日,但他若是十日百日不回,也能继续荒废下去,等着天下大乱吗?你一个短视妇人,是要误我国政,成为天下罪人吗?”
这顶大帽子扣的……
傅云琅本来也没打算凭着一己之力与他短兵相接,这天下大局,尉迟澍自会收拾,用不着她来越俎代庖,但她也不可能一句话不说的任由卢信礼为所欲为,来去自如。
底下绝大多数的朝臣都因为家眷被扣,敢怒不敢言。
傅云琅扫视一眼底下,佯装无奈退了一步:“朝局之事本宫确实不懂也没理由插手,但是我为人妻子要等我夫回来,也是天经地义。再有……”
她看向身后皇帝停灵的灵堂,这回便真的有些悲从中来:“死者为大……我可以不插手前朝之事,静待太子殿下归来,卢相也说了你与陛下君臣多年,哪怕只是为了做戏给外人看,好歹顾念一下陛下身后的颜面,这四十九日的葬礼期间能否不要再来搅扰灵堂,送了陛下安静上路?”
她语气不期然软了下来,相形之下,一副扬眉吐气模样的卢信礼就显得尤其居心不良。
卢信礼又被她狠噎了一下,刚要反驳,傅云琅又道:“若是卢相当真忠君爱国,不只是嘴皮子上说说,那就当众指天发誓,保证绝不再打扰陛下的葬礼,会体体面面风风光光送他走。只这一条,你若能做到,旁的……本宫都不再插手。”
卢信礼被摆了一道,架在了火上。
虽是这时发誓也会叫人觉得他是被逼无奈并非诚心,但是这话他若不应,就更说不过去,会授人以柄的。
是以,他只能压着脾气,在傅云琅的步步紧逼下以他自家气运和卢云乔腹中孩子发誓,保证会替皇帝风风光光安安稳稳的办了丧事出殡。
傅云琅如今唯一能做,也就是不叫皇帝死后陵寝不宁了。
事毕,卢信礼又一抹脸,压着的所有恶意尽数爆发:“太子妃思念太子,也很是心力交瘁,这灵堂之上有诸位亲贵大臣照拂,今日之后就请太子妃于后宫安养,也莫要再来灵堂上搅扰陛下了。”
傅云琅不愿,却知道再争执下去她也没有胜算。
只是她不能替尉迟澍落了不孝的把柄给人抓,双方再次针锋相对的闹起来。
结果——
自是卢信礼仗着夺了宫城防卫的优势,强行将傅云琅主仆赶回了重霄宫。
傅云琅回到寝宫,立刻便冷静下来。
荀越会在这时候紧急递送国书出面保她,她虽没指望着,但是当他真的这么做了……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怎样奇怪。
反倒是尉迟澍,从皇帝驾崩到现在,半个月了始终还是音讯全无。
“娘娘。”清栀推门从外面进来,“晌午那会儿底下的丫头们有打听了一些消息,那些被困的女眷中主要是以握有兵权的武将和三品以上大元的夫人居多。宫城之内只有一位禁军副统领与他们勾结了,当时就是这人做内应控制了灵堂周遭防卫,但这些个女眷被软禁之后,他们就将手上所有兵力都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了困住女眷们的宫苑外面。后来禁军大统领和另一位副统领赶到,他们便扬言若是有人敢硬冲,他们立刻斩杀被困的女眷,大家鱼死网破。到了这会儿……那边还对峙着呢,现在整个宫里都人心惶惶,乱成一团了。”
“何止是宫里乱,整个皇都只怕都差不多。”傅云琅一声叹息。
位高权重的朝臣们都被扣押了家眷,可不就得人心惶惶的闹起来么?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傅云琅抬眸去看,却见卢云乔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执音从外面进来。
清栀的表情如临大敌,当即就要往傅云琅跟前挡,但是傅云琅拉住她,示意她没关系。
卢云乔脸上还是如往常一般清清淡淡的模样。
傅云琅看到她身边跟着的是执音,事实上对她就没那么戒备了。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是不难摸索出规律的,这个执音才是卢云乔的心腹,而那位看似更加强势干练的音璃,则应该是卢信礼放在她身边的人。
卢云乔径自走到她面前站定,长话短说:“太子妃原就不是我们魏国的人,眼前的局面已经远不是你能控制,所以当初你从何处来,今日便回何处去吧。”
傅云琅还没言语,清栀却忽的急了:“你什么意思?”
卢云乔瞥她一眼,最后目光依旧定定的看着傅云琅:“大楚那边起码还有人愿意保你,总比你留在这里强,不是吗?”
清栀先是迷茫,后来又想到了什么,蓦的看向傅云琅,只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傅云琅不避不让与立在面前的女子对视,她似乎并不介意对方这般居高临下的架势。
沉默了片刻,她也不拐弯抹角:“真的只是送我回大楚?而不是诓我出去杀人灭口,然后再给我泼脏水?”
卢信礼不会这时候将她置之死地,即使没有荀越插手,那老匹夫也一定会等到得了尉迟澍确切的死讯后才能放心杀她。
她只是有些奇怪,这事儿不是卢信礼亲自来办,反而叫了卢云乔来。
卢云乔面色始终淡淡的,往旁边走了步,坐在了美人榻的另一边:“事不宜迟,我就在这里等着,太子妃收拾一下贴身行李吧。”
傅云琅也默了默。
然后,她竟真的起身朝内殿走去。
“娘娘!”清栀低呼一声,下意识拦了她一下。
傅云琅只给了她一个笑容,然后继续进了内殿。
她从压箱底的衣裳里翻出两套可以寻常穿的,又打开首饰匣子,将正式场合不能戴的那年中秋尉迟澍给她猜灯谜弄来的耳坠子换上,又多拿了两件简单的首饰,然后再把手头上能找到的现银和银票都塞包袱里。
最后,想了想,她又打开从大楚带来贴身存放的那个嫁妆箱子。
那个深色的旧包袱,和这整个寝殿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并且放的时间长了,还隐约有点褪色,看着就更旧了。
这还是那年庙会遇险在回宫路上尉迟澍去路边裁缝铺子里拎出来的,傅云琅只在出嫁前打开来看过一次,这会儿重新打开,里面是一双做得还算精致的绣鞋。
当然,和她如今穿的用的,都还是不能比的。
那晚他们躲避追杀,她在夹道里踩在烂泥里脏了鞋袜,后来简单洗了洗穿着湿鞋子打算捱回去,尉迟澍发现了,半途突然心血来潮去给她买了双新鞋子。
裁缝铺子里现成的鞋子,显然只能是别家姑娘定做,做好了还没交货的,他去高价买了来。
只是那晚她不解风情,尉迟澍将这鞋子又藏了几个月,决定回大魏之前才在猎场上塞给她的。
这鞋子大小倒是刚刚好。
当初也就是因为这双鞋,她心里才有了底气,最终决定破釜沉舟算计了尉迟澍一把。
傅云琅将鞋子也换上,临出门前看到摆在角落架子上的那盏绝无仅有的兔子花灯,走过去拎在手里。
她再从内殿出来时,卢云乔看到她手里的灯,不禁愣了愣,有些失神。
想当初,她之所以最后拿定主意放弃对尉迟澍下手还就是因为在中秋宫宴上看到了傅云琅手里的这盏灯。
丑是真的丑……
随后,她飞快收摄心神。
虽然看清栀手里只拎了个小小的包袱很有些意外,但她也没多说,站起身带着傅云琅主仆往外走。
院子里,重华宫的宫婢则是全被侍卫押着聚在了一起,很是惶惶。
见到傅云琅,有人带着哭腔叫了声:“太子妃。”
傅云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最后只道:“一会儿进去重新将屋里东西都整理好,等着太子殿下回来。”
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她话落,已经有人劈手抢过清栀手里包袱一通翻找。
傅云琅拿的东西不多,一目了然,事实上只需从外面摸摸就知道没有他们想找的东西。
但是谨慎起见,他们还是打开包袱仔细查了,甚至音璃也带人上前将傅云琅主仆身上都摸了一遍。
那侍卫冲卢云乔摇了摇头,卢云乔则是并未理会,只对傅云琅道:“走吧。”
傅云琅逆来顺受般跟着她继续往外走,只带走了清栀一个,同时,身后院子里一队侍卫已经冲进了她和尉迟澍寝殿,大肆翻找起来。
卢云乔将她带出重霄宫,外面已经有辆不大不小的马车等着,并且还是重兵押运的排场。
清栀看着那些侍卫,微微胆寒的往傅云琅身边贴了贴。
傅云琅握着她手,带她上了马车,全程也没再同卢云乔多言。
这辆马车封闭性极好,除了车门,就只有一边车厢上有一扇人头都伸不出去的小窗户,而且马车应该还是加固过的,看着反而有点像是牢笼囚车。
清栀坐在里面,觉得满心满眼的压抑。
侧目去看身侧傅云琅,却见她泰然处之,一副没事人表情。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试着问:“方才他们是在搜凤印吗?”
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需要他们兴师动众往尉迟澍和傅云琅的寝宫来搜了。
傅云琅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清栀于是更加奇怪:“那他们为什么这么急?不等搜出东西来再打发咱们?”
凤印不在重华宫内,清栀是知道的。
傅云琅笑了笑,表情有些古怪:“那是因为有人认为他已经大权在握,凤印只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无所谓,总不会指望着拿凤印号令一众的宫人替他去上阵杀敌。”
但是卢信礼会这么轻易放她走,却无非料定了凤印只要不在她身上,那就一定还藏在重华宫的某处,他迟早能找到。
马车趁着夜色,悠悠出了宫城。
然后并未停留,继续朝北城门前行。
应该是得了卢信礼的特别关照,出城时也没人打开车门检查或者问一声,就顺利出了城。
三更半夜,旷野上四面八方的冷风往一处灌,森森然的寒意几乎可以穿透车厢透进来。
清栀正觉胆战心惊的缩了缩脖子,就听得外面一声冷箭破空声。
随后,马车猝然停下,车门被砸在上面的人撞了一下,然后弹开,外面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装扮的人杀出来,三两下将护卫她们的这一队人马很快杀了个干净。
清栀微微发抖, 却是白着脸强忍着巨大的恐惧试图往傅云琅面前挡一挡。
傅云琅仍是冷静的拦下她。
外面事情结束的很快,唯一的小个子士兵带人又飞快挨个补刀,确定人都死透了, 她才一边脱下染血的铠甲一边快走过来。
“主子!”聂扶摇自车外探头进来时, 清栀是震惊的。
但是傅云琅的反应平淡,微蹙着眉头挪到车门处, 清栀也跟着如梦初醒, 也这才发觉后背的里衣都整个被汗水浸湿了。
傅云琅看了眼外面。
聂扶摇带来的这群人有三十来个,全都穿着像是京中哪个卫所士兵的衣裳,这会儿有部分还且立在路边警戒,另有一部分则是手脚麻利将尸体一一拖走处理, 并且利落的掩埋地上血迹。
他们看上去训练有素, 傅云琅便直接没管。
她只拧着眉问聂扶摇:“你怎么在这?是他打发你回来的?”
神情看上去颇是不悦。
聂扶摇眼神闪躲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奴婢其实一直未曾离京, 太子殿下不让……”
想着也不该将责任往太子殿下身上推, 她立刻便要跪下:“主子恕罪,我……”
傅云琅如何不懂?在她担心尉迟澍出门在外的同时,他又如何能放心将她和他年迈体弱的父皇留在京城的?
“这事不怪你,起来吧。”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傅云琅当即重新整理了情绪,“今夜这事儿也是他交代的?他还说什么了?”
聂扶摇低着头,这回却是直接不敢与她对视, 抿着唇,声音嗫嚅道:“太子殿下说此时多事之秋, 正好他也分身乏术, 叫奴婢护着您……回大楚避一避祸也好。”
聂扶摇对傅云琅是了解的,以她这性子, 并不是不能与尉迟澍共患难的人,现在尉迟澍这么安排,聂扶摇都有点觉得不应该。
而事实上傅云琅虽是面上表情平静,实则已经在隐隐的压抑怒气。
清栀不敢说话,也有些六神无主,不知该说什么。
聂扶摇则是悬着一颗心,已经做好了她要拒绝的准备。
而下一刻,傅云琅则是扶着她的肩膀借力了一下,利落跳下马车。
“主子?”聂扶摇疑惑叫了一声。
傅云琅则是下车头也不回,在其他人也一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大步走向路边,撞到一直垂眸立在人群最后也是最边缘位置的人怀里,同时,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其他人除了愕然之外,并没有别的太大反应,只有清栀有些惊慌的低呼了一声:“太子妃……”
而那个人,则是稳稳地站着,身体短暂的僵硬了下,竟然也未推开傅云琅,反而迟疑片刻,右手抬了抬,几经犹豫也覆上她的肩背。
夜色浓稠,萧瑟又黑暗,清栀这才隐约反应过来他是谁,愕然的又再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傅云琅走过去之后,立在那附近的其他人就不约而同挪了位置往旁侧让开了。
尉迟澍其实是有些意外,毕竟是黑灯瞎火,傅云琅居然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他?
但是与此同时,冷寂疼痛了多日的心脏位置还是顷刻间涌上一层暖意,感觉着熨帖多了。
两个人立在凄冷的夜中只是静默的相拥。
以往总是比较聒噪会想方设法活络气氛的尉迟澍鲜见的一语不发。
他的状态看上去其实不算差,除了看着比刚走那阵略高瘦了些,脸上表情甚至都是平静的,甚至看不出悲伤的情绪来。
“阿澍,别难过。”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在他怀里的傅云琅。
傅云琅也没有哭,她只是声音沉闷,带了很重的鼻音。
她抬起眼睛看他。
尉迟澍牵动唇角,以往那么张扬鲜活的一个人,此刻面容憔悴又疲惫,扯出的所谓笑容更是比哭还难看。
四目相对。
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他说:“好。”
他表现的很好,也状似平静,也就是这份隐忍之下近乎云淡风轻的平静反而是叫傅云琅心里一酸,难过得很。
事实上她这个人是过分冷静自私的,即使她和姜沅芷的关系那么好,可是在情绪上也很难会有真正感同身受的时候,但是这一刻,看着面前少年温顺平静的眉眼,胸中是真的悲伤泛滥,替他觉得心疼的。
可是,她也忍着没落泪。
这个时候,最需要被安慰的是尉迟澍,而不是她。
她只是满眼疼惜定定的望着他:“父皇他走得很安详,当时我替你陪在他身边了,他没有什么遗言交代,想来是十分安心也放心的。”
尉迟澍这一次则是连一个伪装的表情都额外做不出了,只是静默的,用了最大的定力保持着平静点了点头:“我知道。”
傅云琅知道他此刻必定心情沉重,还不仅仅因为皇帝故去了,而是在这样的时候,他这个亲儿子却不能出面送他最后一程,心底里必定又会十分自责。
以往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尉迟澍在方方面面的迁就照顾于她,这一次傅云琅便努力打起精神。
她将一直环抱在他腰上的手收回,摸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以后还有我陪着你,后面我们还要做什么?直接回宫吗?”
他的掌心依旧是干燥湿热的,冬日里也十分的温暖。
“暂时还没到时候。”尉迟澍静静垂眸望着她,眼底情绪依旧无波无澜,再开口说出的话却又俏皮起来:“我以前说过不会给你机会再去见他,这次机会难得,本宫给你破例一次,你可以回去再见他最后一面。”
他指的,是荀越。
傅云琅对他此番决定并没有多少意外,但她断然拒绝:“我陪着你,这个时候,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有什么湿热的液体很快涌入眼眶,尉迟澍唇角再次扬起的弧度终于没那么生硬难看了。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将她耳畔发丝捋顺:“你不是还有心结未解?你知道的,我这人小心眼的很……错过了这一次,我是不会再给你下一次机会的。”
傅云琅的心上的确压着事儿,如果不亲自求证并且做个了断,这个心结甚至会伴随她一生。
“我不想去。”但她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
尉迟澍的笑意终于再次挂上眼角。
“不会觉得遗憾和后悔吗?”
傅云琅坚定又果断的摇头。
尉迟澍的右手顺势扣到她脑后,这一次,主动将她压入了怀中。
他抱着她,手劲儿有些大,压得傅云琅甚至隐隐有点喘不过气来,但她就只是安静乖巧的任由他抱着。
其实早在皇帝驾崩后她便该形影不离陪在他身边的,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虽然前面出现了长达十年的空白,可就是单凭着皇帝步步为营为他所做的这一切,父子之间的感情还是会比一般人家的更深厚。
尤其——
尉迟澍本身就不是什么冷硬心肠的人。
尉迟澍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努力平复了心情许久,声音再次低沉在她头顶传来:“可是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忍不住分心的,我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
也不仅仅是会分心,更多是怕他到时候分身乏术,照顾不到她。
他其实不喜欢权谋算计这些的,可是生在帝王家是他没的选的。
他松开傅云琅,再次正视她的眼睛:“办完了这边的事我就去接你?”
傅云琅多少明白他的顾虑,权谋争斗步步都是险招,她不仅是会叫他分心,关键时刻更会成为他瞻前顾后的软肋。
事实上,对傅云琅而言,这个选择并不那么难做。
她只是又再确认了一遍:“会有危险吗?”
“至少我没有。”傅云琅以为他会直接说没有,但那肯定是骗她的,但他却道,“且不说我与父皇历时两年布了这么一个引蛇出洞的局,怎么可能没有胜算,就算是真有个马失前蹄的时……我也一定留住自己的命,去找你。”
顿了下,他又稍稍弯身倾近她耳畔道:“你在大楚那边不是还小有资产么?再不济就下半辈子靠你养……到时候你可不准始乱终弃对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