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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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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笈将她搀起,眼前却有一道白光划过?。
“等等。”
夏霜茫然:“怎么?了?”
有一条半透明的白色丝线连接着夏霜的眉心,一闪而过?,再去找,却是?了无踪迹。
云笈释出一道灵力,循着白线原本出现?的地?方摸去,果然能够与那道丝线纠缠。
她使了劲,灵力就将那道白线绞断。
夏霜“哎哟”叫了声,吃了痛,再睁眼,疑惑地?摸了摸脑门:“现?在感觉比刚开始好多了,殿下您做了什么??”
白线断成几节,还未落地?就消散于无形。
云笈说:“我好像知道这癔症怎么?破解了。”
可是?这道操作对灵力损耗很大,绞得断一根线,不能将每一根都绞断。
而且,她不确定凡人的身体经?不经?得起灵力的折腾。
得继续走下去,找到这条线的源头。
云笈和?秋蝉随着人群向海边走去,褚辛飞在附近,时而向上飞去,俯瞰周围的情况。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其中的凡人数量可观,也有不少身着修士服饰的人夹杂其中。
云笈一只脚踩进沙滩,就看见身边蹲着个?硕大的人影。
身材肥硕的胖修士捡起沙子往嘴里塞:“好饿,好饿,吃不饱,为什么?吃不饱?”
云笈一脚踹过?去:“清醒点,再吃下去会死的!”
胖修士滚了两圈,舔着手指上的沙砾爬了起来,望着海面,眼中绽放精光,不顾阻止,向着大海奔去。
法器的滴鸣声中,周围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
人们踩在黄沙上,望着海面,微笑着,像是?奔赴一场好梦。
“殿下,恐怕情况不妙。”秋蝉说。
云笈当然知道情况不妙。
今晚这短短半个?时辰,属实让她见尽了平生从未见过?的奇妙事物?。
用乌狄的话说,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
就在目之所及的尽头,海上竟然凭空生出了错落的城镇。
那城镇与真实的城镇别无二?致,白墙灰瓦,石板路旁栽种着连荫成片的槐树,灯火煌煌,道旁的店面开着门,迎接着喧闹的人群。
往后则是?辽阔的远山,青山绿水,飞鸟逸然鸣啼。
好像只要踏入其中,就能得到无尽的快乐。
就在城镇后的那座青山之中,绵延出无数白色丝线。
皎然月光下,那些白线的颜色越发明显,如奸佞放弃掩饰,如怪物?露出爪牙。
防身法器的鸣音逐渐小了,直至消失。没了法器从旁相助,连秋蝉都几乎抵御不住白线的影响,开始头痛。
不能再往里去了。
云笈斩断想要附着自己的白线,想将周围走过?的人拦下,一阵徒劳。
斩断连接着他们的白线,很快又续上一条新的。
简直无穷无尽。
就连云笈自己,也被?那些白线拖拽着往海里去。
一开始还能够阻挡,直到后来白线越来越多,连她也逐渐感到吃力。
怀梦草带来的海雾已经?散去,但这些白线汇聚着、移动着,又变成了新的遮人眼目的雾障。
正当云笈渐渐觉得捉襟见肘,身边传来苍老的声音:“这里太危险了,不宜久留。”
是?望海台的海姑。
海姑手执拐杖,拐杖尖端的灵力不断释出,逼退身边的白线。
云笈终于能够稍稍喘口气:“海姑,这是?怎么?回事?”
“我曾在童谣中听过?,鲛皇会为人造出盛大的幻梦。”海姑道,“那幻梦会蛊惑人类,触及人内心深处的念想。也许是?深埋的渴望,也许是?恐惧。一旦陷落其中,就无法自已,被?执念所控制,直到死去。”
鲛皇……
云笈有了印象。
在侵略乾朔的上古异兽中,的确有这么?一位。
但在这之前,云笈从未联想到它。
乾朔临海,海中的上古异兽不止一只。
若她没有记错,这只上古异兽,可谓是?所有异兽中侵略性?最弱的一个?。
那年她在青云边界修补阵法,整支队伍被?倾巢而出的上古异兽折腾得要死要活,接连半个?月没有睡过?好觉。
就在那时,获悉了乾朔击败鲛皇的好消息。
听说鲛皇来得快,走得也快,以一种几近于自投罗网的姿态赴死。
众人惊叹且羡慕,云笈将这消息确认了许多遍,感叹不已:“就算是?宠物?鱼,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去死啊,真有这么?简单吗?”
她想要联系苍术确认消息,羽书?令就被?褚辛夺下。
也许是?对付上古异兽的战线拖得太久,加之苍术同褚辛有过?不止一次冲突,那时褚辛的脸色很不好。
他浑身衣服沾着泥土血迹,睨云笈一眼,没好气说道:“先做好自己的事,再去管别人吧。”
云笈真是?后悔,怎么?当时就听了褚辛的话,没同苍术打听几句。
看鲛皇现?在这副样子,哪里是?轻易赴死,简直就像要将所有人都拖入十八层地?狱。
哪怕是?多知道一点点有关鲛皇的消息,也好过?什么?都不晓得。
她斩断身前的白线,抬头剜了褚辛一眼。
什么?都没做就被?瞪了的褚辛:“?”

越来越的人走入海面,怀着满足的微笑踏入海市蜃楼。
海姑神色凝重:“这些被诱惑的人一旦入海,恐怕凶多吉少。”
云笈提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鲛皇手中还有怀梦草。”
海姑:“……看来情况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再去看海面的华美?胜景,只觉得大海好似厨娘手下的铁锅,以神草作引,不?论修士还是凡人,进去了,就是等待炖煮的死鱼。
云笈望着人潮,看见许多修士,也有着青云弟子服的,却依然没?看见云瀚一行人。
她?问?:“海姑,您可看见了其他人?”
“乾朔的几?位皇子刚刚带领阵术师去镇上布阵了,至于其他人……不?知望海台有没?有你想找的人。那里?有阵法,还能够抵御一阵,我?想,但凡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海姑看云笈的眼神顿时有几?分怜悯的意思。
云笈咬咬牙,没?再说话。
早该想到的,若是云瀚着急避难,她?一定是被抛下的那个。
“莫慌,我?正是奉命来带你回去的。”海姑道,“这?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你且随我?先行离开,旁的可以再商量。”
海姑是乾朔的人,来找云笈的,定然也是乾朔的人。
她?一个青云的公主,到了这?种时候,没?有自家的人来帮忙也就罢了,竟到了需要?其他人来救的地步。
谁能想到就在今早,云瀚还与她?大谈兄妹情深。
到了晚上,不?过是顺路捎上她?、或是稍加提醒,这?般简单的事,却没?有做到。
云笈几?乎已经习惯了心寒。
三?哥啊三?哥,若是我?信了你的鬼话,现在该有多伤心难过啊。
她?并未在情绪中沉溺,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若是再等,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现在的仙域,因为经验不?足,在处理上古异兽上的手段很是保守。
云笈既然见过百年后是何种景象,与异兽狭路相逢,第一想法不?是逃跑,而是迎难而上。
哪怕莽撞也无妨,有些时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回来了。
海姑:“已经有几?个乾朔的弟子入了海市蜃楼,但至今没?有一人发回传信。您来到乾朔,就是乾朔的客人,还是不?要?以身?试险为好。”
“千年前?,仙域在布阵时就已定下规矩,不?论日后几?国关系如?何,只要?面对上古异兽,须得齐心协力,携手作战。”云笈抿唇,“在这?件事上,没?有主客一说。”
海姑没?想到云笈竟会拒绝。
老?妪蒙着灰翳的眼眸微动,冷硬的表情舒缓几?分,担忧之意仍然不?言自明。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如?划破黑夜的尖刀,海市蜃楼中,竟响起云笈再熟悉不?过的琵琶声。
声声入耳,每个音节都像声嘶力竭的惊叫。
与此同时,那座虚妄的青山上,却升起点点星光。
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叫人生出冷汗沁背的寒意。
太阳穴怦然跳动瞬间,云笈凝望几?秒,辨认那并不?是什么星光。
而是一团团白线,纠缠着,像是夜空中长出的无数只眼球,蓄势待发。
目标是——她?。
云笈将海姑向后一推,喝道:“退!”
就在这?个瞬间,那些白球向她?袭来。
由丝线组成的白球发着荧光,丝线的行动速度越来越快,蠕动着简直像是有生命一般。
云笈实在不?懂,她?怎么就成了被选中的目标。
难道是看她?这?么久都没?有被迷了神志,鲛皇心有不?快?亦或者?上次她?以文鳐鱼做威胁,招惹了他?
好像都有可能。
被特别关注的滋味很不?好受。
白球一个接着一个,生怕云笈逃脱,大有要?将云笈打成筛子的架势。
云笈将白球斩落,那些线团却还是活的,纠缠着蠕动着像是虫子,要?将她?往那虚幻的海市蜃楼里?拖拽。
秋蝉已经体力不?支,和海姑一同护住了后排的安全。
云笈抗住一波又一波,有些绝望。
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球越来越多,云笈调动雾羽不?断行动。一道白球始终漂浮在周围窥伺,终于找到可乘之机,攻向目标——
然而击中的却不?是云笈,而另有其人。
“褚辛?”
褚辛横身?挡在云笈身?前?,被猛地撞倒。
从进入沙滩起,褚辛就飞在高?空,没?有跟云笈交谈过。
毕竟语言不?通。
所以云笈万万没?有想到,褚辛竟然会舍身?挡下这?一击。
文鸟身?上,一道似人的虚影晃了晃,随即是短促的虚弱的声音:“我?没?事,你先走。”
还未等云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褚辛的虚影消失不?见。
线团像是怪物张开口器,将褚辛吞吃入腹,以迅雷之势把他拖进海市蜃楼。
在捕捉到猎物之后,白球像是得到了统一的指令,接连不?断的攻击终于打了住。
有那么一个错眼的时机,云笈想到,褚辛回来了。
那时机一过,又看见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走了。
惊诧之余,一股怒气冲上云笈的脑门,捏着鹤翎的手指咔咔作响:“这?条臭鱼……”
她?好不?容易才能欺负褚辛一回,就算有人要?拿褚辛不?痛快,那也该是她?,而不?是其他人!
又旋即想到,啊,褚辛既然回来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只要?跟褚辛在一起,不?论他是什么时候的褚辛,不?论他是记得还是忘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留褚辛一人进去逞能的时候。
云笈的眼神锐利起来,捏紧羽书令:“海姑,麻烦告诉苍术,要?是收到了我?的消息,哪怕只有一个字,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
海姑:“等——”
还没?说完,就看见云笈掐诀,风一样冲向海市蜃楼。
褚辛被裹在线团里?。
一条白线就足够让夏霜头疼欲裂,这?么多条白线下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看来云笈是真的把鲛皇给惹毛了。
方才在海滩上,他感应到灵力有恢复正常的迹象,使劲冲撞,终于冲开一丝束缚。
还以为接下来会好受些,谁料变数竟多到这?种地步。
挡在云笈面前?时,他的动作甚至没?有经过思考。
幸好已经褪羽,这?些白线无法将他吞噬,只能为他带来牵扯着神经的难受。
只是那些白线之间似乎能够互相联系,随他被白线团带入海市蜃楼,耳边逐渐出现杂音,且杂音愈来愈多。
“钱,我?想要?钱啊,再来点,越多越好!”
“今日背四书,明日读五经,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褚辛凝神听了一会,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于是不?再听。
他不?免想起海姑的话——那幻梦会蛊惑人类,触及人内心深处的念想,也许是深埋的渴望,也许是恐惧。
那些杂音应当属于被困在此地的其他人。
那么,他呢?
像是在回应着他的疑惑,白线团逐渐松开,白线的动作温柔而舒缓,偏偏像在拉开序幕。
褚辛勾起一线冷笑。
他倒要?看看,这?只人鱼将要?怎么动摇他。
白线散落时,出现在褚辛眼前?的是湛蓝的天空,与脚底一片喜庆的金与红。
锣响锵然。
人群的欢笑几?乎要?穿透耳膜。
高?昂的男声喊道:“吉时到!”
褚辛恍神,发觉自己依然是妖的形态,在人群里?被推来搡去,只够得着人们的裤脚。
他抬起翅膀,扑开羽毛上挂着的金片,有些莫名。
既不?是什么血腥的场景,也并非被人锁押在牢笼之中。
有什么可叫人沉溺或害怕的?
褚辛不?欲被塞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后退着想要?往外去。
可在这?里?,事事不?随他意,他越想后退,越是被逼着往前?面去。
于是他看见,人群簇拥着宽而长的行道,兴奋地望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红色长毯从街头铺到街尾。
那头,逐渐传来锣鼓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台喜轿。
红木上绘着繁复的彩纹,金线串着珍珠,行一路,响一路。
甚至还用?了上好的法器造出虚影,一对凤凰拖着长尾跟在后头,引发人群阵阵欢呼。
在看见喜轿的瞬间,褚辛有些失神。
那一团红色引诱着他,即便他能够抵御,也依然像被攫取了部分神志,不?由自主地盯着那里?看。
那里?面,坐着的是谁?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褚辛身?边的女人就兴奋地说道:“今日六公主大婚,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呀。”
……谁?
“听说乾朔的三?皇子为了迎娶六公主,下了不?少功夫,所有事宜都是一手操办的。”那女人捧着脸,神往道,“六公主有福啦。”
“岂止,我?还听说,那三?皇子自从对六殿下一见钟情,便对咱们的六殿下关爱有加,哪怕相隔万里?,都要?与六殿下相会……”
“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周围的人应和着,夸赞着。
笑声越来越高?。
没?人看见脚边有一只青鸟,失着神在听。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喜轿落在宅邸前?。
青鸟的目光随喜轿而动。
侍女拨开了帘子,迎着新娘下喜轿。
新娘以红扇遮脸,从侧面去瞧,能看见姣好的侧颜,鼻梁精巧,眼睫轻翘,含笑的眼眸温柔得好像装下了一池春水。
宅邸的大门后,高?大俊美?的青年身?着喜服,喜不?自禁地望着新娘。
——不?要?。
新娘稍稍放下红扇,与自己未来的夫君对视,笑容甜美?更甚,羞赧着将红扇挪了上去,继续遮住脸。
人群没?有错过这?小小的插曲,只听见欢笑声更加高?昂,有人快乐地鼓着掌。
——不?可以。
笑声越欢快,呼声越激昂,褚辛的心神就越发紧张。
像尖刀抵住皮肉,还未见血,就从刀锋感触到凌冽的刺痛。
他想要?抬起翅膀,飞到云笈眼前?,将她?拖走,让她?醒醒。
那苍术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混球,见你与他身?份相当又有几?分美?貌,就将你视为可以摘取的囊中物。
什么小仙鹤,什么裙子很适合,什么邀约,都不?过是裹着糖霜的爆竹罢了。
褚辛可以指摘出苍术的一百条不?是。
如?果他能够动,哪怕是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阻止、破坏一切,让这?场荒诞无稽的婚礼立刻结束。
可明明刚刚还能够移动,偏偏是现在,他的身?体有如?僵硬石化?,根本动弹不?得。
偏偏是现在。
他眼睁睁看着云笈向苍术走去。
鼓乐多么欢乐,人们的笑容不?曾落下,阳光盛大得好似天神的祝福。
一切都那么完美?。
包括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
褚辛只感到一股怒火自胸腔而上,扭曲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住,哪怕再想无视,也做不?到。
他甚至连自己都欺骗不?了。
越是愤怒,越是清楚地知道,这?种心情是嫉妒。
是,嫉妒。
他竟然在嫉妒。
星辰能与皎月比肩,是因为二?者?同样高?不?可攀。那里?迸发的每一线光芒都使他觉得灼热发烫,难受到恨不?得将它毁灭得渣都不?剩。
他真想将那人烧成灰烬,丢进海里?喂给吞食垃圾的海兽。
那只凿开锁链的手,抚摸他羽毛的手,带着薄茧却温柔的手……只能属于他。
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像是感应着他的情绪,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缓,嘈杂的声音逐渐放大。
人们低下头,同时向他投以扭曲的笑容。
那些视线几?乎要?将褚辛凌迟。
“哎?怎么混进来一只这?么难看的鸟。”
“没?见过这?种鸟啊,只有一条腿,会不?会不?吉利?”
“赶紧带走,不?要?让殿下看见。”
在讽刺的杂音中,褚辛扭曲的心神愈发不?宁。
是啊,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又有什么立场?
他不?过一介半妖,几?次为云笈所救,明明就在云笈身?旁,却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云笈。
只有她?……
“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褚辛,你不?要?死啊。”
“你若记得,就带我?去看看吧。”
褚辛的青筋跳了跳。
从那台喜轿开始,他的情绪就不?受自己控制,幻境带着他去哪,他就被动地跟着幻境的引导行事。
然而想起云笈,那些诡异的声音、纷繁的情绪,都好似找到了落点。
使他逐渐沉静下来。
也使他想起,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借由鲛人的力量唤起的执念与噩梦,若是继续沉溺其中,便是死路一条。
自从被云笈捡回簌雪居,他见过的幻境已经不?少。
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真是他见过最恶心的幻境,没?有之一。
血脉中的灵力跳动着,挣扎着,正在依凭主人的心意冲开束缚。
人群依然低着头凝视青鸟,口中的讥讽逐渐变成谩骂。
青鸟垂着头,像是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幻境中燃起火。
青色火焰自红毯燃起,烧过红色的绒线、碎落的金纸,引燃枝叶与瓦檐,观看婚宴的人群却还在欢笑,音乐连中断都不?曾。
青鸟的身?形逐渐变成一个男子,松垮地披着深青色青衫,墨黑的长发垂至腰间,裸露在外的胸膛雪白,攀爬着数条惨烈的疤痕。
他竖瞳凌厉,瞳孔斜动,指尖凝出锋利的青羽,扎向将自己包围的那几?个人。
人形如?梦幻泡影,身?体一触即碎,迸出四绽的血花来。
血是红的,长毯是红的,天地间的喜悦与悲怆以吊诡的姿态融为一体。
火焰燃烧不?止,褚辛在血流中逆行,踩着血色与红光走上台阶。
自褪羽后,褚辛身?形骤然拔高?,踩在本就高?大的“苍术”面前?,竟还比他高?了一指。
“苍术”收敛喜悦的表情,双眸木然,有着威胁意味:“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褚辛指尖绿光划过。
血色中,“苍术”话方说到一半,头颅就骨碌碌滚下台阶,半途中与尸身?一同幻灭,化?作黑色齑粉。
直到“苍术”的尸身?都消失殆尽,褚辛也没?看他一眼。
他垂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云笈”。
绣着彩色凤纹的团扇缓缓下移,“云笈”眼眸弯如?皎月,唇瓣红似春英,对他挤出个妩媚的笑容。
盛装美?好,妖娆温柔,春日乍放的牡丹也不?过如?此。被这?般笑眼盯上,没?有人会不?动容。
褚辛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他。
他瞧了这?百无遗漏的美?丽笑脸一会儿,也弯着唇角:“这?么难看的笑,放在这?张脸上也挺好看。”
“云笈”不?说话,却好像挑挑拣拣地听懂了,眉眼间露出两分欢喜。
她?抬起弱似无骨的手,抚摸着褚辛的手背。
亲昵的动作,褚辛的瞳色却一点点冷下去。
云笈于情爱懵懂,又不?屑与人谄媚,再来个几?百年,也学不?会像这?样讨好地对谁微笑。
再者?说,若是她?真瞎了眼看上苍术,他前?来抢亲,她?第一反应定是拔剑将他砍个半死。
而不?是像个被操纵意识的提线木偶,还对着他笑成这?样。
……笑成这?样。
在“云笈”惊恐的表情中,褚辛五指用?力。
娇美?的脸蛋刹那间化?为厉鬼般的恨恶,“啊”地惊叫出来,还未腾出手来反击,就同其他人一样,化?作黑色的粉末。
褚辛眼若寒星,笑意却不?减:“可惜,和她?一点也不?像。”

青色火焰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一切缓慢下来,最后趋于停滞。
声音、光影、所有的所有。
随之而来的,是再清晰不过的“咔嚓”。
自?天穹而起,一切都开始破碎。
等到所有事物碎裂殆尽,褚辛得以看见此地的真实面目。
华美绝伦的海市蜃楼,一如在外部所见,内部竟也?是繁华辉煌的长街。
只是街道上,平铺着尸体。
这座遍布尸体的城镇依偎在山青水绿的山谷之中。
白线牵连着人们的执念,数量愈来愈多,犹如漂浮在城镇中的朦胧海雾。
被牵引致死的人们或是带着兴奋至极的笑容,或是长大口?眼?,满脸苍白的惧意。他们被勾起极端的情绪,大多没有瞑目。
褚辛赤着脚踩过陈尸的青石径,就袭来一阵地动山摇。
震源来处,是背后的山谷。
月华流照,流水自?翠绿的山林中奔涌而过,林间飘落出?数个光点,落在眼?前,才看出?是羽毛形状。
褚辛腾空而起,抓住四?散而来的白色羽毛,附着在手心的触感,却并?非真实的翎羽。
这是属于云笈的雾羽。
她还是进来了。
褚辛将雾羽攥在手中,直到它们化为白光消失在空中。
他得找到云笈。
比任何人都要先找到她。
雾羽飘落远方,云笈眺望着笼罩在迷雾中的虚幻之城。
这些雾羽足以作为示警,不论是褚辛,还是先前进入此地的弟子们,只要追逐雾羽而来,便能够找到她的踪迹。
直到入海,云笈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被引入海中的人们已经有许多死于幻梦,继续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云笈转身?行入山林之中,那里?是白线来处。
找到这场荒诞大梦的起点,也?许是破解幻境的唯一办法。
此地说是山林,实则也?是鲛皇所造的幻境罢了。
没有道路,只有宛如迷蒙山雾的白线。它们如有生命,不断缠覆在云笈身?上,斩断了,又重新缠上,最后她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清醒的头脑逐渐昏沉,突突地开始头疼。
她意识到自?己的神识正在被入侵,浪潮般的杂音向她涌来,陌生的声音开始侵占她的脑海。
与?此同时,那些白线像是带钩,挑起她纷繁的记忆,不论云笈愿意与?否,都强迫她想?起自?己不愿触及的往事。
不仅有现?世的记忆,还有前世的记忆。
云笈手心后背都逐渐渗出?冷汗,驻足运起灵力抵挡。
就在这时,那些杂音中忽然夹杂着一道声音,甘洌若泉水,悠悠然道:“你的识海……有许多混沌之处,叫人看不清楚。”
要说这声音是男,未免有些阴柔,若说是女,偏又带着硬朗。
云笈曾听说,鲛人没有性别之分。
加之此地混乱至此,能在这时悠闲点评她的神识,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鲛皇,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管他是谁,将触角伸到别人脑袋里?搜刮,都叫人觉得冒犯。
云笈当即嘲讽:“看不清楚就不要看。窥视别人的记忆,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声音讶异:“倒是个胆大的。”
能轻易深入识海,想?也?知?道修为不会在一个量级。这小妮子竟这般莽撞,还敢顶嘴。
鲛皇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道:“现?在的修士,较之我那时未免退步太大,稍稍用?些力气,便能看个通透。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倒也?不是修为的原因,反而像是识海本就与?我有壁……为什么?”
云笈咬着牙不说话。
没等到云笈的回答,他轻笑:“你不爱说,那也?就罢了。”
话音落下,山谷中便吹来一阵风。
拨云见日?,白线缓缓散开,拉开幻境的帷幕。
仍旧是深山,却是漫山秋色,午时的阳光透过云幕映照山野,枫叶如挂枝铜钱,灿然有光。
溪流自?金色山川间流过,修士们均是法器在手,警惕地盯紧周围的一切动静。
领头的修士身?披轻甲,戎装衬得他身?形尤其高大,手中一柄三叉戟似能感应灵力,一路探视,一路发出?嗡嗡的轻鸣。
枫叶枯软,他走得谨慎,忽而听得身?后一声:“二哥?”
云书阳回头,掩下眸中不耐,浓眉松了松:“小六,加把?劲。再坚持一会,往前就到幽冥涧了。”
话毕,他没多说,也?没再等,继续向山谷中走去。
便也?没有看见,云笈的神情是多么古怪。
云笈意识清醒,一眼?认出?这是鲛皇为她所造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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