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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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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天色的沉闷,下了两日的雨,人被闷在屋子中两日,陡然出门,倒给人一种轻松之感。
橘糖有意逗姜婳开心,说着儿时的趣事。
“小姐是不知道,寒蝉小时候,就是个冰块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我高。公子在院中看着书,他就持着一把剑,规规矩矩地站在暗影处。”
“那时我逗上一两句,他便不耐烦了。不过这脾气,这些年,也没有改过。”
姜婳也就随着,一同笑。
只是她的笑,很轻,很淡,像是天边的云。
橘糖说了许多事,她的,寒蝉的,谢欲晚的,说到不知道哪一件时,发现姜婳正向对面望着。橘糖随着姜婳的视线转身,发现是昨日那个院子。
正想着快些走,就看见姜婳推开门,走了进去。
橘糖一怔,里面......只有姜玉莹的尸体,娘子是要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
在这雨终于停了的黄昏,娘子放了一把火。
火光烈烈,却映不亮她的娘子。
她有一刻甚至以为,娘子要步入烈火之中,下意识上前准备拉住娘子的时候,就发现娘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院子内的一切,慢慢燃起来。
火光映亮姜婳的眸,里面,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随意将多的火折子一起丢入远处的火中,含着烈火的风灼烧着她周围的空气,但她就是静静站在那,不曾靠近一步,亦没有走远一步。
这一场火,足足烧了一夜。
姜婳就站在不远处,认真看了一夜。
通天的火,映亮了半边天,火苗噼里啪啦,不知道烧到了什么,格外地热闹。
天公作美,那晕晕沉沉了一夜的天,最后也没下雨。
等到没有东西烧了,人成了风一吹就散的枯骨,火也就慢慢停了下来。姜婳平静地看着,无论是烈火,还是余下的灰烬,都未引起她一丝波动。
只在最后,转身那一刻,她眸缓缓垂下。
雨停了,自然也该回府了。
橘糖请示时,姜婳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决定便好。”
看见那一场火后,娘子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橘糖松了一口气。她只能安慰自己,前几日心中的不安和惶恐,是因为自己看见了满室的刑|具。
从暗卫营出来之后,她便看不得这些了。
就像今日,天气好了起来,娘子也好了起来,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嘛。姜玉莹已死,日后即便再有人作妖,也再不会惹得娘子如此情绪了。
橘糖握紧手,规划着日后。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阳光正好,娘子坐在她身侧的马车上,安静又平常地翻阅着一本书。
等马夫驾驶了一刻钟,姜婳轻声对橘糖道:“许久未去看祖母了,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长安,当是不易。今日顺路,便去看看吧。”
橘糖不觉有他,对着马夫吩咐道:“去正安府后面的小巷中。”
马夫转了方向。
马车外,摊贩叫卖的声音不断。
马车内,姜婳摩挲书页的手指怔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寻常。
待到马车停下那一刻,姜婳闭上了手中的书,她透过车帘望向外面泥泞狭窄的小路,听见马夫在外面说:“夫人,这巷子中的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橘糖应了一声,小声道:“娘子。”
姜婳没有多言,被橘糖搀扶着下了马车。
路果真如马车所言,泥泞而狭小,一间间屋子相对建着,此时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前,各家各户都好奇地探着头。
见到那华贵衣裳的夫人,向着巷最里面走去,关上门就开始八卦了。
姜婳没太在意,因为路凹凸不平,橘糖想帮她提着裙角,她摇了摇头,这巷子狭窄,若是遇上个什么人,大抵会摔。
华贵的衣裙,就这样染在泥泞的路中。
等到了巷子最里面的时候,姜婳看着面前矮矮的门。
养尊处优近一生的祖母,何时住过这般的地方。以前,便是姜府的下人,住的地方,都要比这里好上许多。
她敲了敲门,许久之后,一个年迈的嬷嬷开了门。
见了她,很是欣喜:“三小姐。”
姜婳一怔,许多年,她都未听见别人如此唤她了。她望向开门的人,倒也认出来了,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一直在祖母身边。
她轻声唤了一声:“杜嬷嬷。”
“三小姐还记得老奴......”杜嬷嬷枯黄的眼眶都红起来,忙道:“三小姐是来看老夫人的吧,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在屋里头歇着呢。三小姐同老奴来。”
姜婳向橘糖看了一眼,橘糖明白,便守在门外。
姜婳随着嬷嬷一同进去。
不等走两步,杜嬷嬷就大声说:“老夫人,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
姜婳向着左右望了一眼,知晓,这恐怕是说给邻里听的,这些年,祖母过的,应该也不好。
杜嬷嬷推开门:“三小姐,老夫人在里面,同我来吧。”
屋内燃着油灯,能堪堪照亮屋中的全貌,陈旧木制的家具,一架小小矮矮的窗,一个吱呀作响的躺椅,一方黑色的桌子。
这就基本上是屋内全部的东西了。
在那方黑色的桌子前,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即便身上穿的衣服陈旧,也不难看出其气质。
姜婳上前,行礼,轻唤了声:“祖母。”
老妇人遥遥转头,望向她,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祖母早知我会来?”姜婳轻声回应。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点了点地,发出些响声,摇头道:“前些日子,你二姐姐同老身说,她同王家那小子合离了,要去寻你。老身那时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说到这,老妇人声音有些颤抖:“你二姐姐,她,她还好吗?”
姜婳声音很淡,如实说:“死了。”
老妇人神情骤变,一拐杖就打了过来:“你说什么?”
姜婳没有躲,任由拐杖打到自己身上,她淡着眸,望向因为怒气开始咳嗽的老人。
祖母一边咳嗽,一边用失望的眼光看着她:“你,你可还知,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怎么可以......”
说着,一拐杖又打了过来。
老人力气小,打在身上并不疼,姜婳也没有要躲的意思。但是最后这一拐杖也没打到她身上,老人咳嗽着咳嗽着,没了力气,拐杖‘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什么表情地,上前搀扶住了老人,将人安置到了椅子上。
“姜玉莹同我说,是她杀害了姨娘。”
老夫人忍着剧烈的咳嗽,大声道:“糊涂啊,糊涂啊,那女人是自己上尽的,玉莹,玉莹不过说了两句话,那女人自己受不住了,如何,如何能算玉莹,咳咳咳,杀的。”
果然一直都知道啊。
那日姜玉莹,倒是没说谎。
姜婳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即便早知偏颇,听见如此话,她也还是怔了一瞬。
她已不再年少,不再需要长辈的宠爱才能度日,但她还是有些失望。她以为,比起姜禹大哥,至少祖母,是家中明事理更为公正之人。
只因为是姨娘的一条命,便如此轻飘吗?
为何呢。
老人已经开始哭了起来:“玉莹啊,老身的玉莹,姜婳,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啊,就算她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你怎么可以直接杀了她。玉莹的尸骨呢,老身要修书一封,送到通州。”
姜婳沉默地立在原地。
随后,轻声道:“祖母您想好,如今父亲大哥都被贬谪,成了庶人。祖母这一封修书,他们定是从通州赶到长安。一路多山,那一带又山匪横行,能够平安到长安,都是难事。”
祖母不可置信抬头,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孙女很是陌生。
“你威胁老身?也是,你都能杀了自己亲姐姐,荒谬,荒谬啊。姜婳,你这般,会遭报应的。”
姜婳轻声笑了一声,突然有些无言。
“报应?祖母,这些年,到底是谁得了报应,您心中不清楚吗?”
老人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随后,一口气虚了下去,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岁,虚弱道:“那你将玉莹的尸骨送到这儿来,人死了,要下葬的,你把玉莹的尸骨送过来......”
姜婳眼眸有些寒,声音却还是很轻:“烧了。”
老人顿时愣住,一拐杖就打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很重,让姜婳险些摔地上。但她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重复道:“烧了,放了一把火,烧了。我当着姨娘的坟墓,亲自点的火。那火啊,就和当年一样烈。”
她看着老人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化,最后,老人坐在地上,哭起来:“玉莹啊,玉莹啊......”
哭喊了数次,见她不理,就怨恨地看向她:“那丞相夫人今日何故还来老身这小院?”
姜婳一怔,她是为何来呢?
她听见自己说:“祖母,姜玉莹临死的时候,同我说,这件事,您,父亲,大哥......谢欲晚,十年前便知晓,是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个名字,但她吐出口之际,老人昏暗的瞳孔中涌现了痛苦,进而再没了往日的傲气。
老人跪下来,拉住她的衣裙:“丞相夫人,求您,放过我儿我孙,作孽的人已经走了,被夫人您烧得尸骨无存,他们只是知道,此时同他们,并没有关系。”
姜婳手指尖一颤,轻声问道:“父亲,大哥,谢欲晚,从一开始就知道姨娘是被姜玉莹害死的事情吗?”
她将那个名字轻描淡写。
老人颤抖着身体,只觉得前面这个孙女,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模样了。玉莹已死,死前居然将她儿她孙都抖了出来,她又是心痛,又是怨恨。
事已至此,她再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老人顺着姜婳的话,颤身道:“阿禹,玉郎,丞相大人,的确最初,就知道了一些内情。但是,夫人姨娘总归是自杀的,是自杀的啊,也不能,不能算玉莹杀了人。阿禹和玉郎知道后,已经惩罚玉莹了......”
丞相大人。
姜婳第一次,有些疲累。
持着匕首,刺入姜玉莹胸膛前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疲累。
放那把火,站着看火从天暗烧到天明的时候,她没有觉得疲累。
但此时,从祖母嘴中听见‘丞相大人’四个字时,一种疲累感,袭击了她,让她有些站不稳。
原来,真的是真的啊。
她以为,她可以试着,相信一下这人世间的爱意的。
原来,不能啊......
她扶着椅子,望着面前依旧在求饶的老人。她准备走了,转身却被祖母拉住了衣裙,她有些收敛不好自己的情绪,此时不想面对更多的事情。
但老人已经哭诉了起来:“夫人,放过阿禹玉郎吧,看在......奉常府将您养育长大的份上。如若没有玉郎,你也见不到丞相大人,也无法到达如今的地位。夫人您便......放过他们吧。”
“玉莹的过,玉莹已经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玉莹那丫头,只是觉得,是因为季姨娘,她的娘亲生她的时候,才会难产。所以玉莹那丫头,才做了这些错事。她只是太爱她娘亲了,也不是什么坏人。”
姜婳怔了一瞬,转身,愣住。
什么意思。
她听见自己轻声问:“因为殷夫人难产,所以姜玉莹记恨我姨娘,这些年才做下这些事?”
老人哭着点头。
姜婳垂头,只觉得讽刺极了,她声音惶然,又多了一丝怒意:“殷夫人难产之时,姜玉莹刚刚出生。刚出生的婴孩,还能记住这番事情吗?祖母,为何你能将姨娘那些苦难说的如此轻巧,姜玉莹无辜,她所作所为,还成为正义之举吗?”
“那我今日,为姨娘,杀了姜玉莹,再去通州捕了姜禹姜玉郎,是否也是合情合理。婴孩不曾记事,又是谁,同她说的呢?祖母,你又是何时知道,你在其中,又尽过几分力。”
老人被她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后面断断续续说的东西,姜婳已经听不太进去了。
姜婳只觉得可笑,一切都可笑的可怕。
为何她姨娘苦痛的一生,只是源于这般荒谬的一句记恨。
只因为一个不耐心孩童哭闹的奴仆的挑唆,她姨娘便要承受这世间鲜有之苦痛,她颤抖着身子,逼自己将泪咽回去。
向前走,再没有望后看一眼。
杜嬷嬷迎上来,却发现情绪不太对,一句“三小姐”又咽回去。姜婳没有理睬,提着衣裙,向门外走去。
好恶心。
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院中了。
她想回家。
想到这,她步子却陡然慢了下来,她惶然望向前方,心中一遍一遍重复适才祖母口中的‘丞相大人’。
轻笑了一声。
她哪里有家呀,那是丞相大人的家。
太可笑了。
这世间的爱,都太可笑了。姨娘爱她,为了她去死,谢欲晚爱她,欺骗她数十年。如若爱是让人赴死,爱是让人痛苦,被诗文描摹无数的爱,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她不要,不要了。
荒谬又可笑。
回到府中的路上。
橘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知晓自己可能没太控制住情绪,但又觉得,她为什么要控制情绪。
她望向橘糖,浑身尖锐,却在望见橘糖眼中的担忧时,陡然变软。
......橘糖又有什么错。
她迎上橘糖的目光,声音压了压,等到平静些时,才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祖母那边,我们以后就不用去了。事情都处理完了,没事了,橘糖。”
橘糖心疼地将她一把抱住,车帘微微掀起,她看见一辆囚车从他们马车身边驶过,囚车上被扔满菜叶子的男子,她认识,是前些天被传派人行刺天子的安王。
她同那男子孤傲的眼神对上了一瞬,随后便匆匆而过。
橘糖不合礼制地将她拥在怀中,她也没有推开,只是,那个从前能让她感受到暖意的怀抱,此时,也变作了寻常。
到了府中。
姜婳便去了书房,这几日她宿在青山那边,府中已经堆积了许多事情。过些日子,她要同谢欲晚一起去江南,在那之前,这些都要处理完。
到了日暮的时候,橘糖敲了敲门:“娘子,公子回来了。”
姜婳持着笔的手一顿,轻声道:“前些日的事情,还没忙完。你先去......布膳,等会,我便去。”
橘糖眨了眨眼,也没多想什么。
平日,只要公子回来,娘子都会第一时间去迎公子的。可能是事情真的太多了些,她心想。
书房内,一处暗影中,寒蝉陡然出现。
姜婳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闭上账本,望向那清冷的少年。
她轻声道:“怎么了吗?”
寒蝉一张死人脸,像是从未变过一般,此刻,亦是冷着一张脸问:“今日夫人同夫人祖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姜婳眸色平静:“所以?”
寒蝉声音难得软了一分,只是少年不太习惯这般说话,语气有些别捏:“寒蝉想同夫人做个交易。”
姜婳眼眸垂下,也没听是什么,轻声道:“不做,你大可以按照今日所听到的,直接上禀。”
许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姜婳怔了一瞬,发觉自己有些迁怒了。她因为祖母那番话来的怨气,如今还未发泄,适才迁怒到了寒蝉身上。
思虑片刻,她松开了握着茶杯的手,轻声道:“对不住,寒蝉,你先说吧,不用交易。”
暗影中,向来冷漠的少年第一次声音温柔了下来。
“娘子,到用膳的时间了。”橘糖敲着门,轻声道。
姜婳望了暗影一眼,应了声‘好’。
食不言,寝不语
姜婳同谢欲晚安静用着晚膳,她照例用了平日的量。
她垂着眸,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向旁边看上一眼。处理了半日府中事务,她的心依旧乱得可怕。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身旁的人。
“小婳。”
是谢欲晚的声音。
她一怔,惶然间,望向了两日未见过的人。他实在拥有一副太好的皮囊,故而当她将这些日发生的事,同他联系在一起时,脑中出现的,便是这张脸。
她轻声应了一声。
谢欲晚定眸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我已经同陛下说了,这一次秋狩,丞相府便不去了。待到安王这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便去江南。到时乘船而下,应该能短几日路程。待到在那边过完年,再回来。”
姜婳望着他,知晓这一切,只是因为姨娘留的那封小信。
她心中茫然,这些好,谢欲晚,是因为愧疚吗?
也是,他似乎也从未说过一句爱。
或许是她误解了,如若他本就不爱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源于对姨娘的愧疚,那她为爱加的那些罪名,便是污蔑了。
似乎......只要他不爱她,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是因为愧疚,在府中,她自荐枕席时,清冷矜贵的公子,没有推开她。
还是因为愧疚,在她被长老们为难,跪在祠堂半日之后,他持着一盏灯,站在那颗榕树下,同她说‘回家’。
亦是因为愧疚,他挡了那偏了一分......
姜婳心中念不下去了,真的有人,会因为愧疚,做到如此地步吗?她知他守礼法,遵规矩,是一个端方的君子。
但是姨娘的苦难,到底,同他是无关的。可,如若不是因为愧疚,又是因为什么?
姜婳平静地望着谢欲晚,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谢欲晚回到房中时,姜婳正在看书。
她的心太安静了,在这寂静的夜中,令人害怕。于是她打开了案几上的书,顶着油灯的光,翻阅着。
门被轻敲,然后“咯吱——”一声,被打开。
清冷的月色之下,是一身月白袍子的谢欲晚,她抬眸向他望去。
他向她走来,牵住她的手。
她怔了一瞬,是温热的,那应该是适才刚洗了澡。她同往常一般,回握住他的手。他们日常便是这般,很少言语。
等到烛光熄灭,衣衫褪去的那一刻。
姜婳不知晓自己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轻问了那么一句:“谢欲晚,你爱我吗?”
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如此直白。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只是,突然很想问问。就像是她想去看江南的那场雪一般,她也想试着问一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惶然地在他的爱中生活了许久,可或许,这爱,本就是一场她为自己造的谎。
谢欲晚语调平静:“为何如此问?”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烛光下,眸色同样平静的姜婳。
姜婳怔了一瞬,轻声将自己投入他怀中,避开了眼眸的相撞。她似许多年前一般,攀上他脖颈,环住他。
如此算。
这十年,本就已经算偷来的了。
心痛吗?
其实,好像也还好。比起姨娘,这世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淡了。谢欲晚,也不过众生之中,稍稍浓烈些的一笔。
他不爱她......
那太好了。
这世间,她终于,再无什么留恋的东西了。她要去看姨娘信中江南的雪,看完了,便自请下堂,同姨娘一起眠在青山。
一声闷哼声从她贝齿间传出,在昏暗之中,她平静地望向身上的人。
似乎......又在为了什么生气了,应当,也同她有关吧。没事,再过些日子,他就再不用为她生气了,也不用......再愧疚。
太端方守礼的公子,才会被这小小的愧疚,捆绑了一生。
又过了一月。
姜婳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一日推开门时,望见了房梁上的冰锥。
......那长安,应该快下雪了。
上次他同她说了去江南的事情之后,这一月,未再提过。宫中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最近,真的很忙,连她都鲜少能见到他。
今日虽然回了府,但也有一贵人一同回来了。
就在这时,橘糖推开门,小声道:“娘子,你上次让橘糖去寻的人,今日给娘子递了拜帖。”
她回眸,淡淡望向橘糖,轻声道了句:“好。”
橘糖捏着拜帖的手指发紧,犹豫许久,还是说道:“娘子,即便要为公子纳妾,也无需......如此家世。虽是庶女,但那毕竟是亲王府。娘子,日后......”
姜婳淡声一笑:“以谢欲晚权势,便是公主,那些大臣又会说什么?”
橘糖哑声,是没有人敢说什么,但是,她的娘子......
似乎就只是一个小插曲,说了一嘴后,姜婳再没有提过。那方拜帖,就那样躺在她面前的书桌上,许久,她都未翻开。
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账本,待到橘糖离开,她对着角落的寒蝉,轻声道:“上次你说的事情,我不能应你。不过,我会安排好橘糖的去处,你放心,会比你求我的,要好上许多。”
角落里暗了一分,寒蝉未再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知晓,何是她口中的......要好上许多。
等到处理完最后一本账本,姜婳望向窗外时,发现下雪了。她惊讶地,连笔都来不及放下,就跑到了窗边。
指尖的雪,融成了温热的水,她才有了实感。
是真的......下雪了啊。
今年,怎么来的,这般早。那江南那边,是不是,也已经漫天飘雪。她望向远处谢欲晚书房的方向,轻叹了气。
去不成了么?
因为天子和安王的糊涂事,如今长安中人人自危,稍微显贵些的人家,都避了相聚的宴会。谁都不知道,明日朝堂又是什么局势。
她也不知道,但是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这十年,许多人求到了她这,求官,求财,求官府放人,但她都是摇头。谢欲晚从不会同她讲朝中的事情,依着谢欲晚,她同旁的夫人打交道时,也只有别人同她亲近的份。
她本就不太去宴会,这几日,因为天子和安王之事,原本要去的一个宴会也没了。她乐得清闲,一不小心,就将之前一直没有处理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她指尖一凝,随后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
真的不能去江南了吗?
想了想,姜婳去了厨房,拿了一盅汤,旁边特意放的江南那边独产的瓷碗。天气这般冷,她去书房,送盅暖汤,应该不过分吧。
谢欲晚看见这瓷碗,怎么也应该明白了吧。
她知道最近朝中事情繁忙,天子和安王的糊涂事,将朝堂搅的一团乱。但忙了这些日,应当也要忙完了,再不能去江南,他是不是太无用了些......
似是说服了自己,姜婳端着一盅汤,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大雪纷飞,橘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为她撑伞:“娘子,怎的不说一声,就自己走了。”说着,她看了看姜婳手中的暖汤,轻笑一声:“是要给公子送去吗,那我,那我将娘子送到门口,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为娘子做。”
不知为何,姜婳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的饺子。她早就尝不出味道了,但是,一直等着,在府中,橘糖为她做一次。
于是她望向头顶的伞,伞撑着,恍若熬走了这四周的风雪,她轻声一笑:“可以吃饺子吗?”
“好,橘糖回去就给娘子做,只做娘子一人的......”
橘糖叽叽喳喳说着,她们两人,在这风雪之中,同行了这一生的最后一段路。
到了书房前,橘糖暗笑一声,就要离去。姜婳无奈将人拉回,将她拉下的伞递给她:“天寒,莫要感染了风寒。”
“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我走啦。待到娘子回来,便能吃到热腾腾的,橘糖亲手包的饺子啦。”
看着橘糖风风火火跑入风雪之中,姜婳眼眸不由一涩。转头望向书房时,适才那些情绪又都没了。
小院前面,只有两个守门的侍卫,她提起手中的木盒:“天寒,来为大人送盅暖汤。”
守门侍卫恭敬行了礼:“夫人。”随后,其中一个恭贺问道:“要我为夫人提进去吗?”
姜婳摇了摇头:“一盅汤罢了,我自己进去便好。”
侍卫们没再说话,让开了身位。
天寒,下了这会雪,地面上竟然有了薄薄的一层冰。怕洒了手中的汤,姜婳小心着步子,向着书房的方向去。
到了门边,陡然听见了谈话声。
她没有细听,只是想着,这是哪方贵客,谈了许久,还未走?她看了看手中的暖汤,叹了声,倒也没有直接走。
待到里面交谈声小一些,她再敲门,便是了。
然后就听见一道不算熟悉的男声:“谢兄,前些日,我府中来了一位表妹。据说那表妹,儿时同我一见钟情,拜了家家酒。前些日子她及笄了,便吵着要来长安寻我。她父母早亡,自小被哥哥抚养长大。”
姜婳听了一耳,垂下了头。
怎么谢欲晚天天同人谈的,是这般事。
但没有故事听到一半不听的道理,她竖起耳朵,又听见那陌生男子苦恼道:“兄长是不知,那表妹太粘人了。男女大防,全都不忌,还看不得我身边有丫鬟,但凡知晓我身边蚊子是个母的,都要撸起袖子灭了蚊子。”
姜婳淡淡地弯了唇。
那男子似乎有些抓狂:“这些便算了,前些日,她居然给我茶水中下了那种药,那种药!我当时看她殷切眼神,觉得不对,给身旁的侍卫喝了,侍卫不过一刻......就红着脸同我告假。她可是女子,她,唉,我母亲喜欢她,知晓这种事,也让我闭嘴。兄台,你说,你说这种行为......”
姜婳怔了一瞬,这个故事......她提着木盒的手缩紧,茫然地转头,望向门内。她知晓他看不见她,却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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