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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宿敌捡回家以后—— by七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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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它发泄一般的咆哮,尘土四溅,黑红色球体和箭矢不停落下,将本就贫瘠的大地捣得不堪入目。
在它堪称疯狂的追击下,云笈只能不断掐诀,召来疾风协助自己奔逃。
她行动迅捷,以漫无目的攻击,相柳迟迟沾不到她的边角。片刻后,它逐渐安静下来,喘着气观察起云笈的行动。
真是可恶的、飞蝇一样恶心的修士。
相柳九对瞳孔一同竖起,在云笈衣袂翻飞的掠影中,甄别着她的动作快慢。
十八只眼睛同时作用,那白色“飞蝇”的动作终于在它眼中缓慢下来。
就是现在!
相柳以迅速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速度,从躯干中化形出一条黢黑的肢干,直奔云笈而去。
黑云压顶,云笈手诀错乱一拍。
下一秒,她浑身剧痛,被那乌黑的肢干攥紧。
相柳九首之中,那只硕大的少女模样的巨脸逼近云笈,越靠越近,音波响亮得快要震破人的耳膜。
云笈甚至能看见那张脸的伤口下,蠕动的血管。
那声音宛如寒刀:“区区百岁的小鬼,堪如不识春秋的蟪蛄,以何种立场纠正我的对错。”
“我的立场?”云笈冷笑,“你当真是在地底睡傻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她冷静得太不像话。
好像生死从未被人拿捏手中,一切尽在掌握似的。
相柳有瞬间慌张。
哪里错了?
它的术法?不。
它的的防御?也不是。
是了,是了。
鹤翎,那把神剑,不在她手中。
雪越下越大。
云笈的双目骤然绽出寒光。
“蠢蛇,我要杀你,是因为你的贡品、你的食物,她们叫我殿下啊。”
一根羽毛随雪飘落。
白光乍现,它瞬间化作细长的剑。
器痕雾羽尽数释出,白色羽毛化为锋锐的、冰凌一般的尖刺,以攻作守,携雷霆之速破开相柳的鳞甲。
云笈问:“这个理由,够吗?”
剧痛之下,相柳尖叫着松开抓住云笈的躯干。
云笈向后急退,在相柳来不及追逐她时刻里,跃向高处,搜寻视野所见。
下一瞬,她看见阵法边缘,有另一道白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运动着。
风雪中,少年躲避相柳的连击,雪白大麾已经染上泥土的红色,乍看之下,和血色没什么两样。
他梳了云笈特别要求的披发,奔跑中,乌黑的长发在风雪里飞舞着。
好像下一秒,就要展开羽翼飞走了似的。
怪物音浪咆哮,云笈盯着越走越远的那一道白。
褚辛是该跑的。
这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惜了,她不准备现在就让他离开。
云笈变换手诀。
“魂锁听令——缚!”
远处的少年身形停滞。
有红色的,带着千钧之力的锁链,从他腰间的羽书令破口而出。
那锁链束缚着他的手脚,随后是腰腹。
最后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到云笈手中,又急速收缩,拖着褚辛飞上半空。
像拖拽落入陷阱的猎物,把他拖到云笈眼前。
褚辛美玉一般的面颊被划破一道伤口,凤眸带着猝不及防的,受惊的震动。
云笈拉着牵扯褚辛的锁链。
“你刚刚叫我什么?”她歪了歪头,“白痴?”
相柳的咆哮震耳欲聋。
震怒下,它的攻击愈发肆意,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
半空中,霸道的锁链牵扯着褚辛,他不由自已,几乎和云笈贴了个对脸。
太近了,近到云笈呵出的水雾往他脸上扑。
他甚至能看见云笈的睫毛,那对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
在她的目光下,他无处遁形,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让他想要逃跑。
他当然逃不掉。
褚辛有一百句脏话想要说。
想骂云笈脑子有病,命悬一线的时刻,竟还有空管他。
然而这个瞬间,他一句也没能骂出口,就这样看着云笈。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明明刚刚脑袋发了癔症想要救云笈,现在则想要杀了她,让她血溅当场。
在这寒冬腊月里,在这刺人皮肤的风中,在让他难以动弹的锁链下,他浑身血液却沸腾起来。
云笈则在另一个极端。
冷静自持,掌控一切。
那对在烟花下无视他的眼,此时盯着他,一动不动。漂亮的桃花眼弯出甜美的弧度,酒窝更是甜得发腻。
云笈的声音阴恻恻,凉飕飕。
“褚辛,你继续跑啊。”
烈烈风声中,褚辛乍然清醒,听见捆敷他双手的法术锁链“咔啦”作响。
云笈,真他妈是个疯子。

特别是这种时候。
褚辛反应过来她对他做了什么,那乖顺温柔、妩媚到好似勾引的面具逼近破碎,稠丽的眉眼像是打翻了酒盏,失措混乱,双颊愤怒到涌上薄红。
这可不是面对主人该有的表情。
云笈心怦怦直跳,即便此时此刻她正在逃命,即便相柳再一次逼近,危险近在眼前。
她却不失快活地想:看,那副乖顺可怜的模样果然是装的吧。
这下我看你怎么装?
褚辛啊褚辛,以前你从我手上抢过那么多东西,对我下过那么多黑手,对我的点评刻薄而吝啬,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哈……”她笑得阳光灿烂,说出那句迟到了许多年的反击,“毕方后裔,不过尔尔。”
褚辛瞳孔骤缩。
她知道他的身份。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巧合吗?
亦或者,在最初与他相见时,云笈已经计划好一切,所以对他的关照才与其他半妖有别,所以与他共处才不涉情爱旖旎。
没有时间细想,相柳的攻击已经抵达。
它的术法势如破竹,黑色灵力再次化作长|枪,要将云笈和褚辛一同扎个对穿。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云笈依然带着胜利的笑容。
她的笑容简直像是同时在嘲笑两个人。
相柳的九颗头同时声嘶力竭地咆哮:“要死还拉上一个垫背的,我今日就满足你,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云笈拖着锁链,锁链捆着褚辛,她的心情好到让流逝的体力也恢复三分,拽着褚辛躲过相柳的攻击。
甚至还有心情回答:“谁跟他是鸳鸯,你这个文盲,难道不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
相柳越发恼怒,攻击又回复到最初的无序状态,灵力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断召出各种形态的武器,没有丝毫间歇地向云笈攻去。
全天下恐怕只有云笈会在这种时候拖着个累赘,而且乐此不疲。
褚辛被她拽得狼狈不堪,咬着后槽牙:“快把我松开。”
云笈凌空一跃,甩得更快活了:“我偏不。”
然而无论她多么解气,多么快乐,都改变不了手上多出一份重量的事实。
相柳密集的攻击很快在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术法将他们往狭隘的逃路逼去,长尾则瞄准时机甩起。
厉风起,云笈召出鹤翎,以雾羽勉强挡住这致命一击。
然而两人依然被长尾的攻势击中,狠狠砸向地面。
云笈摔进褚辛怀里,脑袋砸在他胸膛,重击之下,将他砸得闷哼一声。
要不是双手都被捆住,他真想趁此机会将云笈一杀了之。
反正看她的意思,也是拉他过来与她陪葬。
他只能以被束缚的姿态,勉强扶着云笈肩膀,手指用力到快要扣进她骨头缝,咬牙切齿:“殿下,您是蠢货吗?”
终于,褚辛连装都不装了。
前世跟她斗了百年的宿敌,没了假笑,失了乖巧,彻底露出狂妄暴戾的本性。
这才是她熟悉的褚辛。
云笈甚至从他每个重重咬下的字眼里感受到他的气急败坏。
就连这种气急败坏,都让她熟悉得好像嗅到每日清晨的空气。
这些日子堵在心里出不来的那口气彻底发泄出来,云笈半躺在褚辛怀中,连离开都不记得,放声大笑。
褚辛觉得云笈大概是彻底疯了。
她是不是看不出来,他们都快死了。
要知相柳是上古异兽之一。
两千年前仙域四国大能联手,才能将上古异兽封印在地底。
即便相柳只是上古异兽中天资平平的一个,去岁骤然现世,也已经让青云苦不堪言,宁愿拖延时间延长战线,也要利用战术分斩九首,才能勉强将它击败。
现在相柳回来了,带着它破破烂烂但是整整齐齐的九颗头。
九首合一,准备要云笈的命。
她却在笑。
相柳不讲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套!
它剧烈的攻击不断落下,褚辛一个翻身躲过,被迫把云笈抱在怀中,带着她就地一滚,愤怒到要从眼里炸出火星:“你还笑得出来?”
他双手都上了锁,云笈被他囚在双臂里的狭窄空间,也只能把双手放在胸前,紧贴着褚辛。
她闻言抬首,看的却是不远处的相柳。
“褚辛,你听好了。”云笈揩去脸上的泥点,“这鬼东西把这座山头的灵力都吸干了,昨夜又偷走了渡厄阵的灵力,这次是真的要跟我拼命。”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
云笈打断他的质问:“所以,不想死的话,就半点也不要隐藏。”
“看见相柳脚下那些符文了吗?”她往上挤了挤,为褚辛挪出更方便观察的视野。
褚辛抱着云笈和锁链后撤,脸颊贴在云笈颈侧,看向她指示的位置。
相柳依托从渡厄阵里汲取出的灵力复生,庞大的蛇身下,还残留着被修改过的渡厄阵的血红色符文。
那些已经被使用过的符文逐渐变淡。
可若是沿着云笈所指仔细看,就能看见淡色的符文下,竟还有一层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咒文。
那咒文细细长长,像是普通的丝线一般,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恰好,我昨夜也在阵法里做了手脚,在渡厄阵里封印了一层阵法。只是,想要让它施展出来,还需要最后一道东风。”云笈说。
“褚辛,用出你的青鹭火。”
云笈的身体是温热的。
但她的碎发随着话音往他脸上吹,带着冬日里的冰凉寒气。
落音瞬间,褚辛扣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紧。
云笈不仅知道他是毕方后裔,也知道他有青鹭火。
他在云笈眼中,有半分掩藏的余地吗?
在这之前,褚辛没想过自己的愤怒还能更上一层楼。
云笈明明才与他相识不久,却像是长在他肚子里,无师自通学会使他生气的一百种办法。
给他羽书令是为了锁住他不让他跑,问他喝不喝血是为了保证他灵力充裕。
所有貌似关心的一切,都是为了逼他入阵,用出青鹭火。
他竟然觉得云笈给了他信任。
他甚至因为那一点点信任想要救她。
蠢到家了。
云笈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不仅如此,她还把他列进百无遗漏的算计,以他的性命相逼,胁迫他成为她计划中的一环。
原以为她对他好,是要弥补踹他那一脚,是打一棍子给颗糖。
没想到就连这颗糖的糖纸里头,包的还是石头!
混杂着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充斥着褚辛的大脑,那弱小的委屈的苗头被他无视,迅速碾碎在冲上脑门的愤怒里。
他斜剜云笈一眼:“好,云笈,你很好。”
“这是当然。”云笈也看他,“少废话,只需要告诉我,你做还是不做。”
身上挂着沉重的锁链,周围有百密无疏的阵法,更重要的是,相柳把他和云笈视为一体,作为待它铲除的目标之一。
难道他还有得选吗?
在他想到这句话的瞬间,云笈附在他耳边问他:“你应该不想死吧?”
褚辛的脸色比冬雪冰冷更甚。
他不仅没得选,甚至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
只能投降。
“放了我。有这些锁链在,我用不出青鹭火。”
“成交。”云笈带着得逞的微笑,掐出法决。
束缚褚辛的红色锁链顷刻碎裂,这瞬间,云笈推开褚辛,召来鹤翎入手,飞鹘一样跃出数尺:“凛实教过你如何引阵,你只需把灵力换成青鹭火。”
褚辛怀里骤然一空,温热的气息逃离,冷风呼啸着钻入外衣的缝隙。
引导他用火时威逼利诱,生怕他不了解她的意图。
推开他时动作倒是很快。
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同云笈说。
云笈持剑应战,吸引着九首的火力。
她的嘲笑无视让相柳几乎发狂,恨不得立刻将这个讨厌到令人恶心的修士,连同那个被她扯回来的少年立刻撕碎。
褚辛的双瞳已化为半妖竖瞳,灵力在他血液中翻涌着,他两手交握,掐诀召火。
那是早在他降生之前,就刻在他血液里的术法之一。
在褚辛召火时,云笈的雾羽已经尽数释放,莹白的羽毛在已成鹅毛之势的大雪中不断飘飞,拦下疾冲向褚辛的攻势。
一动一静,即便两人都毫无察觉,但只要有一个人看见,都会感到讶然。
熟练得像是配合过无数次。
周围的雪逐渐消失,云笈能感受到急速上升的温度。
她看见相柳九首的惊惶,它攻势骤停,各不相同的九张巨大脸颊同时受惊一般向后瑟缩:“这火焰……你怎么会有青鹭火?!”
暗藏相柳身下的金色符文汹涌而出。
鹤翎与符文、火焰共振,这把神剑兴奋一般微微战栗着。
云笈双手握住剑柄,缓缓举起。
前世青云大阵破裂,随之而来的,是仙域阵法连碎。
青云、昆仑、乾朔、辉焱,四国没有一个能逃出异兽的破坏,论严重程度,又以青云和昆仑最甚。
四国学士破解上古镇邪阵,而那阵法,又需要高阶修士合力为之,尤以被神器选中者为佳。
她有鹤翎,褚辛有苍羽。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再与褚辛相看两厌,她也不得不与他共同用阵斩杀异兽,很多次。
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世,她没法板上钉钉地确认褚辛还是那个萧褚辛,还会用出青鹭火。
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
或许,那是属于相争百年的宿敌之间的敏锐触觉。
是的,那触觉融入她的细胞,成为她铲除不了拔除不掉的习惯,让她投下巨额赌注,去做压上性命的赌徒。
赌我还是我,而你,还是你。
——欢迎回来,我的宿敌。
青色火焰熊熊燃烧。
褚辛身后幻化出青色虚影,那是一对巨大的羽翼,每扇动一次,带出的青色火焰就更凶猛一分。
随之而来的,是划破云霄的尖锐啼鸣。
金色咒文沿着相柳的尾巴狂涌而上,它们像是狂放的火引,引着青鹭火缠绕相柳的身体,灼烧着它的鳞甲,使它动弹不得。
狂风大作,火焰灼灼。
云笈持剑站在旋涡中央,衣袂翻飞。
她高举鹤翎,有咒文带着青鹭火向鹤翎剑身奔去。
青与白交汇融合。
以鹤翎剑尖为中心,汇聚起汹涌如波涛的灵力。
少女高举神剑,金光与青焰中,她的垂眸好似来自神明的怜悯。
唇瓣翕动,念出咒文。
“天门开,地户裂,奉请毕方神火速降,以吾之血镇山海,以吾之剑灭邪魔——”*
冰雪凝滞,万物静止。
就连风好似也因此停下。
在这无限逼近静止的刹那,神剑向着相柳而去。
直到光芒爆发,神剑刺入怪物的身体。
云笈喝道:
“斩!”

神鸟啼鸣划破天际。
上古镇邪阵绽放光芒的刹那?,金色流光以涨潮之势铺天盖地而来,蔽日?的乌云被那?金光一点?点?驱散。
飓风化为柔和的清风,空中降下金色光点?。
女?孩在农妇怀中伸出手,接住金光。
那?温热的光芒在她手中缓慢消失,她脏兮兮的小脸带笑:“奶奶,我第一次见到?金色的雪。”
农妇怔怔看着天空,半晌,“啊啊”回应。
“这是什么……”夏霜也握住金光,不可思议地喃喃,“殿下又偷偷学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女?孩忽然朝身后喊道:“春姐姐!”
田埂另一头,在连排的枯枝老树下,春桃一路狂奔,身后飞着一只?乌鸦。
夏霜对她招招手:“春桃,你?没事了?”
春桃无暇顾及落下的光点?,也无暇顾及她的问题,只?拉住她问:“殿下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夏霜捏了捏手中几乎散尽的光点?,拽住春桃:“殿下吩咐过,在阵术消失前,谁都不能进去,包括你?和我。”
在光幕来处,巨大的九首蛇身的怪物僵持着,像是被冻住了,连同被云笈攻击的那?张硕大的少女?脸庞一起,九只?头一动也不动。
金光和火焰灼烧着它,金色符文?和青色火焰不断交织。
褚辛的灵力见了底,脱力跌坐在地。
他喘着粗气,擦去濡染睫毛遮挡视线的汗渍。
恢复视野的刹那?,濡湿的灰色骤然变成?无边的白。
他望着眼前光景,怔愣。
那?些褚辛从?未见过的符文?虬结着,正在收割相柳剩余不多的生命。
相柳巨大的身体逐渐萎缩坍塌,一点?点?被青鹭火烧成?齑粉。
天光乍破,阳光下,云笈保持着将鹤翎插|入相柳眉心的动作,也正喘着气,汗珠沿着鬓角的发?丝往下落。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云笈最为狼狈的时刻。
云笈有一切矜贵的特质,含着金汤匙、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傲慢得不可方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
可在念出咒文?时,那?分明不是属于公主的眼神。
那?眼神属于战士,用刀用剑,在战场杀戮千百遍的战士。
在地上滚过,被相柳鞭打过,在火里灼烧过,她的白衫已经黑一片红一片,到?处都是被划破的豁口。
褚辛几乎脱力,她同样也没有多少力气,用剑支撑着身体,在倒塌的相柳尸身上勉力维持坐姿。
除了眼睛很?亮,浑身上下哪里都很?狼狈。
褚辛的视线向下,忽然看见有血液从?她袖管中滑落,沿着鹤翎的剑身一路往下。
那?红色多么鲜亮。
风中传来甜腥的气味。
这阵法不止用了青鹭火,还用了她的血。
云笈在流血。
这个事实伴随着从?骨髓里发?出的饥饿感传达到?褚辛的大脑,使他身躯一震,随之感受到?电击一般的麻痹触感。
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别处,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重影,只?有那?红色是唯一一抹明亮。
褚辛滚了滚喉结。
他说他未曾喝过修士的血液,那?是谎话。
一个四处流浪讨生活的半妖,怎么会?有钱买得起供半妖食用的血制品。
维持生活必须、让他的灵力得以运作的血,都是从?对他意图不轨的人身上得到?的。
很?脏,很?臭,每回喝下,等身体吸收那?些血液,他都忍不住抠着喉咙,想将那?些血吐出来,吐干净,一星半点?血腥气味也不要留下。
褚辛想,他大概是饿昏了头,竟然觉得云笈的血不一样,竟然能从?她的血液里嗅出香甜的气息,有了将她的血认作美味珍馐的念头。
要知他刚才还恨不得掐死她!
他确实是饿昏了头,竟不知不觉用剩下的力气支起身体,想要向云笈走去。
“殿下!”
有人慌张地呼唤着云笈,向此处跑来。
这声音猛地将褚辛拉回现实。
春桃从?他身旁跑过,直奔云笈而去。
然后是夏霜、秋蝉、许多村民,还有他见过的农妇和女?孩。
就连那?只?蠢笨的乌鸦妖,也向着云笈飞。
凌乱的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有人撞过褚辛的肩头,他险些被撞倒,又稳住身形,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殿下,您有没有事?”看见云笈身上的血迹,春桃嚎啕大哭,“您……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痛不痛?我给您包扎。”
云笈被簇拥在人群中,春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两人身上都有伤,云笈却笑了出来,在嘲笑春桃哭得太慌张。春桃一腔内疚担忧散去大半,抱着云笈嚎啕。
褚辛想,云笈大概的确没有多少力气,脏得要死,还有空笑别人。
明明她的声音已经小到?他快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她笑得傻乎乎的。
他倏尔想起那?个诡异的梦。
在欢庆的夜市上,他看着云笈高?居露台,挽着男人的手,随人群言笑晏晏地离开。
豹男问他:“那?可是青云的六公主,你?难道不想跟她走吗?”
褚辛以旁观者的意识冷笑着,想道,为何?要随她走?云笈若是真?像那?般放过他,他求之不得。
可在那?个瞬间,他却被另一股情绪击中。
一股强烈的,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情感。
他甚至分不清楚,那?感受到?底是来自?于这荒诞不经的梦境,还是源自?他心底深处。
就在那?一刻,那?股阴暗的,复杂的情绪使冬夜的风更加阴凉,使他浑身的伤口愈发?疼痛——
褚辛想,他如此低贱劣等,脏污发?臭,食道流淌过肮脏的血液,衣袍下藏纳被鞭笞殴打的淤青。
而云笈,她高?居明镜台,衣袂似白羽,一尘不染,用那?么一句话、一个字,就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
云泥之别。
可躺在泥地里的他,不想随云笈身后。
在看见她笑容的那?刻,只?想将她拽下神坛,狠狠地、狠狠地拥抱她的骨骼,打破她的圣洁高?贵,让她与他同样滚在泥地里,看她跌落破碎。
那?是一瞬间划过他脑子?的念头,阴暗扭曲似毒蛇。
伴随着惊雷一样的破坏欲。
那?个念头让褚辛觉得荒谬,在意识到?它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将它甩在脑后。
却在现在,此刻,又不合时宜地想起。
人们?簇拥着云笈,欢笑着高?呼云笈的名姓。
褚辛相隔数尺,在静谧的角落当个旁观者。
他摸了摸自?己翕动的鼻尖,来自?云笈的血腥气味始终盘桓着挥之不去,使他越发?饥饿难耐。
邪恶的欲|念与鲜血的腥甜相交,从?骨髓里勾出致命的渴望与暧昧。
——该死。
体力已经达到?极限,褚辛腿脚发?软,意识倏尔闭合,陷入黑暗中。
春桃和夏霜搀扶着云笈从?相柳残骸上走了下来:“殿下,您要不要吃点?什么,需不需要药,我现在就去买。”
云笈摇摇头。
现在她只?有荧惑境的修为,使用阵术对身体负荷太重,虽说已经取胜,终究还是勉强了些。
太累了,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洗干净身体,好好睡一觉。
不知褚辛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她也以血做引,吸引了阵法对用阵者的大部分压力,但现在褚辛的确不如前世,她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有伤害到?他。
她支撑着困倦疼痛的身体,寻找褚辛的踪迹,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
忍不住想,褚辛难道是跑了么?
羽书令上的魂锁术只?能使用一次,若是他在此时离开,她没有法子?再?将他绑回来了。
夏霜拉起云笈的袖子?,小心地查看云笈的伤口:“也好,先回去休息吧,我为您处理伤口,晚些回到?宫中,再?请那?位医工给您看看。”
她小心翼翼,但是云笈手臂上多了不少浅浅的划痕,她还是不小心碰到?。
没等云笈喊疼,夏霜自?己就被吓了一跳,心疼地往云笈的伤口上呼气:“殿下,疼吗?”
然而云笈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感觉。
夏霜抬头,看见云笈虚弱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望穿人群,看向远处。
她低喃:“褚辛……”
寒风料峭,在人群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孤身倒地,残破的衣袂似泥泞中盛开的残缺花瓣。
云笈放开扶着自?己的手,跳下相柳残骸,冲出人群,向那?阳光没能照到?的暗处奔去。
她扶起褚辛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晃动着他的脑袋,动作既慌张又粗暴。
“喂。”手忙脚乱拍了拍褚辛的脸,“褚辛,醒醒啊!”
然而褚辛没有反应,脆弱得好似一碰即破的虚幻泡沫。
云笈意识到?他的状态,有些不敢碰他了。她对如何?救人知之甚少,万一把人玩死了该怎么办?
慌张之中,她忽然想到?:等等,褚辛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对啊,她前世都把褚辛揍成?那?样了,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云笈冷静下来,去探褚辛的鼻息和脉搏。
果然还在呼吸,脉搏也跳着,只?是有些虚弱。
好险,还以为昆仑少主折在她手上。
云笈又气自?己太过着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没好气地把褚辛从?自?己膝盖上往地上推。
“带他去休息,处理伤口。”
荒唐的祭拜走到?尽头,以“山神”的彻底湮没告终。
村民们?有悲有喜,不少人围在相柳残骸旁,在遗骨中寻找成?片的,可供用作炼器材料的骸骨。
云笈回到?暂住的院落歇息。
夏霜将包裹递给春桃,快送到?她手上时,又抓住包裹没放手:“你?想好了吗,真?的想好了吗?”
春桃同她笑笑,拿过包裹,“嗯”了声。
夏霜叹息,看她如看一颗朽木:“一旦离开青霄山,没有灵力蕴养,你?日?后真?的只?能做个凡人,会?病会?老,也真?的没有长出灵根的机会?了。”
“夏霜姐,我知道的,也真?的没关系的。”春桃抚摸着包裹,透过窗看向湛蓝晴空,“我努力过了呀。”
“初上青霄山时,我每日?卯时到?学舍,子?时回到?韶华宫,像所有初上仙山的凡人一样,铆足了劲想要斩断凡缘、长出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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