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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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平静,盯着豹男幽幽道,“不幸者,多的是受人折辱,死在青楼酒馆。缺斤少两、曝尸荒野者不计其数,你见的还少吗?”
闻言,不少修士沉默下来。
明珠阁做过什么生?意,他们就算没亲眼见过,也有所耳闻。
然?而乾朔不喜妖族,苍术却是不知有这回事:“他说的是真的吗?”
豹男不再说话了。
褚辛所说的,他怎会不知道。
然?而对他而言,跟着魏明德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见过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哪怕每日踩在魏明德这根钢丝上,也比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要好。
“半妖本就低贱,就算没有魏掌柜,他也活不了多久。”
小吏说道:“管他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待将他扣去海牢,看他还有没有这么多歪理可以说。”
褚辛冷笑,不欲多言。
他将手上药包扔给离他最近的青云弟子?:“劳烦将这袋药交给六殿下,多谢。”
随后继续伸出手,竟主动抓住束缚法器,把手放了进去。
优雅从?容,好似不论?杀人还是半妖这两个字,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在固定好法器之后,还主动同小吏说:“走吧。”
几个小吏看得眼都直了,竟有种被反客为主的感觉。
等褚辛冷淡地看向他们,才互相对视两眼,提起法器,道:“走!”
待褚辛离开,苍术与相熟的青云弟子?了解一番情况。
这些弟子?大多与褚辛接触过,都是些谈不上多喜欢半妖的人,却也压低声音小声说:“若我是褚辛,受此屈辱,也不会忍。”
苍术挠挠头,叹息一声:“我再想想办法吧。对了,替我向你们殿下问好。”
看了眼羽书令的消息,便挥挥手,匆忙离开。
青云的弟子?们在大堂久久没散,还在议论?褚辛的事。
豹男杵在大堂也没有动。
褚辛临走前,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简直让他膝盖发软,当场差点站不住。
他想起褚辛之前的威胁,“若你敢将此事说出,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会吧。
海牢那种地方,进去了,还出得来么?
豹男恍惚许久,才想起想要找云笈。
却没有发现云笈的踪迹。
听闻六殿下和?褚辛几乎形影不离,褚辛被捕,她竟没有出现?
云笈蜷缩在二楼角落。
徐崇领着弟子?在她身旁,两人探头往下看,已经将方才的事一览无?余。
徐崇捋着胡子?,叹道:“这半妖,嘶,对魏明德下手够狠,对形势认识够快,行事够果断。可惜,被身份拖了后腿。”
弟子?有些忿忿不平:“老师,修士间快意恩仇,和?妖族之间的争斗多了去了。褚辛与那掌柜有怨,就算在乾朔出了人命,也不至于将他扣入海牢……”
那牢房筑在海里,内设高阶阵法和?各类机关暗器,可是乾朔专门用以对待穷凶极恶的罪犯的。
一旦进去,怕是就出不来了。
徐崇沉声道:“夺草一波三折,二殿下拿走怀梦草的嫌疑最大,六殿下呢,又众目睽睽下拿文鳐鱼当人质,不是,鱼质。一番折腾,现在听说镇海阵又出了问题,乾朔不可能?将青云撇开。”
“扣下六殿下的人,是对我们的警告。”
“现在六殿下若是醒着,去要人,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她行事太莽撞,又不通这些弯弯绕绕,将事情闹大了,更不好收场!”
弟子?想了想:“可是老师,道理我都懂,对殿下用针恐怕不妥。”
徐崇:“我说用什么就用什么,有何不妥!”
弟子?:“我的意思?是,殿下已经突破岁星境了,定魂针恐怕效果要打半折……”
“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徐崇连忙看向云笈。
别人中了定魂针早就失去意识,云笈虽然?被迫闭合五感,手指却哆哆嗦嗦,竟突破定魂针的限制,正在往脖子?上摸!
“……”徐崇骇出一身汗,“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抬走!要是她醒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嗙地一声?,桌上的油灯和杯子都晃了晃。
云笈手脚还有些发麻,拍完桌子,战战巍巍地去摸后颈皮,还?有些疼。
定魂针这东西见效太猛,修士之间除了下黑手,几乎不会使用。她前世活了两百年,从来没被人用定魂针扎过!
秋蝉和乌狄一个?站在桌前,一个?蹲在桌上,看着云笈怒上眉梢,均是?没多说话。
云笈往窗外看了看。
月色已深,她竟被两根定魂针困住了将?近三个?时辰。
岁星境又如何?,放在当年,就算再来两根定魂针也奈何?不了她。
而现在小?床上还?躺着一个?夏霜,只一根定魂针,就让她昏迷到?现在。
云笈有些头疼:“褚辛在哪?”
秋蝉道:“不出意外,应该在海牢。”
云笈按住怦怦跳的太阳穴:“……真被弄走了?”
“是?,而且是?他自己认的罪。”秋蝉沉默了瞬间,“自认是?他做掉了魏明德。”
还?真的是?褚辛。
那么,大概前世?明珠阁没落,也与他有关系了。
这就对了,云笈想,这是?褚辛会做的事。
若是?对魏掌柜轻轻揭过,她才?要怀疑褚辛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去。
然而她还?是?冷冰冰道:“平时那么聪明,现在竟然自己认罪。现在好了,能不能出来都说不准。”
秋蝉说:“现在只是?押入海牢,等到?审判之后,未必不能再放出来。”
此时,一直沉默的乌狄幽幽道:“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审判……”
云笈猛地看它:“什么意思??”
片刻后。
云笈揪住乌狄的翅膀,快要将?它的翅膀揪下来:“他会褪羽,你怎么不早说!”
乌狄欲哭无泪:“是?褚辛不让我说啊……他说他能够自己扛过去……”
云笈气笑了。
是?啊,这也是?褚辛会做的事!褚辛一贯觉得自己很厉害,什么都能一个?人做好。
海牢也能扛过去,褪羽也能扛过去。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命不凡。
令她讨厌。
放在前世?,褚辛说他能扛过褪羽,她姑且信了。
现在就算了吧!
白天去海上夺草的行头还?在,云笈又翻出几件法器放进乾坤袋,束起长发,是?准备再次出发了。
秋蝉不无担心道:“殿下,外面有三殿下的人盯着,今晚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云笈反问:“若褚辛就是?今夜褪羽呢?若是?他连明日都抗不过去呢?若是?他……真的死在那里呢?”
说到?最后,她瞳孔微颤,深呼吸,将?绑着法器的腰带系紧了些。
秋蝉便知道云笈是?又打定了主意,劝不回来的。
“夏霜还?睡着,秋蝉,你留在这里帮我看好情况,一有问题,立刻用羽书令通知我。”
“是?。”
说完褪羽的事,乌狄便不作声?了。
直到?云笈说:“乌狄跟我一起走。”
乌狄才?抬起头,拍拍翅膀:“我,我吗?”
云笈:“嗯。”
乌狄很快便知道自己是?什么用处。
云笈派了人来盯梢,云笈便不能走正门,不能跳露台,只能爬窗。
乌狄飞在前面探路,云笈走在后头跟着,一人一鸟鬼鬼祟祟贴墙走,才?没被发现。
等到?离开客栈,确认走出了云瀚的视线范围,云笈才?掐着诀往前走。
“殿下,你不觉得褚辛对魏掌柜还?手太重了吗?”乌狄说,“他只是?个?半妖。”
“是?不是?半妖,又不是?他能够选的。我不是?他,不知道魏掌柜怎么对他,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云笈手中法决变换,坚定道:“所以?,我没有资格评判他,更没有资格替他原谅谁。”
“不,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资格替他原谅谁。”
乌狄的豆豆眼里盈出水色:“殿下……”
没等乌狄感动多久,云笈就将?他往前面一扔:“看舆图太影响速度。你在前面引路,我们加速跑过去。”
乌狄嘎嘎叫了两声?:“没问题!”
距离城镇越来越远,璀璨的灯光远去了。
前方的路越来越黑,云笈按捺畏惧,就着微弱的月色前行。长发与衣摆划出迅捷的弧线,随她在海风中奔赴远方。
褚辛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不该在海牢。
那里太冷太潮湿,跟他一点也不配。
云笈想,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褚辛祈祷。
祈祷在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之前,褚辛一定、一定,不要出事啊。
海牢里,是?粘稠的、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的黑色。
这座牢狱建在海底,空旷的囚狱中没有一线灯光,连月光也照不进来。
囚室四面无窗,只留有一个?狭窄的排风口,墙壁上雕刻着繁复的符文,连接着束缚囚犯的锁链。
这里极安静。
即便凝神?去听,也只能听见黑暗中,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呼吸。
褚辛倚靠着墙坐着,双手被锁链扣在墙上。
俊美的脸惨白,沿着耳垂到?锁骨被打出一道鞭痕。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被血色浸染,快要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
就连他所坐的位置,都漫出一滩混杂着血与海水的红色。
入海牢的第一道关已经过了。
接下来几日,他都会被这法器束缚着。法器会不断汲取他的力量,并不时施放雷系法术。
这般苦楚,就算是?放在高阶修士身上,也使人难以?承受。
褚辛可以?用尽各种办法和手段,哪怕伪装成所有半妖里最卑劣无能的那个?,使自己过得好一点。
在受刑时,他甚至想过,他的所作所为,怎么那么像云笈那个?二?百五。
学什么直白莽撞,又装什么高尚。
可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他本就不属于青云。
更不想借青云的光,去接受乾朔皇子的人情。
褚辛见过的痴男怨女不少?。苍术赶来时,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忍不住想,若那些人因为苍术放过了他,那么,他算什么?
苍术送给云笈的礼物?
等着云笈看见他毫发无损,感动到?泪流满面,对苍术连连道谢?
束缚法器发出一道滋滋电流,痛楚沿着褚辛的手腕一路下移,将?皮开肉绽的伤口捣得鲜血淋漓。
褚辛咬着下唇,还?是?发出一声?闷哼,直到?电流离开身体,方呼吸不稳地喘息。
有这些法器不断刺激,加之此处身居海底,就连空气中都是?湿润的腥味。
若是?一直在这里,这些伤口不可能愈合。
褚辛的视线缓慢下移,适应黑暗后,昏花的视线也能够勉强看清自己的身上的伤。
他不是?普通半妖,哪怕较之修士,他身上的伤口愈合速度也不算慢。
然而,好像自从去到?青霄山以?后,身上就很少?出现伤痕了。
有人会装作不经意地,把他所需要的东西都施舍给他。
以?至于现在这些熟悉的伤痕再次出现,他竟然觉得不习惯。
法术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的灵力异样?地滚动起来。哪怕只是?坐着不动,也能感受到?浑身的翎羽正在加速生?长。
这是?褪羽的前兆。
偏偏是?现在。
褪羽的痛苦像是?从骨髓里迸发的,它猛地袭来,又覆盖了电击的苦楚,刚刚那些疼痛,在它面前都是?小?儿科。
在痛苦的刺激下,褚辛的意识接近于昏迷。
关于过去的回忆便如落了串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那些几乎被他遗忘的声?音,又再次浮现。
“半妖啊,就是?人和妖生?出来的小?杂种呗。又没法修炼,拿来玩玩倒还?可以?。诶,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
“小?哥,接不接那个?啊,过来嘛,别?怕……嚯!装什么清高?”
“跑,我让你跑,一个?半妖竟然学不会听话,跟修士一样?长出反骨,真以?为自己能耐了。要不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你早就死了!”
“不错,再乖一些,你就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那些声?音像是?倾面而来的虫豸,要将?褚辛埋没,将?他往黑暗里推,推到?退无可退的悬崖,要他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纷繁涌上的杂音中,忽然有人颤抖着声?音喊:“喂,褚辛。”
就像在那个?梦里一般,突然地使他感觉到?清醒。
那声?音说:“你不要死啊。”
褚辛恍惚着想,是?云笈?
他真是?褪羽褪得糊涂了。
云笈怎么会在这。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不论他在哪里,云笈都会回到?韶华宫。
云笈会在她的世?界里明亮、灿烂地盛放,怀梦草也好,她的兄长也好,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
那所有的一切,绝非他能够触及。
就让云笈扔掉他吧。
反正他本就不属于青云,也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想要杀死他,这些还?不足够。
然而那个?声?音又说:“清醒一点褚辛,听见没有,我让你清醒一点啊……”
“啪——”
随之而来是?他脸上的痛楚。
跟身上的痛苦相比,一个?耳光甚至都不算什么了。
却让褚辛清醒了一些,双眼睁开一条朦胧的缝隙。
……好像,不是?幻觉?
他的确看见了云笈。
哪怕看不清楚,他也认出来那的确是?她。
他手腕上不时传来刺啦地电击声?,和锐物碰撞的声?音。
云笈一身夜行衣湿透,以?一个?几乎贴在他怀里的动作,一只手拿着夜明珠,另一只手抬高,似乎在撬着捆敷他的法器。
不知云笈用了什么办法,竟真的有用,压迫在他身上的雷系法术缓解了许多。
可她浑身湿漉漉,那些被分开的电流离开了他的手腕,直往她身上刺!
快停下。
褚辛倏地惊醒,想说话,然而张开嘴,从嘴里溢出一股铁锈的腥味,竟又咳了起来。
云笈嘶了声?,从乾坤袋里摸出手绢,卷成一团,囫囵擦了擦他唇边的血,继续钻研那法器:“坚持一下,给我一点时间。”
然而法器的电流滋啦啦在她手里刺个?不停。
褚辛想阻止云笈。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伸出手去,只握住了云笈的食指尖。
黑暗中,在夜明珠微弱的灯光中,两只手触碰。
一只沾着未干的海水,另一只连指缝里都是?血。
沾血的那只手,十?分轻地捏着云笈的手指。
云笈发现了褚辛的动作,真的停了。
她低头,吸鼻子。
再慢慢地、慢慢地,靠在褚辛肩头,偷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缓了两个?呼吸。
“我真是?欠了你的,才?会把你捡回去。”
褚辛听见她伏在他肩头,呼吸短促,有微弱的鼻音,嗫嚅一般说道:“什么鬼地方,连一盏灯都没有……我再也不要来了……”
他都快忘了。
这里是?深海无光的牢狱。
云笈怕黑啊。
云笈只休息了一会会,就将?夜明珠哆哆嗦嗦塞在他手里:“捏住,不要松开。”
褚辛沉默着,用最大的力气捏住那颗夜明珠。
别?松开。
云笈拿着簪子,研究着锁链上的咒文,继续凿。
在黑暗中,人几乎无法感受到?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咔哒”一声?,云笈终于有了喜色:“开了。”
不免去掀褚辛的衣服。
她?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看得?出褚辛满身都是血,却没想到这般严重。
入海牢后的刑罚,是对罪者的惩戒。
沿着褚辛的脚踝到小腿,伤疤纵横交错,一条接着一条,到处都血淋淋,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可?自从她?来了,他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云笈凿锁时,多看了一眼?,在他的皮肤上看见了断羽。
碎裂的,染血的断羽。
再她?凑近了些,发?现有哪里?不对,想要抓住褚辛的腿,他竟是用尽力气?往后缩。
即便动不了,也说不了话,褚辛也在用浑身力气?表达抗拒。
可?是在她?面前,他已经很不体?面。
且没有反抗的资格。
锁链已经开了,褚辛却也没有力气?跑,云笈将他按在墙角,伸手?沿着他的小腿一路向?上看:“喂……褚辛。”
褚辛没有反抗的力气?,当然也没能问?出来。
云笈压在他身上乱按乱翻,不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她?根本没有发?现,他也只能够羞愤难当地阖上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怎么会真的不知道。
云笈却没有发?现不对,又喊:“褚辛!”
她?没看错吧。
褚辛的腿在变小。
不对,不仅是腿,是他整个人?都在慢慢缩小!
褚辛手?里?的夜明珠骨碌碌滚了出去。
云笈捉住夜明珠,一边往褚辛脸上照,一边拍他的脸:“你别睡,先告诉我,褪羽是这样吗?这样是正常的吗?”
褚辛虚弱地点头?。
褪羽时,他会变回原型。
云笈悻悻“喔”了声,发?现褚辛还能跟她?交流,高兴了些,又问?:“乌狄说褪羽期间你会很虚弱,你又流了这么多血,我给你放点血吧?”
褚辛没作声。
他越来越小,现在看上去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呃,身上很多伤,还长了羽毛的那种?。
不能再磨叽了。
云笈拿起簪子,狠心在胳膊上划出一道伤痕,送到褚辛面前。
褚辛却偏过头?,皱着眉闭着眼?,不喝。
云笈觉得?奇怪。
他从前那般渴望她?的血液,此时她?将手?腕送到他面前,他都不要?
她?按着褚辛的头?,把他的脸往自己胳膊上凑:“快点。”
被迫把头?埋在云笈胳膊上的褚辛:“……”
他终于?伸出舌头?,舔舐云笈的伤口。
将腥甜的血液咽下,血液带来的灵力缓释着浑身的痛苦,他果然好受很多。
变回原型前,褚辛默然想,云笈真的是个……
褚辛变小了。
不,更准确地说,褚辛变成了一只鸟。
云笈来不及打量他具体?是什么模样,将他用几乎变成破布的脏衣服包着,跃进了通风口。
海牢和一般牢狱不一样,每层在入口处都设有机关,在通风口的位置,又层层叠叠放置十几个阵术。
怕是没有想到,真有人?能解开那些大大小小的阵法,走?了捷径进来。
对云笈来说,这件事的确没有那么简单。
并不是阵法有多么难解,而是太黑了。
云笈拿着夜明珠的手?在抖。
她?想过海牢很黑的,这些关押监犯的地方,难道还能敞亮么?
可?这里?黑得?过分?了,伸手?不见五指。不同于?其他牢狱——那些地方好歹还有些烛火,虽不亮,但不至于?使人?心慌。
来时,她?一路破阵,一路爬行,走?到褚辛面前,腿已经是软的了。
就?连对付海兽时,她?都从未这般的孬。
现在又要沿着原路回去。
云笈在黑暗里?摸索,几乎要产生幻觉了。
这毛病伴随她?多年。
只要在黑暗中长久地待着,每个时刻,都会拉着她?往过去走?,使她?听见那道虚弱却温柔的声音——
“娘给你唱月明曲,好不好?”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撒娇地抱着母亲,明明高兴,却撇嘴佯装不快:“那是小孩听的,我都已经八岁啦。”
微光中,宸妃将云笈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好,我们小六长大了,要听大人?的曲子了。”
云笈在宸妃的歌声中好眠。
等到夜半惊醒,灯火已灭,阴雨天,不见月。
她?朦胧着眼?睛喊着娘亲。
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睡前搭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已经落下了。
那时云笈便知道,有人?会永远留在黑夜,闭上眼?,就?不会醒来。
通风口的地道很长,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
云笈紧着后槽牙,哆嗦着将手?伸进布里?,沿着褚辛的脑袋去摸他。
褚辛的体?温还在,羽毛下的身体?是柔软的。
暗道中,逐渐可?以看见阵法的微光。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晨光微熹,海浪涛涛。
海鸥零星落在礁石上,一道人?影在礁石上行走?,不时远眺。
萧无念整夜未眠,眼?皮下挂着厚重的眼?袋。
迟则生变,要趁机探查褚辛的身份、看他会不会用青鹭火,速度要快。
然而乾朔不比昆仑,办事并不容易。昨夜辗转得?到海牢地图,到这时,才开始寻找潜入海牢的最佳入口。
她?有心做事,然而想到昆仑王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微微叹息。
不知这次赶不赶得?及,能不能使主上满意。
萧无念穿戴着避水法器,蹲下时脑袋忽然一阵眩晕,才想起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吃过饭,取出辟谷丹塞进嘴里?。
等到准备就?绪,该是入水的时候,却忽然看见海上有人?,正在沿着海牢密道的出口,往岸边飘。
……等等,那是个人?,没错吧?
萧无念闭眼?掐诀,头?顶现出一只硕大的眼?。这是昆仑的秘法,可?供人?眺望远方,名曰无尽目。
她?用无尽目看明白了情况。
海面上,一个人?,一只鸟。
鸟飞在半空,好像是个乌鸦。
而那个人?,她?不能再眼?熟了。
云笈怎么在这??
萧无念打听过云笈的情况,听说她?又是中了定魂针,又是被云瀚放在客栈里?看管,还以为直到他们离开乾朔,都不会再见面了。
怎么她?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在海面上刨着水?
不对,不是活蹦乱跳。
反而像是没有力气?了?
那只乌鸦飞在云笈头?顶,扑着翅膀去叼云笈的领口,失败了。
云笈好像没有力气?了,前行的速度愈来愈慢,像是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
萧无念往岸上看了眼?。
现在不是纠结云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的时候,再慢一点,附近巡逻的卫兵就?要到了。
萧无念收回无尽目,也顾不得?海牢了,驱动避水法宝,跳入水中。
万幸,在神草不知所踪以后,海雾便散了,就?连浪涛也不如此前那般汹涌。
乌狄见了萧无念,激动得?嘎嘎大叫,就?差整个鸟都扑她?身上了。
萧无念准备什么都习惯多预一些,避水法宝也准备了不止一件。
靠近云笈后,就?摘下法宝胡乱往她?身上塞。
云笈没有力气?,顺从地任萧无念给自己戴法器。
一切都很顺利,萧无念也松了口气?。
直到看见云笈身上背的布包。
……什么东西。
云笈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很狼狈了,那布包更是让她?的狼狈更上一层楼。
乌漆嘛黑,破破烂烂,还沾了血,一看就?是用旧衣服随便拼的,跟抹布一样。
里?面好像还包了什么东西。
萧无念想扒开布包,云笈扒拉她?的手?:“不是垃圾,别扔。”
“哦哦。”萧无念于?是放弃。
有避水法宝在身,萧无念拖着云笈潜入水中,避开岸上卫兵的探视,往无人?的岸边赶去。
云笈跟着萧无念且漂且游,意识飘忽似云朵。
漂着游着,她?忽然想到,她?依稀记得?附近有镇海阵的锚点。
好在镇海阵似乎真的出了问?题,不然她?们在此地贸然行事,定会被抓个现行。
两人?最终在与城镇有一段距离的树林上岸。
直到滚上了岸,萧无念捡来树枝,燃了一张火符,云笈才逐渐感受到体?温逐渐回复正常。
从海里?到岸上,两人?之间的交谈竟只有那句“不是垃圾”。
其实萧无念跟云笈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只在试剑后觉得?投缘,遇见了,有机会,就?交谈几句。
没想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萧无念竟然也觉得?挺自在,并不尴尬。
只是这副模样跟平时的云笈差得?太远了。
虚弱到不像她?的程度。
也罢。长时间破解阵法,又从海牢一路漂到这里?,免不了使用大量灵力和体?力,加之一夜未眠,现在意识清醒,都是万幸。
云笈侧着身子,抱着那团抹布蜷缩在火堆边,忽然弱弱地说:“无念,我饿……”
萧无念:“我有辟谷丹。”
云笈沉默了一下,把辟谷丹塞进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无念在她?拿辟谷丹时感受到了嫌弃。
过了一会,云笈又说:“无念,我身上好臭,海水好臭……”
萧无念一时失语。
现在是纠结臭不臭的时候吗?
她?怀疑云笈被海水泡傻了,露出了不为人?知的本性。
萧无念还是从乾坤袋里?找出一套干净衣服给了云笈。
云笈终于?放下那团抹布,磨磨唧唧地换衣服。
萧无念有点惆怅。
为何她?会在这里?照顾云笈?比起云笈,她?更应该担心自己一些。
她?原本应该在海牢里?,用符箓引出褚辛的火,检验那是不是青鹭火。
现在赶过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云笈换好了衣服,依然是蜷缩着侧躺着,把布包递给萧无念,示意她?打开。
云笈问?:“他活着么?”
萧无念:“活着。”
云笈看着火堆噼啪,好像又放松了一点:“那就?好。”
萧无念她?看了眼?云笈旁边的乌鸦,又看了眼?布包里?的生物。
她?艰难地辨识了一下,还是问?:“不过,这是什么?”
云笈:“褚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