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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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褚辛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甚至连头发都已经干了?,浑身干干净净,正在整理领口。
云笈在妆台前坐下,他就起身到?云笈身后,掌中燃起火焰,为她?烘干青丝。
看似一点问?题都没有,简直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云笈颦眉想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你坐着就好,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褚辛躲开她?:“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云笈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分毫不让,还是任由他折腾了?:“你在昆仑过得不好,为何从来不跟我说?”
褚辛脑子里?捏着无数个理由,挑拣着要用哪一个,云笈凉飕飕的眼刀就飘过来:“我要听?实?话。”
他抿唇,开口:“我需要血魄。”
“虽然昆仑王那时跟你说的话里?掺杂不少假话,但是毕方?留下的血魄是真的。那血魄是我母亲死后的遗留之物?,据说本由我父亲保管,待我父亲身死,才?为昆仑所得。”
他为云笈挽发,一如以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只是速度明显加快许多。
“我血脉不纯,若没有血魄,穷尽努力?,也只能得到?半数力?量。”
难怪褚辛的修为增长得这么迅速。
可是得到?血魄,却又生出?新的风险。
怀梦草于昆仑是意外之喜。
褚辛,则是昆仑王早有蓄谋,想要掠夺的掌中之物?。
血魄用以扩充褚辛的力?量,而?褚辛这一身灵力?与血脉,最终都是上好的药材罢了?。
有昆仑王虎视眈眈,褚辛头顶就像悬挂着随时可能掉下的利刃。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被置于死地。
云笈忧心忡忡道:“那现在,你预备怎么办?”
“我不会坐以待毙。”这也是实?话。
褚辛最终为云笈簪好发簪,留恋地抚过她?垂落的青丝:“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有抽身的办法。”
云笈说:“我跟你一起。”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褚辛愣了?愣:“不必。我的计划已经定好,你这时加入,反倒有可能拖我的后腿。”
云笈皱眉“喂”了?声,褚辛见她?有所不快,甚至笑了?:“我还得回去应付昆仑王,你早点休息。”
云笈都没来得及拦他,他便匆忙走了?出?去,走的还是窗户而?不是正门。
看起来的确很赶时间。
留云笈拿了?把伞,见雨色中连人影都瞧不见了?,在窗边嘟囔:“也不至于连伞都不带吧……”
云笈回头,只瞧见自己换下的裙衫上有血有泥,房间里?还有褚辛擦过血的巾栉。
这么大的雨,加上之前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她?还得收拾客舍的残局,洗尘宴似乎都不必回去了?。
她?抓着头发,有些悔意。
前世的褚辛定然也在面对同?样的困境。那数次闭关,究竟是在突破还是在为二皇子续命,现在也有了?答案。
她?若是那时再机警些,多找到?一条线索或是破局之法,就能为褚辛争取到?多一些时间。
可是她?没有。
她?铆足了?劲去掩饰自己的苦楚,装作从来都没有被伤害到?,实?则心力?交瘁;
褚辛亦对自己的困境闭口不谈,从无名半妖到?昆仑少主,期间经历过多少交易、权衡、斗争,已经无从知晓。
那时的他们,各自在自己的泥沼里?挣扎。
思索中,有人叩响房门:“云姑娘,您在里?面吗?”
那声音似乎是安排给她?的宫女。
云笈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近身,这些人一向?不会进入客舍,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像是知道云笈在担心什么,那宫女又道:“奴家担心您没有合宜的裙衫,为您找来了?一身,您瞧瞧合不合适?”
云笈留了?个心眼,背手拿着鹤翎站在门后:“不必了?,我带了?备用的,多谢。”
那宫女却不走,甚至语气更生硬了?些:“云姑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下来要给您的,还请您不要为难奴家。”
这下连昆仑王都搬出?来了?。若是不开门,反而?像是藏纳了?什么。
云笈只能开门。
只见宫女低眉顺眼端着木盘,盘上一件绸制华服。
云笈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云姑娘,奴家还有一事?要问?。”宫女也不着急,似是漫不经心,又问?,“您有没有见过咱们公子?”
明宵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紧鹤翎:“不曾。”
身前的那只手握住门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道:“无事?,只是……”
这瞬间,宫中某处传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那声音直冲云霄,像是一道惊雷,撕开暗夜中的淋漓雨幕。云笈甚至能感觉到?脚底的地面震颤瞬间。
屋内柜架纷纷倒地,器皿铛啷啷掉落而?下。
混乱中,一丝血水沿着地面的石缝淌过。
宫女脸色巨变,从木盘下抽出?一柄小剑——
洗尘宴。
舞娘换了?一批又一批,群舞,独舞,又是群舞。
褚辛根本就没来,昆仑王半路离开,云笈又打翻了?酒盏要去换裙裳。
现在云秋瑜也不见了?。
苍术趴在桌上,已经酩酊:“怎么这宴会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苍桐摆弄着手上的机关:“怎么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一声轰隆巨响,头顶的灯饰啪地坠落,打落一地琉璃碎珠。
满室灯火也晃动?刹那,舞娘们尖叫着乱了?阵型。
苍桐:“……不是吧。”
苍术清醒过来:“怎么了??!”
“小六!”
傀儡人加速推着轮椅驶入客舍,秋蝉的雨伞几乎没有作用,云秋瑜半边衣裳已经被雨打湿。
厢房的台阶前,宫灯被风雨吹得飘摇,一名宫女斜身躺在血泊中,雨水将她?的血迹冲刷得到?处都是。她?身旁是打落的木盘、衣裙,还有一柄小剑。
云笈手持鹤翎喘息着,剑尖向?下淌血。
见云笈无碍,云秋瑜一口气松下又提起:“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修为在荧惑境上下,当是早有准备。要么,宫中混入了?刺客,”云笈呼吸不稳,“要么,昆仑早就对我有所防备。”
她?甩掉剑上的血,抬眼问?:“哥,你怎么来了??”
“是萧褚辛……”云秋瑜回答,又知自己实?不当言,这般档口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一团混乱,他不知这团线球是不是一个牵扯着一个。
果然,云笈问?:“褚辛找过你?”
她?甚至很快想到?:“刚刚的爆炸声,跟褚辛有关是吗?”
“小六,有人行刺,说明你已经被牵涉其中。”云秋瑜握住云笈的手臂,“但要记得你属于青云,而?非昆仑,你不必为旁人做到?这个地步。”
云笈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若褚辛是旁人,那所有事?都迎刃而?解,她?只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可是她?真能抽身吗?
前世的最后一个上元夜,云笈最终也没有去讨要那一碗元宵。
只那一夜,她?不想淌那风雪,而?想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甚至在离开昆仑后,直到?固阵成功,直到?褚辛又一次回去“闭关”,她?也很少再跟褚辛说过话。
可是,可是。
那时在逆仙台上,她?浑身浴血,万念俱灰,明知褚辛听?不见,还是问?:“萧褚辛,你还敢回来?”
分明很希望他在,分明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分明在想,要是萧褚辛早来一刻,哪怕半刻,哪怕是在她?跟前问?她?一句“堂堂青云一剑,怎至于弱成这样”……结局会不一样吗?
是,他们有各自的泥沼。
前世如此,现世也同?样。
哪怕褚辛想要推开她?,想要保护她?,想要将她?摘得一干二净,她?也不能够装作一无所知,不能够第二次,再眼睁睁看着褚辛陷入其中。
那时的褚辛或许身不由己,或许没有其他选择,或许已经尽力?而?为,但现在的她?,只要再勇敢一点,伸手就可以做到?啊。
自打时隔两月再次见到?褚辛,她?就分明知道,自己和褚辛之间有什么变了?。
亦或者,早就变了?呢?
云笈握住云秋瑜的手背,将他的手挪开:“哥,褚辛不是旁人。”
“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是我很想保护的人。”
电闪雷鸣间,云秋瑜看见雷光照亮云笈的脸。
雨水扑打在她方才脱离稚气不久的面颊上,她不瑟缩,不退却。
他?的妹妹。
那个?在炎炎夏日抱着剑和书籍来找他的,推着轮椅为他?摘一朵花别在发间的,哪怕在他?嫉妒她剑舞技惊四座后,因他?的数度疏远而偷偷难过后,也从未真正厌弃过他?的妹妹。
不再是被放置于虚构的春日温室中好?生养护的花骨朵。
而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为风雨吹不倒的劲竹。
出身、样貌、品行,云笈和褚辛二人,不论哪里都不一样。
云秋瑜从来觉得云笈比褚辛更胜一筹。
却在这时,竟觉得他?们有些相似。
就在不久前,洗尘宴的管弦声中,云秋瑜听见昆仑宫中吹起暗哨。哨声远近相连,一声衔着一声,似野鸟夜啼,于暴雨中仓促出巢。
他?寻了?借口离宴,寻了?隐蔽处于山崖下眺,只见宫人迎着夜雨提灯四巡,萤火虫般穿插于宫墙草木之间。
唯这洗尘宴一处,仍旧歌舞升平,离群表演着太?平。
昆仑宫竟已悄然生变。
“云秋瑜。”
来人步息无?声,云秋瑜捏着符箓诧然回首,看见褚辛半坐在琉璃瓦檐上,一身玄衣隐于夜色,任由风吹雨打,他?岿然不动。
云秋瑜松了?手?中符箓,陡然意识到此人与此景有何联系:“你又做了?什么?”
褚辛自嘲道:“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自救罢了?。”
他?话?音刚落,一声辽远的呼哨自远处传来,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暗哨四响,搜查的队形再度变换。
不论形势如何,留给褚辛的时间都必然不多了?。
褚辛何须在分秒必争的现?在,来找他?这个?曾经恶语相向的敌人?
夜雨沾衣,云秋瑜稍作思索,即道:“你若现?在离开,我会当做今夜不曾与谁会面。”
不料褚辛却笑:“走?”
“这昆仑宫于我是坟冢。若是现?在离开,恶鬼只会再次将我埋入其中,直至我成?为枯骨,甚至于连枯骨都算不上。”
“可怜我此前信誓旦旦,现?在竟还是仰仗你。”他?说,“昆仑这番惊变,还不知?有何后果。令妹此前与我牵扯很深,你务必将她看好?,切莫让她在宫中流连。”
“我是真的,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
褚辛言犹在耳,云秋瑜却看见云笈推开自己的手?。
“让我最后再任性一回吧。”
在云笈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喊道:“小六!”
云笈已经运起步法,白衣胜雪,箭镞一般跃入无?边夜色中。
云秋瑜有意去追,然而他?不良于行,只让轮椅打了?个?转。傀儡人堪堪扶住轮椅,才没有让他?摔落。
秋蝉为云秋瑜挡住迎面而来的暴雨,关切问?道:“殿下,追吗?”
云秋瑜:“你觉得我们就算追上了?,以你我的功力,能将她拦住吗?”
秋蝉无?语凝噎。
答案显然是一个?不字。
就在这时,宫掖角落再次传来撼动山岳的爆炸声。
旋即是第三声、第四声,一时间地动山摇,大有将整座昆仑山脉连根抓出之势。
宫掖角落,寒气陡生。
随地面爆炸,数块极寒冰石暴露在倾塌的砖瓦之下,源源不断冒出直冲脑门的森森寒气。
诡异的是,就在极寒冰石与砖瓦堆叠处,却不断冒出青色火焰。
那火焰既不受寒气影响,亦不被雨水浇熄,如数条狭长青蛇,疾走在碎石残垣之间,
修士们纷纷结印念咒,运起灵力悬浮半空。
此法于灵力损耗太?快,可此时哪怕是双脚触地,怕是都有被炸成?一团血块的风险。
而地下的那具冰棺,还有冰棺里的那个?人……
昆仑王满身泥尘焦土,一步一停向前走去,不时被脚下的石块砖瓦绊倒。
找不到,他?找不到。
昆仑王最终双手?颤颤然,抓起脚下一捧土,亲眼看着那土尘在手?中被雨水冲刷不见,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百年?心血,毁于一旦。
“畜生……畜生!”
昆仑王抽刀,瞄准青鹭火灼烧过的废墟,沿着青鹭火的火痕,他?的灵力化作无?数刀刃,直逼一人而去!
就在断壁残垣间,那人错身向后,像是被一口气吊住神魂的行尸走肉,凭借本能躲过向他?袭来的无?数攻击。
早在冰室彻底坍塌前,他?已经捱过了?太?多攻击。
以半妖之躯抵挡万千利刃,怕是被任何修士看见,都不免问?,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人直起腰来,方换好?的长衫沾染着不知?道谁的血,再次破损得不成?样子?。
他?的乱发披散至腰间,几近脱力,星眸却粲然,似孤狼,似恶犬。
褚辛咳着血,却肆意张狂地大笑:“老?狗,被低贱半妖算计的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那时在文鳐鱼背上,他?都不该多看这畜生一眼!
看见褚辛嘴角的血迹,昆仑王被瓢泼大雨淋回几分理智,收刀入鞘,彻底放弃了?脚底这座冰窖废墟,双手?结印:“我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废墟之下,原本纠缠在冰棺上的咒文纷纷钻出废石,像是蠕动的无?数虫豸,扭动着聚向昆仑王的指尖——
这咒文仿佛牵引着褚辛的每一根神经,自从在昆仑王手?中咒术初现?,就在褚辛身上的纹路引发剧烈的疼痛。
口中的铁锈味刺激着感官,褚辛隐忍不发,不断向着预计的位置退去。
昆仑王疾步追上,而褚辛支撑着最后的意志,计算着昆仑王的步伐。
疲乏与痛楚像是追击着他?,环伺着要将他?拽入深渊的魔鬼,他?用尽全部力气,激发所有恨意,才能坚持着不去放弃。
时间于他?,实在太?宝贵。哪怕他?已经用尽全力追赶,日出日暮,漏夜不歇,一切到来的速度,仍旧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可以用手?段,将云笈拉下水,让自己好?过。
可是,即使云笈会为他?这种?人变得更勇敢,他?却不舍得。
他?宁愿她懦弱些,胆怯些,一把好?刀不该为他?这种?人卷刃。
若是他?能活下去,定要想尽办法将她留在身边,亦或是想尽办法,让自己留在她身边。
但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没有力气了?。
坚持不下去了?。
浑身的血、经脉中的灵力,似乎都被看不见的水泵抽离,眼前的一切都要归于黑暗,而黑暗也在对他?伸出手?:来吧,闭上眼,你疼痛的、挣扎的人生,将在安宁中画上句点。
褚辛甩甩头,眼前万物重影。
刹那,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叫着什么,有什么向自己冲来,尖锐的,危险的,四面八方,无?处遁形,他?避让与否,都将死于非命。
旋即是凌厉的金石之声——锵!
有人搀扶着他?的半边身体,将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撑住。”那人说。
那道声音如同尖针扎入他?的神识,电击般使他?霎时间认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黑暗似潮水般退去。
风雨中,火光中,云笈执剑。
素白衣袍,狂风打袖,猎猎作响。
隔着寒风凛冽的逆仙台,隔着奔流不息的忘川,隔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隔着百年?时光——她站在他?身边。
那么多遗憾,错过,时间如同几乎无?法弥合的天堑。
但她跨过了?,在他?身边同他?说:“不能死。”
褚辛力有不逮,众修士已然落地,诸多法宝祭出,黑夜亮若白昼。
昆仑王刀指云笈:“此事与青云无?关,竖子?速速离去,我饶你不死!”
云笈亦抬剑。雪白的雾羽凭空现?出,雪白羽毛竟裹挟烈风、卷起雨丝,化作漫天的风暴,众法器的攻击停滞瞬间,竟随着雾羽的风暴一同尽数返还!
众修士目瞪口呆,狼狈地错身躲闪。
始作俑者眉目嚣张傲然,混不似被以多敌少:“此事与青云或许无?关,但一定与我有关。”
“老?匹夫,你那些脏手?的金银珠宝,我一个?子?儿都没收——别忘了?,褚辛是我的人。现?在我不过是将我的人讨要回来罢了?,有什么问?题?”
话?音未落,她已搀着褚辛腾空跃起,不作留恋,即刻后撤。
昆仑王反应过来,暴怒之下做出命令:“杀了?那两个?畜生!”
他?夺过身后修士的长弓,灵力聚于指尖,瞄准那二人急速射去!
然而箭至半程,一道黑影闪过。
傀儡人右臂的木头炸裂开来。
碎木断在半空,竟又再次引爆,逼得昆仑王后撤数步。
昆仑王不可思议地看向黑影来处:“你——”
远处,云秋瑜放下操纵傀儡人的手?,冷声道:“昆仑的待客之道,我很不喜。”
云笈时刻警惕身后,观察着战局,见云秋瑜出手?,一股温热涌上眼眶:“哥……”
“哈。”这时,她听见褚辛轻笑。
褚辛抬起尚能活动的那只手?,与环在云笈肩头的那只手?合在一起,指尖动作变换。
所剩无?几的灵力自他?掌心涌出。
就在废墟之中,深埋地底的法阵最后一次引爆。
土石飞溅,巨大的气流几乎要将周围所有人吞没。
气波中央,烈火熊熊。
法阵中央的那个?人消失在碎石瓦砾中,只余一只宝石扳指,随碎石一同滚落。
落地的昆仑修士不少被埋于土层之中,有尚能行动的修士撑着身子?喊道:“追!”
“住手?!”
马蹄踏过废墟,踩碎宝石扳指,无?人在意。
萧无?念御马而来,身后乌压压一片,均是身披甲胄、手?持法宝的将士。
眼前的宫掖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冷雨将萧无?念的碎发打湿鬓边,她环视眼前狼藉,夤夜奔走的疲惫化作一个?念头。
她来迟了?。
……不,也许还来得及。
那日她拿着冰室图纸,问?阴翳中的那个?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老?匹夫无?视你,利用你,嘲笑你,宁愿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守着一具死去百年?的尸体,却从未将你视作自己的亲生骨肉……啊,何止如此。
“想想吧,你的母亲从病倒到死去,整整三年?,你们母女连宫中的炭火都用不起,仰仗着残羹冷炙果腹,他?可有屈尊降贵,来看过一眼?”
萧无?念的汗水几乎将图纸打湿:“你究竟,是什么人?”
褚辛抬眸看她:“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曾恨过?”
你,可曾恨过?
雷雨中,萧无?念高举令牌。
玉令无?暇,以古篆深深凿刻“昆仑”二字。
萧无?念震声道:“即刻起,昆仑宫由我掌印。”
遗留的昆仑修士均骇然,有人意图反抗,萧无?念身后的将士们便沉默着高举兵刃,昭示威胁。
隐雷轰然。
萧无?念冷眼环视:“谁敢不从?”
云笈搀着褚辛,踩着树枝不断远离战场。
“往西南走。”褚辛说。
云笈点头,也保留着力气,只在雨夜中奔跑,奔跑,不停地奔跑。踩过青砖瓦,越过玉石阶,绕过树林中、宫墙内的眼线,向着出口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所有归于寂静,雨声中,宫林有虫鸣。
安全了?,她便知?道。
昆仑宫西南,树林的最角落,果然拴着一批骏马。
云笈将褚辛扶上马背,踩着马镫上马:“接下来呢?”
身后人有气无?力说:“往海印门,那头有人接应。”
骏马奔驰,褚辛舔过落在唇角的雨水,嗓音依然沙哑:“你不管和苍术的婚约了?吗?”
不要你的前程了?吗?
全都放弃了?吗?
为了?……一个?我?
“什么啊,原来你在计较这个??”云笈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那个?我早就拒绝了?。”
她吸了?吸鼻子?:“既然你有所准备,那这身咒文如何处理,你应该也想好?了?吧?”
身后人依旧有气无?力:“辉焱,有一人或能帮我。”
“也好?。”云笈很快应允,“昆仑势力错综复杂,青云若要出手?相助,恐怕也有诸多阻碍。所以,离开这里之后,我们最好?隐匿身份。”
她脑筋飞转,打起了?算盘:“辉焱是妖族的地盘,在局势稳定之前,昆仑王的旧部即便有心追来,也必然鞭长莫及。四哥之前给了?我一些法器,放在黑市价格不会低,还能换点钱……”
“云笈。”褚辛忽然说。
“嗯?”云笈回头看他?。
冰凉的,宽大的手?掌环住她的腰。
褚辛半张脸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我喜欢你。”
雨珠错落,马蹄声疾。
褚辛发凉的?脸颊贴着云笈,在她脖子旁边轻轻地蹭了蹭。像她幼时曾养过的?,在她手中?磨蹭脑袋,讨求主人偏爱的小鸟。
他的?动?作那般亲切,就好像他生来是?长在她身上?的?一部分,任何亲昵都不过分;语言又是那般的自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溶溶和雨声化作一体。
云笈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褚辛说了什么:“……啊?”
她半偏着头?,瞧见褚辛抱着她闭着眼,身遭凄风冷雨,他却安稳得好似窝进了冬日的?火炉暖被,哪怕这里是?生命的?终点,也甘之如饴。
“我喜欢你。”
好像早就知道云笈会如何反应,褚辛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
哪怕就在不久前,云笈还信誓旦旦将?褚辛划为“重?要的?人”,也绝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见褚辛的?告白。
……呃,是?告白,没错吧?
那些唧唧歪歪的?话本?子,云笈跟着夏霜也读过一二。
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爱意缱绻……
表明心迹的?时机有那么多,怎么,怎么到了她,偏偏就是?现在?
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机了。
没有灿烂的?鲜花,没有皎洁的?明月,甚至命悬一线,连这座囚牢一般的?昆仑宫都还没有走出?去。
他们的?衣裳在奔跑中?都湿透了,血和雨融为一体?,云笈冷得直哆嗦,褚辛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褚辛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是?事事都会做好万全?准备的?人。
哪怕在最为低贱狼狈的?时候,也会装点自己仅有的?体?面?,更何况是?现在。
若是?放在平时,他定会挑挑拣拣,在千百个计划里选择最合适贴切、万中?无一、配得上?云笈的?那个,再请求她接受自己的?喜欢。
他要用所有力气,让她笑得更漂亮些、答应得更快一些,最好不要有反悔的?余地。
他想过的?。光是?想象,就让他心动?不已。
可是?就在现在,他就像不经世事的?少年,所有的?步调、计划、筹算,都被切碎了扔在一处,理性就似被他接二连三轰炸过的?废墟,唯独不管不顾。
就如他一直以来所经历的?那样。
他希望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最好万事顺遂到没有变数。
但云笈于他,不就是?最大的?变数吗?
云笈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褚辛喜欢她。
乍听不可思?议,再想又理所当然。
他当然喜欢她。不然为何要费那般力气去救她,为何要在她自以为与他相?看两?厌时亲吻她,为何要用下作手段阻碍苍术接近她?
可、可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
现在又该说些什么?
等等,现在哪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云笈把那点心猿意马都给掐断了,继续说道:“总,总之,我们先往东边抵达辉焱的?边境,那头?鱼龙混杂,查得不严……”
耳边飘来气若游丝的?声音,偏偏强硬地将?她打断。
“云笈,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你,知道吗?……那个上?元节,我从笼中?看见的?你,真的?漂亮极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有人会美好成?那样。”
云笈冷却下来的?热血又一股脑冲上?脸颊。
她残存的?理智将?心头?冒出?来的?泡泡狠狠踩了下去,想让褚辛闭嘴,但话到舌梢,只能口齿不清,舌头?打结:“停停停!”
况且此时的?褚辛,哪里是?她能叫住的?。
他舌灿莲花,讥讽起人来,能将?脾气最好的?人都骂到炸毛。可是?临到要跟她说上?那么一句喜欢,却一点花架子都摆不出?来。
稚童般诉说着他简单的?,直白的?,躁动?的?,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情。
“之前骗了你,是?我不对。因为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的?选择那么多,我也会害怕,怕你不喜欢我,去喜欢别人。可是?,我今夜对你的?许诺是?真的?。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哪里,我都会改。”
“你不喜欢什么,我就改掉什么。”他说,“要是?觉得我哪里都不好,那我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照着你的?要求全?部改过——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云笈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握住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腔里头?的?心脏都快从喉咙蹦出?来。
马儿打了个响鼻,云笈踢着马腹驱使它转弯,草屑哗地往她身上?扑。
顺着这股劲,她闭上?眼睛朝着褚辛喊:“好了,我知道了!”
等马背平稳,她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都变成?这样了,再多说几句,就要断气了……快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