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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失格—— by絮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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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方斯延这人是真的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上车之前,桑暮还在担心和他没什么话题。但他厉害就在于全然不会让气氛冷掉,始终随和又自在,聊起天起来也很舒服。
方斯延的车内有一股淡淡的冷薄荷味道,没有普通车载香薰那样刺鼻的香气,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车内物品归置得很干净,倒是和他这个人大差不差。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答辩是吧。”
“嗯,可能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吧,等论文装订好就差不多了。”
方斯延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偶尔会微微偏头看桑暮一眼,“毕业典礼呢,会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吗?”
这个问题桑暮倒是没想过,她停了停,答道:“看到时候工作忙不忙,如果抽得开时间的话那肯定还是想回去的。”
“那挺好。”方斯延淡声说道。
“嗯?”桑暮没反应过来,“什么挺好。”
“前几天系里有老师邀请我回去参加你们这届毕业生的典礼,到时候有机会的话,搞不好还能和你碰上。”
方斯延轻笑了声,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四指的根骨清晰,手掌轻按在上面划了半圈,“再送你束向日葵庆祝你毕业。”
车内很安静,唯有他清沉的嗓音,是让人平静的语调。
桑暮弯了弯唇,只当他是出于礼貌说起,并没有放在心上。
车子停在红绿灯口,方斯延放在中控台的手机震了两下,他点开信息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先是回头朝后排看了看,而后又看向桑暮身侧的车门储物格。
“桑暮,帮我看下你旁边的储物格里有没有一部手机。”
听言,桑转转头去找,然而里面除了一瓶矿泉水外空空如也。
稍加思索了下,方斯延想到了什么,他无声叹了口,和桑暮解释道:“周齐昨天坐了我的车,不小心把工作手机落在了这儿。”
“但我早上来这里的时候去洗了个车,把我车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我当时没注意,也不知道那是周齐的,随手扔那里去了。”
正巧这时,红灯结束,前面的车子开始慢慢移动,方斯延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带着些歉意道:“再过一个路口就是车行,和你住的地方顺路,你看我方不方便去那儿拿个东西。”
搭人家的顺风车,还都在同一条路上,桑暮自然答应。
到了地方桑暮才发现,这车行离江槐小区还真是近,顶多两条街的路,走回去都不算远。
车行就开在街尽头,招牌不显眼,很低调的几个字母,BASE。
车子开进车间,里面却别有洞天。工业现代化设计风格,乍一看像身处在巨大的铁皮集装箱里,有种特殊的格调在。
方斯延停了车,降下车窗,对着窗外轻按了两下鸣笛。
很快,桑暮看到个男人朝他们走来。男人身材魁梧,穿着灰色的短T,黑色工装裤。右手的白手套被摘下,拿着个手机。
“还知道来拿啊。”男人走到车门边,低头靠近,一只手搭在车顶上,把东西递给方斯延,说话有点吊儿郎当的,“再晚一会儿我可就私吞了。”
话落,男人的视线注意到方斯延身边的桑暮,眉尾倏地一挑,“呦,约会去了啊。”
他们交谈期间,桑暮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被人误会了去。听着男人打趣,桑暮有点不自在。
好在方斯延没让这种误会持续,很快就打了圆场。
“你可别抬举我,这我同事,下午有工作。”方斯延把手机放进扶手箱,搭着方向盘回了句,“你还敢私吞?这么大胆子你们老板知道不。”
闻言,男人嗤笑了嗓子,“我们老板可比我混蛋多了。”
停顿了下,男人的视线越过车厢,朝另一边看去,他扬了扬下巴,“不信你问他。”
“邢哥!”
桑暮被突然增大的音量吓了一跳,感受到方斯延的视线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尽管知道他是为了通过副驾驶的车窗看车行老板,桑暮仍是扭头躲开他的目光。
然而就这转首瞬间,桑暮不经意抬眼,却看到了一个人影。
修车工就躺在板车上,大半身体钻入车底。双腿跨在两边踩着地,迈两步往前一挪,整个人就从车底滑了出来。
男人坐起身,直直地朝前面看过来。
下一刻,桑暮看清了那人的脸。
明明隔着些距离,他滚烫的视线却仍旧无法让人忽视。
那不就是,消失了好几天的…邢舟!

第6章 炎夏
板车上坐着的男人穿着件白色的短袖,上面蹭了些黑色油污。手臂两侧的半截袖子被他往上堆起卡在肩膀的位置,大臂结实的肌肉充满力量感。
他的手肘搭在膝盖上,手里拿着根扳手,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
不过片刻,邢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丝玩味。他站了起来,脸上生冷的表情收了些,随手把扳手扔到工具箱内,直直地盯着桑暮。
迈步走过来的时间里,他把手套摘了,步子又大又稳。
桑暮快速收回视线,转过脑袋低头继续看手机。
然而余光内的人影越来越显眼,让她想不注意到都不行。分明没特意去看,可那股压迫感还是能轻易感受得到。
逼迫持续到邢舟站在副驾驶的车门边,桑暮的身体无意识往后陷,好像是要挤进座椅里。
指甲不自觉抠动关节,桑暮的五感此刻分外敏感。她能听到男人低低的喘息,还有股清浅的热气滚来,存在感极强。
桑暮思绪有点乱,突兀的碰面让她实在难想清楚邢舟的路数。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还说出些不中听的话,那该如何应付。
思索间,邢舟的手肘搭在了窗框上,上半身微弓,极其散漫地把身子支在那里。
“彭焰,你又和客人瞎侃什么呢?”
“我哪儿敢啊,这不是正夸您,您就来了。”彭焰隔着车厢和邢舟扯皮,不忘介绍一句,“这咱老顾客了,东西落咱这儿,这不,专程回来拿。”
方斯延礼貌笑道:“你好,我叫方斯延,怎么称呼?”
“邢舟。”言简意赅。
交谈间,邢舟的视线始终没落在桑暮身上,就像没看到人似的。
“彭焰每天闲得慌,你早说一声,我让他把东西给你送去,哪用得着你专门跑这一趟。”
“我闲?!” 彭焰拍了拍方斯延肩膀找认同感,“看清楚了吧,我每天起早贪黑还被说闲,可见我这老板有多混。”
方斯延只笑,没再多应声,也是怕桑暮待在这里拘谨,想着还是尽早送人回家的好,“不和你多聊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成。”彭焰拍了下车门,“这回可记得别再落下东西了。”
“放心,记着呢。”方斯延转头和邢舟道:“走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沉默的邢舟突然再次开了口。
桑暮始终低头当蘑菇,原以为邢舟这人还算地道,没在旁人面前不着调,装的和她不认识似的,桑暮还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这种想法就被她又憋了回去。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邢舟停顿了下,目光侧移,终于落到那个圆圆的脑袋上。
紧接着,桑暮听到邢舟的问声,“这位是?”
“我同事,今天有工作,顺路送她回家。”
“住这附近啊?”彭焰随口一说,“这地儿还挺好的,几个住宅区也方便,就是旧了点。邢哥,你家不就这附近吗。”
彭焰的话让桑暮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起伏了起来,莫名担心邢舟会堂而皇之地把他们住对门这件事说出来。
倒不是别的,只是眼下他们两个彼此装不认识,要是让人知晓,那这就成了刻意隐瞒,指定要被人误会。
“嗯。”邢舟淡淡地应了一嗓子,不知道是不是桑暮的错觉,邢舟的话间带了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搞不好还是半个邻居。”
知道邢舟是故意逗自己,桑暮还是上了套。
听到这句话,或许是做贼心虚,她条件反射地偏过头,正好和邢舟的视线对上。
彼时没有对视尚不觉得,现在看着他的眼睛,桑暮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些近。
那双眼瞳仁漆黑,很浅的双眼皮褶子,看着有几分凌厉。
桑暮下意识后退,整个人往后面靠去却落了空。
“桑暮。”方斯延适时地扶了她一把,“怎么了?”
闻言,桑暮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方斯延的手掌抵住她的肩膀,见她扭头便松了开来。
车内空间狭小这事儿,桑暮在此刻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后面不过几拳距离就是方斯延,而前面一抬眼便是邢舟,可谓是进退两难。
桑暮再次陷回座椅里,和两人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
尾音落下,她看见邢舟后退了半步。他站直了身子,在桑暮的角度,有车顶挡着,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确实该早点回去休息了。”在这里耽搁了太长时间,方斯延有点歉意。
还好BASE离江槐小区挺近,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他们离开后,邢舟和彭焰还站在原地。
彭焰走过去,把自己的手套往邢舟身上一扔,“邢哥,站在那儿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怀里多了俩东西,上面的黑色油污沾了邢舟一身。他眉毛一拧,又重新丢了回去。
“火气这么大?”彭焰笑出声,想起方才那一幕,“邢哥,你怎么回事儿,不会想人姑娘呢吧,主动搭茬儿这事儿不像你风格啊。”
这么一句,又让邢舟想起刚刚桑暮那个表情。
他看了彭焰一眼,“滚。”
撂下个字,转身往休息间的方向走。
这回彭焰算是来劲了,逮着邢舟不放。见他抬步就走,麻溜就跟了上去。
“不是,邢哥,您总得和我说说您这火气哪儿来的啊,我也好帮您消解消解,邢哥。”
邢舟懒得搭理彭焰机关枪一样的话茬儿,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他的动作粗暴,接了水就往脸上冲,带茧的手掌上下搓动,就像不是自己的脸似的,一点儿力气都不收。
把自己沾上的油污洗掉,连带着冲了冲脖子。水声停止的时候,身后的彭焰还说个没完。
邢舟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彭焰。
忽而,就冷不丁来了句。
“我长得很丑?”
“……”
“???”
邢舟双手支在水池上,凌厉的眉峰沾着水珠,顺着眉骨和下颚线滚落下来。
搞明白邢舟在说什么,彭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就邢舟这长相,说是他们BASE的招牌可一点儿都不为过。就连彭焰这大男人都觉得,邢舟这张脸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之前来这儿的客人还说过什么,BASE老板不仅技术一流,靠张脸都能吃饭。
彭焰眉尾诧异地扬起,偏头把耳朵伸过去,“什么玩意儿,哪个不长眼的看不上我们BASE招牌,您这脸按猴子身上都能让人多看两眼。”
眼看着彭焰又开始没个消停,邢舟扯了毛巾擦脸,直接绕过彭焰往休息室的内间走。
看来自己还真是脑子进水泥了,连这种问题都能对彭焰问的出来。
谁让那个桑暮每次见自己都像遇到土匪似的,他想说句重话都不成,这还怎么和她商量搬家的事儿,总不能真的搞恐吓这一招。
那就真是个王八蛋了。
“邢哥,今天怎么爱上打哑谜了,说的话我可一句也没听明白。”彭焰紧追不舍,那架势势必要刨根问底整个明白。
当初装修的时候为了图方便,BASE是有休息卧室和淋浴间的,有时候邢舟留的比较晚,会干脆在这里住下,休息室也放了一些换洗衣物。
邢舟从柜子里拿了件干净T恤出来,把毛巾随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就进了淋浴间。
彭焰话密,一路跟到了这里。
也就俩大老爷们儿,没个外人。邢舟扯了毛巾和衣物挂在架子上,然后双手交叉提住领口往上一抽,脖子微微低下,套头而过。
掀起来的衣服被堆叠在手臂位置,邢舟往下扯T恤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眉毛紧拧着,“老子洗澡你也要看?”
刚从车间收工,邢舟身上有薄薄一层汗,汗滴顺着结实匀称的肌肉轮廓没进裤腰里,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
可惜那张脸上的情绪算不上好,让这画面一瞬间变得有些毛骨悚然。
“得得得。”眼瞧着面前这位火气又上来了,彭焰识相地往后退了两步,“您自便。”
边说着,彭焰便要往出走,却被邢舟一嗓子叫住。
“彭焰。”邢舟开了淋浴头,也不调节水温,直接就往自己胳膊上冲,边清洗胳膊上的黑印边道:“我不在这几天,你过得挺快活啊。”
“…….”
“也…还行吧。”彭焰挠挠头,刚才那股逗趣的吊儿郎当劲儿倒是收了不少。
水流声哗哗的,邢舟声音淡淡,“但我是不是说过,别再往我屋里带人。”
“……”
“不是,你还真在你屋里安摄像头了啊!”彭焰哑口无言,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邢舟啪一声关了淋浴头,盯着彭焰,眉眼带着些不悦,“就你那点儿肠子我能不清楚?你那堆玩意儿还在我屋里头搁着呢。”
“一周,找到房子从我屋里搬走,不然我不介意给你连人带东西丢出去。”
彭焰搬到邢舟这儿也有大半个月了,他衣服生活用品少,也就能装一个行李包。可耐不住其他东西多,能塞邢舟半个卧室。
除了在BASE,彭焰这人还有个做纹身师的副业。算是爱好,平常还能接点活儿赚个外快。
之前干这活几都是在他自个儿家里,谁知道前段时间栖坞连下几场暴雨,他住一楼,墙皮和地板淹了个痛快。
房东忙着重新装修,这地儿暂时也就没法儿住人了。
重装顶死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彭焰好说歹说,总归连人带家伙使搬进了江槐小区。
可这副业还没停,实在没办法,就往邢舟家带了那么几次人。
“诶诶诶别啊,邢哥。”彭焰直接一头扎进浴室,“这不是你之前答应我先搬到你对门儿,可以让我应个急,结果转头就租别人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才找你凑合凑合吗!”
听到这话,邢舟的表情更差。
是了,他是答应过这事儿。
可谁成想,半中间突然冒出来个桑暮。
彭焰见邢舟不说话,以为是他自己良心发现了,说话都升几个调,“我可听我顾客说了,这租客可是个姑娘,邢哥,重色轻友这事儿你做不来吧。”
一句话,把邢舟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脑子里忽而闪过桑暮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沉着张脸,一字一顿地说了句脏话。
“重你大爷。”
“……”

夏夜的蝉鸣声隐藏在路边的灌木丛里,晚风闷热又潮湿,像是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邢舟和彭焰在路边吃了碗面解决了晚饭,一整个晚上,彭焰都在和邢舟掰扯住宿的问题。
“不能这么狠心吧。”彭焰尝试和邢舟讨价还价,“一周也忒短了点,我白天还要去车行,哪儿来的时间找房子去。”
“给你准假,7天保管够。”邢舟按了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缓慢变化,从最顶层往下移。
看来邢舟倒是铁了心,彭焰想说理都没得说,只能来回扯皮。
“邢哥,我这也是没招儿了。都是我老顾客,我这小破店指着这几位盘活呢,不然我可连设备都买不起。人顾客说要来,我还能拒绝不成?”
“合着跟着我干待遇不好,要转行了呗。”
“…….”
“邢哥,这话就言重了,多赚份儿钱的事儿。”话音稍顿,彭焰挑了挑眉毛,“说实话,邢哥,你要不跟我一起干算了。”
“我很闲?”
“我没开玩笑。”彭焰加重语气,让自己显得更诚恳些,“上次你帮我接了趟人,人姑娘可以为你是我店里的人,印象贼好。”
邢舟偏过头,“你还好意思说上次?”
“……”
那会儿彭焰刚住进来,有回带着客人来邢舟家。邢舟嫌烦,干脆下楼转一圈儿顺便买牙膏。结果人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被彭焰一通电话轰炸。
说什么下一位客人已经到了,但是这地儿绕,怕她找不过来,他现在又忙活着走不开,让邢舟回来的时候帮忙带一下。
邢舟二话没说就拒绝,可人比他更快。刚放下电话,就有姑娘同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纹身店来门口接人的。
要不说彭焰这货欠打,甚至还发了张邢舟的照片给人家,生怕她找不着哪个是邢舟。
赶鸭子上架,邢舟想否认都没机会。
加上确实是他失约在先,答应好的房子被租出去,让彭焰火急火燎搬出来还没去处。邢舟只能帮了这个忙,还忍着不耐烦等着人顾客点了杯奶茶,再把人好好送上楼。
那个破奶茶店那么点地儿,连转个身都困难,那姑娘还问了一箩筐有关纹身的事,他哪儿知道,也就平常听彭焰说几句,摘了两句差不多的应付了事。
做到这份儿上,属实仁至义尽。
所以现在他现在把彭焰扫地出门,也有够心安理得。
邢舟着助人为乐的事儿能干一次,干不了第二次。
“最后说一遍,这事儿免谈。”电梯终于到达,邢舟边往里面走边道:“带着你的东西赶紧搬,就一周,多一天都没可能。”
“……”
“我回了家几天,你在我屋估计都快能开个你纹身店的分店了吧。”
“……”
“最好别再让我看到有你顾客留下的垃圾在我这儿。”
“……”
邢舟这两天是没在江槐小区住。
搬出来这些年,邢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家陪爸妈几天,这一次格外长。原因无他,和汪曼云女士谈判,妄图争取更多利益,拿回地盘,重获自由。
可是很显然,谈判失败。
这会儿子功夫,彭焰已经完全放弃和邢舟交涉,满脑子都是寻找下一个落脚地儿,为搞不好几天后就会露宿街头而担忧。
老旧缓慢的电梯终于停到正确的楼层,电梯门开的时候,楼道里一股风刮过来,吹掉了木板墙上粘贴的一块外卖电话宣传纸。
彭焰顺手接住,眼瞧着自己都快和这破纸一样了,那叫一个居无定所。
“砰——”
还没走出电梯间,耳边就穿出来声巨大的闷响。
彭焰的注意力转移的倒是快,“邢哥,你家进贼了?”
“……”
“滚。”
邢舟转过电梯间走廊拐进两户通道,就看见桑暮踩着把椅子,双手举过头顶,看样子像是在卸灯泡。
地上滚着声控灯的灯壳,来来回回撞着墙。
刚才那声动静八成就是这掉在地上的灯壳发出来的。
“可以啊,居然还是个女贼!”彭焰见桑暮这架势,颇有股要把房子拆了的风范。
桑暮闻声回头,就见两个男人齐刷刷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看。
她要是女贼,这俩铁定就是强盗头子!
“不是…”彭焰往前走了几步,探头看这桑暮的脸,“这贼…长得有点眼熟啊。”
“……”
楼道里的声控灯灯丝烧得发黑,亮起的时候还有滋滋的电流声,称不上多亮堂。
没有分贝刺激,灯泡很快暗了下来。
“嘿!”
彭焰中气十足,从丹田发出一声召唤。
楼道里瞬间又黑转明。
可这声突如其来的嘿,也确实把桑暮吓得一抖,四角的塑料椅子都颤了颤。
下一刻,她和邢舟的眼神对上。他脸上是一贯的冷淡和散漫,看过来的时候,也实在察觉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几天了,桑暮特意买了个灯泡,上网找了教程,想着不难,自己也可以动手修。
谁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灯壳刚用手碰了碰就掉了下来,还差点砸到桑暮的脸。
好在这灯壳质量过硬,发出那么大动静都没碎掉。
她记得眼前的男人是谁,几小时前车行的记忆到没那么容易忘掉。只是眼下同他和邢舟一起在这地方大眼瞪小眼,气氛属实有点诡异。
人站在椅子上,要比这两个男人还要稍稍高出一截。狭窄的楼道突然变得异常拥挤,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站在高处的桑暮有些尴尬。
她穿着家居的短袖T恤和短裤,脚踩一双奶黄色的拖鞋。手抬起来时衣服会跟着往上抽,双腿笔直,白的晃眼。
和下午不一样,现在的桑暮穿得懒散自然的多。宽松的上衣遮住她纤细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没什么重量。
见彭焰的目光长久落在桑暮身上,邢舟眉毛微不可见地一拧。
“诶,你不是——”
邢舟没给再给彭焰说下去的机会,他用钥匙开了门,回头打断彭焰。
“现在不进来今天晚上就滚出去住。”
“……”
寄人篱下,必要忍气吞声。
彭焰只能走过去,然而刚要踏进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看向桑暮,“我记起来了,你是刚才车行——”
尾音还没落下,邢舟朝彭焰踹了一脚,直接把人蹬进屋里。
伸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剩下的话也被关在门后。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楼道里还能听见彭焰的咆哮,“你他妈来这一脚搞谋杀啊!”
邢舟笑了声,指节曲起,轻叩了两下门,“我要谋杀你,你还能叫的这么欢?”
见着邢舟故意把彭焰关进去,让楼道里只剩他们二人,桑暮猜测,他必定是有话要单独同自己讲。至于什么话,不言而喻。
邢舟两手插着裤兜,模样懒散。他走了半步,弯腰把滚落在地上的灯壳捡起来,而后微微抬眼看向桑暮。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两声更加清晰的滋啦声。这回,声控灯彻底熄灭,视线被阻碍。
一片黑透的死光之中,邢舟冷不丁来了句,“下来。”
周围忽的亮起,桑暮像一朵长在椅子上的小蘑菇,有些奇奇怪怪的窘迫。听到邢舟的话,桑暮才意识到自己还罚站似的站在椅子上。
而后,小蘑菇匆匆忙忙跳下椅子,落得稳稳当当。
邢舟朝桑暮走近了些,正准备把灯壳递给她,就见这姑娘往后又退了两个小碎步。
无法,时刻保持安全距离已经成了桑暮的条件反射。
见此,邢舟眉头皱起,拧成了个川字,尝试去猜测桑暮的想法。
如果不是长相问题,怎么还这么招人不待见。
脑海里闪过车行那一幕,自己刚从车底钻出来,还拿着把扳手。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出了汗,也难怪人姑娘嫌弃成这样。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T恤,洗得干干净净,什么污渍都没有。
而后,他又看向桑暮,“我洗澡了,身上没味儿。”
桑暮:“……”
她哪里是嫌弃邢舟身上有味道了,分明是他突然走近,她才后退保持距离的。
眼前是一个高大强壮的黑影轮廓,只有狭小的楼道窗能透过来些光亮。实在称不上相熟的陌生男女共处在这样的窄挤空间,也是该保持些警惕。
刚想说些什么,邢舟忽又问她,“你买新灯泡了?”
黑暗中的感官愈发明显,低沉的男声好似贴着耳垂灌入。
闻声,桑暮点了点头。搬进来那天,她就发现这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好使,忽明忽暗,有时候还会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大晚上着实有点瘆人。
邢舟抬头看了看那颗黑漆漆的圆球,“给我。”
“啊?”桑暮没反应过来。
邢舟把视线从头顶收回来,转而垂首看着桑暮,脸上没什么情绪,直接把手中的灯壳递到桑暮手里,“我说灯泡。”
突然接了个大灯壳,桑暮险些没拿稳。她后知后觉邢舟的意思,慢半拍地把搁在一边的灯泡给了邢舟。
邢舟先到楼梯通道口的门后拿了个小凳子出来,然后拉走了桑暮搬过来的椅子。
也是,他的身高如果站在这椅子上估计弯腰都得磕到头了。
邢舟踩在凳子上,伸手去拧坏掉的灯泡,然后又把新的灯泡换上去。他动作利落熟练,和方才桑暮的生疏形成强烈对比。
手臂向上弯曲着,紧实的肌肉贴着短袖衣料,愈发显得他强壮。
快速换完,邢舟轻轻弹了个舌,声控灯受到感应迅速亮起,黑暗被刺灭。
“行了。”邢舟问桑暮拿过灯壳装上去,想到这楼道也算是个公共领域,这回买灯泡的钱让人家姑娘出了,要不是他今天回来,估计灯泡还得人换。
邢舟脱口而出,“下次门口灯坏了你不用管,我弄。”
尾音落下,邢舟停顿了瞬。
而后,他走下板凳,顺手把它提了起来。
新灯泡很亮,明晃晃的灯光下,对方的每个表情都看的清晰。
邢舟搓了搓眉骨,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估计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要不是进门的时候时候看到灯开着,邢舟估计得把彭焰在这儿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也没闲着,正忙活着搬东西,把他那些纹身的工具往桌子下面塞。刚把纹身工作室的木质招牌从邢舟家的墙壁挂钩上摘下来,就猝不及防和他的眼神对上。
关门动静不小,伴随着纹身笔掉在地上的一声闷响,气氛越发沉默。
彭焰干干咳嗽了两下,想法设法着补回来。
今天大中午有人临时上门做,给的价还不低,彭焰也就没在乎提前预约这事儿了。谁知道快傍晚的时候收到方斯延的信息,说要来车行拿手机,他连东西都没收拾就去了BASE。
前些天彭焰拐着邢舟替他接了回顾客,那次之后,便被他要求找到房子搬走前,不能再把他这屋当免费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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