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庭(重生)—— by弦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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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正对着她的裴牧曜睁开了眼眸,眸中清明如雨后树林,山雾散去后只剩下层层叠叠的林间,一眼便可看到底。
裴牧曜撑着床榻稍稍坐起,半倚着软枕,将她靠在手肘上的头挪开些许,蜷起的手臂也伸直开落在丝衾上。
凝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起身下榻推开了门扉。
静伫立在院中的祈安和泽川听闻声响,当即警惕地转过身来,看到裴牧曜走出来时,两人才松了口气,随着他一同往书房的方向去。
书房内,傅砚霁和裴子程已在内等候多时。
手谈的两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将指尖中捏着的棋子扔进在棋奁中。
裴牧曜视线扫过两人身前的棋局,接过泽川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解去清酒带来的灼烧。
傅砚霁一颗颗地捡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子,“预备何时动身。”
“后日晌午出发。”裴牧曜倚靠着椅背,微阖着眼眸闭目养神,“父皇明日下发文书,遣派我秘密前往韶州和株洲,巡视当地州府观察当地民生。”
“此去路途遥远,你确定要带宋絮清过去?”裴子程拧眉问着,“她若是留在京中,也有我和砚霁兄二人盯着,再不济你王府中也有不少侍卫守着,不会有什么事情。”
“你若是带她过去,她一不知实际情况,二没有功夫在身,怕是会耽误事情。”
闻言,裴牧曜微微睁开眼眸,神色淡淡地扫向裴子程,“不会。”
此去路途确实遥远,为了避免引起裴翊琛的注意,祈安和泽川都会随着他南下,如此一来把宋絮清独自安在京中,若是期间他与其他人刀刃相见,远在京中的宋絮清就会落入人的视线中。
他冷冽无情的两个字裴子程也听出了是什么意思,他与傅砚霁对视了一眼,也就不再劝阻。
“太子应该早就已经收到你要南下的消息,路上多加小心。”傅砚霁道。
“此次是父皇亲自下令遣我南下,他不会在此行中动手。”裴牧曜不紧不慢地道,他和裴翊琛兄友弟恭相处多年,自是熟悉他的行事作风。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会令皇帝引起点点猜忌的事情,裴翊琛都是不会做的,尤其是对他下手这件事。
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若是裴牧曜此时出了什么事情,尘封于泥土下的旧账,怕是要掀棺而起。
“你这一路上,要甩开的人怕是有点多。”裴子程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地道,“尤其是经过陉州时,万事多加小心。”
傅砚霁紧握的手心稍稍松开,手心中的棋子噼里啪啦地落进棋奁中,道:“宋淮安不日前已经抵达陉州上任,东宫和靖宁王府的信件也如雪花般飘过去了,你此行务必万般小心。”
“你们说这宋淮安也是奇怪,宣武侯将前路后路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二房少爷,跟着大房的脚步走准没有错,怎的还自投他处呢。”裴子程咂舌不解。
裴牧曜眸光灼灼地望着棋奁中的白子,眉眼微微蹙起。
宋淮安这并不叫做自投他处,而是带着整个侯府投向了‘稳坐’钓鱼台的裴翊琛。
好比前世,他的心思与谋略都成了真,只不过不是最后的赢家,这一世若不是宋絮清有所谋划,怕是也会跌入他精心设计好的牢笼之中。
宋淮安不见得有多么聪明,但在利用宋絮清对他的信任达到想要的目的一事上,小人作态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他走了也还行,最起码你明日归宁宴上,不会有倒人胃口的在。”傅砚霁笑道。
裴子程闻言嫌弃地啧了声,他平生最是厌恶说一套做一套的阴伪小人。“他此次前往陉州,明明可以等宋絮清出嫁后再过去,但竟然也毫不犹豫地走了,嘴上说着这个妹妹是他自幼宠爱长大的,却连她出嫁都等不了。”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不语。
不过恰如傅砚霁所言那般,他也不想好好的归宁宴因宋淮安的存在,而变得使了原本的意思。
归宁宴定在大婚第三日晌午时分。
宋絮清也起了个大早,她醒来之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裴牧曜不知去了何处。
画屏听闻内里传来的响声,推开门扉领着小丫鬟走进去,摊开帐幔,“小姐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昨夜睡得早。”宋絮清神态慵懒地伸了道懒腰,眸光扫向里屋,“王爷呢,怎么不见人?”
“王爷一早便醒来出去舞剑了,让奴婢不要叫醒小姐。”画屏把被温水浸过的帕子稍稍拧干,递过去:“谁知小姐你也没再睡多久就醒来了。”
宋絮清了然地颔了颔首,接过温帕敷于脸上。
梳洗后还想着要去瞅上一眼时,起身的瞬间恰好睨到妆镜中的倒影,宋絮清侧过身去,他似乎是清洗过了,换了身衣物走进卧阁里间。
裴牧曜进来后,丫鬟们都极其懂眼色地退了出去。
他眼神不似昨夜那般迷离,酒应该是醒了,宋絮清心想着,清了清嗓子,问:“解酒汤可用过了?”
“嗯。”裴牧曜走上前,牵过她的手,不疾不徐地领着她往厅中去,道:“用点早膳,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宋絮清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眸光怔怔地望着他紧扣着自己的掌心。
明明不过短短一日,牵手这种肌肤相亲之事,在他们之间忽而变得有些频繁,仿佛不过是日常间的小事,可他们之前分明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若是要细究起来,她甚至从未排斥过。
思及此,宋絮清心中微凛。
她沉默地咬了咬唇,谴责着自己立场的不坚定。
裴牧曜久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回眸睨了她一瞬,见她垂眸深思不语,挑了挑眉,“明日我们便要出发离京,稍晚些你让下面的人把行囊收拾好。”
“这么快就要出发?”宋絮清眼眸微微瞪大,可转念一想,他似乎确实和自己说过启程的日子,只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过多,导致她忘记罢了。
“嗯。”裴牧曜颔首,拾起竹箸夹了小块白玉糕到她的碟中,“路途长远,再过段时间就是南方暴雨频发的时节,若是不早日出发只怕路上遇到积水,难以前行。”
此时启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虽然没有去过韶州等地,但也知道各地大致所在方位。
韶州路途最为遥远,若真是要前往韶州,就算是途径栈道换马一路策马疾驰,也需要十几日才能抵达,是以此次的安排,先是去的株洲,在株洲落脚巡视半月余后再前往韶州。
而若是要去株洲,必然会经过陉州。
而他们名义上说是去株洲,去韶州,实际上是要在陉州落脚。
想到这儿,宋絮清眉眼皱起,抬至嘴边的瓷勺缓缓落下,抬眸望去:“我们要在陉州停留多久?”
裴牧曜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道:“若是进展顺利,两个月余。”
而皇帝给出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个月。
宋絮清眼眸微凝,“宋淮安已经走马上任,我怕……”
她并未将话说完全,若只是宋淮安倒是好解决,然而他背后还盘踞着其他人,怕是棘手。
且裴翊琛十几年前就能够在偌大的陉州一夜之间将尹氏连根拔起,现下多年过去,那儿只怕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裴牧曜眸光微微下移,落在她捏着瓷勺的指腹上,通透的指腹已经染上了红润,抬起手取过瓷勺,将她的指腹捏在手中把玩着。
他漆瞳深邃不可测,笑道:“无事,本王正好去找这位小舅子谈谈心。”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回来的晚了点,只有一更。
剩下的一更这个周末找时间补上,么么。
(这位是你的兄长吗?)
宋絮清愣了愣, 沉吟不语地垂下头,吹拂着瓷勺中滚烫的汤粥,不知何时起, 眼眸中悄无声息地染上了冷意。
宋淮安的调任, 还是裴翊琛主监户部时发出的调令。
小小官吏的调任并不是什么大事,也无需经过皇帝的签批, 若非宋淮安乃宣武侯宋祎之侄, 他的调任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瞩目,但就算是如此,众人也不过是在私下谈论, 不会摆在明面言语分毫。
也正是因此,在某些人的眼中,他已然也可代表宣武侯府的意思。
裴牧曜视线掠过她的神情, 取过垂挂于盆舆边缘的湿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 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听闻我家夫人所居住的阁院精致无比,今日倒是能够参观须臾, 若是再能饮上一盏茶水,也是我的荣幸。”
他提到阁院时宋絮清的注意力已然转到他的身上,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语调, 怔愣须臾时刻,“暖玉阁的茶水,定是没有王府来得清爽。”
说着,她侧眸往厅外探了眼, 顿了顿, 道:“你若是想喝茶, 我让泽川给你上一盏。”
言语间尽是诚恳。
裴牧曜失笑, 忍俊不禁地注视着她。
宋絮清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眸,仔细地思索着他适才的话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她抿了抿唇,在他若有似无的揶揄神色注视下,利用手帕擦拭嘴角时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道:“暖玉阁只有花蜜茶,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自然。”
用早膳后时间已然巳时,祈安等人在外等候多时,马车都已经备好。
清晨时分起,宣武侯府往来人影憧憧,静谧了整日的暖玉阁也恢复了与以往相同的热闹,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张嬷嬷神情严谨地巡视着暖玉阁内外忙碌的人影,端着嗓音道:“今日是姑娘归宁的日子,务必要打扫仔细不要有一丝的纰漏,姑娘往日中喜欢的吃食也都紧着备上。”
她指尖拂过凉亭中的圆木桌案,垂眸凝着指腹摩挲了下,招手唤来了小厮,命他重新擦拭桌案。
“嬷嬷,嬷嬷。”
急冲冲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张嬷嬷转身,瞧见和她一同伺候在徐氏身侧的小丫鬟碧儿匆匆忙忙跑来。
不等她开口询问,碧儿迈着小碎步继续道:“王府的马车已经过了长安街,夫人说以姑娘的性子应当会在街上逗留片刻,但也让您紧着地把暖玉阁收拾妥当,姑娘和王爷许是要回来这儿小坐的。”
长安街和宣武侯府的相隔只有两条街,若是脚程快一点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到,更别提是坐着马车前来,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上。
徐氏显然是更为了解自家女儿的,这不,宋絮清目不转睛地透过纱帐望着长街上的光景,眼眸之中满是惊羡。
也许是如愿以偿地躲过了裴翊琛挖好的坑,宋絮清的心思都豁然开朗了不少,现下看着街上戴着白纱帷帽遮挡烈阳的少女们。
她们神情爽朗雀跃地相约着去妆铺或是酒肆,她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要下了马车,和她们挽手一同前往。
可今日是归宁宴,双亲还在家中等她。
不知为何,以往前往书院时,经常就是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府一次,可这次明明只不过是一日没见,她却觉得宛若过了三秋。
宋絮清探头回来时,倏地对上适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裴牧曜的眼眸,冷清寡情的眸子望着她,灼灼眸光中带着丝她看不懂的笑。
良久,他的视线移开了些许,“停下。”
驾着马车的车夫应了声,目光左右转动寻找着空旷的位置。
宋絮清稍显疑惑,“怎么了吗?”
裴牧曜笑了笑,随意道:“前些日子徽澜在附近饰阁预定了些新奇的头饰,恰巧经过这儿顺道去帮她取了。”
宋絮清恍然大悟地颔了颔首。
现下还不是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阳光洒落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刺得慌,街上往来的行人要比平日晌午时分要多上些许,熙熙攘攘地顺着人流走着。
下了马车后,宋絮清跟在裴牧曜的身侧,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些常见的东西,此刻落在她眼中仿佛过了好些年。
裴牧曜负手走着,眼眸微垂,见她时而看着这儿时而看向那儿,瞧见些新奇的物件时,娇嫩的唇瓣轻启,神情惊羡地扫过,活脱脱似个初初出府的小丫头。
他嘴角弯起,神色愈发的温润。
前边有人摆摊叫卖,周遭围了不少人,众人时不时的惊呼声勾起了宋絮清的好奇心,不过围在那儿的百姓并不算少,也不知裴牧曜会不会愿意去。
思忖少顷,宋絮清仰起下颌,也不着急着开口,眸光直勾勾地看向身侧的人。
澄亮的眼眸在阳光映衬之下水汪汪的一片,眼巴巴地望着他,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不远处的人群,故作不解:“嗯?”
宋絮清侧眸往人群中扫了眼,又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说:“你若是不着急,可以陪我过去看看吗?”
闻言,裴牧曜挑了挑眉,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抬起,摊开。
宋絮清见状,阵阵热气倏尔冲上头脑,望着还在不断往里挤的人群,佯装淡然的把手往他掌心中一递,抬眸不再看他。
只是白皙透红的耳垂都要快滴出血来了。
裴牧曜轻笑了声,不疾不徐地拢紧右手,宽大的掌心握着她娇嫩的手心,缓缓扣紧,一丝缝隙也不给吹拂而过的微风留下。
笑声落入宋絮清的耳边,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缥缈的思绪如同大海中央的小舟般荡漾着,漾起阵阵涟漪,水花拍打着她的头脑,令她不至于在大白天中昏了头脑。
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愈来愈多,祈安等人神情警惕地跟在后头,眸光紧紧地锁在两人的身上,生怕有人冲出冲撞了二人。
隔着汹涌的人群,宋絮清踮了踮脚,依旧无法看清里边是做什么的,眸光流转时分,瞥见有位女子眸色一亮地望着他们,她问道:“姑娘,你知道里边是做什么的吗?”
神情稍显怔愣的女子听闻她的话,渐渐回了神,摇头:“我也不知,就是看人都在往这边来,我也就来看看。”
说着停顿须臾,眼眸微微抬起,越过宋絮清的面容看向了她的后侧,小声问道:“姑娘,这位是你的兄长吗?”
宋絮清闻言一愣,当即明白了女子话语中的意思。
她回眸,望见裴牧曜棱角凌厉的下颌线,长身玉立,不禁沉吟道,这人确实是长着会勾人的脸庞。
“不是。”宋絮清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一步,露出十指紧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沉默少顷,染着血的耳垂愈发的红润,她压低嗓音,悄声道:“是我夫君。”
话音落下,女子似乎瞧见男子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但再看去时,那抹弧度又消失不见了,还以为是看错了。
她颇为遗憾地‘啊’了声,眼眸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宋絮清,挑眉道:“怪不得,和你很是般配。”
闻言,宋絮清抿了抿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感谢,就听到有道男声响彻云霄地回荡在周围。
“啊啊啊啊啊!怎的又是我输了!”
紧接着就听到围观的人群讨论着蛐蛐该如何挑选,宋絮清才意识到这儿是在逗蛐蛐,怪不得围观的人层层叠叠,都看不清里边的人在做什么。
凑热闹的百姓在围观完酣畅淋漓的蛐蛐相争后,也听不得摊贩和男子的讨论,纷纷往后退着。
宋絮清下意识地跟着往后退,不曾想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人群,差点儿就要踩上别人的脚,她忙往前走了一步,谁知前边的人群也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宽大的掌心箍住了宋絮清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吓得她身形一颤,忙不迭地顺着紧实映着青丝的手臂往上看,径直坠入裴牧曜清冽的眼眸之中。
和他冷淡不耐的眼神不同,箍着腰身的掌心灼灼发热,滚烫的热气透过纱衣递到心尖,烫得宋絮清心尖狠狠地颤了下。
她纤细根根分明的长睫轻颤着,“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挤了下。”
“嗯。”裴牧曜嗓音喑哑,箍着她腰身的掌心却没有松开,就这么带着她往外走,“你还想看什么,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宋絮清点头不语,垂眸睨了眼落在她腰间的大掌,只觉得滚烫的热气快要将她给淹没罩住,就连呼吸好似都有些许困难。
她抬眸,利用眼角余光悄悄地瞥了眼裴牧曜,瞧见他下颌微微绷紧,紧抿的嘴角都在透露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这么想着,宋絮清也下意识地问出了声:“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裴牧曜箍着她腰身的手紧了几分,垂头之际就对上她满目疑惑的神情,眼眸中甚至闪过一丝莫名的畏惧。
他嗓音紧了紧,失笑。
“清儿,我也会紧张。”
作者有话说:
裴徽澜:你清高你厉害,你讨老婆欢心用我的名义
闻言, 宋絮清双眸略显怔愣,明艳可人的面容白里透红。
裴牧曜掩嘴轻咳了声,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带着她往前走。
恍惚间, 宋絮清宛若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然而眨眼间那抹些许的尴尬消失不见,快到她都在怀疑时不时日晒下看花了眼。
脑袋垂下的一瞬间, 身侧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似乎是对当下的现状很是满意。
宋絮清跟着他随着人流走出,直到走到空旷之地,箍在腰间的尚未松开。
她脚步微微顿住, 垂眸凝着搂着她腰间的大掌,咬了咬唇,也不抬头看他, “我好像……可以独自行走了。”
裴牧曜闻言眉眼挑起, 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眸光所到之处,那儿都恰如红润通透荆桃那般, 红的可以滴出汁水来。
箍在腰间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松开,松开的刹那间,宋絮清甚至能够感受到腰部微微颤栗, 勾得她头脑发麻,思绪被名为‘裴牧曜’的浆糊不紧不慢地黏上,搅也搅不开。
“还想看些什么?”
喑哑深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宋絮清紧绷的身影颤了颤, 眼眸中尽是慌乱的意味。
她也顾不得太多, 趁着他的手已经离开腰部, 连忙往前迈了几步, 神色微凛地快速摇动着头。
被‘浆糊’糊住嗓子的她唇瓣轻启,好半响才道:“不是要去取徽澜的头饰嘛,现下过去取完就可以回去了,我没有什么想看的。”
故作镇定的神色落入裴牧曜的眸中,他似笑非笑地颔了颔首,道:“徽澜的头饰一会儿命泽川去取就可以了,你若是还有其他想逛的……”
“没有。”宋絮清神情肯定,认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迈着碎步悄声紧赶慢赶地往马车停靠的方向去,背影看上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裴牧曜目光随着她失措的背影而去,直到她钻进车舆之中才收回了视线,他若有所思地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哑声笑了笑,满面春风,长腿微迈走向了马车。
宋絮清三步作两步地钻入车舆后,掌心不自觉地抚摸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往日间平静的心口现下显得有那么些焦躁不安。
她悄悄地探身过去,指尖挑起盖住窗柩的帐幔,只漏出一点点儿缝隙。
透过丝丝缝隙,恰好能够看到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走来,俊俏的面容上蕴含着点点笑意,夏日的炽阳散去他身上的清冷。
宋絮清心中募的漏了一拍,覆在胸口处的掌心有意识地加重了些许力道往下压,却压不住而后紧促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胸膛。
脚步踏上马凳发出的‘嗒哒’声紧紧的萦绕在身边,她倏地收回勾着帐幔的手指,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舆内。
裴牧曜探身入舆,就见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眸一眨不眨的。
他身影顿了下,神闲气定地坐到她旁边,修长干净的手指佯装不解地挑起她眼前的帐幔,问:“这帐幔的颜色花纹可合你心意?”
“还不错。”宋絮清心中深吸了口气,从容不迫地仰头对上他忍俊不禁的神情,实际上,她甚至不知道帐幔上的花纹是什么,更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些。
说着她扫了眼裴牧曜挑起的帐幔,瞥见帐幔上的纹路时,滚烫的气息瞬间冲上她的面容,映得双颊通红如血。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在遮挡的帐幔上绣着交颈鸳鸯戏水的图案!
宋絮清嘴角微启,睨见他愈发灿烂的笑容,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道:“这是谁家绣的帐幔,行事作风可真是大胆。”
“嗯。”裴牧曜从容闲适地回答着,收回了挑起帐幔的手,“但若是得你心意,我稍后便让祈安把王府的帐幔都换成这道。”
宋絮清:“……?”
她愕然地盯着裴牧曜,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调谑闹得她耳垂粉嫩嫩的,明知他是在打趣自己,半响,嘟囔道:“我才不喜欢,你要是喜欢,就挂满你整个书房罢了。”
裴牧曜薄唇轻启,尚未开口又听她道:“不对,你马上就要离京了,我稍晚点就上街买上个十个八个交……鸳鸯戏水纹路的帕子,塞进你的换洗衣物中,定能够让你日日都看到它。”
越往下说,宋絮清的神情愈发洋溢,言闭后更是笑出了声来。
裴牧曜挑了挑眉,双眸定定地凝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倚着舆壁,“清儿客气了,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宋絮清闻言张了张嘴,哑然无声地看着他。
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亲昵地喊着她的小名,就好似这个小名在他心中及唇边停留了许久,只是等待个机会喊出口罢了。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侧眸看向舆外的光景。
本就在距离侯府不远的长街上,舆内飘荡的声音稍稍落下时,马车就已经停靠在侯府大门口。
宋絮清手心掀开帐幔探身出舆时,余光撇见站在侯府门口满面笑意看着她的祖母和双亲等人,眼睛一亮,蹬蹬蹬踩着马凳下了马车,朝着他们小跑过去。
“慢点儿,慢着点。”宋老夫人看她利落轻盈的动作,眼皮子还是不由得跳了几跳,在丫鬟的搀扶下朝她招着手,“别摔着了。”
徐氏在一旁看着女儿笑意吟吟的模样,就知她这一两日心情应当是愉悦的,心中松了口气,瞥见跟在她身后的裴牧曜,悄悄用肘心捶了下宋祎。
就算是女婿,那也是王爷,礼数什么的都不能失了,只是还没等他们行礼,就看到裴牧曜微微往前弯身,作揖行礼。
等候多时的侯府众人忙慌地行礼回去,一时间侯府大门口只剩下行礼后恭敬多礼的声音,这边喊着岳父岳母,那边叫着王爷,总之就是各喊各的,听得宋絮清一愣一愣的。
不过好在也没有持续多久,在门口寒喧了几句后,众人便进了府中。
归宁宴往往是在正午时分开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不行,徐氏忙活了一个清晨,早早地就将归宁宴准备妥当。
不过谁也没有料他们二人回来的如此早,就算是行了奉茶礼真正地改口之后,距离开宴还有上好一会儿。
静坐在厅内须臾,宋祎在夫人的示意下,请了裴牧曜前往书房小坐片刻。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坐在宋絮清身侧的婶母和妹妹们都沉沉地松了口气。
就是最小的堂妹,揣在怀中的手也终于能够安心地伸向桌案上的吃食,眼疾手快地抓了个枣泥酥捏在手中。
宋絮清见状笑了下,递了盏花蜜茶给到小口小口咬着枣泥酥的小堂妹,对眸光忡忡的徐氏道:“他没有那么可怕,娘亲无需如此担忧。”
徐氏莞尔一笑。
她担心的可不是王爷可不可怕,而是女儿在王府如何,有没有受累。
可是看到宋絮清眸中的盈盈笑意,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不疾不徐问道:“你和王爷相处如何,可还习惯?”
宋絮清逗弄着小堂妹肉嘟嘟的脸颊,头也不抬地道:“挺好的,王府也没有那么多事,我也乐得清闲自在。”
徐氏颔首点头,她也是这般过来的,知道女儿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只要府中没有妾室,正室的日子要轻松好过上不少。
说完后,宋絮清忽而想起件事情来,坐直身道:“明日我们要离京前往韶州,一来一回怕是要用上两个多月,娘亲日后若是有事要寻我,可派人传消息给我。”
“你也要去?”徐氏今日一早就听说了皇帝派遣裴牧曜前往韶州的事情,但并没有想到自家女儿也会一同前去,眉心微微蹙起,“你确定要去?”
宋絮清颔了颔首,她自是要去的。
若只是前往韶州或者株洲,或许还会考虑须臾,不过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陉州,她断然不会拒绝。
徐氏见她如此认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诫。
如果宋絮清还在阁中,徐氏自然是可以不让她出府,可听女儿话语中的意思,应该是和王爷有所商量后决定的,如此便不好劝说。
徐氏和宋老夫人对视了眼,长路漫漫,都担心路上会出事。
宋老夫人道:“我和你父亲说上一声,派人保护你。”
“有王府的侍卫呢,会没事的。”宋絮清拍了拍祖母手背,安抚着她。
宋絮清知道她们担心,可侯府的侍卫若是调出盛京,守着侯府的人就会少了些许,届时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
她们在讨论着离京事宜时,书房内的两人也在谈论此事。
宋祎听到裴牧曜说到希望他能够准许自己带宋絮清离京时,右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他眉心皱起,并未做回答。
裴牧曜眸光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白子落在棋盘的边缘处,缓缓说道:“我此行离京,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势必会带走王府部分侍卫,其中也包括祈安泽川等人,若是她独自在王府中,我不放心。”
宋祎眸光凛凛地扫了眼落子的位置,知道裴牧曜说得有道理,但也迟迟没有开口应下,而是落下黑子继续着棋盘上的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