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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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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让开了身子:“是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她余光望着他身后那一片黑,垂下了眸,那日那一支箭刺破了她一直伪装的假面。即便对自己她也要承认,她很怕。
怕他有事。
坐到了桌子旁,她开始为他斟茶。
他望着桌上唯一亮着的烛火,透过微弱的光,静静地看着桌上映出的她的影。直到一杯茶被递到了他身前。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杯壁上。
姜婳轻声说道:“本来茶水是温热的,但是夜深了,就凉了。茶是晨莲同僧人寻的寺中的安神茶,听晨莲说,寺庙中的僧人都很喜欢。”
她说话的时候,谢欲晚一直定眸望着她。
她怔了一瞬,有些话突然不知道如何说了,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着:“要不要也试一试?”
他的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到了手中的茶水上。
她如今待他如此温和,是因为那日那一箭,她太温柔善良,势必会被‘恩情’所裹挟。即便只是司洛水刻意释放的好意,她踌躇之后还是付出着真心。
他垂下眸,遮住眼底蔓延的苦涩,饮了一口茶。
姜婳面上很平静,可衣袖下的手已经抓紧了衣裳。烛光微弱,雪白的袍子又衬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原本清冷绝尘的公子,因为烛火下这一份苍白,平添了些病弱。
“苦吗?”她轻声说道。
他垂着眸,轻声道:“不苦。”
就在姜婳还在尽力寻找着话题,以至于气氛不至于过分冷落的时候,青年突然抬眸望向了她,他的声音同寻常不太一样,带了些忐忑的温和。
像是用了许久,他才终于温声说出那一句。
“小婳,我们成婚好不好。”
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眸带了一丝忐忑。就像是他已经知晓命定的结局,但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最后试上一试。
黑暗隐去了青年的忐忑和惶恐,他望着面前眸色诧异的女子,语气之中多了一分乞求。
那日走在昏暗的山林之中,丝线牵扯他模糊的血肉。月光淡淡映出他身后的影,偶尔山间传来一两声狼鸣。
而今日,不曾有月,不曾有星。
他在乞求一个女子哪怕浅薄的在意。

对面的姜婳怔了一瞬, 垂下了眸。
这似乎是一个她不太需要思考,便能给出答案的问题。只是可能烛火太昏暗了,一瞬间她有些恍神。
但她又知那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此刻一定望着她。
她突然有些害怕, 怕他看出些什么......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 她收了眸中的惶恐和波动。
她甚至轻笑了一声, 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她望向对面的青年轻声道:“夫子今日是喝醉了吗?”
她又弯了眸:“是梨酒吗?”
青年望着她,没有说话。她便又捡起了话题,轻声问道:“夫子,果酒也如此醉人吗?”
烛火映在少女半张洁白的脸上,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随后,他认真地回答了她适才的每个问题。
他望着她, 轻声道:“没有喝醉。”
少女的眼睫颤了一瞬, 却还是弯起了眸。他继续道:“没有饮酒。”
在她最后的怔然中,他没有再回复第三个问题, 而是借着烛火的光, 将自己映入少女那双好看的眸。
“小婳,同我回家好不好。”
青年眸色认真, 声音轻柔。
如若一句‘成婚’只是让姜婳心中升起慌乱, 那这一声‘回家’便直接让她红了眸。她茫然地转过身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侧过身那一瞬,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她不知道心中那种感觉是什么, 只知道好疼。
同从前那种疼,又不太一样。
青年起身, 站到了她的身侧。她能感觉她同他之间只有咫尺之距, 他似乎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够将她拥入怀中。
几乎是在一瞬间, 少女惶然地向后退。
这一次,他没有再粗|硬地推开她的房门,神色冷淡地同她言‘她是他的妻’,他不再肆意地似乎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神色温柔,语气温和,字里行间都是包容。
可为什么,她甚至比从前还想要远离他?
姜婳红着眸,一步步向后退:“出去,我不要,我不需要......”
她没有礼数,不合规矩,整个人都慌乱得无处安放。她望着他,望见了那一方冰冷的湖,望见了那彼此蹉跎的十年,望见了满目漫天的风雪。
她没有家。
姜府不是,丞相府更不是。
青年身子僵硬了一瞬,他以为起码她会问他一声‘为何’。他茫然地看着她的慌乱,才上前一步,却看见她陡然退后,一下子撞到了屏风上。
屏风倒了下去,“砰——”地一声惊醒了两个人。
姜婳红着一双眸,有些清醒过来后,想着她适才的态度,心中有些难熬的沉闷。她拒绝地已经如此明显,她等着青年出去。
一阵风吹过,烛光突然灭了。脚步声响起,姜婳不敢抬头,知道他应该出去了。即便还未听到关门声,知晓他还未走远,她也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可在落泪的瞬间,一双手就抚上了她的背。
她眸一怔,望向了身侧。
她在他伸出手便能抱住的距离,可他没有再上前一步,只是一边拍着背,一边用手腹为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望着她,声音很低。
“为什么都不问我为何?”他满眸的失落泛着心疼,在这一瞬间,变成江边茫茫的月光。他从未想到,有一日他说出‘成婚’二字,她会是如此反应。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姜婳眸中的泪一滴一滴滑落,染湿了青年的手。
她摇头,声音带了些颤抖:“谢欲晚,我不要再嫁给你了。你很好,你对我很好,你是我和姨娘的恩人。但是世上没有人说,报恩定要以身相许,你值得更好的人。静王府的郡主,还有安阳公主,还有......还有好多知书达礼的小姐,她们都比我好。”
“她们不用你教导,就可以成为丞相府一个合格的主母。我无用,我被你教导了十年,可我、可我还是很无用。如若没有你,是不是姨娘又会离我远去。我以为那些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但是好像、好像也不能。”
“可我在很努力地做,即便我知道姜府是龙潭虎穴,我还是想、想自己去做好。其实没有什么上天恩赐对不对,姨娘就是你救的,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姨娘身边都是你的人,你比我重生得早,对不对。”
她声音很轻,止住了眸中的泪。
“谢欲晚,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黑暗之中,她望着他。
两人明明只有咫尺之距,可谁没有再上前一步。他们在黑暗中望着彼此的眼睛,青年冰凉的手滑过她脸上温热的泪珠。
少女没有再退后,只是同祈求一般望着他。
他怔了许久,轻声说道:“好,我不逼你。”说完这句话,青年垂下了眸,那颗在雪地中始终傲然的青竹,在这一刻落下了被雪染湿的斑驳的叶。
他望着眸中仍旧怀中三分惶恐的少女,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一遍遍轻声道:“别哭了。”
他比往日要温柔许多,却又带着一分她听不懂的悲痛。他望向面前,漆黑裹出少女的轮廓,他眸怔了一瞬。
借着黑暗,她未如往常一般躲避,而是直直地望着他。
他轻启唇,要说什么,下一瞬却又哑了声。
他还是张了口:“我不逼你,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再想想?”他的声音很温柔,即便因为身高的原因他俯视着她,可这番话如何听,他都才是低头的那一个。
姜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想的,她还未拒绝,就被他捏住了手。
他没有直接牵她的手,而是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望着她,身后的丝线一点点扯出血肉,他将一切隐匿在黑暗之中,对着身前的少女温柔地表达心意。
“寺庙的事情是因为徐宴时而起,幕后真凶是身在废宫的太子。那日你门前的刺客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的安排,为的是取你的性命。”
姜婳怔了一瞬,那件事情同徐宴时有关,她心中是有猜测的。但是她从未同太子接触过,为何太子会如此对她。
青年温柔的声音继续道:“太子是‘戏弄’徐宴时的真凶,他安排一切,为的不是取徐宴时的性命,而是用徐宴时同皇宫中那位博弈。虽然太子因为殷家的事情被废,但是太子暗中培养的势力,天子其实一直在放纵其成长。”
他同她一点点讲清其中的利害:“徐宴时对于天子和太子而言,也只是一颗博弈的棋子。在皇位未定之前,谁都不会取他性命。”
说道这句话时,青年温柔的声音止了一瞬。
“但小婳,你不同。”
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一直很轻,此刻也没有刻意加重。他轻声道出对她而言残忍的真相:“对于那些人而言,一个姜府不受宠的庶女,同蜉蝣无异。他们不在意你的生死,这一场针对你的刺杀,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玩弄’徐宴时所附带的潦草一笔。”
姜婳怔怔地望着他,有些惊讶。她有些不知是因为徐宴时,还是因为他。他同平日不太一样,今日同她说了好多话。
她的眸中映出青年的倒影,夏日的风吹动窗边的布帘。
似乎已经说了很多,接下来的一句也不过是附带。青年的声音又轻了许多:“小婳,我很怕我护不住你。
他捏着她的手腕的力道松了一分。
“我怕你受伤,怕你哭。我安排了寒蝉,安排了晨莲,可好像还是护不住你。你还是会在船上遇见满身是血的徐宴时,还是会遇见不怀好意的司礼,暗中还是会有一支箭,对准你的心脏。”
他的手又松了一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茫然和无措,他看着她,像是看着儿时那只护不住的小猫。
只是还是不同的。
对那只被长老们扔出去的小猫,他唯有怜悯。
可对于身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满心惶然。
他松开了她的手,一双凤眸盈着失落。昏暗之中,向来矜贵的青年红了眸,他望着对面的少女,轻声乞求道。
“小婳,我们成婚好不好。”
姜婳怔了许久,昏暗之中,她看见了青年泛红的眸。她茫然地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她为何有一日能够在向来清冷矜贵的青年眼中看见......虔诚。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谋求吗?她想了许久也未想到。
有什么东西像是冬日的雪,缓缓地在她的心中撕开了一道口。那口很小、很小,但是足够让姜婳迟疑一分。

随后,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地轻:“不好。”
他眸中的雪撕开了她心的一道口, 可雪是冷的, 她的心是热的。她不要在意心上的这一点雪,那箭向着他去时很可怕,但如若原本是向着她来的,她反而没有那么怕了。
她沉默着眼, 向后退了一步。
青年欲牵住她的手一瞬间落空,她望向他, 轻声道:“夫子, 夜深了。即便如夫子所言,那些人想杀学生。今日夜如此深了, 便是定日子, 也该是隔日了吧。至于司家,学生明白了, 学生不会再同司洛水来往了。”
其实本来她也不准备再同司洛水来往, 只是她不会向身前之人道明。
她唇微启,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了一句:“以后也请夫子,在箭向学生而来时, 不要再挡在学生身前。”
“夫子比学生要金贵万分。”
她并不认为她在这世间无足轻重。
只是若是这个人是谢欲晚,他护了她两世, 于她而言有无上的恩情。她便是将他同神佛一般供奉也不为过, 如若是她,她愿意是那个‘轻’。
至于蜉蝣。他言她是那些人心中的蜉蝣, 不过就是因为他们身份尊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
可他同样拥有至高的权势,是不是在他心中,她也只是如蜉蝣一般。
姜婳望向谢欲晚,没有再哭。
她只是淡淡地想,他无需如此庇护一个如蜉蝣般的生命。就如同他往日同她所言,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若她真如蜉蝣一般毁灭在这场斗争之中,这也是她的命。
她不认命,即便身如蜉蝣,她依旧会挣扎着走向未来。
但......不需要他。
一只泛着寒光的箭射入她的心脏,她应该会很疼吧。但是她总觉得,再疼,也没有上一世那十年疼了。
起码箭所带来的疼痛只是一瞬,可那是泛着苦涩的整整十年。
她无心责怪他,甚至谈不上迁怒。她的手指颤了一瞬,她只是、只是真的怕了。
青年垂眸站在她身前,她已经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了。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天色晚了,夫子回去休息吧。”
少女的声音很轻,若是这夜间有一分吵闹,谢欲晚便该听不见了。
可偏偏深夜寂静,每一个字都传入他的耳中。他怔了一瞬,心中泛开的酸涩夹着疼,恍若丝线挣扎着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由心开始蔓延,到四肢,到指尖。
他抬眸望向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此刻他矜贵的表象下只有一地狼狈,他惶然地发现自己寻不出法子。
他能在她身边安排很多人,她知晓了也从未责怪她。
但是人再多,他也会日日担心。
他的小婳,面对那些明里暗里的冷箭该有多么怕。
他想同她成婚,并不是因为丞相府需要一个主母,也不是因为他心中那褪去浅薄的爱意,更不是为了束缚住她。
他只是......想让她自由。
她想查清当年的事情,便无需因为姜府的限制畏手畏脚,甚至有时需要通过伤害自己才能达成目的。
她想同寻常女子一般走在大街之上,带着姨娘招伙计开铺子,就不用担心姜府的报复和旁人的欺压。
他不想她因为那日的刺杀担心受怕,也不愿意她再有任何一分可能置身险境。
可比起那些,她似乎更怕他。
如若不是他完整记得那十年发生的一切,他可能也觉得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才能让向来坚韧的少女眸中露出如此的惶恐。
他定是做了什么。但是......他好像不知道。
谢欲晚沉默许久,还是轻声道了一个‘好’。他转过身,轻着步子走了出去。少女侧身所看不见的身影里,青年浑身萧瑟地垂着眸。
待到门被轻声关上后,姜婳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她眼中似乎也下了一场雪,只是雪化了,化成了温热的泪,她轻声哽咽了许久。她并不知道是为何,可能是因为青年泛红的眸,也可能是因为那一句揭开她所有伪装的——‘小婳,同我回家好不好。’
她哽咽着,许久也未停下来。
心中那片雪,化了化,化了化,却还是轻柔冰凉的一片。
莫怀在门外听见了一切。
他望着前方的公子,犹豫了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反倒是青年先说了话,他垂着眸,声音很淡:“莫怀,吩咐下去,将商阳的势力都撤回长安。”
“所有势力吗?”莫怀眉心微蹙,难得反驳了一句:“有了账本,再有一月,我们便能查出——”
青年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所有。”
莫怀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当年公子的父亲谢大人被陷害贪污,于闹市斩首,夫人自缢,全族流放,家破人亡。
其背后有一条完整的关系链,追查到最后,线索断在商阳。
公子这些年培养出的大部分势力,在几月前全部都调去了商阳,就是为了尽快查清当年事情的真相。
那本账本只是经过他手,他并没有看见账本中的内容。只是负责账本的暗卫暗中同他言,再需要一月,依靠账本就能寻出当年的叛徒了。
可......今日公子同他言,要将商阳的人全都撤回来。
因为什么,莫怀虽心知肚明,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一两句。这些年公子都在为了这件事忧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线索,怎可如何草率。
似乎不用回头,谢欲晚都知晓莫怀的反应。
他没有同莫怀言很多东西,只是平静道:“那方账本是她给我的。”
这里的‘她’是谁,两人都无需点明。莫怀一怔,却又用担忧的眸光望向身前的人。这般拙劣的谎话,公子便是能骗过他,能骗过自己吗?
即便没有那方账本,他们的人也会在商阳一带寻线索。
一是为了当年的事情;二是为了不让天子忌惮。即便公子同天子少年情谊,互为知己,但那毕竟是至高皇权,如何容得一点侵犯。公子此时将所有势力调回长安,那些人必然会听到风吹草动。
这般,公子前几个月告假,不参与朝中事务,避开阴家贪污一案,便成了无用功。
莫怀知晓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隔日,他就听见了在废宫中照顾太子的那个老太监暴毙而亡的消息。那老太监,从前是阴皇后身边的人,后来阴皇后难产而死,老太监就到了东宫照料太子。
太子是他一手照料大的,这话都不过分。
前些日子太子被废,老太监是明面上唯一一个同太子一起留在废宫的人。
如今......老太监死了。
莫怀心中叹了一口气,望向了远处在一颗梧桐树旁的公子。
随后,他就发现,公子也同这世间的庸俗的男女一般,将手中的红布条系在了梧桐树的枝丫上。只是旁人想系得越高越好,公子却只是系在了矮矮的一处。
他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公子写的什么。
公子不信神佛,自小便不信,莫怀从未想过,有一日公子会因为爱慕一人做这般的事情。他向着公子走过去,准备汇报下面传上来的情报。
还未走到时,他便看见了梧桐树上飘扬的红布条。公子的字很好认,他看见上面的字时,怔了一瞬。
红布条悠悠在风中飘着,属于谢欲晚的那一方上写着——“愿姜婳一生喜乐安康。”
莫怀望着远处的公子,昨夜屋内的灯燃了一夜,他并不知道公子做了怎样的决定。只是他知晓,从那东宫的老太监死的那一刻,这长安城的天便该变了。
无论是太子还是司家,至此之后,都再无暇顾及姜三小姐了。
他随着公子一同下山了,听晨莲说,姜三小姐要待到明日才回姜府。他望向一旁的公子,轻声道:“公子,不再住上一夜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不同姜三小姐一同回去吗。
可手执诗书的青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眸中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莫怀还未说什么,车窗外突然传来了苍老的一声:“施主留步。”
是住持的声音。
谢欲晚放下手中的诗文,下了马车。他望着对面的住持,不知为何,住持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施主可否同老衲到后山竹林中一叙?”
他没有拒绝,淡声道:“住持请。”
两人步行到了后山那片竹林,一夜之间,葱郁的竹林满是枯黄的叶,地上上已经成为了枯黄的一片。
前日谢欲晚在竹林中挖过酒,那时竹林还是葱郁的一片。
他望向住持:“是生了蝗灾吗?”
这般景象,他只在六岁那年流放的路中见过。
住持摇了摇头,手不住地拨着木珠:“施主,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这竹林的因和果,在它还未生长之时便被决定了。昨日的葱郁,今日的枯黄,只在一念之间。”
住持眸中满是不忍,说完这几句话,眼中的花白又苍老了几分。明明在夏日,他却裹着厚厚的袈裟。
只是说了两句,住持就咳嗽了起来。谢欲晚望着,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透支着性命。
他无端觉得这一切有些熟悉,无论是面前这个苍老的住持,还是这一片枯黄的竹林。他寻都不到一丝同此有关的回忆。
他知晓自己应该是丢失了什么,可他的面上是如此地平静。
他望着对面的住持,躬身行礼。
君子如玉,淡漠如风,他轻声道:“在下知晓。”
住持不能再言,他望着青年淡淡远走的背影,一声又一声地道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等住持停下,他唇边已经涌出了血,顺着他苍老满是沟壑的脸向下流。
一旁的小和尚于心不忍,只能转过了身,这是师父自己选的道,他不能置喙。不知等了多久,等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小和尚连忙转身,小心去探住持的呼吸。
待到手指尖还有温热的时候,小和尚泪流满面。
这便是师父选择的道吗?适才若不是那位公子止住了师父口中的话,师父再透露一句,便是七窍流血而亡。
就像这竹林,本也是那位公子的道。
看着落满一地的枯黄,小和尚一声又一声念着佛语。
徐沉礼望着面前老太监的尸首,眸中多了一丝深沉。
老太监死的很安详,浑身上下只有脖颈处那一道细细的伤痕。可就是这一道细细的伤痕,无声无息取了老太监的命。
徐沉礼沉默不语,他知晓,这是那人给他的警告。这次只是老太监,下一次......便是他了。
他的身后出现一人:“主子。”
徐沉礼眼睛从老太监身上移开,眸中是隐忍不发的怒火:“是谁擅作主张,愚笨至此,为什么要去惹那个疯子,当年那疯子陪父皇打天下时,用的阴狠手段他们是不知吗?”
他身后那人低垂了头,眼见着主子怒火越来越重,他踌躇之后,小心道:“是司礼。”
徐沉礼一方石块直接砸了过去:“他是疯了吗?真以为谢欲晚这些年不动司家是因为他那顽固的父亲有多大权势,当年他文采不如人被谢欲晚夺了状元之位,他真以为当初夺得榜首的是他,现在他便成为当朝的丞相吗?”
望着老太监的尸体,徐沉礼怒火中烧。
他手下怎么会有司礼这般不会审时度势的废物,被司家养的仅有一副皮囊,如此简单的事情都能给他招惹如此大的麻烦。
徐沉礼身后的人小心道了句:“要不,我们将——”
一句话还未说话,徐沉礼已经一块玉坠扔了过去,眸色深沉:“今日这话,你说出来了,就自己去领死。同他为敌,你是疯了吗?”
“那,我们——”手下有些惶惶,他未曾想到谢欲晚都杀了自小伴主子长大的太监,主子带他还是如此态度。
“去赔罪呀,让司家上门赔罪,去送礼,去给姜三小姐送礼。”
看着手下的一群草包,徐沉礼整个人都是阴森的。又想起这是因为他那无用的弟弟引起的麻烦,他眉心不由又深了些。
如若不是顾及着父皇,他早杀了徐宴时那胸无点墨的废物。
思及此,他望着地上老太监的尸体,到底还是怔了一瞬。他半跪下来,为老太监合了眼。发现老太监的人同他说,看见老太监的尸体时,老太监的手上还端着为他熬的粥。
徐沉礼垂了眸,手不住地捏紧。
隔日清晨,晨莲端着一碗素面,敲开了姜婳的房门。
门隔了许久才开,姜婳沉默着一双眸,轻声道:“晨莲,晨好。”
晨莲弯眸一笑,她的小姐即便心情并不好,每日见她的时候,还是会温柔地同她打招呼。
她将手中的素面递了过去,让姜婳看看。
素面飘扬着竹香,细细看,素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竹笋。素面本就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如今混着被切得细细的竹笋,很适合作为清晨的膳食。
姜婳怔了一瞬:“是后山那片竹林吗?”
晨莲点头:“嗯,这几日下了雨,奴今日去看时,发现冒了些竹子。奴同僧人说,僧人应了,奴便采了些。今日的素面是奴亲自做的噢,不过不一定好吃,小姐要尝尝吗?”
她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姜婳。
姜婳自然轻声应下,让出了身子。晨莲端着素面从她身旁过去,望着素面中的竹子。也不算骗小姐,只是这竹子不是这两日采的,下大雨后的第一日她便去寻了。今日她想再去寻些新鲜的时,发现竹林已经枯死了。
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枯死的竹林,旁边还盘坐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轮番为竹林诵经。
晨莲望了望自己的手,昨夜又沾了些血,她这般的人,是听不懂佛门的慈悲的。这般想着,她转身笑盈盈望向姜婳:“小姐,快来。”
姜婳坐到了桌边,拿起筷子,轻吃了一口。
晨莲坐在她对面,撑着手,弯着眸望着她:“小姐,好吃吗?”
姜婳抬起眸,点了点头:“好吃。”说着,她又挑起一口,往嘴里送去。
晨莲眨了眨眼:“小姐,真的好吃吗?”
姜婳咽下了口中半生不熟的面,小声道:“有些没熟,熟了的很好吃。”
晨莲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小姐原谅奴,奴第一次做嘛,半生不熟也很正常。不过熟了的部分很好吃吗,那奴还是很厉害的。”
她眨着眼,望着姜婳。
姜婳又往嘴中送了一口,不知为何,想起那日船舱上半生不熟的粥。
晨莲还在她耳边轻声道:“所以小姐,如果面没有熟就要告诉我,就像小姐如果不开心也要告诉别人。告诉奴也可以,告诉橘糖也可以,写信告诉姨娘也可以,不要自己闷在心里。”
姜婳一怔,轻声应下。
晨莲又笑了起来:“小姐也是个小骗子,不过没关系,奴不介意。”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颗白色的月牙糖,放到了面碗旁,眨了眨眼。
这一颗,真的是她连夜下山拿的。
只拿了一颗,所以她只‘允许’小姐再伤心一些。
姜婳一口一口咽着口中的面,她按照晨莲所言,挑看起来熟了的吃。偶尔也会吃到一两根不那么熟的面,但是滋味的确比直接吃要好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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