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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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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越是想要斩断,心中就越是牵挂,越是牵挂,缘分就越是藕断丝连。”
春桃嘿嘿笑了:“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南山境。为阵法祭血时,想到?自?己能够救下许多与我一样的凡人,就一点?也不疼,也一点?也不累了。”
“那?之后我才懂了,天地之大,万物有万物的道,不分高?低贵贱。”春桃说,“夏霜姐,我的道在于人间。”
说的一套一套的,在山上这么多年,书还真?没白读。
夏霜第一次觉得词穷,只?憋出一句:“殿下,您劝劝呀。”
云笈倚在窗前,拢着披风,伸出缠着布条的手,嗑着瓜子?,看着蓝空:“劝什么,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春桃闻言就要连声道谢。
云笈又开口:“不过——”
她回头对春桃道:“此地被相柳的血污染过,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住不得人了。你?同你?娘免不了要奔波,要尽快想好日?后去哪里、做什么。”
春桃思索片刻,道:“多谢殿下提点?,这些年我虽灵力不济,其他的却学会?不少,谋生不成?问题。”
云笈哼了声,偏生语带笑意:“你?若是真?感激我,要记得写信给我,一年至少一封,知道吗?”
春桃红肿的眼睛又溢出泪来,重重点?头:“嗯!每月,不,每日?都写!”
云笈嗤地笑了,往春桃脑门敲了敲:“每日?都写?你?是要烦死我,还是要累死青霄山的信鸟?”
春桃又哭又笑,直到?有事要做,才向云笈郑重地道别离开。
夏霜长长地叹息。
这下韶华宫是真?的要少一个人了。
多出来的那?个扫地工,也不知能不能留下。
此前云笈只?说留下褚辛有用,没想到?用处竟然那?般大。
夏霜修行已将近两百年,还从?未见过云笈画出的那?种阵法,更未见过褚辛引燃的那?种火焰。
她知晓有些事打听不得,但也知道,褚辛不似她此前所想,大概并非普通半妖。
所以云笈才一意孤行,带他回到?韶华宫。
但自?从?褚辛灵力不济,昏厥在阵法旁,云笈就只?让人为他处理伤口,又让她送去了一些半妖的吃食,还有供半妖服用的血制品。
不曾叫人看管他,连束缚他的术法都不放了。
褚辛只?是灵力不济,伤得并不重,一觉起来,怕是跑得连羽毛都不剩。
夏霜犹豫着,还是问:“殿下,春桃走了,您就不怕褚辛也走了么?”
云笈咔嚓咔嚓磕着瓜子?,发?呆一样,又慢慢看回窗外蓝空。
这些事,她当然知道。
只?是看见褚辛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以后,她忽然觉得没劲。
也许是误以为褚辛死掉那?刻,事实的冲击太过剧烈。
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问,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让褚辛来蹚浑水?
相柳又如何?,凡人又如何?,就算她看重,这些事跟现在的褚辛也没有关系。
就算她没将褚辛捡回家,他也不会?在街边成?为冻死骨,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昆仑宫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
她有她的道,春桃有春桃的道,万物有万物的道。
褚辛,也有褚辛的道吗?
他的道在哪里?
反正不会?在韶华宫。
这次褚辛做得不错,她且给他一次机会?。
她会?装聋作哑当做看不见。
反正相柳已除,就算留下他,也没有用武之地。
“嘁,我才没空管他。”她拿起闪烁不停的羽书令晃了晃,“还有一地鸡毛等着我去打扫,他爱去哪,就去哪。”
羽书令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云笈的确有烂摊子?需要收拾。
今日?是云书阳的受赏仪式,赏的是云书阳除相柳有功。
她此行彻底搅乱了仪式的节奏,现在到?处都在传相柳之前压根没有死透,直到?今天才死在她手。
总之,青霄山和北山境都乱成?一锅粥。
云书阳不断用羽书令发?来质问,云瀚和云秋瑜、还有其他人的消息亦接踵而至。
云笈一条也没有回,知道自?己又捅了篓子?。
她还记得刚回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铆足了劲,决意要当个一掷千金,不管他人死活,潇洒自?如的纨绔。
……现在改正归邪,还来得及吗?
北山境掌事擦着汗赶来,面对的就是云笈这副磕着瓜子?沉思的模样。
这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掌事知道自?己逃不了责罚,支吾半晌,大汗涔涔,只?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云笈斜着一边嘴角,毫不客气地讽刺:“我今日?不来,难道要等到?尸横遍野,过来给你?收尸吗?”
待打点?好陶家村的事,黄昏已过,明月高?悬。
尽管天象已经恢复正常,被相柳污染过的土地也无法在短期内恢复。不止春桃和她的母亲,其他的村民也都要另寻住处。
北山境主还在青霄山参加封赏仪式,代理事务的掌事匆忙巡视此地,做了些简单的安排。其余的决定,还得等境主归来后继续商议。
掌事握着笔,殷勤问她:“殿下,您可有什么想法?”
云笈对这些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只?道自?己恰好路过此处,恰好被相柳追上,恰好将它斩在此处,别的,一概与她无关。
至于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不是她的。
她随春桃简单用过晚膳,上了马车,预备出发?。
月朗风清,雪停以后,留给北山境的只?有皑皑白色。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送别云笈时,都忍不住在门外驻足远眺。
枯树会?抽枝发?芽,田埂会?重新浇灌成?正常模样,候鸟会?重来此地栖息。只?是等到?这里恢复生机,土地上站着的也会?是不同的人了。
乌狄随云笈飞进车厢。不知怎么,它从?白日?起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叽叽喳喳的喉舌也不爱说话了,困得紧。
云笈摸着乌狄的毛,用披风的绒面裹着它,让它一觉好眠。
这车厢里还少个人。
夏霜问:“殿下,咱们?现在就走吗?”
云笈摸着乌狄背部的羽毛,默了默,回答:“再?等一刻钟。”
照料褚辛的村民说他半个时辰前就已经醒来,意识清醒,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若是这一刻钟内褚辛没有来,那?就是不想来了。
只?给这一刻钟的时限,他不想来,她也不会?继续等。
夏霜点?点?头,摸出一把杏仁慢慢剥,给云笈当零嘴。
云笈看着远山。
月依旧圆。那?圆月之下,连接远山的也依旧是迷雾一般的结界,以及绿意盎然的松柏。
那?是昆仑的地界。
若褚辛在这时走了,不知会?不会?直接回到?昆仑。
若他果真?回到?昆仑,被奉为少主,岂不是带着一腔被她欺骗的怒意与她作对,又回到?前世的老路上去。
而且这次,他厌恶她,有了切实的理由。
云笈摸了一颗杏仁塞进嘴里。
若真?是如此,那?命运的力量还真?是恐怖如斯。
咔嚓咔嚓的剥壳声中,一刻钟很?快过去。
夏霜拍了拍手上的渣滓:“殿下,走吗?”
云笈眉心跳了跳,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嗯,走吧。”
车夫抖着缰绳,灵驹打了个响鼻,甩着尾巴掉头,准备出发?。
风逐渐大了起来,云笈的碎发?吹在脸上,有些发?痒。
她把碎发?别在耳后,为乌狄拢了拢披风,又摸了一把杏仁放在手里。
一口银牙用力地嚼。
褚辛就回去吧,滚滚滚,赶紧滚,管他去学什么昆仑的术法,去当什么昆仑的少主,随便。
任他日?后如何?报复,她也不惧,一定会?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
夏霜剥壳的速度赶不上云笈吃的速度,剥壳的手有点?急了。
马车向着传送阵方向奔驰,速度愈来愈快时,车夫突然长吁一声,滚滚车轮就此打住。
车夫迟疑道:“殿下。”
云笈硬邦邦地说:“什么事。”
车夫顿了顿:“好像,是那?位公子?来了。”
还未入口的杏仁就这样抵在云笈唇边。
冰天雪地里,月光将雪照出清冷的银白,落雪的山连成?线。
在那?没有尽头一般的远方,有人踩在雪地上,逐月踏风而来。
褚辛长发?半束,以一支木簪挽起,身上是村民准备的衣裳,腰间别着一块盈透的玉,羽书令的流苏随他跑动晃动不停。
云笈抱着乌鸦,拿着杏仁,看褚辛一路飞奔,最终来到?她窗前。
他穿戴整齐,一身脏污已经洗净。也许是因为服用了她给了血制品,又或者是运动后的血气上头,脸色已经红润不少。
月光下,白雪与远山连成?片,半空中的传送阵忽明忽灭,闪着金光。
少年抬头看着云笈,微微喘着气,额前浮着浅浅的汗。
郑重地同她说:“殿下,我来迟了。”
云笈慢慢把那?刻迟迟未入口的杏仁塞进嘴里。
她忽然想到?,命这种东西,果真?很?难讲。
至少现在,它巧妙地在岔路末端拐了个弯,带着她,带着褚辛,或许还会?载着其他人,一同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下次不要迟到?。”她说,“我不会?等你?。”
结界犹如迷雾。
松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衣饰简陋,蓑衣下身形削瘦。
女?子?身高?腿长,束马尾,佩长刀,暗蓝色衣衫花纹繁复,领襟缀以白色绒边,胸前佩戴串联红色珠玉的银锻饰链。
男子?正在焦急等待。
女?子?闭着眼,屏息静气,抱着手面对远方的转送阵。
她头顶是一只?硕大的眼,布满血丝的眼球上,瞳孔不住抖动着。
萧无念观察良久,说:“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半妖。”
头顶的眼球随之消失,她睁开眼,怀疑道:“他会?有青鹭火?”
男子?有些犹疑不决。
他不过是这一带的守林人,远远看见了肖似青鹭火的火焰灼烧怪物。
按最近的口风,但凡见到?青色火焰都要报告,恰好萧无念今日?来到?附近,他便顺口说了。
但实际那?火焰是青鹭火,还是别的火,他不敢保证。
这世上见过青鹭火的人本来就不多。
守林人脸色便秘似的,萧无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还是掏出钱袋掂了掂,感受到?轻盈的手感,痛心地取出一片银叶子?递了出去:“我会?遣人同宫中报备,多谢。”
守林人喜笑颜开:“诶,是小的该谢殿下。”
萧无念点?点?头,转身离开,消失在迷雾中。
圆月高?悬,寒凉的月光撒在成?片开放的梅枝上。
在梅树走道的尽头,怀恩殿灯火辉煌,宫灯装饰着屋檐与廊道,在雪夜中是最亮最暖的去处。
灯火再?暖人,殿内也噤若寒蝉。
两排高?至房梁的神明塑像在灯火下静默着,姿态各有不同,同样的是,都垂下金色眼眸,好似审视着所有人。
已经过了封赏仪式的时辰,桌案摆成?两道,主座空置,该来赐赏的青云帝迟迟未到?。
皇子?皇女?与群臣沉默地坐着,不时低头看一眼羽书令,心照不宣,谁也没催促,谁也没开口。
云书阳的羽书令放在桌上,暗淡无光,发?出去的几十条消息石沉大海,连一个响都不曾听见。
桌下的拳头死死捏着,青筋暴起。
等不到?青云帝,也等不来云笈的回复,云书阳脑门冒火,连连质问:“不是说相柳已经死了吗?不是说她连剑也提不起来了吗?”
他身后的内侍不敢回答,臣子?也不敢应声。
只?有坐在云书阳对面的三皇子?云瀚,还能顶着云书阳的威压,扶着广袖,悠哉地为自?己斟酒。
云瀚不介意为云书阳再?添一把火:“上古异兽行动本就难料,身怀异数再?正常不过。小六碰巧发?现有异,碰巧救了百姓,分明好事一桩,二哥何?必这般气恼。”
碰巧、碰巧,哪有那?么多碰巧。
云书阳恨不得当场抽出三叉戟,将云瀚叉出去。
他愤懑道:“莫以为我不知那?些小道消息从?何?而来。”
云笈斩杀相柳不过半日?,从?北山境到?南山境就有飞鸽传信不断,羽书令闪烁不停,都说他云书阳杀的是个假相柳,折在云笈手里那?个才是真?的。
寻常情况下,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半点?截断的时间也没给人留下。
这手笔出自?谁,这殿中谁又最会?舞文?弄墨搬弄是非,他心里明白得很?!
云瀚露出狐狸似的笑:“只?不过有些人长了嘴,说了些实话,传出些消息,这又怎么了?”
“你?……!”云书阳眼见就要暴跳如雷。
二虎相斗,殿内除了这二人,没人敢说话,更甭提为谁帮腔。
昨日?云书阳还在收着四山境的贺礼,今日?封赏仪式就化成?镜花水月一场空,局势变幻莫测,聪明人都晓得该安静。
晚间风凉,云秋瑜接过傀儡人递来的薄毯盖在腿上。
风吹得愈发?急促,他轻声道:“要变天了。”
传送阵的金光还未熄灭,云笈从?马车里伸出手去,接住砸在手心的冰凉雨珠。
她捏了捏掌心水渍:“今日?下的是雨,不是雪。”
“是啊,”夏霜为云笈系好披风,“再?过不久就开春了。”
云笈颔首:“怀恩殿那?头有没有消息?”
夏霜一路上都在看羽书令,对答如流:“圣上今夜没有去怀恩殿,直到?亥时一刻才传言,让所有人都离开了。
“听闻下午开始,坊间传出许多不利于二殿下的传闻。封赏仪式中断,据说二殿下今夜拂袖而去,气愤非常。”
听她说完,云笈往后一靠,按了按人中,神色晦暗。
大概是知道云笈不会?回信,她的羽书令最初闪烁不停,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再?收到?新消息。
可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两人在这头说话,褚辛坐在对面默默地听着。
夜明珠照亮车厢的纱幔,褚辛身上的粗布衫与四周格格不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默然倾听。
夏霜只?告知云笈情况如何?,虽说不免为云笈担忧,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与兄长的关系,需要云笈自?己拿捏。
她为云笈接了杯水,看见对面的褚辛神清目明,始终认真?在听,没有困倦之色。
于是多了句嘴:“羽书令不仅能接到?别人的消息,也能看到?青霄山发?布的任务,隐匿身份跟其他修士交流。既然已经有了羽书令,该学的不要落下。”
褚辛点?点?头,礼貌道:“多谢提点?,我试试看。”
他将灵力输入羽书令,羽书令上闪烁不停,无需夏霜指点?,就无师自?通学会?了羽书令的使用方法。
夏霜见他学得很?快,欣慰之余也有些担忧。
春桃走了,殿下没有叫其他人来填补空缺的意思,接下来,褚辛无疑要接替空缺的位置。
韶华宫里内侍本就少,虽说日?子?好过,但活也很?多。
褚辛身为半妖,以前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又是以何?种身份与人打交道的,接触到?的又是什么样的人,想也知道。
以他的资质,真?的能在短时间内转换身份,将事情都做好么?
入了青霄山,赶去韶华宫也就是两刻钟以内的事。
在冬夜小雨中,青霄山弥漫着冷雾,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气。
云笈始终拢着披风。已经抵达韶华宫,应当有春日?结界增温才是。然而在里绒包裹下,她依旧觉得冷。
她往手中呵出温暖的水汽,摸着冰凉的指骨,大概猜到?发?生何?事。
马车在缓慢的减速后停了下来,车夫唤道:“殿下,到?了。”
满园棠梨在凄风苦雨中飘摇,青石地板上水光泠泠,几片花瓣沿着沟渠的汨汨雨水往外飘。
云笈踏入簌雪居,垂花门下,六角灯笼旁,果然有人已在等候。
那?人身长九尺,肩披华美的玄色大麾,剑眉入鬓,俊朗的面容阴云密布,竟比这寒凉的雨夜还要冰冷几分。
自?在晚宴上重生以后,这还是云笈第一次正式同云书阳打上照面。
那?夜晚宴,云书阳在兄弟搀扶下烂醉如泥。
而她滴酒未沾,头疼眼花,逐渐找回清醒意志,只?想赶紧离二哥远点?,再?远点?。
但终究逃不过。
就连云笈自?己也想不到?,再?见面时,兄妹之间就连寒暄问候都没有。
这于百年前的他们?而言,是极其罕见的事。
云书阳说:“这次的事,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雨丝坠落不停,檐铃在风中当当作响。
云笈抬起伞檐,直视云书阳冷星一样的眼睛。
就在此刻,云笈想起前世,逆仙台下冰凉的冷风。
想起站在兵士前,将她往悬崖边越逼越近的那?个云书阳。
他手持最善用的三叉戟,武器的尖端指向自?己最为亲近的妹妹。云笈无法描摹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将三叉戟拿的很?稳,连分毫颤抖也没有。
那?时的云笈想不明白。
她已经听话了,很?听话了。
异兽现世,云书阳叫她出征,她去了。
青云大阵破碎,云书阳要她去补,她也补了。
最后那?几十年,她像条丧家之犬,在青云边界补阵法、斩异兽,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和流民同吃同住,见过暴雨下坍塌的山岩,见过废墟中腐朽的断骨。
她知道有使命在身,知道自?己每行动多一次,因异兽而死的人就更少一些。从?前受不了的忍不下的,都能敲碎了往肚子?里咽,哪怕一句埋怨都不曾有过。
可一回头,就连青霄山的门,也不会?再?为她而开。
所有去信都无人回复。
再?然后,等来了父皇驾崩的噩耗,等来了云书阳和云瀚的围堵。
云笈被围堵在逆仙台上,崖边风大,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袭白裙在身,一条白缎束发?。
可依旧觉得沉重。
她问:“哥,为什么?”
云书阳且悲且喜,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剑眉时而怂起时而压下,好像在哭,又分明是在笑。
“你?做错了,知道吗?”云书阳说,“小六,你?从?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做错了,总是学得太快,总是做得太多,这样不好。”
他将厉色咽了咽,自?我说服一般重复:“这样,很?糟糕。”
那?把用来杀敌的三叉戟被云书阳举起,指着云笈。
那?头是云笈混乱、迷茫、无措的眼。
云书阳吼道:“不是二哥逼你?,是你?在逼二哥啊!”
然而此时此刻。
冷风冷雨中,云书阳直直地望着云笈:“为什么不与我通信,为什么擅自?行动,为什么避而不答。”
重来一世,质问者与被质问者换了个位置。
云笈未答,云书阳就当她做了某种沉默的认可,厉色更为可怖骇人:“小六,我耐性有限,你?若选了云瀚,就是在逼我。”
当当的檐铃声中,云笈静默着看云书阳,如看冥顽不化的石头。
她蠢笨莽直的二哥,直到?这时还认为她所做出的任何?行为都在站队,指望她去当一把剑,只?能够为他一人握在手里。
对他而言,最糟糕、最无法想象的事,恐怕是手中剑长出了自?己的意志。
最终,云笈说:“二哥,人傻一次不就够了么。”
“傻?你?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云书阳忍了大半日?,所有挤压的难堪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丝毫没有想到?,眼前是他从?来好言相待的妹妹。
他冷笑着,俊朗的脸显得刻薄:“是我这些年待你?不够好,你?突然觉得不快活?还是我叫你?随我去南山境出征,给你?的报酬不够?”
云笈张了张嘴,可一时无言,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夜色渐深,云书阳不准备与云笈纠缠太深。
他只?朝云笈走近,伟岸的身形裹挟着使人窒息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对云笈说:“小六,你?还小,涉世未深,辨不清对错,二哥会?给你?机会?。”
落雨中,黑伞与白伞擦肩而过。
“下一次,不要选错。”
云笈的目光不曾挪动,云书阳绕开她,她就看着垂花门前的宫灯。
直到?听见身后有什么被撞到?的声音。
“滚开,不要挡路。”云书阳狠狠道,“卑贱的半妖。”
云笈转过身去,看见云书阳已经走过褚辛身边,褚辛不过是淡淡地看他一眼,把伞扶正。
这一次,他的伞没有被撞走,但肩头还是被雨打湿。
少年只?掸了掸肩,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冷静自?持,好像这种程度的欺辱于他不过小打小闹。
的确,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形下,云笈才是更需要安慰的那?个。
但云笈的情绪好似也没什么波动。
冷静到?有些怪异。
夏霜和秋蝉对视一眼:“殿下……”
云笈深吸一口气:“走吧。”
恰逢下雨,韶华宫的春日?结界被撤走,簌雪居也温度骤降。
春日?结界已经在此地维系几十年,一朝被撤下,备用的木炭和火炉就都得翻找出来,才能让人在冬夜里好生歇息。
夏霜和秋蝉都忙碌起来。
云笈的披风始终未取下,发?饰也和回来时一样。
她说要休息,然而即便卧房已经收拾好,换上厚实的被褥,点?上安神的香薰,她也不似真?的要躺下。
游廊的夜灯亮成?一排,她独自?在廊边看雨。
每到?夜晚,夏霜秋蝉不在,傀儡人都休憩充能,簌雪居就总是像现在这样,空落清净,她习惯了。
也许是冬夜的雨太冷,今夜的花瓣掉得比以往都多。
不知满园棠梨能不能撑到?真?正的春日?来临。
云笈疑惑地反问自?己,你?怎么还有空心疼花草树木?
她以为自?己会?悲痛,至少两滴眼泪是该掉的吧。
可事到?临头,只?觉得恶心作呕。
这感受于她罕有。
云笈拍了拍胸口,可是越是专注于那?点?恶心的感觉,那?感觉就越来越深。
她按压着胸口和锁骨,一路摸到?喉咙,反胃的感受也没停下,最后甚至有些晕眩,使她在原地晃了晃。
她伸手去扶廊柱,小臂却被人握住,让她稳了下来。
云笈没料到?这里还会?出现第二个人。
褚辛的掌心温热,送来柔和的暖意。
她一时忘了自?己还想干呕,匪夷所思地看着褚辛:“你?在这里干嘛?”
褚辛还是那?身粗布衣,肩头也依旧是湿润的,这种天气,衣服干不了。
也不知他在簌雪居守了多久。
“夏霜和秋蝉都在忙,我也不该走。”
是了,今夜的事情来得太急,骤然间有许多事要做。褚辛不懂内务,也就很?难有他帮忙的余地。
这解释并不能化解云笈的困惑。
正相反,光影暗暗,她被褚辛的突然出现激出三分警觉。
褚辛愿意回来,这件事本就怪得可以。
要知以他的脾性,做出的行为十有八九都有明确目的。
可今日?的情况是,她设局骗了褚辛,逼他为她引阵,还嘲笑过他!
褚辛不跑也就罢了,还愿意回来,甚至知道自?己需要在韶华宫填补空缺,做事尽责,妥当得不合常理。
为什么?
云笈想不通。
而且,抛开他的目的不谈,现在是深夜,他这般跟着她,是不是跟得太紧了些。
真?将自?己当做贴身侍女?了么。
褚辛的眸光深不见底,静默得像是死水无边的深潭。
云笈方才与云书阳对视都不曾畏惧,此时却捕捉到?危险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褚辛握着她小臂的掌心越缩越紧,力气越来越大,简直如同捕兽夹捉捕到?等候已久的猎物。
云笈骤然反应过来,甩开褚辛的手:“走开。”
她把手缩回披风里,揉了揉手腕。
褚辛也不气恼,关切地看着她:“殿下只?身在此处,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做?我身为内侍,当为殿下解忧。”
云笈用见鬼的眼神看他一眼:“我不用你?管。”
旋即抱着手望向庭院,不再?看褚辛。
她很?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看见褚辛。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她眼前,她都会?想起前世。
想起前世她修补大阵,四处流浪时,褚辛远道而来,对她讽刺挖苦:“你?真?的以为你?的兄长有多么爱你??”
青年长眉一挑,薄唇翕动,月光下斜眼看她,目光显得晦暗:“云笈,你?当真?是连别人爱你?与否都分辨不出的睁眼瞎。”
天知道她那?时多讨厌褚辛,自?然将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当做狗吠,二话不说,拔剑与褚辛战,恨不得将他的嘴都挖下来。
云笈看着满园落花,默了默:“你?若是真?想为我解忧,那?现在就离我远点?。”
至少今夜,哪怕褚辛根本不知道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也要远到?让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好让她忘记自?己输给他一回。
灯光下,褚辛含笑同她道:“那?殿下若还有吩咐,随时叫我即可。”
等他走到?拐角,快要消失在夜色中。
云笈远远地同他说:“明日?一切照旧,巳时来簌雪居应卯。”
夜雨打檐,少女?在煌煌灯火中遥望他,身不沾雨,衣不染尘,却莫名像是只?身一人站在暴雨中,与残花败叶同样易碎。
褚辛对她颔首。
“是。”
夏霜将灵木放入炭炉,火星子?刺啦一跳,周围顿时暖和不少。
她开了窗户,周围犯冷的鸽子?有的飞进了屋,有的在窗沿站成?一排,挨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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