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皇后不干了—— by鸽子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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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旭像是才反应过来。
“老七。”他唤了一声,便有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出现在身侧。
“大人。”
云姝暗暗打量着,这人其貌不扬,四十有余的模样,但看着十分沉稳可靠。
她在心里计较着,垂眸掩住情绪。
“这是我的侍卫,”唐旭介绍,“他会带你从后山的小路离开。这一路我都打点好了,他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云姝点头:“有劳了。”
她往门边走了两步,出去的门被唐旭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只留着小小的空隙。
云姝抬头看他:“也多谢唐将军了。”
唐旭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抬手扶在了门框上。
肩上披着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半挂在了胳膊上,如此彻底堵住了那缝隙,严严实实挡住了光,和外面人的视线。
唐旭低头去看,面前的女人,抬首看自己的模样是如此娇小,仿佛已经在自己羽翼之下,依偎在自己的怀抱里。
那头上的玉簪,都是自己精心挑的。
心,灼烫得很。
许是这个姿势的压迫太强,或是他眼里的侵略太过明显,云姝甚至能感觉到男人气息里的灼热。
逆光的男人,眼里的深情就像是藏不住地往外泄。
她小小后退了些。
唐旭身子往下弯了弯,紧追着便再次拉进了距离:“云姝,”他问,“你不会后悔吗?”
仿佛在说,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后悔?云姝当然不会后悔。
她摇头。
唐旭在她眼里看到了坚定,嘴唇勾出笑意。
他收回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披风,亲自给云姝系上。
云姝一垂眸,就能看到面前飞动的手指,与记忆中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当真不同了,虽然还是修长得骨节分明,但明显粗糙了许多。
还分布着错落的伤痕。
“你放心,假死是做给世人看的,他就算猜到了什么,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唐旭交代,“不过这段时间,皇上必然盯得紧。我需要处理好了,才能跟你会和。”
最后一句落下,唐旭也将她的兜帽戴上了。
露出的那张脸,真是小小一只。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才终于不再磨蹭了,侧身给云姝让了路。
“你也小心些。”错身之时,云姝低声说道。
男人眼里笑意更盛。
一直到那身影同老七一起消失了,唐旭才收回视线,进了屋里。
云姝方才换下的衣物在桌上放着,还特意被整理得整齐了。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无意识一般,伸手抚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他几乎可以想象,在不久之前,它是怎么贴着那女人的皮肤的。
他差点就要举起来放在鼻尖下闻了。
但又忍住了。
要是被云姝知道了,肯定会恼怒的。
唐旭按捺住躁动不安的心,快了,就快了,老七会把云姝带到北境,那里是自己的地盘。处理好了京城的一切,他就上疏驻守边境。
他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吧,他就守着云姝在那里好好地生活。
“大人。”
女声响起,让他迅速放下了衣物。
再回头时,唐旭脸上半点情绪也不剩了,变回了那双死寂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来了?”
若云姝还在这里,该吓了一跳了,这女子长得与她十分相似,连清冷的声线都大差不差。
“把这衣服换上吧。”
“是。”
计划的是让云姝假死,但总得有人真死。唐旭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么个人,易容成云姝的模样,模仿她的声音神态。
当然,最重要的是,帮她报了血海深仇,让她心甘情愿赴死。
想骗过杨珩应该还是有些困难的,但至少从今以后,他需要大燕国的皇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唐旭的令牌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老七带着她连夜出了京城,等传出皇后回宫途中遇刺身亡的消息时,云姝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
此刻,她看了眼已经昏迷的老七,说了句抱歉,才遮上头纱离开。
原本她是打算出了京城就想办法甩掉老七的,虽然要离开皇宫,她也没想过要跟唐旭走。
但这人警惕性实在是太强了。
就像云姝想的那样,老七确实沉稳可靠。但跟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不同的是,他意外地细心体贴。
吃穿住行,无一不让人挑不出毛病。云姝其实并非吃不得苦,但老七可能是被唐旭叮嘱过了,再恶劣的条件,都得让她舒舒坦坦。
这大概也是唐旭选了他来护送自己的理由。
他们接触有一阵子了,彼此也相熟了不少。
老七一开始对她还是看得很严的,当然,不至于让云姝觉着自己像是犯人被看管,觉着不适。他十分有分寸感,即使如此,云姝也知道,自己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
他武艺高强,对路更熟,又有唐旭的令牌,关键时候能在任何地方调动兵马。
云姝不敢冒险,索性表现得十分配合。
老七确实也是慢慢卸下了防备,在心里脑补出皇后娘娘与将军的苦命鸳鸯戏码。
浑然不知面前的人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么摆脱自己。
云姝无意中听老七说漏了嘴,才知到了夷辛就有人接应了,那自己想逃走就更难了,这才故意借着腹部疼痛拖延了行程。
又借着在医馆拿到的药,才能将他昏迷。
因为并不是直接的迷药,老七再谨慎,也是外行人,并不懂得药理作用,还特意先试毒,才终于让云姝得了机会。
他们是住在客栈的。
这一路都是规划好的,走哪条路,住哪个店,细致的安排让云姝甚至怀疑唐旭这主意到底打了多久。
也还好是因为自己的拖延,这个客栈才在计划之外,没有他们自己的人。
云姝出来的时候,外边堂厅上的人还在高谈阔论。
“圣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去世后,圣上也病倒了。”
“就是,说是已经几日未早朝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没办法吗?”
“说是没办法。”
“这可怎么办?咱们大燕,可是连储君都还没有。”
说完,众人还都像模像样地唏嘘几声。
云姝只在下楼的时候听到了这几句,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民间传闻。她没有在意,脚步不停地出了客栈。
银票和唐旭的令牌,都被她从老七那里顺来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平静的眼里难得有了一丝波澜,终是将头纱扶了扶,转身离去。
消息传回京城还需要些日子,她还有时间。
承乾宫。
这是杨珩和唐旭第一次以这样对峙的姿态面对彼此。
龙床上的男人,短短几日,整个人迅速地削瘦下来,显露出来的颧骨,深陷的眼眶,让他仿佛老了十几岁。
唐旭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从年幼的相识,到年少的仰慕追随,那时候的自己,大概从未想过要站在他的对立之面。
哪怕在以为自己喜欢云荼姐,他也从没有想过争。
哪怕多多少少察觉了这个人也许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在演戏,他也没想过深究。
但唯独云姝,他不能让。
杨珩突然咳嗽了几声,他用手绢捂住了。真是不幸,这次,他的病是真的。
兴许这就是老天爷对他薄情的惩罚。
连续几次的气急攻心,倒是把宿疾诱发了出来。他想起云姝说云荼落水,可能也是原有宿疾,冥冥之中,就像是命运兜兜转转要把他欠的填补上。
“皇上,您病重的消息,臣已经封锁了。这承乾宫,也都是信得过的人,您可以暂时安心养病。”唐旭沉声说道。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有唐旭坐镇,仅仅凭着杨珩的力量,还真没法与云家抗衡。
那他可能就要面对更残酷的境遇了。
但许是知道了身体的状况,杨珩这一刻,反而很多东西都放下了,却唯独……唯独对那个女人的执念更深。
“是你放走她了吧?”他始终是这样坚信的。
唐旭面色不改:“皇上,臣知晓您忧心过度,但皇后娘娘为刺客所伤,落下悬崖,连尸首也找回了。何来臣放走娘娘之说?”
杨珩没有说话,那张此刻虚弱的脸上,只有眼睛,依旧如雄鹰一般锐利,紧盯着他看。
场面一时安静无比。
唐旭如今还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多少是念及旧情,又顾念着云荼了。
否则,他早就走了。
“呵呵呵,”安静中,杨珩突然发出低声的,讽刺般的笑声,“唐旭,我记得有一年上元节,云姝放了花灯以后,你特意去下游拦截,花灯里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唐旭目光闪烁了一下。
“陈年往事了,臣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那花灯你现在都留着吧?真的忘了?”杨珩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不过没有关系,你不记得了,朕替你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顾,沉吟至今。”
唐旭脸色沉了沉,他确实记得。
彼时只觉着是小女生的心思,甚至隐隐觉着是写给自己的。后来得知了她对杨珩的感情,这份自作多情就未免可笑了。
他不知道杨珩提起这个做什么。
“看来不光臣记得清,皇上也记得清楚。”
杨珩笑:“自然,她的一切,朕都记得清楚。”
唐旭脸色这才不好了。
然而对方就像是没有发现,继续说道:“你记得,是哪个故吗?但为君故,原本应该是缘故之故的,你猜,她为什么要写另一个?”
“为君一回顾,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追杀顾淮安?云姝为什么要让你救他?”杨珩啧了一声,身体因为疼痛前倾着压住了腹部,脸上却更加兴奋。没道理这痛苦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啊,“你真的不该多管闲事的,就让他死了多好,到时候,她怨也怨不得你。唐旭,你大概不知,你错过了什么样的机会。”
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清晰的脉络。
可唐旭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手在一点点收紧,隐隐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杨珩知道他是想明白了,笑得更加愉悦了:“唐旭,我突然觉着,你比我更可怜了。至少,云荼活着的时候,她把我当姐夫敬重,当救命恩人感谢。云荼死了以后,我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可是你呢?”
他一字一句,就像是要刀刀插进唐旭的心里:“以前,你是把她丢了,害她被拐卖的仇人,她不会喜欢你。现在,你是她为了救心上人的工具,她也不会喜欢你。”
“她跟你说什么了?会与你一起远走高飞?说她原谅你了?说她放下从前了?”
不得不说,杨珩是真的了解云姝,每一句都猜得分毫不差。
看着唐旭愈发阴沉的面色,和眼里几乎要信念破碎一般的混乱,杨珩当真是解气极了:“别天真了,唐旭。她怎么会愿意跟你走?你辛辛苦苦弄走她,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裳。”
“听懂了吗?不是缘故的故,不是为君一顾的顾。是顾淮安的顾,从头到尾,云姝的心上人,都是那位被你救了的顾淮安。”
唐旭知道,杨珩是真的不在乎了。
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病情?还是因为愤怒云姝的离开,唐旭已经没有心神去分辨了。他的话对自己冲击太大。
明明她说跟自己说离开以后想开一个医馆,自己都答应了;明明她说过原谅自己了;明明开始信任自己了……
唐旭不相信云姝会就这么丢下自己。
不过就是杨珩想激怒自己罢了, 他想着。唐旭打量着昏暗房间里, 那个死气沉沉坐在龙床上的男人, 他已经失去一切了, 但自己才要刚开始拥有。
于是他也笑了:“臣怎么觉着……倒是皇上更可怜呢?便是云姝心中所爱确实另有其人, 对臣来说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从一个人,换成了另一个人。但是对于皇上来说,应该是不一样吧?一直以为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妻子, 其实心有所属……”
他成功看到杨珩骤然紧缩的瞳仁,想来也是刺激到他的伤口了。
“这也算惩罚吧?臣甚至觉着挺好的。如果这些年,她喜欢的都是你, 未免也太可怜了。”唐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 那个顾太医,臣也见过了。比起皇上来说,确实是君子斐然, 也难怪云姝……”
“闭嘴!”杨珩突然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将手边的东西砸了过来,“放肆!唐旭,你放肆!”
唐旭只轻轻一个侧身就躲过了砸向自己的书册。
他就说吧,不还是这人更可怜吗?
“臣不敢放肆,臣告退。”
房间归于寂静与黑暗。
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杨珩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样?”
恍惚间, 他听到了这样的问话。杨珩转过头, 像是看到了十五岁的云姝。
杨珩闭上了眼睛。
是的,十五岁的云姝,曾经是这样问过他。
他记得,那年他得了天花。
所有人都说治不了了。父皇压根不过问,兴许还乐见其成,而云太后,也想要放弃他,另谋棋子。也许会可惜吧?毕竟在自己身上投入了那么多心血。但是在皇室中,想找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还不算难事。
应该还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杨珩被丢在偏远的行宫,说是养病,其实就是等死。
甚至到了最后,连下人都害怕得躲得远远的不愿意管他,他高烧到甚至没有力气自己去拿那些被下人们放得远远的水与食物。
要命绝于此了,他这么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温热惊醒的,甘甜的水,正在滋润他干涸的嘴唇,渴了太久的杨珩贪婪地将送到嘴边的水迫不及待咽下,还想要更多的。
他睁开了眼睛,正半蹲在床边的女子,蒙着半边面纱,但他轻易就认出来,是云姝。
云姝正用着小勺,将水递到他的嘴边。
“云姝……”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可那一刻涌上来的喜悦,却是那么真实。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姝问他。
杨珩听不太清楚,他只是伸手,想要抓住女子的衣袖,来确定这不是梦,但被云姝毫不犹豫躲了过去。
“我小时候得过天花,”女子严肃又认真地跟他解释,“虽然天花得过一次后就不会再得,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为了稳妥起见,除非必要情况下,你我最好不要有直接的接触。”
她一本正经又严谨的语气,让病中的杨珩不自觉笑了出来,看来不是梦境,是云姝没错了。
云姝倒是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看来还有救。”
将手上一碗水都喂进去后,她又将饭菜端来给杨珩喂了。
杨珩慢慢恢复了力气,才问她:“你怎么来了这里?”
“自从你病了,云荼就茶不思饭不想,后来他们都说你命不久矣,但云荼不信,执意要来见你。还去求皇后娘娘,求爹娘,都没用。她自己偷溜出去,又被拦截回来了。所以我替她来了。”
她说起云荼对他的担心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倒是对自己出现在这里一笔带过。
杨珩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她是故意去了别院度假,才能瞒天过海,以大夫的身份进来。
也是,他一个弃子也就算了,云家怎么会舍得把云姝送进来?
云姝便这么在行宫住了下来。她懂医术,又得过天花,不会轻易再被传染,确实也是最佳人选。
她每日钻研着给杨珩用药,鲜少会有其他交谈。有一次杨珩问了她:“听说得了天花很少能有活下来的,你之前是怎么做到的?”
“有顾爷爷在,只要不是完全没有希望,那我就能活下来。”
她提起顾爷爷时,语气里的骄傲倒是藏不住的。
杨珩笑了:“这样吗?那我,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那语气绝望而又脆弱,让云姝看了过来。
杨珩苦笑:“有些意外是不是?我也是怕死的。”
怕死,更怕在这样的孤独中,不知名的角落里,像一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死。
云姝想了想,许是不忍吧,难得安慰了他:“我答应过云荼不会让你死的。许是同病不同证,我再换几味药,会有效果的。”
因为没有下人愿意离得太近,大部分都是云姝照顾杨珩的起居。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每次都要再三提醒杨珩保持适当地距离,不能有不必要的接触。
但也许是她太过坦荡了,杨珩不仅没有受伤与尴尬,反而是好笑,都一一应了她。
下人送来的饭菜,也是她先提前分好。
每次中午唯一的一个鸡腿,云姝毫不犹豫放到了她自己的碗里。
被杨珩用控诉的目光看着时,她十分坦然:“你现在每天都是睡觉,但我却需要一直思考、煎药,照顾你。”她咬了一口,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所以当然是得她吃。
杨珩其实并没有想争那一个鸡腿,只是觉着与她这样说话十分放松,他们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
像是寻常夫妻的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柴米油盐。
他长这么大,大概没有过这样的生活。
以至于后来行宫的人突然增多了,他们的伙食也改善了许多,杨珩心里甚至有些遗憾。
可以想象,是云家发现了云姝潜进来了,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掷,赌杨珩能好起来。
杨珩确实好了起来。
被接回去那天,他被众人围绕着,大家道喜的道喜,担心的担心。云荼哭得眼睛都红肿着。
杨珩一面笑着回应他们,一面透过人群,寻找云姝。
方才跟云荼简单说过两句话后,她就已经去了另一边。只有唐旭还跟着她,隐隐能听见唐旭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擅作主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那一黑一白的身影,登对和谐,杨珩看着他们的声音与背影都渐行渐远,就仿佛那两人才是一对,自己不过是那个女子短暂的一瞥。
如今……那久违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她彻底地把自己摒弃了,与另一个男人一起,逃出他的世界。
你看,兜兜转转,命运总会想方设法地,达成它想要的结局。
唐旭出了宫门时,下人正候在一边,见了他来就要准备马车,却被他一把夺过马鞭翻身上马。
他自回了京城后,无论在朝中多大动作,私下里一向是低调得很的。
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一路从长街骑马到府邸,路上被惊扰的行人就算是看着那象征着一品官员的绯色朝服,也只能把抱怨吞进了肚子里。
唐府,他一下马,过来牵绳的下人被他阴沉的面容吓得不轻。
“将军。”手下过来行礼。
唐旭看也没看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老七最近传了书信没有?”
老七带着云姝走了,每到了预定的地点,都要给唐旭报告一声的。
手下面露难色,他也正好是想要报这个的:“将军……夷辛那边传来消息,老七未按时抵达。后来才知晓……那位……逃跑了……”
说逃跑仿佛像那是犯人一样。可他其实都不知道那位算什么身份,如今每说一个字,都觉着是冒着下一刻人头就要落地的风险。
将军这会儿的气场……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明冬季还未完全过去,不刺眼的暖阳,却照得唐旭的头一阵阵晕眩。
她真的走了,真的不要自己。
他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无数次的生死之战,他凭的怎么可能只有勇气?无论什么时候,两军对峙,都需要冷静的头脑,缜密的思维。可他现在却犯了打仗的大忌,轻信。
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发现的机会,那么多破绽摆在自己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相信。
他怎么能不相信呢?渴望的人就这么向他伸出了手。让他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目眩神迷。如果对手是云姝,他拿什么赢?
原来……她规划的未来并没有自己。原来……那一步步的卸下心防,只是为了那句,保护顾家的承诺。
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将军……”属下担心地看向他,“您放心,老七已经在周边几个城都调派了人马,肯定是能找到人的。”
“她身上带了什么?”唐旭突然开口问。
属下愣了一下才回答:“老七说,她把银票和您的令牌都拿走了。”
唐旭居然还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担心若是云姝没有钱怎么办?担心她从未吃过苦,担心她还怀着身孕,担心……又像那年一样,遇到坏人。
唐旭揉了揉眼睛,恨恨地想,就应该让她吃点苦的,吃过了苦头,兴许就会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他了。
云姝从梦中醒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的觉了。在皇宫里夜夜失眠, 出了皇宫又日夜赶路,更别说后边的逃亡。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屋里的日头,估摸着是晌午的时间了。
朴素但干净整洁的屋里, 到处都飘着草药的味道, 竟是比任何香都安神。
云姝换好了衣物走出来时, 外边的日晷果然是正午的时辰。
院子里的老人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 年过七旬的老人已经鬓发皆白, 却目光锐利精神,面色红润,削瘦的身子骨, 让人一看就觉着硬朗得很。
云姝脸上的冷意,在看到这人后一点点消融,开口叫了一声:“顾爷爷。”
顾南致露出了云姝熟悉的笑容:“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从昨日酉时到今日午时, 有九个时辰了吧。”
顾南致瞪了瞪眼睛, 但不凶, 只有无奈与慈爱:“什么九个时辰?是两天。”
云姝一愣,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久,然而愣过以后, 却又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来我找顾爷爷是找对了。”
她吸了一口山间新鲜的空气,脸上是难得的放松。
这小小的马屁可是拍到顾南致心里去了,眼里有几分得意,面前却还故作严肃:“别以为你说些好听的我就不说你了,教了你那么多年的医,学到哪里去了?你肚子里的胎儿, 要不是老夫替你施针, 怕是差点就要保不住了。”
听他这么说, 云姝也是松了口气:“学生怎么能和老师比呢?”
来找顾南致,是她重重思考过后的决定。
多年未见,她确实想再拜访一次顾爷爷。自己逃跑的消息传回京城,再到唐旭知晓,怕是要废不少时间,他们才能想到顾爷爷这里。
再有就是,她发现了自己的胎儿,再次有些不稳。
也难怪,几番折腾,又如此长期的奔波,这个孩子其实已经够坚强了。她到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凭借自己的医术安顿好这个胎儿。
于是便立刻下决心来了顾爷爷这里。
还好顾南致有经常与她通信。
也还好离得并不远。
“别以为说好听的就没事,”顾南致手别在后边往屋里走,其实笑得嘴已经快咧起来了,“过来,我再给你诊诊脉。”
云姝心里划过感激。
顾爷爷当然知道她皇后的身份,也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
为什么传闻中遇刺身亡的皇后会在这里?为什么都知道已经流掉的皇嗣还在她的肚子里?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这些,他什么也不问。一如她那天突然出现在顾爷爷面前时,他只看了自己一眼,低声跟旁边的药童说了什么,打发他离开后便带着自己回了这里。
云姝看着他亲自收拾出了个房间,将床铺整理好了,才对自己说了一句:“先休息。”
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眼里的疲惫。
想到这里,云姝眼里又多了笑意,依言走进了屋里,由着顾爷爷把脉。
自从顾家升迁至京城后,顾爷爷就自己云游行医。如今这里是他待着的时间比较长的地方了。
小院干净整洁,各种药材被分门别类地放在架子上晒着。
“嗯。”把完脉,顾南致摸着胡须点点头,对自己的医术表达了肯定,“已经好多了,再休养时日,稳住胎不是问题。就是这脉象……还虚着。”
云姝按住肚子。
“应该是挺虚的,”她说得一本正经,眼神无辜,“我好饿。”
几天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能不虚吗?
“还能饿着你?”顾南致吹胡子瞪眼。
云姝就这么在顾南致这里住了下来。
顾南致与顾家关系紧密,唐旭找过来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她也并没有打算久待。只是想稍做休整,养胎几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顾南致停止了看诊,偶尔会有远道而来求医的,他会让云姝先看,而后点点头:“虽说没能到我对你的期待,好歹也是没荒废。”
直到几日后,屋里来了位客人。
云姝原本正在给病人捡药打包的,突然见药童动作停下来,看向门外。
“公子!”
他看起来有些惊喜,云姝愣了一下才回头去看,那矮小的木门旁,果真站着顾淮安。
男人比上次见面还要瘦了许多,连单薄的青衫穿着都显得宽大的,下巴处隐隐可见的胡渣让人可以想象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云姝又往下扫了扫,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沾满泥土的衣角与靴子。
视线相对后,顾淮安瞬间红了眼眶。
“顾……”云姝还想叫他,刚发出了一个声音,原本像是呆住的男人却突然跑向了她。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下一刻,她就被跑过来的顾淮安拥入了怀里,手上包了一半的药材也掉落在地。
哪怕他奔跑得是那么急切,一碰到云姝,动作就已经变得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