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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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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王的威压下,云笈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沾湿。
她仍然抬眸问?:“若我不?愿将他交出去呢?”
昆仑王只认为她可笑:“褚辛终究是我昆仑流落在外的血脉,你与他非亲非故,有?何资格为他做决定?”
面前?的女子却有?着年少的执拗。像是哪怕连自己都看不?清前?路,仍懵懂地、本?能一般地坚持着什?么。
云笈想也不?想,就辩驳:“他是我的好友,而非侍从。”
“好友。”
昆仑王咀嚼着这两个?字,竟是大笑出来。
“毕方当年铸造的血魄至今被保存在昆仑,于褚辛而言,得到血魄与否,关系到日后的能力大小。你若将褚辛作为友人,便不?该扰他前?程。”
“况且,本?王并非在征求你的意见。”
“在擅自做主前?,不?如问?问?褚辛怎么决定,如何?”
三日后,青霄山。
春日花残,今年雨水太重?,簌雪居一带的棠梨开?了几茬,又纷纷败了去。
相较于以前?的寥落,揽月阁很是热闹。
谷粒像是被谁拿在手里没揣稳,稀稀落落掉了一地,鸽子麻雀纷纷嗅着味儿赶来,叽叽喳喳在院子里觅食。
人却不?在院中,而在阁中。
屋里窗帘半掩,光线被切得稀碎。
木地板上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箱格被人拉开?了还未合上,里头装着几件薄衫、几盒膏药。
褚辛将几个?小箱子摊在地上收拣。
刚收好一个?,就被人一脚踹翻,里面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褚辛并不?恼,很有?耐心地一一捡起地上的卷轴。
拾捡到最后一卷,还未捡起,云笈就一脚踩了上去,一个?字也没说,提裙抬脚,啪地把?卷轴踢到房间角落。
云笈就这么看着褚辛走到角落,捡起卷轴,拍拍上面的灰,和其?他卷轴放在一处,整齐地收好。
她一肚子怒气简直撒不?完。
那日昆仑王让她询问?褚辛的意见,语气不?善,让她烦躁不?已?。
一句“问?就问?”就要脱口而出,忽听见身后有?人说:
“云笈,我会去昆仑。”
褚辛竟是不?知何时也被昆仑王召入隔绝外界的空间里,也不?知听了多久。
因?这一句话,云笈一连三日没同褚辛说话。
她被褚辛噎得不?轻,等缓过劲来,便觉得一腔揣测和好意都喂了狗,自己被褚辛当了笑话看。
他说要走,她还能继续拦着吗?
而褚辛继续做好他该做的事,就连要走了,也和夏霜秋蝉一起服侍她起居,直到将要离开?的这一日。
这几日,褚辛跟平时大差不?离,早晨帮她配好衣裳,在车上会帮她剥好瓜子水果。
只有?一件事他以前?不?曾做过:任她怎么不?高兴,都要在晚上检查一遍她房中灯火,同她说一声晚安。
一听到他的声音,云笈就蒙上被子不?做理会。
谁想要他那一句晚安?!
等到褚辛走出房间,她都要把?枕头扔到门上,当做打了褚辛,撒了气再捡回来。
云笈有?脾气,却很少有?这般大的脾气。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
若是夏霜说要随她父母下山学艺,她就算有?不?舍,却会打心眼里为她高兴的。
可为什?么褚辛要走,她却只觉得不?痛快?

任云笈踹了什么,踢倒什么,褚辛只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其实褚辛的东西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上山后云笈为他添置的,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太过稀罕的物件,最值钱的恐怕是那?几罐给妖族用的药物而已。
偏偏就是这些到处都能买到的便宜玩意儿?,他却收拣得?很认真,简直像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似的,要将这里的所有事物都带走。
他甚至收得越来越快了,比云笈捣乱的速度还快!
云笈发现自己对褚辛的阻碍越来越小,索性在褚辛眼前扣上他的箱子,逼他没法再继续。
褚辛终于看她?。
自打?褪羽以后,褚辛就抽条似的长高,肩宽了腿长了,五官的线条越发明晰。若说以前只?是貌美?少年?,现在却是真正地变成了难有敌手的美?男子。
日?光微尘里,他眼睫根根明晰,瞳仁清浅,凤目含情?。
不论以这种神态看着谁,被盯住的人都会觉得?他的眼神过分专注。
云笈早就对他的样貌免疫,压根不知这张脸好在何处,只?怒气盛极地与褚辛对视。
憋了几日?的火,她?有些憋不住。
终究还是坐在箱子上,开了尊口:“那?时你说有事?要问我,就是要问这个?”
褚辛却没回答,只?是又看着她?的鞋面?。
云笈早上起得?急,鞋面?上的缎带系得?松垮,被她?折腾来捯饬去,早就散了,她?也不去系。
褚辛放下?手里的物件,揽住她?的脚腕,边听云笈说话,边捉住缎带。
绕两圈,挂在搭扣上,系好。
这缎带他初见时还不会系,现在却很熟练了。
云笈甚至也习惯了褚辛的服侍,连挣扎的意象都没有,浸在恼火里,嘴巴撬开一条缝,又噼里啪啦往下?说。
“你那?时就知道昆仑的消息,想要回昆仑去,怕我不放你走,是不是?”
褚辛系好那?两条缎带,打?了漂亮的结,整理好云笈的裙摆,才说:“我从未想过你会不放我走。”
甚至很难说出,正因为不报期待,在知晓云笈不想让自己离开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这番话到了云笈耳朵里,就成了截然相反的意思。
从未想过她?会不放他离开,意思是不管她?怎么想,他都有办法走吗?
好,很好,好极了!
褚辛眼睁睁看着云笈的脸色越来越黑。
她?扯过还在褚辛手中流连的裙摆,怒道:“你真当自己很稀罕吗?好啊,你就走吧,随你走吧!”
跳下?箱子,发现缎带不知何时已经?被系好,又哼了声,便气冲冲地走了。
留褚辛在房中看着她?的背影,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褚辛:“……”
他按着眉心,揉平紧蹙的眉头,将地上的东西收进箱子里。
一只?乌鸦沿着半掩的窗飞了进来,帮褚辛叼来掉在桌下?的东西,最终落在箱子上,满脸恨铁不成钢。
“这是何苦呢……”乌狄说,“其实你可以留下?,殿下?现在虽然比起以前拮据了一点,簌雪居也不至于养不起你。”
褚辛淡声道:“昆仑那?个老头已经?不惜老脸,恬不知耻地用术法威胁云笈。若我决意留下?,她?要承受的就太多了。”
犟驴一样的性子,一言既出,便是驷马难追。
只?要云笈发现他有留下?的意愿,就定不会让他离开。
然而云笈不似他这般孑然一身,届时若是昆仑王用其他方式威胁,他的陪伴只?会成为她?的负担。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而且……
那?时他梦见前世,分明在梦中也听过昆仑王的声音。
云笈背后的彼岸花与他息息相关,这毋庸置疑。
然而他需要找到的,不止云笈这一块拼图——还有昆仑的。
不如将错就错,让回到昆仑成为一种选择。
至少在那?里,他会逐渐走上与前世同样的路。当两条平行线交汇,位于交点上的他,也不至于和现在一般懵懂。
只?是做这般选择,他亦放不下?云笈。
云笈,云笈。
他真想撬开云笈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书库的剑诀八百卷,都没养出一颗通晓情?爱的灵活脑子。
那?日?他旁听昆仑王与云笈相谈,天知道在得?知云笈不想让他离开身边时,他心里有多么高兴。
可云笈下?句话便浇了他一头凉水。
“他是我的好友。”
……好友?
哈,有多好?
云笈有气,云笈恼怒不解,难道他不曾有同样心情??
他很想知道,女娲在捏造云笈时是不是忘了嵌进去一根情?丝,才让她?在与他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还只?将他视作好友。
天底下?有谁,会对自己的好友生出欲|念来?
那?时他怒火攻心,只?想到,若他在云笈身边不过是第三个夏霜或秋蝉,那?这好友不做也罢。
他从前在辉焱流浪,想要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生活,不必风餐露宿,平稳地度过褪羽期,安全地活下?去,足矣。
然而现在,却变了念头。
他会给云笈时间,让她?慢慢开窍。
也给自己时间,去借助所有机会,吞噬一切力量,成为可以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直到云笈身边只?有他,只?能看见他。
直到无人敢对他置喙。
在那?之前……
褚辛抓住乌狄,往它眉心摁进一道红光。
乌狄脑仁直犯疼,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等,等等!这是什么!!”
有完没完了,怎么一不高兴就逮着他一只?鸟使劲欺负?
褚辛很快松手:“不过是一些小术法罢了。”
乌狄稍稍放松了些:“哦……小术法……”
“在我离开青霄山这段时间,我会与你传信。若你不听我的指示,”褚辛笑得?阳光灿烂,“就会死。”
云笈坐在秋千上,抬起一只?脚,盯着脚腕上的缎带。
盯了半晌,一腔不满,还是承认褚辛的缎带系法堪称完美?。
褚辛走后,就没人能将缎带系得?这般漂亮了。
云笈讨厌褚辛的离开。
前世,她?也曾与褚辛有过并肩作战的时间。
那?年?她?随昆仑的队伍驻扎在南山境与昆仑的交界处,第二次加固边境的大?阵。
上古异兽将阵术破坏得?七零八落,在它们再次来犯前,他们必须将阵术修复完毕,时间紧,任务重。
一干修士里,云笈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身为公主,却愿意常年?留在前线,愿意做最苦最累的活,足以使人侧目。
只?有云笈自己知道,她?是被遗弃的丧家之犬。那?时她?已察觉,自己仰赖的兄妹情?谊不过只?余利用二字。
不论在怎样的关系里,想要得?到爱的那?个人都最可怜。
一次又一次画出咒文,一次又一次击退异兽……只?有那?时,云笈才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只?有那?时,她?才被人需要。
那?次固阵,他们一行人在边境驻扎了一月有余。
大?阵不易缝补,最好有两人坐镇把关,云笈和褚辛修为最高,自然而然成了主心骨,十二个时辰里,怕是有十一个时辰都待在一起。
褚辛没有任何意见,只?有云笈既嫌弃,又尴尬。
但?相处下?来,云笈不知不觉也趋于习惯,甚至慢慢学会与褚辛合作。
在昆仑的队伍里,她?是外人。但?有褚辛在,从未有人敢说她?什么,以至于一个月的时间下?来,她?竟能同其他人打?成一片。
褚辛是个靠谱的好队友,在同行的时间里,云笈不曾见他做过错误的决策,像是一块精密的仪器,每一步都经?过计算,走得?准确。
那?时她?曾想到,原来只?要不跟褚辛站在对立面?,褚辛其实也勉强算个不错的好人。
阵成那?日?,她?一跃而起,随众人欢呼,然后去寻一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欢腾的人群中,却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段时间两人合作密切,褚辛不论做什么,都会与她?知会。
那?是褚辛与她?的第一次不告而别。
云笈有些许失落,又觉得?自己可笑。
褚辛想去哪里,原本就与她?没有关系。
阵法修复了,褚辛去哪里,做什么,更是他的自由。
后来的确传出褚辛闭关的消息。
那?时云笈已经?离开昆仑的队伍,在赶赴下?个目的地的路上。
听闻这个消息,她?心道果然如此,萧褚辛真是没有一刻消停。
云笈以前不明白?为何褚辛总是在闭关,现在料想大?概与他的身份有关。
毕方的修炼方法定与普通修士有所不同,每次突破恐怕都会有不寻常的动静,才会藏着掖着不让见人。
只?是,就在褚辛那?次闭关时,云笈久违地收到来自青霄山的传信。
时隔许久,兄长邀她?回去。
她?去了。
却不想,迎接自己的竟是一场鸿门宴。
逆仙台多么冷。
站在逆仙台上,云笈心如死灰,料想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萧褚辛。
直到遥遥看见褚辛破风而来。
她?冻得?快要站不稳,也拿不住剑,修士将她?围剿,兵刃横她?眼前。
而她?只?余一线思绪,想到,萧褚辛结束闭关了吗?
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可惜,恐怕以后再也看不着了。
那?便是她?和褚辛的最后一次见面?。
云笈盯着缎带上的珍珠看了许久,久到腿脚都有些酸了。
她?觉得?自己矫情?。
为什么总想到些不高兴的事?儿?呢,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她?还好好活着,而褚辛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
像是感知到她?的召唤,褚辛的身影竟又出现在她?视野里。
脸皮真够厚的,怎么还敢回来。
等褚辛到了身旁,云笈故意使劲蹬一把秋千,混不在意一般说道:“你不是很想去昆仑吗,不是想要离开青霄山吗?还不赶紧滚?”
褚辛说:“传送阵还有半个时辰才开。”
云笈更怒:“那?你还不去收拾东西?”
褚辛拉住秋千,秋千便停了下?来,“已经?收完了。”
他顺势在云笈身边坐下?。
这秋千原本就可供两人乘坐,只?是这么多年?,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云笈在用。
褚辛猝不及防靠近,云笈竟有种领地被侵犯的慌张,起身便想要走。
褚辛却拉住她?,再环住她?的腰:“别动。”
褚辛的力气随修为增长变大?不少,云笈没能够反抗成功。
慌乱中,云笈被他以半抱的姿势揽在怀里,竟嗅到他身上有跟自己一样的玫瑰香味——便突然想起,他们同在簌雪居,用的是同样的香料。
她?更加恼怒:“你干嘛!”
褚辛又将她?扣紧了些:“让你别动。”
等褚辛终于将她?松开,云笈低头,看见褚辛松开手掌,流苏自他掌心滑落。
他将一块玉坠系在了她?腰上。
准确地说,那?是崭新?的羽书令。
和青霄山统一制式的羽书令不同,那?块羽书珠圆玉润,散发着莹白?的光泽,通身无瑕,成色好上不少。
“这是还给你的,你要戴好,不要再让人弄碎了。”褚辛说。
云笈有些骂不出口了。
她?也算阅宝无数,很识货的。
普通的羽书令就不便宜,这还是最贵的那?种。对于以前的褚辛来说,称之为天价也不为过。
就算是她?,现在也轻易不舍得?买……
好嘛,现在褚辛要改名叫萧褚辛了,回老家了,有钱了,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云笈喉头一阵酸一阵苦,撇过头不去看褚辛。
褚辛已经?挂好了羽书令,却是还没有放手,趁云笈不作声,将手半搭在她?腰间,好像还在调整羽书令的位置。
他半晌不放手,云笈品出不对味来,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后知后觉地反驳:“谁稀罕你的破玉。”
褚辛却好像压根没听见她?的话,竟同她?靠得?更近些,光明正大?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以前云笈靠近褚辛,那?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平时的云笈,何曾与褚辛有过这种近距离接触!
她?属实被吓得?不轻,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褚辛说:
“云笈,到了那?边,我会给你传信。”
微风轻拂,春日?已然了了。
云笈被褚辛紧紧抱在怀中,看见最后的棠花从枝头掉落,砸在褚辛肩头。
云笈想起那?年?阵法大?成,昆仑落雪,人群欢腾起来,她?喜不自禁,去找褚辛的身影,却怎么都找不到。
笑容逐渐淡下?,她?听见自己小声唤:“萧褚辛?”
山风呼啸,没有回答。
云笈眼眶发热,忽而感到汹涌的难过。却没有再将褚辛推开。
好吧,至少这次,不再是不告而别。

棠花落尽,到了涨龙舟水的时候。
接连数日都下了?暴雨,午后与半夜常能听见雷鸣轰然,随之?雨打轩窗,檐铃叮当。
被淋过几次,云笈不得不从室外挪进室内,腾出一间屋子专门用来练武。
褚辛走后,簌雪居愈发空旷,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云笈选好一间屋子,才发现就?连角落里?不打眼的厢房,里?面也放了?褚辛插好花的花瓶。
花枝枯败,已经很?久都未换过了?。
她想了?想,既没有?挪动它,也未曾换上新的花。
这段日子,青霄山并?不太平。
云书?阳于鲛皇一战后不见踪迹,学舍的几位先生合力请魂火,三次请火均以失败告终,才确认云书?阳已经身死。
既是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那时才有?弟子提出,早在夺草失败以后,云书?阳就?陷入癫狂痴迷的诡态。
“殿下偶尔会神?志不清。”弟子斟酌着措辞,小心说道,“白天在外面还好,记得事,说话也有?条理,只是脾气暴躁一些?。可是,晚上回到客栈,他就?会说一些?糊涂话。
“有?一晚我起夜,已经丑正?了?,殿下还在客栈流连,光着脚,披头散发,嘴里?絮絮叨叨。我不敢走太近,就?在理他几尺的地方,听见殿下他、他说……”
云书?阳睁着眼,正?对楼梯,坐得板正?。
月光洒在面前,他盯着眼前断崖深渊般的冗长阶梯,眼白布满血丝。
他挥袖,“今日早朝,为?何诸爱卿都不发一语?”
群臣骇然,自此将云书?阳三字视为?洪水猛兽。
听闻这件事最后还是传入青云帝耳中。青云帝凝望长夜许久,终究阖眼,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逆子……逆子啊。”
云书?阳既死,山上山下便都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最为?茫然慌乱的,大概就?是他麾下的那些?将士。
树倒猢狲散,拥趸们去寻新的下家。
所有?人心里?门清,此番情状,最大的受益者定是云瀚无疑。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起初是云瀚门下的一名?老先生提出告老还乡。
那之?后,学舍中知名?的几位先生,连带着他们的门生都纷纷转投云秋瑜门下。
云秋瑜。
这位皇子终于走出秋枫苑,在轮椅上步入庙堂。
据乌狄说,直到见到云瀚,云秋瑜浅淡温柔的笑容都逼近完美,使人无法感觉到哪怕一点硝烟气息,混似两人之?间无事发生:“三哥,早。”
——这些?事说来又臭又长,实则不过发生在几日之?间。
格局变换的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
云笈既没有?看见云瀚,也没有?见过云秋瑜。
自从乾朔回来以后,她几乎成?日都在簌雪居,比以往更为?专心地修炼,与?外界的沟通都淡薄起来。
以上种种外部消息,都是从夏霜和乌狄嘴里?听来的。
非要说这些?事与?她有?何联系,大抵是在云瀚颓势初现时,她见过徐崇一面。
云笈实在讨厌徐崇。
老头子跟她太不对付,不知以前在云瀚面前说过她多少坏话。何况那日她要为?褚辛出头,徐崇对她出手,还在她脖子后头扎过三针。
她记仇,可是徐崇好像并?不。
徐崇离开的那个傍晚,曾来找过她。
老头子跟随云瀚多年,吃穿用度绝不会差。然而脱下官服以后,他竟只潦草套一粗布外衫,牵着一匹老驴……卖相打扮跟山下的菜农有?得一拼。
对着他这副样子,云笈没笑出来。
徐崇以前鞍前马后跟着云瀚跑,然而这次,却是第一个反水的。
他变脸的速度,比云笈讨厌他的速度还要快。
云笈很?想问问徐崇对自己的态度。那些?指指点点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那些?阻拦攻击,是云瀚的指使,还是变相的保护?
她终究没有?问,想必徐崇也不会说。
徐崇放下牵驴的缰绳,对云笈合手:“老朽日后不再留在青霄山,还请六殿下多保重。若有?需要,可来南山境与?老朽小叙。”
礼数齐备。
可是短短一句话,何必亲自到簌雪居来说?
徐崇离开时,橙红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老驴简直跟他一样步履蹒跚。
云笈在他身后喊:“老头。”
徐崇停也不停。
云笈又喊:“你要活久一点啊!”
徐崇这才转头:“……臭丫头,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两人对视,往事种种,终于一笑泯过。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夏末。
簌雪居的春日结界撤下之?后,云笈每日追着天光,对四季的感知愈发明显,听了?几月鸣蝉,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日与?往常同样,秋蝉去了?学舍,夏霜备好了?一桌吃食,又捣了?一下午山楂做了?雪泥,主仆两个享受着夏日清凉。
岁月静好。
直到收到来自昆仑的传信。
弟子挽着袖子,小跑进了?簌雪居,边跑边喊:“殿下,有?您的信!”
是周淳。
自打褚辛走后,周淳来簌雪居帮忙的机会更多,已经同云笈混得很?熟。
云笈招呼周淳坐下,夏霜就?给他舀了?一大勺山楂雪泥,在他“这怎么好意思”的客套下塞在他手里?。
夏霜瞥了?周淳手里?的包裹一眼:“又是褚辛的信?”
周淳满嘴食物,“嗯嗯”几声。
几个月的时间,萧褚辛的大名?已经传遍仙域。
半妖,毕方,昆仑后裔。
他的身份太过传奇,为?人津津乐道,这也正?常。
即便已经知晓褚辛的身份,夏霜等?人还是习惯去掉萧姓,也没有?尊称,对他直呼大名?。
周淳偷偷看了?眼云笈,把?褚辛送来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云笈舀了?一大勺雪泥塞进嘴里?,当没看见。
周淳犹豫一下,还是说:“殿下,您看看吧,这次褚辛特地嘱咐过,务必要将这个送到您手里?呢。”
云笈这才多看了?眼。
果真,周淳带来的不是薄薄一张信纸,包裹约有?一个指甲盖儿的厚度。
算起来,褚辛已经送来了?十几二十封信。云笈没去数,只能做个大约的估算。
其实想跟云笈说话,不必非得用信。
问题在于,褚辛在羽书?令上同云笈说话,云笈不回。
夏霜曾亲眼见过云笈收到褚辛的消息。那时云笈在看剑谱,发现羽书?令亮了?,拿起来,半晌没说话,也没回复,又把?羽书?令放下了?。
这种事发生了?好几次。
不知是不是夏霜的错觉,每每看见云笈收到褚辛的消息,她总觉得云笈的表情变了?。
不是高兴的表情,反而有?些?……严肃和迷惑?
这副模样夏霜见过。
云笈小时候学不会剑,或是读不明白书?,就?是这副表情。
夏霜忍不住问:“殿下,您不回褚辛的消息吗?”
云笈冷笑:“他传信,我就?一定要回?”
夏霜就?不敢再提了?。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簌雪居便收到了?褚辛的信笺。
褚辛做事向来妥帖,送来的从来不止是信,总会附带些?别的。有?时是昆仑的食物,有?时是昆仑挖出的灵石,给云笈装一盒,再给夏霜秋蝉再装一盒,完美到无法指摘。
这次送来的东西,却只是给云笈的。
云笈犹豫一会儿,还是拆了?封。
竟没有?跟以前一样写点什么,里?头只有?一本书?。包了?书?皮,没法从外面看见内容。
这反而让她好奇到有?些?心痒。
云笈抬头,见周淳跟夏霜好像都在埋头苦吃,没在意她有?没有?看包裹。她这才慢慢打开书?。
读了?几行,她沉默,诧异,大受震撼。
“什么脏东西?!”
啪地一声,就?将书?扔了?出去。
这书?恰好丢在周淳脚边,周淳捡起来拍拍灰,瞥到了?里?面的内容。
啊……是这个……
一行字映入眼帘。
“只见那云六含情脉脉,伸手唤道:‘小郎君,今夜良宵美景,你可愿与?我同赴青霄山?’”
下一行。
“美人柔荑已在眼前,萧褚辛心神?荡漾,竟忘却二人身份有?别,飘飘然说出一个好字。”
其实自从褚辛身份暴露,关于云笈和褚辛关系的猜测,这几月就?从来没消停过。
事关昆仑与?青云,知情者大多口?风紧,就?算是逼问,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们情根深种,更多人猜测二人其实有?仇:“萧褚辛可是半妖,被买回去还能做什么好事吗?”
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市面上突然冒出许多话本,均是甫一面世就?售罄,一时洛阳纸贵。
这些?话本写手不一,文风不同,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编排的都是云笈和褚辛。
说来奇怪,这群写手牙尖嘴利,文风都辛辣得很?,偏偏写起这二人,简直像是月老下凡,一点儿棱角都没有?了?。
周淳偷偷看过几本。
经他估算,这些?话本的内容可信度约莫只有?十分之?一,要他将云笈和褚辛代?入主角,他简直无法想象!
这本他也读过,是这些?话本里?头最腻歪的!
周淳轻咳一声,把?话本放回云笈面前,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吃饭。
云笈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放下勺,拿起腰间的羽书?令,第一次回了?褚辛的消息——
收到云笈的“滚”字时,褚辛正?在随萧无念一同巡山。
雨后山路难行,应当心无旁骛。然而瞧见羽书?令亮了?,褚辛却第一时间拿起,看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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