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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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欲晚也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似乎对她的神色毫不在意。许久,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是姜婳轻咽了一口气,垂头轻声:“夫子,请进。”说完, 她再也顾不上那些规矩礼数,松了手就转身向院子里去。
从始至终, 谢欲晚都只是在她身后, 淡淡看着她。
到了院中,姜婳忍住无穷的疑惑, 按捺住翻涌的情绪, 为谢欲晚斟了一杯茶,再恭敬地递过去。
谢欲晚静静地看着, 从始至终, 她一直在以对待夫子的礼仪对待他。
他接过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桌上。他静静打量着四周,在看见院子深处那一坛酒时, 眸色暗了暗。
“于陈同我言,三月之后是你们大婚的日子。”这一次, 是谢欲晚先开的口。
姜婳一怔, 未曾想过谢欲晚会如此直白。
她摸不准谢欲晚心思,轻声‘嗯’了一声:“于夫人说六月初八是成婚的吉日, 便将婚期定在了那时。夫子彼时若还在江南,不知可否赏脸来参加学生同陈郎的婚宴。”
她按捺住自己所有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身前这个人。
这一世,她同他只是学生同夫子的关系。
她如今已经同人有了婚约,他这般端方有礼的君子,万万做不出伤风败俗之事。
谢欲晚神容浅淡,对她说的一切似乎毫不在意,许久之后也只是静静地饮了口茶。长久的寂静之后,他淡淡望向姜婳。
“明日同我回长安吧。”
只是这样清浅一句,却让姜婳浑身失了力气,她惶然望向谢欲晚,不知他如何能这样平淡说出这种话。
她捏紧手指,轻声道:“夫子,我已同于陈有了婚约,三月后我们就要成婚了。”
谢欲晚静静看着身前神色惶然的少女,那日在船上少女能说出如此狠绝的话,他原本该心硬些再硬些。
等到她在外面闯荡长了教训,便会回家了。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留在了江南,还是应了于陈的邀约,如今还是忍不住敲响了这扇木门。
甚至此时,他亦只是眸一凝,语气淡然:“我知道。”
......姜婳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晓为何谢欲晚能够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一句‘我知道’。她望向小院,于陈为她安排的丫鬟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眸颤了一瞬,还是望着谢欲晚认真说道:“夫子,那日在船上您应了学生。我不知晓这些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您当初既然已经应了学生,此时是否就不该说出如此荒唐话。”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声音特意重了些。
谢欲晚淡淡看着她,神容淡漠,他没有回答她的诘问,只是平静道:“并不冲突。”
就这样淡薄四个字,堵了姜婳所有的疑惑。姜婳怔了许久,一阵风吹过,拂起她的头发,也拂起了院子里那一排又一排的花。
这都是这些日于陈同小信和礼物一起送给她的。
当初于陈求娶她时所说的话,此后的每一日,他都有在好好的实现。
姜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移了眼神,望向谢欲晚。
重生以来,她真的......很怕谢欲晚。她在努力避免同他的一切交集,即便知晓自己可能再怎么掩饰都瞒不过谢欲晚的眼睛,但她也有一直在好好做。
后来,于陈出现了。
她未遇见过这般的人,她得承认,她欢喜这种热忱。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高高在上的丞相一句话,她就要失去唾手可得的郎君,离开两世梦寐以求的江南,回到那个噩梦一般的长安。
望着谢欲晚,她眸中多了一丝淡淡的厌恶,轻声而坚定道:“谢欲晚,我不。那日在船舱之中,你明明应了我再不阻挠。现在我已经同陈郎定了婚,你又开始百般阻拦,是为何?丞相大人就可以罔顾卑贱之人的心愿,随意践踏吗?”
她声声质问如泣血,便是连自己,也不知晓里面的情愫到底是几分。
谢欲晚眸中的情绪依旧很淡,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在少女的诘问中,一点一点沉默了。
姜婳眸中的厌恶不由又多了一分,她不欲再言,直接转身向外走去。谢欲晚也没有阻挠,就只是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她。
姜婳手抚上门,用了力,门却纹丝不动。
她眸红了一瞬,一股委屈油然而生。明明便是前世的谢欲晚,也不会如此不讲道理。明明应了她的事情,如今反悔了,却一句话都不愿意解释。
她站在门边,许久没有动。
谢欲晚上前,站在她身后:“三日后回长安,江南若是你还有想去的地方,这几日我们一同去。”
姜婳眸中的情绪变得很轻很轻,她背对着他,轻声问道:“丞相大人,你知道我已经同人定亲了吗?我们交换了庚帖,算了八字,定了婚期,我也收下了他的聘礼。”
谢欲晚沉默许久,声音很轻:“我知道。”
姜婳转身,静静看着面前矜贵的青年。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同她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了。她不知晓上一世的那个谢欲晚会如此做,但是如何都不会在应了她之后,又转身反悔。
她沉默了一瞬,随后抬眸望向青年平静的眸。她似乎已经有些失了气力,声音很轻:“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你同于陈,不合适。”谢欲晚淡声给出了答案。
姜婳倒是也未曾想过,他口中的答案能如此敷衍。从此时开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上一世的夫君。
她轻声问:“那何样的人同我相配?”
在谢欲晚开口那一瞬,她未曾想过,他居然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欲晚望着她,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前世满目的风雪。在微风摇曳的满庭花中,他淡淡地看着身前眼眸微红的少女。
“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学生,哪怕位居皇后之位,旁人也无法置喙分毫。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这般无伤大雅的事情,也该盛于我。于陈,一个四品小官之子,此生无缘仕途,凭何配你?此后如若你有危难,他又凭何护你?”
姜婳刚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被堵住。
谢欲晚鲜少,会说如此长的话。他甚至不似在说谎。
她以为他只会随意敷衍她两句,未曾想,他居然如此长篇大论。可这世间,要哪里去寻这般事事胜过他谢欲晚的人。
她的夫婿,又凭何......以他为标准?
这般想着,姜婳陡然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陷入了谢欲晚言语中的圈套。
她冷着眸望向他:“即便这般,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一早便知晓陈郎不会入仕途,于夫人也早就同我解释了原因,她们的坦诚,比上丞相大人多百倍不止,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至于日后,日后的事情谁又清楚,上一世丞相大人得了通天权势,我不也死在十年后的那方湖吗?”
明明她说了很多东西。
但是谢欲晚却只听见那一句:“我不也死在十年后的那方湖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从心间滑过,谢欲晚眸一凝,衣袖下的手颤了一瞬。但下一刻,他又像是麻木一般,恢复了寻常。
他望着面前强忍着情绪的少女,平静道:“可我觉得于陈不是良人,我不答应这门婚事,我不答应,你便不能嫁。”
姜婳被他的无赖话语,堵得一句话说不出。
他望着她,似乎没听见她的回答一般,重复道:“三日后我们会离开江南,江南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若是没有,那这三日我们便不出门了。”
姜婳闭上眼,只觉得如今看他一眼都生气:“滚。”
谢欲晚没有介意,只是淡声说:“你若不想见我,这几日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但是三日后,你需同我回长安。”
姜婳听着听着,被气笑了。
她已经开始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是痛苦还是失望,只是看见身前这个人,心便又开始疼了。
这种疼,同前世,又不太一样。
他只是又一次让她深刻知晓,在这世间,权势究竟有多重要。
姜婳笑着笑着,突然又落下泪。即便到了此刻,她依旧不明白,她和谢欲晚之间为何要走到这个地步。
她从不曾否认自己的心动,也始终感谢前一世那个矜贵的青年曾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姜家那个泥潭。
他曾有意无意教导她的一切,她始终牢记在心中,从最初那个一无是处的庶女,到后来那个能打理好府中一切的主母,是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向前一步步地走。
他很好,真的很好,只是不爱她。
她此生再不愿惶然一份爱,也实在怕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过往,故而重生之后,她始终想避开他。她真的不想再去计较对错了......
那之后,即使再多的逃避,她也从不曾怨恨——今日是第一次。
姜婳红着眸,望向谢欲晚。
凭何他轻飘飘几句话,便将她囚在了这小院中。
她转身,不再管顾谢欲晚,从一旁拿起木棍,却不等她砸下去,向来沉默不语的谢欲晚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一如既然地冰凉,但这一次,姜婳没有再多想分毫,直接蹙眉甩开了:“谢欲晚,我不会同你回长安的。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你都查的出来,你应当早就知道,就算没有于陈,我也迟早会离开长安到江南来。”
“便是长安有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也不回去吗?”青年的声音很淡,看着面前之人泛泪的眸,言语之间似乎也多了一分犹豫。
“没有这样的事情。”姜婳红着眼,一字一句道。说完,她看着面前的谢欲晚,看了许久,声音变得越来越淡:“谢欲晚,放我出去。”
在青年平静的眸光中,她亦缓缓平静了下来。她松开手,手中的棍子应声落地,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她冷淡的一句。
“谢欲晚,别逼我恨你。”
谢欲晚没有说话。
橘糖是在日暮来到这个满是花的小院的。
想到今日公子吩咐的话,她不由轻叹一声。她这辈子,也没见过有人如公子这般表达爱意的。
看着天色已经晚了,她敲响了房门。
许久,里面也未传来声音。她又是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小姐,天色已经晚了,小姐有想用的膳食吗,橘糖去为小姐做。”
里面没有声音。
橘糖顿了一下,轻声道:“上次小姐吃了饺子,那这一次橘糖为小姐换个花样可好?小姐吃过云吞吗,同饺子很相似的,就是皮薄一些。小姐喜欢吃饺子,应该也会喜欢吃云吞的。”
里面还是寂静的一片。
橘糖立刻转了身,眸中浮现了一抹心疼。但她只是个奴婢,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垂着眼,抹了泪,去厨房中做云吞。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一想起这个小姐,便会无由来地伤心。但公子这般对小姐,不知为何,她也不太怪得起来。
夜间,突然下起一场大雨。
风从窗吹入,直接熄了本就昏暗的烛火。谢欲晚一怔,陡然想起今日姜婳那一句:“别逼我恨你。”
他的手下意识按住书,锋利的书页很快割破了肌肤,从指尖淌出的血一点点蔓延到了书页间,但谢欲晚就似毫无察觉一般,眼眸淡然。
许久之后,待他注意到了书上的血色,也只是轻声对自己道了一句。
“便是恨,又如何。”
昏暗的烛火间,他恍若回到前世。
天下安稳之后,天子为他放了三月的假,此时恰逢丞相府在修缮,他的同窗好友姜玉郎知晓之后,邀他去府中小住。
他自小没有同人交心的习惯,姜玉郎这所谓的‘同窗好友’,也只是当时在书院所有人因为谢家之事对他极尽羞辱时,姜玉郎给予了一些善意。
他原本想拒绝,但是因为姜玉郎一再请求,且搬出了当初书院之事,他便没再推辞。左右姜府有些东西,迟早也是要查的。
见他应了,姜玉郎很是开心:“谢兄,前些日府中学堂的夫子请辞了,谢兄能否为家中姊妹上一个月的课?”
他没拒绝,只是轻声道:“每日一个时辰。”
姜玉郎忙应:“多谢谢兄,府中兄弟姊妹若是知晓了,定觉喜悦。”
他没再说话,只当自己全了年少身前这位少年的最后一份恩,从今以后,他们之间的交集,便止于姜府同谢府之间了。
府中学生的手册,在前一日送到了他手中。
他随意看了看,是姜玉郎手写的,前前后后统共十四人,并不算多。一整本手册里面,姜玉郎唯唯标注了一人。
姜家三小姐——姜婳。
旁边是姜玉郎的字迹:“小婳不擅诗文,不爱读书,若是明日有何得罪谢兄的,请谢兄勿要生气。”
他此时,只以为这位名为姜婳的小姐,是姜玉郎在府中比较疼爱的妹妹。
直到过几日后,他看见那位姜玉郎口中让他特殊关照的妹妹。
她生了一张柔弱的美人面,即便朴素的衣衫也遮不住纤细窈窕的身姿,头上、身上、腕间无任何时下女子欢喜的饰品。
......可能也不怎么疼爱。
后来,她的姨娘病重,他同她有了第一次交集。
再后来,她的姨娘自绝于房梁的前一日,来寻了他。
才见面,季姨娘便直接跪在了他面前,不住地流着泪。
“大人,大夫言妾身时日无多。在这府中,妾身实在无人可托付。上次妾身病重,大人非亲非故为妾身寻了大夫,大人是善人。妾身只求大人,日后如若小婳有何事,大人能否为妾身今日之求,稍护小婳一把。”
他沉眸,想起那少女洗得泛白的衣衫,姜玉郎言语之间时刻透露的偏心,被族中小辈嬉笑的日常。
沉声片刻,看着季姨娘苍白的脸,他望向一旁的橘糖。
橘糖忙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
季姨娘依旧双眸含泪看着他,他其实不应该允下如此荒唐的请求,说到底他同她之间,非亲非故。
但他还是应了。
那日将季姨娘送回去后,橘糖小声问他:“公子,平日这种事情,便是族中长老那边,你也未曾应过。上次也是,偌大一个姜府如何会没有大夫,公子去同姜府吩咐一声不就行了吗。何故要用我们的大夫惹人口舌。今日也是,若是季姨娘来寻您的事情传出去了......”
橘糖想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小声嘀咕一句:“难道公子同季姨娘从前相熟吗?”
他淡淡回了一句:“不相熟。待到回去后,你去同寒蝉说,此后三月守在姜婳和季姨娘身边,待到玉溪从暗卫营出来了,再让他回来。”
隔日,谢欲晚便离开了长安。
可不过两日,季姨娘的死讯就传到了他耳中。彼时他才知晓,季姨娘病入膏肓是假,一心寻死是真。
寒蝉每日将消息上报,但他不在长安,即便收到消息也已经晚了几日。
再后来,便是那杯酒,因为是她敬的,他没有推辞。
直到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女推开他的房门,他淡淡看着浑身颤抖但是逐渐褪去衣衫的少女。
第一次意识到,即使他贵为丞相,在这姜府,依旧有护不住的东西。
他应允了少女所为,在门外吵闹声响起的那一刻,看着她颤抖的眸,心中某一处角落,轰然坍塌。
但他只是对自己说。
既然在姜府,他无法全然护住她。
那他带她离开这泥潭吧。
烛火被风陡然吹灭,谢欲晚平静地合上书。他今日未曾说一句违心之言。
如若姜婳能寻到此生能庇护她之人,他便是忘了前世之纠葛,又如何。
左右他只是最初应了一个可怜的妇人,要给她如蜉蝣一般的女儿短暂的庇护。
至于其他的,谢欲晚淡淡看着指尖的伤口,泛着酸涩的疼在心口泛滥,但他只是一点一点压下涌起的情绪。
就如同那日姜婳在船舱而言,他只是浅薄的占有。
意识到了,便好改了。
橘糖做好了云吞,端到了房门前。
“小姐,鲜虾云吞做好了,热腾腾的,里面还放了小姐喜欢的紫菜。”
话下意识说出口的那一瞬,橘糖指尖顿了一下。她怎么知道......这位小姐爱吃紫菜。
门内的姜婳闻言,也怔了一瞬。
她惶然起身,打开了门,对上了橘糖的眼。
见她开了门,橘糖一下子笑了起来:“小姐,是饿了吗?不知这一碗云吞够不够,若是不够,橘糖再去为小姐下。”
也是这一瞬,橘糖望着手中的云吞,不知自己为何不多不少下了十三个,似乎......她知晓面前的小姐一次只能用这么多一般。
姜婳同橘糖对视了一眼,见到她眼中的茫然,便知晓她不是前世的橘糖。
其实本来没什么的,让橘糖想起前一世的事情,也只是让橘糖徒增痛苦,但是姜婳还是红了眸。
见到她哭,橘糖一下子就慌了,忙道:“小姐,怎么了,小姐,是不喜欢云吞吗,我以为小姐喜欢的,那我重新去做好不好,小姐别哭,要吃什么同我说便好。”
姜婳红着眸,一遍又一遍摇头:“橘糖,我想出去,我不想被关在这里了。橘糖,我怕,我好怕......”
一时间,橘糖手中的云吞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望着面前不断流泪的小姐,心止不住地疼,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会因为只见了几次面的小姐如此心碎。
橘糖放下手中的云吞,起身抚着姜婳的背:“小姐别哭,别哭......”
姜婳望着橘糖,似乎又想起了上一世,她的眼泪愈发止不住。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橘糖做什么,只是看见橘糖,她在谢欲晚面前咽下的委屈突然一下子止不住了。
她抱住橘糖,将自己埋进橘糖怀中。
橘糖尚年幼,此时的怀抱比十年后要单薄许多,但当姜婳含泪抱上去的那一刻,橘糖还是本能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看着在她怀中哭的越发委屈的小姐,橘糖的心越来越疼,夜色之中,两个人相拥了许久。
最后,橘糖抬起手摸了摸姜婳的头,自己的眸也红了。
“小姐别哭了,我帮你出去。”
姜婳一怔, 眸中的泪就这样直直滴落在橘糖掌心。
橘糖只觉得手被那泪灼得可怕,她紧紧将这位现在仍旧算不上熟悉的小姐搂在怀中,埋头轻声重复了适才的话:“别哭了小姐, 后天, 后天橘糖将小姐送出去。”
说着, 她像哄小孩一般将姜婳拉起来:“只是两日耽误不得什么事情的,小姐先同我去厨房,适才的云吞已经有些冷了,橘糖去为小姐重新下一碗好不好。怕小姐晚间会饿, 橘糖原本就多包了一些,现在正好。”
姜婳眸红红的, 被橘糖牵住的手一直在轻微的颤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随着橘糖一同去了厨房。
她坐在一旁的长凳上, 看橘糖熟练地生火, 烧水,下云吞, 待到云吞都浮起来之后, 用木勺勺到旁边干净的碗中。
再转眼的时候,橘糖已经将一碗热腾腾的云吞端到了她面前,并将汤勺递给了她:“小姐,吃吧, 今日好好睡上一觉。”
橘糖没有再说后面的话,但是姜婳已然明白了。
云吞上面有厚厚一层紫菜, 漾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她用勺子勺起云吞, 云吞一个并不大,她恰好能一口一个。
从始至终, 橘糖就站在她身旁,温柔地看着她。
姜婳一时间有些恍神,等到被橘糖送回去的时候,才想起。后天......若是橘糖将她放了出去,橘糖要怎么办?
她还不曾说出来,橘糖已经将她推入了房中,轻声对她道:“小姐不要担心,既然我能同小姐说出的那样的话,我就有应对的法子。好好休息两日,好不好?”
橘糖轻声哄着,姜婳也轻点了点头。
她以为自己今日定然整夜失眠,但屋内的香淡淡萦入她鼻腔的那一瞬,她很快就缓缓地闭上了眼。
两日前。
长安城,姜府。
姜玉郎正在姜禹的书房内寻书,抬头就看见姜禹气冲冲推开了书房的门。一瞬间,他同姜禹眼神对上。
姜禹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怒斥一声:“日日只会读书,日后有何用,怎么不学一学你那位好同窗。你若是有他一般本事,姜家也不至于日日倚靠我一人。出去。”
看着盛怒的爹,姜玉郎从不做触霉头的事情,恭敬行完礼,闭上门就出去了。走到门边之际,他才发现有一个带着斗篷的人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他垂下头,不再多看一眼,等到离开的时候,里面传来他爹带着些怒气却又不敢全然宣泄的声音:“圣上已经查到了那次的疏漏,要不......”
姜玉郎手一顿,最近朝中出现的大事,只有一件。
贪污灾银。
还是熟人,前些日刚从地方调到朝廷的四品官——江南于家家主于隐,此前祖母为小婳寻的姻亲,便是于隐之子——于陈。
这几日,贪污灾银的事情全朝哗然。灾银,顾名思义,是为了赈灾朝廷拨下去的银子。本就是救命救急救难之钱,历史上便是有贪官,也鲜少有贪污灾银的。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实在太过伤天害理。
但这并不是这桩事情引起哗然的最大原因,其实,这批灾银在一年前就被人贪污了,当时矛头指向了四皇子,天子勃然大怒,将四皇子禁闭了半年。没想到一年后,事情出现了转机。
矛头和证据突然开始指向这个初来长安的四品官员——于隐。
姜玉郎轻声一叹,他不如谢兄那般有大才大志,他只是一个修撰经书的小官,这般涉及社稷的事情,也轮不到他置喙。
只是可怜了小婳,本寻到了一门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姻缘,甚至为此去静心寺祈福三月还未回来。但不曾想,这于家父子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
姜玉郎感叹两声,也就将这件事情忘在了身后。
牢狱中。
前两日刚入长安风光无限的于隐,此时正蓬头垢面,望着身前的酒。
原本该众多狱卒看守的地方,此时却空空荡荡。许久之后,空荡的牢狱之中响起了脚步声,又轻又重,于隐身子立刻颤了一瞬。
尖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于大人,那位让杂家来送大人一程。”
于隐慌乱跪下来,对着外面披着一身黑袍子的太监磕头:“大人,求求大人,饶在下一命。大人,大人都知道的呀,我是冤枉的,大人。”
那太监看着他染着黑血的手,向后推了推,嗓音更尖了些:“于大人,那位的意思是,您今日饮了那杯酒。”
说完,太监从怀中拿出一方白纸,翘着兰花指递了过去。
于隐颤抖着手,许久未接过。
太监显然也没有耐心,尖细的嗓音阴森森回荡在牢狱中:“于大人,听说大人江南的府邸,可是一绝......”
于隐红着眸,陡然抬起头,抓住太监的衣裳:“大人,求大人放过我妻儿。认,我认。”
一边说着,他一边抓过太监手中的白纸。
“当年我已经让儿起誓,此生我儿绝不入仕。求大人看在我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对小□□儿动手,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太监满意地‘呵呵’笑起来,嗓音一如既往地尖细:“可杂家今天出门急,忘了带笔墨,唉,你看杂家这记性......”
于隐闻言,僵了一瞬,随后跪在地上的身体越俯越低,同尘埃无异。再抬起头时,唇尖、指尖鲜血淋漓,他颤抖着手,脸上挂着坚硬难看的笑:“公公,无需,无需笔墨。”
太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曾经的天之骄子,跪在脏污的牢狱之中,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张白纸上,认上一个个足以诛灭九族的罪。
拿到签名状那一刻,太监举高,在牢狱昏暗的烛火下好好欣赏了一番。确定了无误之后,他向后忘了一眼,暗影中直接出来两人,隔着牢门直接勒死了于隐。
于隐挣扎不过几秒,就彻底失去了声音。
太监望了望那杯酒,那就是杯普通的酒,于隐还是太不了解那位了些,那位何曾相信过任何人呀。
脑中划过一人矜贵的身影,太监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一旁的黑衣人收拾好了跟了上来,沉默不语随在太监身后。快走出牢狱时,太监最后望了于隐尸体的方向一眼,尖细的声音很冷:“江南那边,一人不留。”
黑衣人一言不发,领了命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太监闲适地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拿过帕子,轻轻地擦着自己金贵的手。
所以说,于隐还是太不了解那位了些。
当年于隐千方百计断了他那儿子的仕途,甚至不惜几次给儿子下药,借鬼神之传说来断绝儿子的念头。他以为这样,他那儿子此生就不用沾染官场的黑暗,凭借他于隐之力可以护那母子一生。
实在是太天真了。
要知,他断他儿子仕途的那一日,也就活生生断那孩童之后的生路。
于陈正提笔写明日的小信。
这几日听送信的小侍说,阿婳最近身体不太好,出来接信的都是阿婳身边的丫鬟。他从府中寻了两个大夫去阿婳的院子,大夫们回来之后,也只说阿婳只是夜间吹了风,并无大碍。
他原本担忧的心就放下了不少。
算了算日子,还有两个月零七天,阿婳便是他的新娘了。
阿婳生得这般美,平日他见了阿婳都改不了红脸的毛病,成婚那日当是要从头红到尾了,还希望阿婳彼时不要嫌弃他。
想到这,于陈提笔温柔又认真地写道。
“阿婳,阿娘总说我为人古板不知趣,我说不过她,但是阿婳一定可以。”
写完,于陈的脸又红了。
他起身去了桃林,认真寻了一树最好看的桃花,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放上去时,轻声道了一句:“在下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