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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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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传来了一声的淡淡的:“进。”
莫怀将手中的佛经递上去:“橘糖今日的抄写,公子今日若是不提,她明日的字迹该越发洒脱了。”
谢欲晚眸色很淡地看着手中的佛经,翻阅了一两张。
“无事。”
没听到什么吩咐,莫怀持着剑的手动了动:“公子,再过两日姜府便要寻牙行了。”
寻牙行,便是买奴婢。
谢欲晚清淡地应了一声:“晨莲这些日是否来了长安。”
莫怀眸一凝。
晨莲是寒蝉之后,暗卫营中培养出的最优秀的暗卫。从那些尸骨中杀出来的时候,晨莲才十三岁,如今过了三年,也才十六岁。
她生了一副美人面,最喜杀戮,额角有一块小小的疤。
寒蝉已经在暗中护住小姐,晨莲这般的人放到小姐身边,太过凶残。可莫怀不敢质疑公子的决定,他的语调如往常一般:“是。”
他以为这一次将晨莲同寒蝉一般,暗中安排到小姐身边就好。
可未等他下去安排,身后就传来青年淡漠的声音。
“不必等什么牙行,直接同姜家言,这是丞相府送过去给姜三小姐的丫鬟。”
莫怀一怔,随后应下。
下了一夜的雨,天微亮时就停了。
姜婳正在回忆上一世的账目,房门就被轻轻地敲响了。
她眸中不由浮现了一丝疑惑,按照她所想,这几日应该没有人会来寻她的。便是姜玉莹等不及出尔反尔,姜玉莹也不会敲门。
她轻声道:“稍等。”
门外的人似乎不急,也没有出声。
姜婳忙将手中写到一半的账目收起来,待到一切恢复如常后,她推开了门。
一双凤眸同她对上。
她怔了一瞬,扣住门的手微微发紧:“夫子?”
谢欲晚淡淡地看着她。
料想他是为了账目而来,姜婳有些迟疑:“我,我还未写完,可能最迟得明日。”
“不急。”他依旧是如上次一样的说辞,眼眸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左右还是在姜府,有了夫子同学生的关系,姜婳犹豫之间,到底是将人请进了门。
“夫子,进来说话吧。”
即便只是身着一身白色锦袍,青年浑身依旧透露着矜贵清冷,一双凤眸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没有四处打量她的住处,而是平静地看着桌上的笔墨。
劣质的墨香萦绕在他们周围,谢欲晚已经想不清,他何时才用过这般的墨了。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他坐在了桌前。
姜婳已经斟了一杯热茶。
淡淡的热气从茶中涌出,少女俯下身时,端正地将茶水放在他面前。
很端正的夫子礼。
谢欲晚没有说话,只是等姜婳做完一切后静声道:“橘糖说很担心你,让我送一个丫鬟到你身边。我没有应下她,想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姜婳一怔,她身边的确没有丫鬟。
过几日姜府要寻牙行,应该也会为她送过来一个丫鬟。这个被送过来的丫鬟,多半是姜玉莹或者祖母的眼线。
橘糖便是连这点都为她想到了......
她望向面前的青年,有点不知如何开口,这是不是已经不是交易的内容了。
谢欲晚望着她,又轻声说道:“本来橘糖是想自己来的。”见姜婳眉心微蹙,他继续淡声补充:“可莫怀不许,橘糖同莫怀哭闹了许多,闹到了我身前。”
姜婳被说的有些羞窘。
这的确是橘糖因为担心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茶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萦绕,轻飘的烟若有若无。在她低头的刹那,青年一直淡淡地看着她。
他眸中的情绪很淡,但其实并算不上平静。
昨夜被人偷偷贴好的窗,此刻似乎在反抗,被风吹着在墙上砸出一声又一声轻响。他看了她良久,知晓她在抉择和犹豫。
他垂了眸,轻补上一句。
“上次的交易,是在下未考虑清楚。”
在姜婳抬起眸的疑惑中,他望着她淡声道。
“夫子同学生的身份,虽然能护你一时,但是也会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几日长安城很热闹,来姜府求娶的人很多。是在下当时未思虑清楚,给你造成了影响。”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姜婳心中蔓延开。
“所以如若你不介意,在下会让莫怀挑好人,明日送到姜府。”
她怔了许久,轻声应了一句:“好。”
青年看了看已经冷下去的茶,饮了一口。不知为何,今日的茶水很是苦涩。他饮茶时,姜婳就站在他对面。
等到他饮完一杯,他便告辞了。
似乎他来,就只是为了传达一下橘糖的心愿。
姜婳心中有些疑虑,但是无论是上一次的交易,还是这一次的丫鬟,谢欲晚都做的合情合理。甚至,最后都是她自己应下的。
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窗户也静幽幽地停住了。
莫怀等候在山林间,不知为何,公子的神色有些沉重。他走进,却只听见公子淡声吩咐道:“府中的珍墨,明日让晨莲一同带到姜府吧。”
月色淡淡映出青年的影子。
山里间交叠的树影,一次次从青年身上踏过。
月色平等地照在树和人的身上,但在这天地之间,一个人的身影是如此萧瑟单薄。
谢欲晚一双凤眸望向了天边的月,可他看见的,似乎也只有一场漫天的雪。他该想起很多东西,可最后他只是想起了六岁那年推开门时母亲冰冷的尸体。
他没有上去。
有些事情于礼法不符。
他淡淡地看了那个他唤作‘母亲’的人的尸体很久。
后来那些长老们都来了,他们看着面色惨白的女人,哭着道了一声又一声的‘好’。长老们说母亲的行为实乃大忠大义,说他脚下那方白绫就是母亲的贞节牌坊。
他那日在房中看了许久。
等到长老们走了,丫鬟们将母亲的尸体抬下去时,才有人轻声道了一句‘可怜’。
可后来他又听见:“死生契阔,生死相随,谢大人和谢夫人,乃是世间夫妻之典范,诗文中的比翼鸟连理枝,在谢夫人殉情的那一刻变得如此苍白。”
他听了许久,最后只记住了一个词。
何为情呢?他一生都不曾明白。
他只是记住了后来那场漫天的大雪,下了七日七夜。
他曾答应一个妇人,要护她的女儿一生,可那个妇人的女儿死在了那场大雪之中。她冷得她的手他如何都捂不热,她不会再对他笑,脸色开始泛滥苍白。
可这其实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清冷矜贵的青年扣着手中的扳指,血缓缓从指尖流了出来,他看见了,却只是静静看着,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青筋在他苍白的手上勃|起,掌间的血顺着他的手腕向下滴落,素白的袍被雪染上了丝丝的红梅,可青年依旧只是淡淡地继续加重着力道。
等到手间血肉模糊,扳指依旧未断。血没入尘土,在月色之下便再也消失不见。
谢欲晚淡淡垂着眸。
有什么东西,要从他心中血肉模糊地生长出来。
要探过他六岁那年推开的屋子,透过前一世那七日七夜覆盖在世间的雪,要缓慢地,如今日天边淡淡的月一般,缓慢地,血肉模糊地生长出来。
他解释不清自己这些日在干嘛,她说他不过‘浅薄的占有’。他便也在心中认下了这声‘浅薄的占有’。
可不是‘浅薄’吗?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他的‘浅薄’,会如此深重。
他会心疼,会迁怒,会想要乞求。
这是......‘浅薄的占有’吗?
望着手中的血,在一片淡淡的红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许久之后,他依旧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他只是又听见了那一声佛音。
佛珠恍若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划过,黄木的珠子滚着血肉成了片片的红,一颗颗落在地上,发生沉闷的一声响。
那日他淡淡地抬起眸。佛音似乎宽恕着他的罪孽,许下一句又一句禅语——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
青年淡然地抬起眸,却双眸通红。
或许,这不是启示。
而是惩罚。
橘糖拿着写好的佛经,好奇今日莫怀为什么没有来寻她。等到她不自觉拿着佛经走到门口时,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真是平日被催促惯了,今日没被人催,还不习惯了。
没关系,她也很‘熟练’地抄写完了。甚至因为想昨日的事情,她都没有偷懒一分。等到了门口,还未敲门,莫怀已经沉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橘糖一怔,将手中的佛经递了过去。见到莫怀沉默的脸,她望了望书房:“怎么了?”
莫怀没有说话,只是收了她的佛经:“公子这几日不想见人。”
“谁也不见?”橘糖小声嘟囔。
莫怀沉默摇头:“谁也不见。”
“若是小姐来寻呢?”橘糖更小声说道。
“......大抵也不会见。”莫怀望向书房,眸中带了一丝沉闷,他很难形容适才公子的模样。若是要说,很像......书院那一次。
年幼的公子哪怕弯下脊梁哀求了所有人,也只能堪堪保住橘糖性命,眼睁睁看着长老们将橘糖送走。
自那一次后,公子就变了。
如今,莫怀垂着头,想起昨日山林间。公子在月下立了很久很久,手间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月光映照的影上。
山间的狼似乎因为闻到了血腥味,一声又一声咆哮了起来。
可无论是他还是公子,神色亦没有一丝变化。
这山间的确有狼,几月前,他为公子捉过一只,那个用手碰了小姐的侍卫尸骨无存。一月前,在公子知晓了于陈的计划后,命他将山中所有的狼都捉了起来,囚到了一起。
公子没有说,甚至没有同他提到于陈。
但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公子只是怕小姐同于陈私奔时,这山间的狼会冲撞了小姐。
即便公子从来不曾说,但是每一次他都做了。
江南那间小院,在小姐还未去江南的时候,公子便自己去江南买下来了。其实只是一间小院,公子如若想要,一封书信罢了。
可公子没有,而是买了一艘船,下了江南。
他看着公子同宫人学习如何种花,一双修长的手满是泥土,却还是满眸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花。
学种花,公子学的很快,不过他并不意外,比较公子自小学什么都很快。
除了爱人。
他那时在江南便在想,满院的花,满院的树,公子为什么突然生了这些性质,直到他看见姜三小姐。
公子总是淡着一双眸,可是那日同姜玉莹还有姜三小姐告别后,公子的眸中有了笑意。
很轻,很浅,像是夏日的雪。
夏日如何会有雪,但真的很像,那时莫怀便在想,或许在公子的夏日里是有雪的。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一直沉默地守在公子身边。他看着公子笨拙甚至不自知地爱人,他沉默着,不曾逾越一分。
唯一一次忍不住,是公子殚精竭虑多日才救下了于陈一家后,因为姜三小姐一句话沉默了眸。
他未曾忍住,甚至有些迁怒。
他知晓在这场无声的纠缠中,姜三小姐亦无错,但想起公子那日吐的血,他还是冷着脸说出了那些话。
他不厌恶姜三小姐,但是他已经能够预见未来发生的一切。故而当公子淡声问他‘江南真的比长安好吗’的时候,他冷静地应了一句。
“公子在江南种的花很好看。”
那日公子沉默了许久,开始重新部署江南和长安的人。他知晓,公子做下了决定,让姜三小姐如愿留在江南。
他亦如愿。
他是一个侍卫,他不同于寒蝉和橘糖,他永远只忠于公子。
故而,在回到长安之后,在公子开始部署姜府的事情,他明白此生公子亦要同姜三小姐相缠的时候。
他开始对自己说,他莫怀,也开始忠于姜三小姐。
他不能直言,只能看着公子一次次挣扎,六岁那年被规矩礼仪束缚住的公子,缓慢而艰难地挣扎长出爱意。
莫怀望向书房。
以公子之品性,他其实说不清,公子意识到了自己的爱意能不能算一件好事。
就像是夏日的雪,最后只会成为一滩水。

晴了一日, 长安城又下起了雨。
姜婳每日安静地呆在自己的院子中,认真回忆着上一世有关商阳的事情。宣纸被厚厚写了一摞,小心安置在木盒中。
雨依旧下着, 却不如前两日那般猛烈了。这几日也没有人来寻她麻烦, 她大抵猜到是因为丞相‘学生’的名头。
姜玉莹若是不蠢, 便不会再如上次一般直接去祖母面前撒泼。姜玉莹虽然同她说了半月,但她估计姜玉莹一月左右才能将她交代的事情办好。
回忆中,记忆中一处陡然凝滞,姜婳下意识咬住了笔头。
意识到的时候, 毛笔上已经被咬出了浅浅一个印。即便房中只有她一人,无人会看见她这幼稚行径, 她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从一旁重新拿了一支毛笔。
劣质的墨香萦绕在她周围,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账本上有一处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由得用手指轻轻地, 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子。
那扇窗正开着,飘进来些细小的雨, 姜婳凝神许久, 才继续下笔。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若是平日,她推开门,霞光便该照进来了。以前姨娘因为生病不能下床的时候, 每到黄昏,她总是会打开姨娘房间内的窗户, 让这一抹暖黄缓缓地映进来, 也散一散房间内苦涩的药味。
可今日下了雨,自然没有什么霞光。
她转身又是拿了一颗糖, 轻轻地咬了一口。等到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她慢悠悠地想着明日的事情。
大抵,祖母那边已经耐不住了。
丞相府中。
橘糖又是拿来了一日的佛经,因着昨日的事情,她抄写佛经的时候甚至认真了不少。嗯,认真之后,更无聊了。
橘糖百无聊赖想着,正欲上前敲门,就被门口的莫怀拦下了。
“公子还是不见人吗?”她诧异道,随后小声嘀咕:“是因为公务太过繁忙吗,那不需要我进去研墨吗,旁人研的墨,公子用得惯吗?”
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但莫怀一个都回答不出。
这两日,他亦未见过公子。
昨日夜间四下无人时,他敲响了书房的门。许久之后,书房内才传来一声淡淡的:“无事。”
故而他也就一直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橘糖将手中的佛经递过去,莫怀看着佛经,眸中有些沉默。他突然看向橘糖:“当时为何没有留在江南?”
本来还鼓着脸的橘糖一下子不作声了,她捏着佛经的手紧了紧,在上面印出些许印记。许久之后才小声道:“我不知道。”
莫怀静静地看着她。
橘糖捏着佛经,声音很轻:“我很喜欢姜小姐,从见姜小姐的第一面开始。有时我甚至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见过姜小姐的,或许也不是见过这般简单。或许我上辈子也是一个丫鬟,可能同姜小姐相伴了一生。”
“那为何不留下呢?”
橘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因为那是上辈子。”
莫怀其实听不太懂,只是接过了橘糖手中的佛经:“以后便不用抄写了。”
橘糖一怔:“公子说的吗?”
莫怀看着今日字都正经了不少的佛经,没有说是否是公子说的,只是平静道:“这些日抄写的已经够了。”
一身墨衣的青年抱着剑,佛经被他收在身前。
橘糖怔了一瞬,小声道:“莫怀你是不是不开心?”
莫怀摇头:“我没有喜怒。”
橘糖撇撇嘴:“你比寒蝉像暗卫多了。”
莫怀没有说话,到底没有说出,当年寒蝉本不该是暗卫这样的话。他只是认真地看着面前一身橘红衣裙的少女,她很像公子在江南种的一株花,那日倾盆大雨,他将那株花搬到院子中的时候,花随着风摆了摆身子。
他的身后,是寂静沉闷的一片。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是如此。
但橘糖不是。
橘糖还在偷看书房,见到莫怀也不怎么说话了,干脆坐到了台阶上。雨滴顺着屋檐滴落,她伸出去手,任其凝在指尖。
莫怀平静地看着她。
橘糖轻声嘀咕:“若是公子此时出来,看见我这般模样......”说着说着,她眨了眨眼,又想到了那一沓厚厚的佛经。
“莫怀,你会在公子身边一辈子吗?”
少女垂着眸,橘红的衣裙散落在台阶之上,飘落的雨丝沾湿了她的衣裙,她声音很轻,像是江南的风。
莫怀抬起眸,淡淡看了书房一眼。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许久未等到答案,橘糖伸了伸懒腰,也不太介意。这些年她从莫怀和寒蝉这里没有等到的答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转身离去时,橘糖望了望身后的书房。
寂静又漆黑的一片,从外面看不见一丝光亮。她其实说了谎,她没有留在江南是因为,在她的梦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有姜三小姐,也有公子。
血肉模糊的公子。
清晨被奴仆敲门声唤醒的时候,姜婳并不惊讶。
祖母能沉寂这些日,已经出乎她意料了。想来大抵是因为当初姨娘的事情,所以这些日即便长安城中满城风雨,祖母也不曾派人来寻她一次。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姜婳推开了门,望向了对面衣着端庄的丫鬟,轻声道:“盎芽姐姐。”
盎芽想来情绪不怎么外露,此刻却盈盈笑着:“三小姐,老妇人说几月未见想您了,特意派我来请三小姐。”
姜婳没有推辞:“稍等。”
说完,她自己从井中打了水,认真洗漱。等到一切做完后,她望向盎芽:“盎芽姐姐,可以了。”
从始至终,盎芽都很耐心地等着。
被领着去见祖母时,姜婳眼眸在身前的盎芽上停了一瞬,轻声问道:“盎芽姐姐知晓祖母寻我何事吗?”
盎芽回身,望了望面前柔弱的小姐,心中不由有些疼。她是家生子,不是外面那些买回来的丫鬟,对于三小姐在这府中的处境再了解不过了。
从前她虽然心疼却无能为力,如今三小姐靠着自己熬出来了她也的确为三小姐欣喜。
盎芽盈盈笑着:“这几日府中来了许多求亲的人,不乏王公贵族。老夫人此次唤小姐去应当是想问问小姐对于婚事的想法。小姐已经及笄,讨论这些正是合适年纪。”
话里行间,似乎她从未谈婚论嫁一般。
姜婳安静地听着,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多谢盎芽姐姐。”
盎芽摇头:“无事,奴担不得小姐一声谢。”毕竟在这场姜府众人对三小姐长达十多年的欺|凌中,她虽未落井下石,却也从未伸出援手。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人,姜婳如往常一般垂着眸,一声声‘三小姐’在身旁响起。
“三小姐晨好。”
“三小姐安。”
“见过三小姐。”
奴仆们垂着头,恭敬万分。
姜婳怔了一瞬,她似乎应该开心一些,可看着这些变化的嘴脸,她却只觉得沉闷。
只是一个丞相‘学生’的身份,她在府中的的处境便天差地别。就像是有人在告诉她,她前世同姨娘的那些苦难,只是因为她们既无权势,又无宠爱。
仿佛这样的人,在天地间就无关紧要,只能成为被欺|辱的对象。
海棠花开在她们沿途的路上,见她眼眸停了一瞬,盎芽笑着道:“这是小姐在寺庙中为姜家祈福时,柳夫人让人栽的,这里,还有元宁轩后面那一条路上,都是海棠呢。小姐喜欢海棠吗?”
姜婳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盎芽便带着她去了另一条干净些的路,旁边都是些青草。一路上又遇见了许久奴仆,依旧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盎芽已经习惯了如此恭候,也早已看清了府中人的逢高踩低,神色十分淡然。看着身后垂着头的小姐,她心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寺庙中的事情,也算是三小姐的机遇。
一路行至元宁居,盎芽直接带着她向着院子里面走去。元宁居是府中姜婳为数不多熟悉的地方,盎芽带着她去的地方,看路线应该是佛堂。
在院子中建了个佛堂,这边是在长安,也是稀奇事。
但府中人都只说祖母仁善。
姜婳眸淡淡的,不由想起姜玉莹那日的说辞。
姜玉莹:“你该同祖母说这些,她最信佛了。我奶娘同我说,我还未出生时,祖母便在院中建造了一个大大的佛堂。那里面所有佛像,都是上好的金身。每年捐给寺庙的钱,少说也有我两套妆面。”
姜玉莹那般的人,又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定是不屑同她说谎的。
姜婳抬头望向面前金碧辉煌的佛堂,缭绕的烟火供奉着,祖母虔诚跪在佛像前,迎面三座大佛直直看着她。
盎芽声音很轻:“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姜老夫人没有起身,只是慈祥地说:“几月未来,小婳先来拜一拜神佛吧。”
姜婳如往常一般,点了香,认真而虔诚地跪拜。
待到她转身,就发现祖母正看着她。老人的眼珠本就有些浑浊,如今更是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姜婳同她相望时,一时辨不出。
姜老夫人看着看着,眼眶突然有些红了,她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姜婳的头:“小婳,窈淳的事情,别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当初事情传出去了,玉莹名声毁了,你同玉莹毕竟是姊妹,日后谈婚论嫁也难啊。”
漫天神佛之下,老人满眸是泪,又顾及在小辈面前的颜面,一遍一遍用帕子抹去。一切看着是如此的真。
可姜婳只品到了一丝虚伪。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她本就是不会说话的。
祖母哭得越来越大声:“孩子,好孩子,也别怪你二姐姐。她就是自小被骄纵惯了,日后府中姐妹还是要好好扶持的。”
像是引入了正题,老人的哭泣声逐渐变小,唤了一声:“盎芽。”
盎芽便直接端着庚帖上来了,庚帖叠成厚厚一摞,看着有十几本。
姜婳一怔,倒也未想到会有如此多。她原以为前些日谢欲晚那句‘踏破门槛’只是戏称。如今祖母递给她的,定然是已经筛选过的。所以其实有更多人直接递了庚帖,上门求亲。
“同于陈那孩子,你们是有缘无分。虽然他父亲的确做了些错事,但那孩子的确也是个好孩子。”姜老夫人先是叹息一声,又抹了抹泪:“祖母心疼小婳,又给小婳挑了些亲事。小婳看一看,对哪家公子感兴趣,下去同你二姐一同去宴会上见见。”
姜府从未让她出去参加过任何宴会。
见到姜婳未说话,姜老夫人不由叹了叹气,窈淳那件事情的确是玉莹做的过了,也不怪如今小婳同她离心。
老人又是抚了抚姜婳的头,慈祥道:“小婳想寻一个怎样的夫婿,同祖母讲讲,祖母也好替小婳寻。”
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有一人同她说:“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学生,哪怕位居皇后之位,旁人也无法置喙分毫。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这般无伤大雅的事情,也该盛于我。”
她挑拣着回答道:“家世、地位、才情、容貌。”
抛去前面那个‘谢欲晚’,这其实就是闺中女子寻夫婿的寻常要求。
姜老夫人眼中多了些笑意,慈祥说道:“那小婳看看这些庚帖,里面个个啊都是人中龙凤。”
姜婳指尖微顿,还是一一翻开了庚帖。因为前世的缘故,这些日她都不算陌生。
静王府的二公子,孙尚书第六子......
她大抵明白了,也知晓祖母今日应该只是给她看看。
果然,下一刻祖母便将庚帖合上了:“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母怎么舍得小婳同不欢喜的人蹉跎一生。三日后静王府的宁玉郡主在杏春湖那边举办了一场宴会,给小婳递来了请柬,便让你二姐姐带着你去宴会上见见人。小婳才及笄,婚事也不急。”
一方请柬被交到了她手上,她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声应下。
如她所想,这些庚帖不过长安城其他世家的一种试探。
他们递上拜帖,甚至递上庚帖想求娶她,本质上都是因为谢欲晚。这个在朝中皇储斗争中从来不站队的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如今有了一个‘学生’。
递上庚帖中的人,无一不是各世家的闲暇子弟。
她能想到这些,祖母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些庚帖只是给她看看,祖母和姜禹一个也不会应下,因为他们也摸不清谢欲晚的态度。
各个世家都在博弈,而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姜婳看着手中的请柬,上面用上好的笔墨写着——“姜三小姐姜婳”。她抬眸,又望了望漫天神佛,他们被金裹身,恍若永远慈悲。
同祖母告别,姜婳向外走去。
缥缈的烟在她的身后,或许也有她适才燃起的。她推开门,拿着一方请柬,踏出了那个她曾数次虔诚跪拜的佛堂。
姜玉莹说,佛堂在她出生之前就在修建了。
太巧合了,偏偏是在姜玉莹出生前后。
她余光看向身后虔诚跪拜的老人,想起适才对视时老人那双情愫复杂的眼。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浑浊的眼中是什么让她这么熟悉......
姜婳闭上眼睛,想起前一世在那个简陋的小巷中,当她对老人说她要寻姜禹和姜玉郎时,老人眼眸瞬变。
她似乎知晓是什么了。
适才祖母眼中被掩饰住的东西,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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