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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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被握住的手颤抖着,姜玉莹的指甲狠狠掐在她掌心中,很快便溢出了血,但她望着姜玉莹,还是轻声道:“二姐姐,我不去,没有姨娘死了,女儿还去宴会的道理。”
“一个姨娘罢了,你还要为她守丧?”姜玉莹放开她的手,不再装模作样,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待到擦干净,她直接将帕子扔在地上,柔着声音道:“不去?不行,三妹妹。不去也得去。”
说着,身后嬷嬷婢女已经一起上来,将她从床上移了下来。
姜婳一怔,望向姜玉莹身后的姜萋萋。
是她忘记了。
她知晓自己了解姜玉莹,但是姜萋萋,同样也很了解姜玉莹。今日她若不是,敬酒的人还是不会是姜玉莹,而会变成姜萋萋或者姜袅袅。
姜萋萋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一定会在姜玉莹耳边,不断地吹风,让她被迫去晚宴。难怪......那日姜萋萋并未再多说什么。
是她将姜萋萋算漏了。
于是,姜婳垂下眸,如前世在姜玉莹面前的模样一般,随意让嬷嬷婢女摆弄着,等到衣衫时,她轻声道了一句:“要素白没有一丝花纹的衣衫,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同你们过去的。”
姜玉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直接允了。
姜萋萋眸中含笑地看着她们两人,心中想起自己的妹妹袅袅,袅袅自小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成了个说话不利索的小结巴,可那一日,姜玉莹竟然用袅袅是个小结巴这个事情,不断地嘲讽袅袅。
还......‘不小心’将袅袅的耳朵伤了,大夫说,袅袅那一只耳朵,再也听不见声音了。后来姜玉莹对她说,这是她那门婚事的代价,她予了她那么婚事,那便拿她妹妹一只耳朵。
姜萋萋眸中的笑骤然变冷,既然这样,那也别怪她。
那杯酒又到了她手中。
只是这一次,因为‘姨娘’才亡,姜禹并没有开口说那些话,只是任由姜玉莹说着让她去向夫子敬酒。
其他兄弟姊妹,特别是姜萋萋,一直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望着她。
她垂着眸,接过了那杯酒。
环顾一圈,望向了角落中那个只能看见雪白衣衫的矜贵青年,她前世的夫君——谢欲晚。
她心怔了一瞬,他身上的雪白衣裳,正是前一世那一件。
为何她会记得如此清楚,因为后来,在那房中......
她一怔,向着他在的地方走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同上一世一般,脸上挂起笑,她只是沉默地,平静地,恍若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在她抬起眼眸时,矜贵的青年亦望向她。
他淡淡看着,这个前世同他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妻子,他在等待,一切回到正轨之上。这些日他已经予了她玩乐,她应该懂的。
从那日姜玉郎带着她来见他,他同她对上眸的第一眼,他便知晓,被那方冰冷的湖水带走的,他的妻子,也来了。
只是,她似乎并不想,他认出她。
看着她故作娴静陌生的模样,谢欲晚指尖一凝,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他只当,她眸中的陌生,是因此而生。
待到她走后,他望向姜玉郎,这个前世同姜禹一起堕入泥潭的,他的友人,说了那一句:“在下欲求娶。”
他想,反正最后她也会嫁给他,他说多少次,应当都是无所谓的。可谁知姜玉郎惊讶呼道:“你想纳小婳为妾?”
彼时他沉默地看向友人,姜婳同姜玉莹同为奉常之女,即便有嫡庶之分,但实际上在婚嫁之事上,并不重要。姜玉郎为什么觉得,她只能为妾?
他淡淡望着姜玉郎:“谁同你说,是妾?”彼时,他不知自己心中升起的情绪为何。
他不想再理会姜玉郎,转身便走了。不知为何,眼眸中浮现了那日纷飞的大雪,他总是想,那时,她一定很冷。
这些日,他一直按照前世的一言一行,甚至一字不曾差。今日同她相见了,也不过增了无伤大雅的一句,又无伤大雅地少了之后同姜玉郎的多句。
他也忘记了,是谁同他说,若是遇见这般奇诡之事,一定要记住,世间万物有其固有的规律,不可改变,不可打破。
他向来过目不忘,甚至能记住前一世他同旁人说的每一句话,但这段话的记忆,他没有。
他想,可能是儿时,长老们对他说的吧。他们对他说的话,太多了些,即便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如他,亦是记不住。
再次见到她,原本该是在学堂。
......但不知为何,脚自己走到了姜婳和她姨娘住的小院的门前。打破轨迹的那一刻,他在心中淡淡想,她看不见他,轨迹便不算改变,无伤大雅。
他在远处,看着她惶然看着面前的姨娘,不知为何,他眸也弯了一分。不过只是一瞬,在他还未意识到之际,他便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他望着她的背影,在天地之间,小小的一只,看着是如此渺小。
就像是上一世,她死了之后,这世间的雪,还是照样的下,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七日,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哭一样。
嗯,是有个人哭了整整七日,他到这一世也未想清,橘糖为何能有这么多的泪。当年在书院被姜玉莹教唆的公子险些轻薄,也不过哭了半个时辰。原来,她离开的悲伤,是当初的那么多倍吗。
......悲伤是什么。
谢欲晚没有想清这个问题,他望着她同她的姨娘相拥,月色洒在她的脸上,他怔了一瞬。
看她笑,看她哭,他之间微动。
隔日,在学堂看见她时,他眸定了一瞬。她如前世一般坐在最后面,垂着眸,无时无刻不在发呆。
一个人,一天可以发这么多呆的吗?
他是夫子,上课的时候,学生不应该看他吗?
他得不到答案,便连问题,都一并在心中略过。直到今日的学堂结束了,他捏着书的指骨一顿,今日她不曾看他一眼。
前世也是如此吗?他怎么记得不是。就在这时候,她抬眸望向了他,他指尖一顿,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又伏下了头,将自己的头埋了进去。
他眼眸深重了一瞬。然后他告诉自己,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他应该等待那杯酒。此后,他将这句话告诉了自己许多次。
也给自己添了一句又一句‘无伤大雅’。
恶狼咬毁尸体,前一世没有这个侍卫,无伤大雅。
跟在她身后赏月色,她不曾发现,无伤大雅。
同她有关的一切,不知不觉间,他几乎将一切都概括为了‘无伤大雅’。那时他总是平静地想,她是他的妻,再过些日子,他们便会成婚。
即便其中她做了一些什么,他还做了一些什么。只要最后他们成婚,便都无事。
他旁观她的计划,默许她的刻意,却也生了气。明知有危险,为何要独自同侍卫出来,她又不知晓,她的身后......有他。
世间那么多法子,姜玉郎那么好摆弄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用银簪划开自己的脖颈,以同情为舟。
为何......不来寻他。
这些日,他总是‘恰巧’就碰见她了,他也不想,但是她就在他身前。算了,无伤大雅。
深夜,他总是如前世一般醒来。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空空荡荡的一片,会怔许久,心中蔓延开模模糊糊的情绪。他只以为是那场雪太寒了,只以为那半年太短了。
可他有时又总觉得,他失去她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但幸好,谢欲晚第一次,放任自己眸中含了笑,看着她慢慢向他走来。
他已经将前世那方江南的小院又买下了,待到冬日,他便带着她还有姨娘,一同去赏江南的雪。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他的心中,也蔓延开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望着她,她的眸,恰好也此时扬起笑,是对他笑的。
姜婳怔了许久,端着那杯酒,缓慢地,如前世一般地,向谢欲晚的方向走去。
其实,就算她真的将酒递到了谢欲晚手中,就算谢欲晚真的喝了,也没什么。
且不说谢欲晚亦是重生之人,知晓酒之蹊跷。
她只要不去推开那扇门,前世的一切,便同她彻底结束了。她望向谢欲晚,可能是她看错了吧,她竟然在他常年平淡的眸中看见了一抹笑意,她垂下眸,恰好望见谢欲晚的旁边,是她几月要要成婚的未婚夫于陈,此时正红着耳朵看着她。
她收回眸,手指尖颤了一下。
这杯酒,她端给谢欲晚,实际上也不会发生什么。但是,一股生锐的刺痛在心中升起。她想起上一世和这一世惶然的命运,眸中突然含起了笑。
她端着那杯酒,向着谢欲晚的方向走去。
她便是设计了这么多,甚至用了‘姨娘’之死的名头,命运的轨迹,还是到了这里吗。想起后面正柔笑着看着她的姜玉莹和姜萋萋,握住酒杯的手握紧,她眸中的笑更盛了些。
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最热烈的花。
此时,谢欲晚将眸中的笑淡了淡,看姜婳慢慢向他走来,他曾以为,这只会是他们日后的寻常瞬间。
就在他准备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时。
却看见,那杯酒,被姜婳浅笑着,送给了隔桌的书生。
与此同时,姜婳眸抬起,笑意徐徐在眼中绽开,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却如一朵娇贵繁复的花。
想起这两世的种种,她在心中轻嗤。
她姜婳,偏不。
第二十八章
酒盏自身旁而过, 他甚至能看清她雪白耳垂下那颗墨绿的劣质耳坠,随着她摇曳的身姿,细微地晃动。
风拂起她耳边的几缕发丝, 角落昏暗的烛光, 在她瓷白的脖颈间摇曳着, 映出深深浅浅的一片。
他指尖一顿,看着,她浅笑着,将手中的酒盏——那杯原本属于他的酒, 生生同他错过,递给了他身旁一个书生模样的陌、生、人。
她们似乎还在交谈着什么。
谢欲晚怔了一瞬, 随后, 轻声笑了一声。
他这些日的放纵和克制,在这一瞬, 恍若成为了笑话。同他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妻子, 在重生的这一世,千般伪装, 万般设计, 用上他前世授予她的一切,竟,就只是为了避开他。
倒是他的过。
宴会最为偏僻的角落,谢欲晚一身雪白衣袍, 在昏暗的烛光中,那片白, 如前一世她死后那漫天的雪。雪漫天纷飞, 凝了他的眸中的笑,随后, 那遍地的雪,都化为沉寂。
感到到身后那道深寒的眸光,姜婳眸僵了一瞬,随后,手中的酒盏不小心洒了,晶莹醇香的酒液,全数洒在于陈月白色的衣袍上。
旁边的小丫鬟轻呼了一声,忙想用帕子为自家公子擦拭,于陈看着酒撒的湿的地方,脸不明显地红了一下,止住了丫鬟的动作。
姜婳忙道歉,眸中涌现一股局促,声音轻却急:“原是我家姐姐,让我来给公子敬酒,只是......适才我,我,我带公子下去换一身衣衫吧。”
于陈红着脸,起身,同姜婳一起离开了宴会。
谢欲晚眸中的笑意很淡,望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身旁的橘糖见他一直望着那方向,轻声道:“公子,是熟人吗?”
谢欲晚抬起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轻声道:“不熟。”
橘糖眨了眨眸,望向面前正轻笑着,独自饮酒的谢欲晚。
宴会外。
姜婳眸颤了一瞬,那道深寒的眸光,似乎还缠绕着她。
她望向身旁的于陈,于陈耳朵又是红了起来。她轻声一笑,道歉:“于公子抱歉,今日实非不得已,那酒其实是我那二姐姐要我给旁人,但我......不太想给,那处我熟悉的人,又只有公子,所以......”
于陈忙摇头:“没事的,能够帮上姜三小姐,是在下的荣幸。还有......”
姜婳抬眸,望向于陈,见他脸红了一瞬,温声说道:“还有,姜三小姐唤在下扶吟便好,不用,不用唤这般生疏的名讳。”
姜婳心中原念着谢欲晚的反应,此时听了这话,不由笑了出来。
她顿了一下,见身前的公子明明局促不安,却还是羞着同她搭话。这是她未体会过的情愫,所以她靠近了一步,在看见公子的脸又红了些的时候,轻声说道。
“可是公子唤我的名讳,也是同公子口中‘于公子’一般生疏的姜三小姐呀。”
她呼吸清浅,眸中含着些许笑意。
于陈垂头,明明耳朵都红的要充血,声音却还是很温柔,只是带了些被调戏的局促。
“姜三小姐,在下,在下先下去换衣了。”
姜婳没有在说什么,轻声道了声别。待到周围又归于一片寂静,她才听见自己心跳的局促声。
“砰——”
“砰————”
昏暗无人的环境之中,她眸中终于溢出心中翻涌的惶恐,一念之下,她做下了,这个必然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这颠簸的命运,过于荒唐。
她才不要,才不要再认命。
或许,或许她还想了一瞬,前世的荒谬。上一世,她同谢欲晚的开始,源于一个错误,她曾亏欠他一生。
这一次,就让她用这杯永远送不到他手中的酒,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孽|缘。
也算是,全了她曾经的亏欠。
从此,她同他之间,各自男婚女嫁,便两不亏欠了。
她不知在心间蔓延开来的那些情绪是什么,只知道,这一刻,她眸中含泪,却在笑。她没有笑出声,笑同哭一起,浑身都在颤抖。
她没有再回去晚宴。
今日她已经太累了,她不愿意,今日府中大多数人都在晚宴上,这般晚了,她便没有走从前经常走的那的小路。
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在这府中十几年,她其实都没有怎么打量过府中的一切。路过柳伯娘那方春日花团锦簇的小院时,她停了下来,指尖轻轻触了一朵从石缝中蔓延出的野花。这儿每日都会有奴仆打理,明日,这朵花,便是要被拔去了。
她轻声一叹,索性自己摘了,用衣袖捧着,一路走到了小院前。
门上面有一盏灯,她没太在意,可能是晓春放的吧。想到晓春,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姨娘。还不知道,同她几日不曾相见,姨娘是否眼都是红的。
姜婳低头,轻声一笑,她也得寻个时间,得去将晓春的事情办了。不过,要过些日子,不能让祖母生气一丝怀疑。她出府的事情,也得再等等,还没到时候。
不经意间,她打开了院门,四处看了看,未看见晓春。
今日府中晚宴,晓春可能被唤去一起玩了?只是她也没怎么听晓春提起过府中有朋友,似乎看守门房的有一个小侍卫,同她玩的不错。
也是这般,每次李大夫进来,塞些银子就够了。
走入小院,便只剩天边浅薄的月光了,她抬眸,轻轻望着,看着,又是要下雨的模样。不过,姨娘不在府中,她再不准备去学堂了,如何,也无所谓了。
正在想着,她推开门,迎着淡淡的月光,走入漆黑一片的房间。
几乎是开门的刹那,她就怔在原地。
前方,矜贵的青年一身雪白长袍,乌黑的墨发被一根玉簪随意簪起,在浅薄的月光中,眼眸平静,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手一颤,用衣袖护了一路的花,就这般摔落在地上。
惶然之中,她同他对视着,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子砸在了门板之上。她顾不得许多,脑子一团乱,抓住门框就是要走。
他没有动,就那般静静看着她。
可她不曾迈出一步,门已经从外面被关上了。轻薄的月光从窗边照进来,他看见她慌张准备离开的身影。
两人僵持了许久,谁都不曾开口说一句,只有流转的风,吹起那朵摔碎在地上的花,落败的花瓣,在淡淡的月光之下,转了又转。
许久之后,姜婳眸间的颤抖终于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身,望向那个坐在她小小闺房之中的清贵青年,墨发垂落在脖颈间,衬得他的脸,如雪般的白,一瞬间,她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她吞咽了心中了害怕,同这一世他们的初见一般,忍着颤意,娴静而陌生地同谢欲晚行了个礼。
“夫子好。”
谢欲晚淡淡望向她,如往常一般平静说道:“为何要扮做未认出我的模样?”他似乎,真的有些不解,故而在淡淡的怒意萦绕之际,还是先问了这句。
姜婳手指尖颤了一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我听不懂夫子在说什么。”
“那此时,为何见了我,便要逃?”他唇轻启,在‘逃’上轻听了一下,随后,定眸望向她。
姜婳知晓,今日她已经是破绽百出,但她便是不认,他要如何。
于是,她也鼓起勇气,望向了谢欲晚,看了看身后被紧闭的门,轻声说道:“这般晚了,夫子未打招呼,出现在学生房中,学生不该怕吗?”
谢欲晚望着她,看她眸中流转的惶然,轻笑了一声:“小婳,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熟稔的称呼一出,姜婳身子一僵。
即便她一早便预料到了这一日,但当这一日真的发生,她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害怕与畏惧。
她怕了许多东西。
怕了他那随意的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怕了那冬日冰冷透骨的湖。
她知晓,在他们之中,谢欲晚实在算不得有错。她悲痛恍若被丝线缠绕致死的一生,是姜府的荒谬,是姨娘的死,是她终日的惶然。
但......她还是怕了。
那些被无限放淡的爱意,都是如此地令人痛苦。她不愿,再重蹈覆辙。她只是想放过自己,这一世,她并没有将那杯酒送上去,她同他之间,本就已无瓜葛。
她可以......可以不要他。
她一遍一遍咽下心中的害怕,缓缓抬头,望向谢欲晚,轻声而坚定道:“学生不知道夫子在说什么,至于......这般亲密的名讳,也还请夫子以后不要再唤了,若是被旁人听见,怕是会有所议论。无人敢议论夫子,但学生......”
谢欲晚听不得那一句又一句学生,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议论?”
她原是在怕这个吗?
是因为前世,那杯酒之后,满城都会风言风语,她受不得那些风言风语,如今她对他才这般态度吗?
他的心陡然松了一瞬,眸中多了一层淡淡的喜色。
他抬起眸,望向前面局促不安的少女,轻声说道:“那杯酒我早已经让人换了,前世那样满城议论的事情,这一世,并不会发生。这世间,除了你我,在无人会知晓,那杯酒有关的一切。”
姜婳垂头,望着地上那朵摔碎的花,听着谢欲晚的话,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早便换了那酒?
也是,他这般的人,最重规矩礼数,前世在那般情况下迎娶她,实是迫不得已。这一世有了重来的机会,定然不会再......
一瞬间,她不知自己是否是松了一口气。他本就是这般的人,就像换了那杯酒,是因为克己复礼的公子,是不该有如此流言,供人取笑的。
如今他求她为妻,也不过是因他们前世做了十年的夫妻,在他心中,便是重来一世,遵循礼数,他们也该是夫妻。
不是,不是......因为别的东西。
她的心“砰——”地停了一瞬,那般,当他知晓她已经快已与人议论婚嫁的事情,便再不会来寻她了。
她望向谢欲晚,依旧轻声而坚定道:“夫子,学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夜深了,还请夫子离开学生的房间。”
谢欲晚一怔,眸中原本就淡的喜意,在这一刻,全数褪去。他又想起适才,少女摇曳着身子,风晃动她素白的衣裙和耳间劣势的绿石,从他身前,径直走过。
他起身,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姜婳。
明明他们都在这小小的屋子之中,他只需走上几步,便能同前世一般触碰她。她的眸,如秋水,她的唇,如盛开最烈的花。
可他不知为何,在这跨越了半年与两世的重逢中,他只想抱一抱她。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同她说,但是此刻,却又只能化为浅薄的叹息。但便是这叹息,也只是缓缓地消散在他心中。
他定眸望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
他看见他走一步,她退一步,他再走一步,她撞到后面的门板上,眸中满是惶恐地望向他,就好似,真的不认识他一般。
可是......小婳呀,这一世的姜婳,如何会用这般惶恐的眼前,望向这一世的谢欲晚?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眸中一如既然的平静,也染上了些许沉默。他再进一步,她却已退无可退,眸颤抖地已经闭上。
地上那株花,彻底被压成如叶一般单薄的躯体,惶然却又无可奈何地,化作明日的尘埃。姜婳看着他雪白衣角下,那一株只余下些许叹息的花,一瞬间哭了出来。
他眸一怔,止住了脚步。
手指抬上去,想为她擦拭掉留下的泪,但她直接下意识躲开,眸中的害怕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手,悬在半空。
他心中泛起一丝涩,不由怔了一瞬。就像那杯本属于他的酒,被她浅笑着,端给别人一样的涩。
他不知,同他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妻子,为何会怕他。
他放下了手,没有再前进,也没有再后退,他知她重生了,她亦知晓他知晓她重生了,但她惶然着眼,含着泪,在这昏暗的房间中,一遍遍告诉他,她没有。
她想做什么?他明明已经默许了她所有的计划,他甚至容许了她以伤害自己为代价的一切,但是,现在,她是想做什么。
沉默不语间,她眸中的泪,一点一点落下,她无声地哭着,他只能借着月色,隐藏自己罕有的茫然无措。
上一世,她有如此哭过吗?
谢欲晚遍寻回忆,竟找不到一次。她没有再看他,缓慢地蹲了下来,不想再看他一眼。他一怔,不懂,为何......会这般。
他想开口,却像是哑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他一生跌宕起伏,从书院一路爬到丞相之位,他追随被皇帝打压迫害的太子,同他一起逼宫覆了腐朽的天下。太子登基之后,顶着满朝臣子的压力,为他赐予丞相之位。
他为父亲清了污蔑之名,也在挚友太子死后,按照他之心愿,扶持软弱却正统的皇子上位,为其稳固天下,开荒扩土。可那茫茫一生,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茫然。
他的妻,在他面前,哭泣。
她哭得,恍若那年飘下的雪。
便是在他记忆中,她离开的那一年的雪,也太冷了。
他手指尖颤着,想上前,做些什么,却止在她满身流露的抗拒前。
“姜,婳......”他迟疑开口,可姜婳埋着头,颤着身,许久都不曾看他一眼。他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突如其来的乱轨让他有些迟疑,他不知心中不断泛着涩的情绪是什么,在她的哭声中,浓厚的,恍似要将他吞没。
可在缓长的沉默之中,他还是俯下了身,手掐住她的脸。
冰凉的触感让姜婳颤抖的身子一顿,然后,他被她挟持着,缓缓看向他。同他眸对上的那一刻,她仿佛那一年飘雪的湖底,漫天的湖水不断侵入她的身体,她其实已经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挣扎。
但是最后,她死在了那片冰冷的湖中。
但这一世,姨娘尚在,她不能死。
她忙乱地别过脸,挣脱开他冰凉的手,带着些惶然地望向他。几乎就要把‘你要做什么’写在脸上。
谢欲晚怕伤到人,本就没太用力,此时被挣脱,见她终于望向他,也没再动作,只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被气笑。
一种泛着酸又生气的情绪,袭着他。
他望向惶然面露防备的少女,抬手上去,她挣扎之间,还是被他控住了肩膀。他固住她的肩膀,逼迫她望向他。
姜婳其实很少见到他如此......刻薄的模样。
明知她恐惧,明知她害怕,依旧掐住她的脸,固住她的肩膀,就是为了让她看向他。她眸颤着,望向前方的这人。
他雪白的衣袍已经一半在她身上,她们此时,相距得如此之近。
甚至比前世,大多数时候,都要近不少。
可即便她害怕之际,此时,依旧生不出怨恨和厌恶。她知晓谢欲晚的性格,当年既然是她先主动爬上他的床,他应允了,在他心中,她便一生都是他的所有物。
她从前不曾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现在,她其实也没觉得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这已经不是上一世了。
没有那杯酒,也没有满城的风言风语,她甚至不曾向他多看一眼,为何,她还要,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注定没有爱的一生。
她颤声开口:“夫子,那些诗书规矩礼仪,便是教导夫子您,在深夜在一女子闺房如此强迫她的吗?”
谢欲晚轻声一笑,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上移开,缓缓站直,一只手缓缓背到身后。
这一瞬,那些曾在他眸中流转的情绪,都化作了淡然。
只剩下眸,还泛着些莫名晦暗,可在片刻之后,也归于平静。
一切都归于寂静之后,他俯视着她,轻声道:“那,姜婳,我从前教导你那些诗书、规矩、礼仪,就是让你在此时巧舌如簧的吗?”
他眉宇之间,因为淡淡的怒火,甚至多了一份刻薄。
姜婳掐着自己手,望向他,同之前一般说道:“学生,并不知道夫子您在说什么,我要休息了,请夫子离开我的房间。”
谢欲晚平静地望着她,姜婳也回望过去,缓慢,一字一句地,补了一句:“以后,也请夫子,不要再来。”
她望着他,许久,都未移开视线。
那些惧怕仍在心中蔓延,但她知晓,如若她此时不坚定,再坚定一些,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