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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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见苍术从青云的马车上下?来?,容光焕发的俊脸从晴转阴,黑得好比煤炭。
萧无念和褚辛名为领队,实际跟弟子们关系却不错,没有上下?级的架子。
在传送阵前等待太久,见马车终于抵达,昆仑弟子们蜂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帮青云和乾朔的人提东西?。
褚辛拄着拐杖,竟没能?挤进青云的队伍!
萧无念拨开人群,好不容易凑近云笈,问?道:“可需要歇息一会儿?”
云秋瑜行动不便,带领修士入山的任务自然落在云笈身上。
她?摇头,目光似乎从人群外围扫过,又很快收回?:“不了,固阵要紧,趁天还没黑尽,直接去护山阵吧,不必耽误时间?了。”
萧无念点点头,吩咐几个?熟悉阵法的弟子跟上,当即带着青云和乾朔的队伍入山。
犹豫一下?,又对?褚辛使了个?疑惑的眼?神:你腿脚既然伤得那么“严重”,那这山,是上还是不上啊?
褚辛把拐杖扔给身旁的弟子,跟了上去。
那弟子喊:“公?子,你的腿……”
褚辛脸已经彻底黑了:“我没事。”
天色已然擦黑,为省下?时间?,青云和乾朔决定兵分两路,各自先将山上的阵术查验一遍。
弟子们拨开草叶,引着云笈沿布阵的道路上山。
云笈提着灯笼一路走走停停,不时为已经出现问?题的咒文做下?标记,一个?时辰下?来?,还真找出几个?问?题。
看过大阵,她?凝重的神色逐渐舒缓:“还好,若我没有看错,这片护山阵的问?题应当只是阵术的正?常损耗而已。不过,既然已经影响到周边的异兽,最好还是尽快修复,避免出现新问?题。”
说罢,她?随口夸道:“这一带的固阵都做得不错,手法很娴熟。”
昆仑的弟子答道:“这片山头都是咱们公?子巡的。”
公?子自然是萧褚辛。
不知这一世出了什么问?题,目前还未收到任何他要成为少主的风声。
云笈表情微妙起来?,摸着脸答了声:“……哦。”
她?往林深处瞥去:“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我就再在旁边看看,你们先去把刚刚做了标记的咒文再加固一下?吧。”
那带头的弟子答了声好,旋即带着其他人折返。
云笈提着灯,寻了条小径,准备换一条路,一边寻找咒文,一边绕回?毡房。
一路舟车劳顿,穿过传送阵太多,加之固阵对?灵力有损耗,她?竟觉得有些晕眩反胃。
这大概是嘲笑徐崇晕车的报应吧……
云笈走得慢了些,拍着胸口,想将不适感压下?去。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云笈。”
云笈就算化成灰了,也能?认出来?这声音是谁。
她?干脆越走越快,只想将褚辛甩掉。
褚辛却说:“这边也有咒文,你漏掉了。”
云笈:“……”
她?不情不愿地折返。
这一回?头,就看见了褚辛现在的模样。
说起来?,他们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了。褚辛已经穿上了昆仑的衣服,晒黑了,也变得更结实,与这一世初见时的孱弱形象逐渐相左。
跟前世的他越来?越像。
说是腿上有伤,但?他跟了一路,也没掉队。
再看他这副样子,精神抖擞,哪里像是负伤之人。
云笈只扫过他,就朝着他所指的咒文去了。褚辛知道她?不喜人在她?忙碌时打扰,于是只在一边给她?递工具。
云笈逐渐专注下?来?,就着灯笼的光芒将树皮上的咒文重新铭刻一遍,等到那咒文流过一线金光,将符箓和刻刀递回?给褚辛。
褚辛顺势问?:“你生我的气了吗?”语气怪可怜的。
听听,这话问?的。
云笈忍不住呛道:“你给我寄那种东西?,托人骗我身负重伤。只许你作弄我,不许我不高?兴吗?……啊,对?,还在羽书令上动了手脚。”
任云笈前言如何指控,褚辛都一副供认不讳的模样,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面色才有不虞:“苍术找你了?”
云笈冷笑:“是啊,要不是我让他用灵力试了试,怎会知道你竟然将他屏蔽在那块羽书令外头?”
自从收到褚辛的羽书令,云笈就没有一刻不在好生保管,甚至专门?弄了个?匣子,铺上软垫,睡前跟练剑时都要将它收好,生怕磕了碰了。
她?怎么想得到,那上面竟然被褚辛做了手脚!
她?一路上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那羽书令砸在褚辛脚边。
此时被指出心思,更是半点也遮不住恼怒。
褚辛见她?这副样子,也蹭蹭冒出火来?,就势按住云笈的肩膀,将她?扣在树前。
他以眉心抵着云笈的额头,尽力克制脾气,还是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怒意:“你在因为苍术生我的气?”
若是为了其他的也就罢了,但?偏偏导火索是苍术。
云笈真的很会戳他的肺管子。
“这些天我给你发了五百三十?四条传讯,二十?三封信,同你百般问?候,少说日出一次,晌午一次,晚上一次,你呢?你对?我全不理会。直到给你寄去话本,你才回?了我一个?字——”
褚辛捏着云笈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让我滚。”
两人所在的小径离大路不远,灯笼砸在地上,早就灭了。
一片抓瞎的混乱中,却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是几个?青云的弟子踩着草丛经过。
“殿下?呢?”
“刚刚起就不见了,是不是走到前面去了……”
云笈被褚辛掐住双颊,脸被褚辛捏成一个?面粉团子,自然气上加气。加之固阵之后原本就有些晕眩,更听不进褚辛在说什么。
然而那些弟子离得又那般近,她?不敢跟褚辛作对?。
要是闹出什么动静,被人发现她?被捉小鸡似的捉在褚辛手里,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云笈昏头昏脑,掰着褚辛的手,想让他放开自己,却被他反握住手指,拿捏在手里。
她?没了办法,只能?小着声音:“附近有人……你先放开我……”
褚辛却不放手,反而靠近她?,接着问?:“你不将我当回?事,现在发现没收到苍术的消息,却跟我急眼?了?”
他气得上头,也冷笑一声:“怎么,他的传讯比我的重要吗?”
什么苍术苍术的……
云笈现在知道了,褚辛就是跟苍术过不去!
褚辛跟苍术不对?付,上辈子就不对?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大概一山不容二虎,但?凡两人见面,苍术如何,她?不知道,但?褚辛明里暗里必然要斗上一番,怎么都要压过苍术一头。
褚辛和苍术的事,云笈管不着。
但?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那都是他们的事。
褚辛不该欺瞒她?,不该算计她?,不该以龌龊的手段对?付她?,不该就连那么一点点真心,都要塞下?腌臜送给她?。
云笈越想越觉得委屈,加之心气不顺,脸涨得通红。
听见那过路的弟子越走越远,她?当机立断,咬住褚辛虎口!
褚辛被她?咬了个?猝不及防,浑身力气一松。
云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抽出手,对?着褚辛的鼻子挥去一拳:“我让你走开!”
她?这一拳用出真力气,褚辛被击中鼻梁,后退几步,扶着树堪堪站稳。
云笈腿一软,蹲在树脚干咳起来?。
一时寂静,只能?听见云笈的轻咳声。
两人的灯笼早就掉在地上熄灭了,褚辛皱眉,捡起一个?先点火,驱散一地黑暗。
借着那两分微光,他看见虎口上一排牙印清晰可见。
他鼻上温热,旋即猩红的血掉在掌心,一滴,两滴。
褚辛看着云笈缩成一小团的背影,擦去往下?淌的血迹,逐渐冷静下?来?。
云笈是真的被吓坏了。
是他太着急,做得太过了。
云笈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就着树干歇息一会,才觉得缓过劲来?,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山间?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肩头就盖下?一件披风。
“这边夜晚比青霄山要凉,明日记得多带一件外裳。”
月光下?,褚辛已经将脸擦了个?干净。
他极力掩饰所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欲盖弥彰。
披风的尺寸明显与他的身材对?不上,上面还有棠花刺绣,显然是女人的东西?。是褚辛早就算到她?会怕凉,提前备好给她?的。
周备,齐全,算无遗漏。
云笈一肚子难过,没领受他的好意,任由冷风加身,一言不发地脱下?披风,推到褚辛怀里。
褚辛腿上一痛,竟真的没站稳,被她?推得坐倒在地。
云笈不知道他这番受挫是真是假,又为自己忍不住长出来?的伤心和担忧而可笑。
她?真厌烦自己长了颗没事老发善心的良心。
云笈不说话,拿出备好的药罐放在褚辛身边。
站起时,褚辛抓住她?的手。云笈却在第一时间?掸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咬着下?唇,竟对?他有了警惕。
“离我远点。”她?艰难地开口。
褚辛听云笈将他骂过很多次,不论是今世的,还是前世的。
可她?从未这样严肃地警告过他,让他跟自己保持距离。
云笈捡起自己的灯笼,拍干净裙子上的尘土,收拾着自己一地鸡毛的坏心情,一个?字也没再说,沿着小径离开。
褚辛却落下?了自己的那盏灯笼,跟着云笈点亮的那一点光亮亦步亦趋。
夜间?路黑,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追着云笈去,她?只会越走越快,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不敢上前,只与她?保持距离,控制速度,直到目送她?抵达毡房。
云秋瑜已经在那头等候已久,见云笈安全回?来?,连忙问?道:“小六,林间?一切正?常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云笈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异常:“嗯,问?题不大,有几个?咒文被破坏了,我顺便补好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褚辛站在谁也看不到的黑暗里,拿着云笈给的药罐,抱着为云笈准备的披风。
他竟觉得连将它们收回?乾坤袋的力气都没有。
帐里一盏灯。
有人抑扬顿挫读道:“‘萧某,此?生都不会忘。’说罢,他朝着那对殷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掀起一片怪叫。
几个昆仑弟子?围成?一圈,正中的?那个鬼鬼祟祟拿着一本粉红色封皮的?话本,就着灯光读过最后一句,揣宝贝似的揣回了兜里。
弟子?甲捧着脸,还在回味话本内容:“就是说,公子?曾与云六结缘,如今再会,已经是久别重逢!”
弟子?乙点头:“没错,看来《青霄恋歌》第二部 有望面世了。”
弟子?丙:“可是云六都来了两天了,完全没发现她跟公子?之间有什么暧昧,这话本是不是胡诌哇。”
弟子?甲:“有没有一种可能,云六和公子?知道两人有这种传闻,现在故意?在避嫌?”
这也不是没可能!
弟子?们恍然大悟,霎时有了新思路,争相抠起糖来。这个说昨日看见云笈和褚辛一队进过山,那个说亲眼看见褚辛给?云笈递水喝……虽然云笈没接。
帐内一时间热闹非常。
弟子?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身后忽有人幽幽道:“看来你们还是太闲了。”
来者形如鬼魅,竟埋伏在里面听了半晌才说话。
这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他还是故事的?主人公。
尴尬,太尴尬了。
几个弟子?顿时僵硬得话都不敢说,只余领头那个哂笑:“呃,公子?,这是误会,误会……”
在褚辛的?凝视下,弟子?们纷纷发现自己?有活没干,挨个撤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褚辛在帐里,幽然凝视那一盏烛,将?火光掐灭。
青云和乾朔已经抵达昆仑两日,将?护山阵看遍,该补的?、该加固的?,一个也没落下。
护山阵是没事了,褚辛却接连两日都好似阴云压城,连假意?的?笑容都很少维系。
其他人只当褚辛在修炼上遇见瓶颈,或连日操劳太过疲惫。
只有他自己?知道个中缘由。
“离我远点。”
那晚,撂下这句话以?后,云笈果真避他如避虎狼。
褚辛本以?为这次也跟以?前?一样,只需等待时间消磨云笈的?怒气?就好。
实则不然。
他若是想办法走到云笈附近,云笈定?然要把他视作空气?,连眼神都不会给?她。
要是跟云笈搭话,话还没说完,云笈就转身离开去找别人,让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两日过去,他好似被人放在油锅上反复地煎,对自己?滋长出恼意?来。
云笈还从未对褚辛这样。
她只是有些脾气?,放在以?前?,就算对褚辛不满,也会将?心情如实告知,或是干脆对他发火撒气?。
褚辛知道自己?有哪步走错了,但没法从过往的?经验里找出答案——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爱慕谁的?经验。
然而越是想要弥补,越是焦躁慌张,甚至于感觉到挫败。
他甚至觉得自己?走向?云笈的?每一步,都在将?她越推越远。
帐外?,弟子?们的?声音远了。
褚辛以?手掐灭烛火,指腹留下一团灰黑,捏着蜡烛,他迟迟没有行动。
云笈给?的?那一小罐药被他贴身带着,他像是攥着最后的?火引,一点都没舍得用。
想想办法。
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哪怕是像以?前?一样,捡着从她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喜欢,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云笈能在他身边,那些过程、办法,又有什么重要的??
但凡她还在他视野所及之内,他总有办法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里。
所以?,想想办法。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护山阵已经修复,车马已经备好,今夜青云跟乾朔的?人就将?被请回内山,不出两日,就会离开昆仑。
到那时,云笈将?离开他的?视野,连见一面都难。
黑暗中,有人掀起帐帘,月光流泻而落,洒了一地水银似的?洁白。
褚辛仍旧捏着蜡烛,连头都不必回,只听见车轮轧地的?轱辘声、整齐到非人的?脚步声,就知道来者何人。
放眼整座山,乘着轮椅带着傀儡人到处跑的?,真的?没几个。
云秋瑜问?:“我见萧公子?半晌没有出来,不知独自在此?处想些什么?”
褚辛放下拉住,拍去手上的?灰尘:“不过是收拾东西,预备着待会回去内山罢了。”
他抬眼,凤眸冷淡:“云兄在帐外?等候,可是有事找我?”
云秋瑜却不改笑意?:“据说昆仑有许多秘术不为外?人所知,我对这些秘术向?来有些兴趣,恰好捡到一件物什,便带了过来,想让人辨认一二。”
他抬手,一块木头就丢在褚辛面前?。
“萧公子?可识得这是什么?”
那木块上刻满咒文,灵力已失,就只剩下密集的?凹槽。
褚辛俯身捡起木块端详,“可惜了,若非云兄以?灵力相击,这东西还能用作他用。现在却真只是一块废木。”
要不是通过那只木麻雀窥视,褚辛怎么会知道那时云秋瑜用灵力击打过麻雀。
这便是认了的?意?思。
云秋瑜见褚辛大方承认,顿觉可笑:“萧公子?曾在青霄山小住,我听说青云的?弟子?们对萧公子?评价极高,还以?为的?确是位君子?——到头来,原来你只会这些下作手段吗?”
“这般品行,竟也敢肖想青云的?女儿、我的?妹妹?”
“哦?没想到云兄竟这么光明磊落,真是令我自惭形秽。”褚辛眉峰一跳,“看来云兄也是一位品行与才学俱佳的?人物。”
褚辛摆弄着手里的?木块:“尚在青霄山时,我就见贵族均以?购置傀儡人为荣,从学舍到簌雪居,傀儡代?替弟子?们做了洒扫,甚至还能结成?阵术,为青云省去不少人力。”
“我听闻那些傀儡大多出自云兄之手,自那时起,心中就对云兄很是佩服。不知云兄将?傀儡术练到登峰造极,用了多少年??”
褚辛像是想起什么,眉头一抬:“哦,还有。乾朔那头接连几月都没有找到云书阳,就在上个月,却在海中找到了几片傀儡人的?残骸,怪哉。”
他睨着云秋瑜身后的?两名傀儡人:“云兄,既然你通晓傀儡术,那傀儡残骸为何会在海中出现,你可有头绪?”
云秋瑜双手握紧轮椅把手,本就病弱的?脸色更添苍白。
半晌,听褚辛续道:“若论手段,你我彼此?彼此?。”
“云兄如今得势,我自然为云兄感到高兴。”
木块在褚辛手中被捏成?齑粉,簌簌落在地上。光线太暗,看不清褚辛是何表情。
“可若真有大厦倾塌那日,以?云兄一身病体,恐怕自顾尚且不暇,何来保护令妹一说。”
云秋瑜自幼不良于行,对病体、残躯一类论调很是敏感。褚辛一语点中云秋瑜的?心结,云秋瑜语气?顿时不善:“萧公子?怕不是魔障了,执着于这些莫须有之事。”
褚辛不言。
云秋瑜缓缓向?后靠去,待心气?舒缓几分,道:“好。若你这般自信,那么姑且任小六自己?选择,如何?”
褚辛预感不妙,颦眉问?:“何意??”
傀儡人已经掀开帐帘,云秋瑜侧身斜视褚辛:“今早乾朔传来消息,希望与青云联姻。”
他目含讥诮:“你若真认为小六唯你不可,那便放手任她选择,看看在她心里,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萧褚辛,你且只答我一句,敢还是不敢?”
“阿嚏!”
云笈拢着肩头的?绒披肩,捏捏发痒的?鼻头。
固阵这两日,她在山里从早忙到晚,虽说听劝加了衣裳,还是难免着了风寒。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今夜终于可以?赶往昆仑内山,入昆仑宫去睡个好觉。
前?往内山的?车马已经备好,云笈早早上了车,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弟子?们抱着行李往旁边的?马车上抬。
等弟子?们都快搬完东西,还是既不见云秋瑜,也不见褚辛。
“四哥他们怎么还没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云笈拿起羽书令,半刻钟前?发给?云秋瑜的?消息还没回复。
想到了什么,她拍了拍羽书令,嘟囔:“又坏了?”
外?面的?弟子?闻声冲她喊:“刚刚看见云公子?在毡房那头,像是落了什么东西回去拿。”
云笈把脑袋伸出窗:“他带着傀儡人么?”
弟子?答:“诶,带着呢。”
云笈点着头缩回座位:“那就好。”云秋瑜行动不便,有傀儡人在他身边帮忙,她总是放心些。
马儿打了个响鼻,云笈扭头,就见苍术捋着袖子?上了车。
说来也巧,来时苍术乘了青云的?车,现在要去内山,乾朔的?人先走一步,苍术留下来帮昆仑搬东西,又要乘青云的?车。
瞧见云笈在看自己?,苍术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
云笈大方道:“无妨,坐吧。”
苍术又摸到上回坐的?那个角落,看见云笈打了个呵欠,趴着像要睡着,便想要寻个话头提提她的?精神。
然而想了半晌,只能想起刚才从昆仑弟子?口中听来的?碎嘴。
他有些犹豫,然而心中又实在痒。
纠结一会,还是问?出了口:“我听那些弟子?们说,最近有很多话本在讨论你和褚辛。”
云笈玩着披肩上的?绒球,皱着鼻子?:“什么呀,都是编排出来骗人的?。那些人为了卖书,什么都写得出来,才不会管写出来是真是假,对别人有没有影响。”
苍术:“是吗?”
云笈:“是啊!”
云笈当即掰着指头开始数落:“褚辛哪有那书上写得那么体贴,什么带人赏花,什么报答恩情,要我说,都是胡诌的?,一点儿都做不得真。”
回想起那晚褚辛所为,她把手上的?绒球一甩:“呵,褚辛实际上就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手段阴险的?小人。”
刚才还困着,骂起褚辛来,倒是清醒了。
云笈两眼一眯:“啊,还有写诗什么的?,一派胡言。”
“那些写书的?到底有没有认真了解过情况,要知道褚辛刚上青霄山时,连通用语都看不懂!也就是我大发慈悲,将?我的?书房和藏书都借给?他,还请了先生来教,他才慢慢学会了……”
说着说着,云笈终于发现苍术已经很久没说过话。
苍术正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听她说话,又像是在想着别的?什么,安静得像一潭水,还是一潭不怎么高兴的?死水。
云笈终于发现自己?在苍术面前?说了太多褚辛的?事。
差点忘了,这两人之间是有不和的?。
她有些尴尬,吸吸鼻子?,闭嘴了。
苍术笑得有些勉强:“你跟褚辛关系很好。”
这又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云笈别过头:“……不好。”
两人又静了会,云笈听见苍术深呼吸,像是攒了很多勇气?,同她说:“云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午后的天空下起小雨,蒙蒙雨丝按下热浪。天空灰蒙,雨打江水,水波在雨声中沉默地流动着。
沿江望去,一座石拱桥静静地矗立在江水上,行人撑伞漫步,三两货郎推着板车扛着扁担匆忙跑过。
桥洞下坐着一个少年。
他席地而坐,穿着一身带脏污的旧衣裳,该是发育的年纪,少年昳丽的脸颊却清瘦发黄。
老?鼠爬过,少年只当没?有看见。
隔着头顶的几层石板,桥上桥下不似一个世界。
褚辛支起火架,点燃一支火折,等火焰彻底点燃,抽刀。
抵达辉焱边境以后,日?子变得?难过起来。半个月前,几个半妖猎人伏击了他定?居的破庙,险些将他捕获。他一路逃窜,甩掉贼人,身上还?是不免挂彩。
他请不起医师,好在知道哪些药材堪用,能将伤处缓解一二?。
奈何连日?阴雨,手臂上的伤口还?是溃烂。疮疖不去,病势不会好。
刀锋在火焰中炙烤到合宜的温度,褚辛平稳着呼吸,等双手不再颤抖,沿着创口划去。
桥洞外的雨幕越来越密集。
空气粘稠,豆大的汗珠从褚辛颊边掉落,他克制着痛楚和临阵脱逃的冲动,一点一点剜掉自己的病灶。
桥上传来几个小孩追逐的声音,热闹,无聊,啪嗒啪嗒踩着水,为一串糖葫芦的归属而争执不休。
快了,再坚持一下就好。
褚辛凝神,擦掉蒙在眼睫上的汗渍,继续落刀。
然而那几个小孩却是在桥上不动了,蹦跳着争抢打闹。
遥遥地,一个女人细着嗓子喊:“慢点儿?,等等娘。”
最后一点,只消捱过最后一点。
刀尖克制而缓慢地削掉腐肉。
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女人和小孩的尖叫撕破夏日?阴雨。
有什么嗵地落水。
褚辛一恍神,手上力气落重,臂间触电般传来超乎预想的刺痛。
——他旋即惊醒。
夜雨打窗。
六月的昆仑依然凉爽,甚至称得?上冷。褚辛临窗而坐,却是发了一身的冷汗。
半盏冷茶入腹,褚辛才从痛去半条命的梦里抽离出来。见天幕已经彻底黑了,问道:“什么时辰了?”
侯在门外的弟子回答:“快到戌时了。”
戌时。他寐了将近半个时辰。
自从定?期服用血魄,褚辛修为增长愈发迅速,在有所突破时,偶尔也会发梦,其他时候并无异常。
但今日?也许是心神不宁所致,傍晚小憩,却做起梦来了,梦里还?是以前的事。
他并不念旧,这很稀奇。
门外的弟子又问:“公子,洗尘宴将要开始,无念小姐跟青云、乾朔的那几位都已经到了,您……”
褚辛做事一向很有条理,无需提醒,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从未迟到过。
因此,即使褚辛迟了一步去洗尘宴,弟子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
公子定?有公子的道理。
果然,褚辛迟疑片刻,拿起披风,走的却并不是赴宴的那条路:“转告陛下,我先去冰室一趟。”
昆仑宫内灯火辉煌,琉璃瓦在水色中流光溢彩,戌时已至,远处传来悦耳的丝竹之音。
褚辛撑一把黑色纸伞,与灯火煌煌处背道而行。
固阵已经完成,如今昆仑宫里接的是青云的风,洗的是乾朔的尘,不论出于礼数考虑,还?是情谊考虑,他都应该在场。
然而褚辛耳畔却始终萦绕着云秋瑜那句:“萧褚辛,你且只答我一句,敢还?是不敢?”
昨夜,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有何不敢”,然而话到嘴边,竟然是自己都不敢确认的犹疑。
他早就打定?主意,云笈就算再不开窍,只要他围上棘栏,圈出领地,总有一日?,云笈会对?他开窍的。
但若是云笈不喜欢他呢?
若是云笈真?的讨厌他到无可救药,那时他还?会有办法吗?
他没?有答案。
于他而言,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
其实云秋瑜说?得?不算错。
半妖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妖族。
他们?这些人浑噩行于夹道,没?有一刻不是抹黑往前。掠夺、欺瞒、苟且偷生,是活下来的基本手段,如那豹男一般丢人现眼的不在少数。
他只是侥幸得?到半管高贵的血。
然而爱之一字,于他仍旧奢侈品,是井底观天,漏下来的寥落微光。
它太遥远,照在他身上连温度都不剩,他本该一辈子都得?不到、看不懂、学不会。
等到抓住边角,似懂非懂去爱谁喜欢谁,却依旧用他的老?一套。又怎会通晓其中三昧,知道真?心偷不来、抢不来、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