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万人迷研究手册—— by暮色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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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敛实在是太显眼了。
念青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长公主的兴致盎然。
分明是早就知道她水性杨花了,可不知为何,念青的心头仍然泛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些难受,但是,念青也不敢去追根究底。
夕雾打量的视线太过直白。顾敛一抬眸,便看见一名红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
尽管她戴着帷帽,在纱帘的遮掩下,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但顾敛依然能清楚地察觉到她那毫不掩饰的露骨视线。
他毫不胆怯,大大方方地回望了过去。
“安王世子顾敛,为人荒唐,常日流连于花街柳巷,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玖酒适时地开口说道。
“他无心于争权夺利。在原来的剧本中,顾敛并没有参与到朝堂之间的争斗中。摄政王和长公主都曾经试图拉拢过他,不过全都被他一一婉拒了。”
“原来是局外人吗?”夕雾暗自思忖着。
既然如此,那便不拉他下水了罢。
只要……他不主动招惹。
夕雾很快就收回了自己那颇为冒犯的视线,转身准备离开此地。
念青见长公主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一时间竟然在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而下一刻,他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因为顾敛主动迈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姑娘留步。”他开口喊道。
夕雾不明所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敢问姑娘芳名?”他手中折扇猛地打开,端的是一派风流。
夕雾忍不住勾唇轻笑。
这安王世子果真荒唐,竟做得出初次相见就当面询问女子姓名的轻浮之事。
“还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夕雾不紧不慢地开口反问道。
顾敛挑了挑眉,俨然一副来了兴致的模样。
“在下姓顾,单名一个‘敛’字。”他对答如流,看起来似乎对面前的女子不知道自己身份一事毫不意外。
“顾敛。”夕雾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语气中带了几分旖旎意味,“原来是安王世子,失敬失敬。”
虽然夕雾的口中说着表示歉意的话语,可她表面上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敷衍之色。
“无妨。”顾敛很是大度地原谅了她。
紧接着,他便抬眸一脸认真地看着夕雾,眼中的探究意味再明显不过。
“小女子……单名一个‘雾’字。”夕雾眉眼弯弯,笑着回答道。
“世子若是感兴趣,不如几日之后,于宫内赏花宴再相见。”她的声音婉转动人,其中还带着极为明显的“邀请”意味。
顾敛也勾唇笑道:“若是有缘,自当再见。”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答应夕雾的“邀请”,而是用模棱两可的模糊话语将其一笔带过。
顾敛在心底对夕雾的身份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尽管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也有了八成的把握。
此时若是答应了她的邀约,那么恐怕会对自己中立的立场造成影响。
但他也没有直接开口拒绝。
因为他确实对夕雾存有几分好奇之心。
毕竟,这偌大的京城近日里动荡不安,对他这个独善其身的“局外人”来说,是绝佳的看戏时机。
而若是她能够将这一潭本就深不见底的水搅得更加浑浊,那么,恐怕这一场好戏会更加精彩了。
◎“本宫也觉得……尚可。”◎
尽管景熙王朝现如今的统治者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但是只要他一息尚存,那他便仍旧是威重令行的九五至尊。
哪怕他暂时将手中的部分权柄下放给了摄政王,但是由于朝中文武百官与摄政王互相制衡着, 文官有清高孤傲的丞相慕兰舟, 武官有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宿寒,皇帝便仍然可以高枕无忧。
宿家世代为将, 替景熙戍守边疆多年, 向来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而丞相慕兰舟, 其人才气无双、甲冠天下,高风亮节、志洁行芳。他孤傲不群, 可谓狷介之士, 自然也不会结党营私, 是皇帝极为信任的臣子之一。
在长公主回京之后,皇帝便下旨召见了慕兰舟,授予其“太傅”之虚衔, 命令其辅佐和教导长公主。
皇帝言辞恳切、声泪俱下,近乎是以“托孤”的态度请求慕兰舟,哪怕慕兰舟知晓长公主声名狼藉、宛若朽木粪墙般难以扶持, 他也不好出言拒绝。
最终,慕兰舟还是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只不过, 他终归还是景熙王朝的丞相。若是长公主依旧荒诞不经朽木不雕, 无法安邦治国, 那么,为了景熙的将来, 为了黎民百姓, 他也绝不可能坐视昏庸无能的君主任意妄为, 将这万里江山腐蚀殆尽。
“慕兰舟认为宁昭长公主没有能力治理好景熙王朝, 甚至还有可能致使夕家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所以尽管他亲自教导了长公主一段时日,最后却也没有选择支持她。”
玖酒声音平静地继续说道。
“不过,慕兰舟也没有选择拥护摄政王。从头到尾,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这天下是否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家给人足民康物阜。”
“慕兰舟心怀天下,倒是与传闻所说别无二致。”夕雾挑了挑眉。
“只不过,皇上对宁昭未免也太宠爱了些。”她状似无意地开口说道,“甚至不惜让丞相慕兰舟亲自辅佐教导她。”
“事实上,就连之前的太子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曾有人上书提议让丞相任‘太子太傅’一职以辅导太子,却被皇上以‘大材小用’之名直接驳回了。”玖酒并没有向夕雾隐瞒信息的想法。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这并不合规矩。
“因为皇帝对宁昭长公主心中有愧。宁昭乃先皇后所出。世人皆知当今皇上和已故皇后伉俪情深,然而,先皇后可以说是被皇上亲手‘逼’死的。而这件事也导致宁昭长公主与皇帝的关系急转直下。
皇帝的心中其实一直深爱着先皇后,爱屋及乌之下,哪怕宁昭长公主再荒唐、再离经叛道,他都纵容着她。
而这一次他请求慕兰舟任“太傅”之虚衔,也是想在自己生命的尽头为宁昭铺平道路。
当年他害得先皇后郁郁寡欢、忧思成疾,最终撒手人寰,这些年来他一直追悔莫及,几乎熬垮了自己的身子。现如今,他将这万里江山交给她的孩子,只希望能稍微弥补一二。”
夕雾微微垂眸,不予置评。
沉默片刻之后,她忽然又开口问道:“宁昭长公主她应该没有对慕兰舟开诚布公吧?”
“嗯。”玖酒肯定道,“宁昭她不信任慕兰舟,便没有对他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所以慕兰舟并不知道宁昭长公主的韬光养晦之举。
尽管他看得出来宁昭天资聪慧,但他以为她是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便对她弃之度外。
之后,在宁昭试图拉拢慕兰舟时,他更是直接出言婉拒了她。除了常规的教学之外,慕兰舟对她几乎是不管不顾,任由她孤军奋战,最终……惨死宫中。”
夕雾叹了一口气。
慎终如始、临深履薄确实无可指摘,但是在很多时候,唯有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方能于绝境中谋得一线生机,扭转乾坤。
————
长公主府邸峻宇雕墙、银屏金屋,一砖一瓦都精雕细琢,奢靡非凡。
慕兰舟跟着公主家令穿过层层叠叠的楼阁亭台,几乎目不旁视。而他的心底对于长公主的成见则是更深了几分。
穷奢极侈。
公主家令一直在前方毕恭毕敬地带着路,自然不知道慕兰舟的所思所想。他只觉得这丞相大人果真如传言那般冷情冷性、不苟言笑。
他们绕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清雅绝尘的院落外。
见人已带到,公主家令便躬着身子,诚惶诚恐地行礼告退了。
慕兰舟眸光微敛,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雅致的门扉。
在晨光熹微间,他看见——宁昭长公主身着一袭红衣,斜斜地倚靠在遒劲宽大的枝桠之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艳丽的眉眼中流露出恣意妄为的神色,鸦黑长发肆意散落,看起来张扬又任性。
和煦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洒落,摇曳的树影斑驳着照映在她的身上,为她添上了几分神秘莫测的色彩。
与此同时,夕雾也在打量着慕兰舟。
只见他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被白玉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精致的五官毫无瑕疵。他笔直地站在院落门口,既似一株清冷高洁的傲雪寒梅,又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夕雾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来。
她骤然间翻身而下,衣袂蹁跹时卷起几片落花碎叶,红衣与花叶飞舞着,像是一曲娇歌,惹人沉醉。
慕兰舟却像是不解风情似的,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唯恐触碰到夕雾哪怕一分一毫。
夕雾倒是对他避之如蛇蝎的疏离态度浑然不在意,她只是神态自若地朝慕兰舟问了声好。
慕兰舟神色淡淡地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夕雾眉眼弯弯,笑吟吟地回应道:“丞相不必多礼。”
说着,她便主动领着慕兰舟走进了自己的书斋之中。
书斋中的各色摆设风致精雅,虽然不似府中其他地方那般富丽堂皇,但细细看去,俱都是精雕细琢、巧妙无比,足以见得其价值不菲。
慕兰舟对于宁昭长公主的奢靡无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需要“尽职尽责”地教导她,便问心无愧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譬如长公主能否即位,这些都与他无关,他也不想去管。
毕竟,长公主行事这般荒唐,他自然不可能助纣为虐。
而若是长公主真的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么,到那时,他也必然会尽全力监督她、劝谏她,免得她大肆挥霍这百年的基业。
让慕兰舟感到些许意外的是,宁昭长公主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地在听他讲课。
他本以为长公主会半途而废、知难而退,哪知她一点也没有想要退缩或者不耐烦的意思。
只见夕雾撑着脑袋,始终笑意盈盈地看着慕兰舟。尽管她的视线露骨又放肆,一点也不规矩,但她确确实实是在聆听着慕兰舟的教诲。
慕兰舟的心底虽然有一丝不自在,但是她能够认真听讲已经足够出人意料了,他便也随她去了。
夕雾执着一支紫毫毛笔,正龙飞凤舞地誊抄着慕兰舟刚刚讲解过的内容。
慕兰舟站在她的身后,随意地打量着宣纸上的字迹。
都说“字如其人”,长公主的字迹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倒是如她一般张扬肆意。
看来……长公主还没有那么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也许,她并不是无可救药的。
就在慕兰舟暗自思忖时,夕雾仍旧没有落笔。
笔墨挥洒间,“慕兰舟”三字赫然落于纸上,游云惊龙般,遒劲有力、飘逸连绵。
最后一笔落下前,夕雾停顿了片刻,方才重重地点下了最后一点。
力透纸背的笔锋隐约间可以透露出她心底几分势在必得却不可告人的盛大野心。
为人臣子,自当忠君爱国。身为储君,她又怎么能够容许臣子有异心?
他就应该心甘情愿地辅佐她,并臣服于她。
慕兰舟看着夕雾停下了笔。他眼眸低垂,语气冷淡地点评道:“尚可。”
他对于夕雾所写的“慕兰舟”三字视若无睹,只是轻飘飘地评价了一句她的字迹。
“是吗?”夕雾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本宫也觉得……尚可。”
她纤长的手指在“慕兰舟”三个字的上空慢条斯理地划过。她染着蔻丹的指尖绯红,几乎要触碰到那片未干的墨迹。光洁如玉的宣纸上仍晕着些湿润的墨痕,像是要将绯红染成墨黑。
夕雾的动作若即若离,指尖游移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让人有些分不清楚……她说的“尚可”二字是在评价自己的字迹,还是在评价慕兰舟其人。
“慕兰舟。”夕雾再次开口,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此时此刻,她甜腻的声音仿佛勾魂索魄的铁链,要将人紧紧地缠缚捆束。
慕兰舟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他微微颔首,有礼有节地开口应道:“长公主殿下。”
极为明显的疏离态度。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出淤泥而不染”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出自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
相关片段为: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念青倒是很合本宫的心意。”◎
以紫檀木精雕细琢而制成的华美镇纸, 将质地绵韧的玉白宣纸平平整整地压在了书案之上。
鸾翔凤翥的字迹力透纸背,笔走龙蛇般行云流水。层次分明的笔墨清晰可辨,墨韵盎然。
隐约间仍泛着晶莹光泽的墨迹并未大肆地洇染开来。
夕雾的指尖漫不经心地点在了那团未干的笔墨之上。
白皙的指腹印在漆黑的墨痕上, 在原本无可挑剔的笔墨上晕出了一道浅浅的指痕, 像是在以指代章——于“慕兰舟”三个字上钤印,又像是在落款, 将自己的烙印牢牢地镌刻在他的身上。
慕兰舟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看着夕雾近乎放肆地“玷污”着他的名字。他薄唇紧抿, 却仍不置一词。
他不应该和像长公主这般荒唐的人计较太多,倒显得自己也有些荒谬绝伦了起来。
夕雾没有在意慕兰舟的反应, 她只是抬起指尖, 垂眸轻轻打量着。
点点墨痕将雪白肌肤染得斑斑驳驳, 如白璧染瑕。
她忽然开口唤道:“念青。”
一直端端正正地站在书斋外面等候着的念青闻言,当即推开了门扉,走到了夕雾的面前。
他毕恭毕敬地朝长公主殿下和丞相大人行了礼。
念青是突然间被公主家令喊到这里来的。
当时他还有些茫然, 但是一思及长公主的荒唐作风,却也不再感到意外。
当他走进这间院落时,名满天下的丞相大人已经在为长公主殿下传道授业了。
念青并没有贸然闯进书斋中, 他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候着。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那扇敞开的雕花轩榥中划过。
长公主单手支撑着脑袋, 随意地倚在书案之上。她墨色的长发被一支木簪简单地挽起, 露出了精致无瑕的侧脸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念青能够清楚地看见长公主的眼尾微挑, 眸中盛满盈盈笑意。
他看见她嫣红的唇瓣轻轻勾起,近乎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兰舟。他看见她素白玉手执起毛笔, 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字句。
他看见……
不知不觉间, 念青像是被长公主的一颦一笑紧紧勾住了心魂一样, 他的目光久久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直到……长公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念青才如梦初醒。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径直推门而入。
念青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之后,便低着头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长公主微微抬起头,将自己沾染了墨迹的指尖递到了念青的面前。
尽管夕雾并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但是在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之中,念青已经能够通过她的一举一动,较为清楚地明白她的意思了。
长公主想让他帮她擦干净指尖的墨渍。
念青垂着眸子,他修长的手指拿起洁白如雪的柔软鲛绡,另一只手则是十分自然地轻轻抓住了夕雾纤长的手指。
他的脸上满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柔和珍重的神色,动作里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看起来倒像是在擦拭着什么极为罕见的稀世珍宝一般。
薄如蝉翼的鲛绡如春风般拂过夕雾的指腹,将那片墨色的痕迹慢慢抹去。
夕雾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念青。
还记得在刚开始的时候,他的举手投足间仍带着些几不可察的局促与不安,现在倒是显得更加从容不迫了,就仿佛是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都说天资聪颖的人能够触类旁通、闻一知十。
也许是念青天赋异禀,他的演技太好,因此,他很快就能进入状态,进而将摄政王交给他的这个角色扮演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念青俊朗的眉眼低敛,遮去了眼底氤氲着的莫名情绪。
他的动作规规矩矩,没有半分出格的地方。将夕雾的指尖擦拭干净之后,他便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未曾有多余的留恋之情。
念青后退一步,再次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旁。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方染着墨渍的鲛绡被他悄悄地收了起来。他看起来似乎只是顺手而为,一点也不见任何刻意之色。
夕雾并不在意念青的小动作。她抬眸看向慕兰舟,却见他面色冷峻,远远地站在一旁,似乎是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
慕兰舟的眼底划过一抹极为明显的嫌恶之色。
骄、奢、淫、逸,这短短的四个字倒是被宁昭长公主诠释得淋漓尽致。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平息着心中抑制不住的厌恶之情。
夕雾却仿佛看不见他此时冷冽的神情一般,神态自若地开口喊道:“慕丞相……”
可是,还未等她继续说下去,慕兰舟便态度强硬地打断了她,道:“今日便到此为止罢。长公主殿下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寒意,似惋惜,又似憎恶。
说罢,慕兰舟便转身拂袖而去。
念青垂着头,看不清楚长公主的脸色,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并不敢贸然出言轻举妄动。
长公主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
就在念青以为她是恼怒于慕兰舟“不识抬举”时,夕雾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垂眸看向了书案上平整摊开着的宣纸。
她的视线慢慢地扫过了印着自己指痕的“慕兰舟”三个字,然后,一点一点地勾起了自己的唇角,露出一个光彩夺目的灿烂笑容来。
念青不由自主地悄悄抬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长公主眉眼弯弯,她染着嫣红蔻丹的指尖轻飘飘地按在了那张宣纸之上。绯红、雪白、墨黑,三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让人无端联想到连着枝桠的红梅坠落于洁白雪地间,显出一种极为浓厚的艳丽美感来。
紧接着,她指尖微微用了些力道,动作慢条斯理地将那张质地绵韧的宣纸一片一片地撕扯开来。
伴随着她散漫又轻佻的动作,“慕兰舟”三个字慢慢地变得支离破碎起来,看起来像是遭受了某种极刑一般,四分五裂、瓦解云散。
长公主的脸上满是纯粹的娇纵之色,看起来竟有些天真无邪的意味,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此时的举动正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傲慢的长公主,念青的心脏骤然间狂跳了起来,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长公主那双勾人的眼眸中分明是带着近乎漠然的神色,她那凉薄的动作足以彰显出皇室中人的寡情少义。
可念青却似着了魔一般,有些痴怔地紧紧盯着她的身影。
他明明应该对此感到寒心的。
伴君如伴虎。
长公主其人喜怒无常,她的心思让人难以揣测。
尤其是此时此刻,刚刚还算得上是对慕兰舟和颜悦色的长公主,甚至还亲手书写下了他的名字,现在却是翻脸无情,将那张写着“慕兰舟”的宣纸撕得粉碎。
念青明明应该更加谨言慎行的。
可他仿佛是鬼迷心窍般,不自觉地心跳加快了起来。
这很不对劲。
但念青却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宣纸继续撕成染着墨痕的片片飞雪。
见长公主放下了最后一片残纸,念青赶忙收回了自己那隐晦的视线。这时他才恍然间发觉,自己的心跳到底快得有多么离谱。
夕雾红唇轻启,似是在自言自语,道:“这几个字写得不合心意。”
她的声音平静又淡然,不含任何其他的意味。
“有瑕疵的东西,又怎么配留在本宫身边呢?”
夕雾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念青。而她的语气里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波动,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绪。
念青却下意识地瞳孔骤然放大了一瞬间。
长公主说的这句话,仿佛是在不留痕迹地敲打他、威胁他。她像是在暗暗地告诫他——对待心有二主的人,她决不会心慈手软。
也许是因为心怀鬼胎的人总是容易做贼心虚,念青不由地想到了摄政王私下里对他那言简意深的交代。
若是被长公主发现了……恐怕自己也会像那张宣纸一样,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最终死无全尸。
而这也让念青心里不知名的悸动被强行地压抑了下去。
尽管心思百转千回,可念青面上却依旧不显分毫。他恭而有礼地站在一旁,恪守规矩,一点也看不出他心底的惊涛骇浪。
“不过,念青倒是很合本宫的心意。”长公主勾着唇角,她的声音骤然变得轻快娇软起来。
“念青”两个字被她咬在舌尖,像是裹着绵绵的情意,让人一听便如同销魂夺魄般,神魂颠倒。
念青微微怔愣了片刻之后,才神色端正地开口回应道:“谢长公主殿下抬爱。”
他的语气虽有礼有节,却又古井无波,看起来像是对夕雾突如其来的赞赏无动于衷。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的耳尖已然泛上了一点浅浅的薄红。
念青完全没有发觉长公主这般恩威并施的手段。他只是深深地沉浸于“合长公主心意”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
作者有话说:
【注释】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出自《论语·公冶长》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本宫便让他们退下。”◎
艳红薄纱自上而下肆意垂落着, 角落里燃着名贵的熏香,浅淡的香气四处弥漫开来,氤氲出一片旖旎又朦胧的风光。
宁昭长公主身披红纱, 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 神色散漫。
靡靡之音入耳,让人不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长公主眼眸半阖, 长长的睫羽微微敛起, 脸上泛着些兴致缺缺的神情。她挥了挥手, 遣退了屋中正在轻歌曼舞、调丝弄竹的舞女乐师们。
念青始终低垂着头,眼观鼻, 鼻观心。他始终不敢抬头多看长公主一眼。
那件绯红的绸纱只是随意地披散在长公主的身上, 并没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反而是露出了她大片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火红色的绸纱艳丽无比,色泽浓郁得像是下一刻就要从中滴下鲜血一般。宁昭裹在红纱里,仿佛是沉溺于烈焰之中, 她满身的冰肌玉骨,白得像是一只择人欲噬的勾魂妖精,只消看上一眼, 便让人从此万劫不复。
念青方才只是悄悄地抬眸看了一眼榻上的长公主,便被满眼的艳红和雪白晃了神。
几乎是一瞬间, 他像是被温度极高的火焰烫到了似的, 急急忙忙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可是, 那片艳色却仍旧牢牢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扰得他心神不宁。
那些身姿妖娆又婀娜的美艳舞女们都不曾让念青的心神有半分的动摇, 可如今, 仅仅只是瞥了一眼长公主的身姿, 他便情难自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丞相拂了面子, 导致长公主心情不佳,所以才想要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而直到踏进这座“醉霞阁”之后,念青才反应过来长公主带着他来到了怎样的地方。
绯色的纱幔将阁中点缀成影影绰绰的朦胧艳景,弱管轻丝伴着燕语莺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蚀骨销魂的温柔乡,是有来无回的英雄冢。
醉霞阁在京城中久负盛名,许多达官显贵都是阁中的常客。
与寻常楚棺秦楼不尽相同的一点是,醉霞阁中的人卖艺不卖身。饶是如此,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千里迢迢慕名而来。
就连念青这样一心效忠于摄政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未曾懈怠过半分的人,都曾听闻过醉霞阁的鼎鼎大名。但他从来都不是那等耽于享乐的人,对此向来不感兴趣,便也没有想过要去见识一番。
如今念青跟在长公主的身后,他才第一次踏足这里。
不得不说,长公主的出手极为阔绰,十分符合她一贯的奢靡作风。她直接斥巨资包下了阁中最为昂贵的雅座,还喊来了数名身价不菲的舞女和乐师,为自己表演助兴。
那些舞女和乐师们都极为擅长歌舞、演奏,堪称景熙王朝顶尖的水平,就是与宫里的舞姬、乐师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因而,他们都有些心高气傲,从不轻易演出,更遑论是这么多人一起登台表演了。在平日里,寻常客人见他们一面都难如登天。
但是,若是能在当朝宁昭长公主的面前演上一曲,对他们来说则是莫大的荣幸。更别提长公主一掷千金,就只为了听听小曲赏赏歌舞。
而且,如果他们中有人能侥幸入了长公主的眼,那么,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及了。
所以他们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取悦长公主,以谋求一丝飞上枝头的渺茫可能性。
谁知道长公主甚至没有听完一曲,就已经失去了兴趣。
哪怕他们心有不甘,也只能默默离开。否则的话,惹怒宁昭长公主的下场,想必不会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