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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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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
不知为何,姜婳还是抬起脚,触碰了那片新叶。
就好像一直有一道声音在潜意识中同她说——
看,这片新叶是为你生长的。
她的手轻轻碰了碰,在相碰的那一瞬间,周围枯黄的叶都恍若被风吹动一般。恰巧这时有一阵风吹来,簌簌的叶落下,却唯独避开了姜婳。
姜婳望着漫天枯黄的竹叶,眸怔了许久。
一旁的住持抬起手,行了个礼:“在施主来之前,我们已经为竹林诵了半月的经书。施主那位友人口中的东西,老身今日也会下山送至皇宫。这竹林后有一间寮房,施主今日可要住在这间寮房中。”
姜婳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望着施主,轻声道了一声:“多谢。”
她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例如住持待她的态度,例如为何要为一片竹林诵经,例如为何住持会愿意为了谢欲晚连夜去皇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但一切如谢欲晚所言,他并没有骗她,这便够了。
只要他能无恙,便够了。
住持带着她去了竹林后的寮房,他们还未过去之时,已经有和尚过去简单打扫了一番。晨莲上前推开门,寮房内很干净。
姜婳望着四周,突然看见了屋子旁那一个坛子。
看见她的眼神,住持道:“是梨酒,从前老身还是个小和尚时,这片竹林就在了。到了时节,师父会用在这片竹林中酿梨酒。只是和尚该守八戒,师父酿酒只是为了磨炼心性。那些酒后来都被送给了有缘人。”
住持望向外面的竹林,想起了儿时师父曾经对他言。
“这片竹林不归属于远山寺。”
他那时尚小,疑惑道:“那归属于谁?”
师父那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长大你便知道了。”
住持望向身前这个望向那片竹林的小姐,心中轻叹了一声,世间因果,皆系于一人之上。
他如今已经只剩下数年可活,如何也算长大了。也的确如师父所言,他明白了这片竹林不归属于远山寺。
因为这片竹林,归属于他面前这位小姐。
姜婳蹲下身,望着面前这坛梨酒。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日,谢欲晚抱着一坛酒站在她门前。她已经忘记那日有没有月光了,只记得青年如月一般的眼。
她怔了许久,起身望向住持:“我那位友人口中让住持您送去皇宫的东西,是何?”
住持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姜婳。
姜婳打开,眸凝了一瞬。
木盒之中,安静摆放着一颗舍利子。
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那一片枯黄的竹林,在隐秘之处又冒出了几片新叶。住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向着一片竹林望去,心中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那位施主能够回头,便是幸事。
姜婳下了山,昨夜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并没有。
她只是在那张木床上躺了一会,便安静地入睡了。待到醒来,天已经亮了。她推开门,晨莲恰好从远处回来。
见到她醒来了,晨莲轻笑着道:“小姐,晨好。”
她轻声应了一声:“晨好。”
她正在梳洗,晨莲打开木盒,将里面的素面拿出来。梳洗完了,姜婳坐在桌前,静静地用了起来。
她望向外面那一片竹林,突然有些怔住。
还是枯黄的一片,但是好似浅了一些。但如若细看,她却又寻不出什么差别。她收回眼神,咽下了口中的面。
想到昨日那颗舍利子,姜婳想起昨日住持所言。
那是上一任住持圆寂留下的舍利子,依照先帝所言,此舍利子可救赎一人之罪孽。姜婳垂下了眸,心中有些不安,
若是按照住持所言,谢欲晚给她的法子,竟然是担下杀害司礼的罪责。
......舍利子可护住性命,其他的呢?
那些流言蜚语已经在长安城中传开,闹得沸沸扬扬,他又要如何去做。
姜婳想不通这些事情,但心又安了一分。无论如何,起码他不用再在那大牢之中了,起码他的性命暂且护住了。
马车驶在下山的路上,清晨的光透过车帘照了进来。
少女轻轻闭上了眸。
皇宫中。
望着木盒之中的舍利子,和舍利子旁一身染满血的雪袍。
天子盛怒:“谁让你们对他动刑的,朕未曾吩咐,你们怎么敢对他动刑?”
下面的人一声不敢言,只是跪了下来。
正说着,天子咳嗽起来,几番之后,整个人跌坐在皇座之上。天子一张脸已经没有血色,此刻他望着那身染血的雪衣,双手颤抖。
一旁的太监俯身在地听候吩咐,身子瑟缩不敢言。这方血衣今日被丞相送入了宫中,他们不敢言什么,只敢呈上来。
谁对丞相动了刑,他们要如何知,他们都不知,到底有谁敢对丞相动刑。
许久之后,太监也只听见了一片寂静。
皇位上的天子垂了眸,望着那身血衣,一瞬间落了泪。在血衣旁,是一封青年手写的请辞书。
天子手颤抖着不敢拿起来,他向上望,想看一看天是什么颜色,可抬头却只看见了宫殿高高的屋顶。
他恍然间回想起了在雪之尚是少年之时,他们一同坐在皇宫的屋顶之上,望着远处和更远处的地方,一起说着海晏河清的梦。
那时他只是一个失意的太子,雪之也只是一个清风明月的少年郎。
雪之那时候人便已经很清冷淡漠了,但在他数次相邀之下,还是不顾礼数地同他一起爬上了屋顶。
他知晓雪之的过往,他其实要长雪之数岁,但于雪之而言,他是少年挚友。雪之于他而言,是世之知己。
那日在宫殿的屋顶之上,星河璀璨。他同他一起望着远处的一切。远处是灯火,一片又一片的灯火。
他的父皇平庸,沉迷酒色,任人唯亲,甚至有了废黜太子立尚在襁褓的皇子为太子的想法。他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好过,直到雪之来到他身边,雪之望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殿下,我可以帮你。”
少年清润的声音仿佛在他耳旁。
那时他对雪之言:“若我为帝,雪之为相。”
少年如朗月一般高洁,闻此言,一双凤眸神色平静,许久之后淡声应了他:“是,殿下。”

马车行至城内。
姜婳轻声让马夫停了下来, 晨莲掀开车帘,两人下了马车。姜婳望向自己腰间栀子色的荷包,犹豫了一瞬, 从晨莲手中接过绣着姜府字样的荷包。
她从里面拿了些碎银, 递给马夫。
马夫忙道谢, 也明白这两位小姐无需他再跟随了。想着昨日那位公子的吩咐,马夫道完谢就安静地驾车离开了。
待到马车离开后,姜婳同晨莲一同漫步在大街上。
没了昨日那场扰人心的雨,街上的一切都安静了许多。她细细听了许久, 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关于谢欲晚的事情。
但比起之前,流言蜚语已经少了许多。
似乎是长安城内出了新的乐子, 哪家的夫人同小厮有了私情, 还愿意一同赴死......
姜婳静静地听着,大街其实很吵扰, 但是她的心却无比地安静。听着听着, 大街上似乎也开始有为谢欲晚说话的人。
未明真相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昨日随着风雨, 关于谢欲晚的事情, 城中风雨了一日一夜。如今天晴了,该出摊的出摊,该逛街的逛街,也就‘安静’了不少。
但姜婳自然知晓,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夜之间流言满天飞,背后定是有人。如今流言悄然止住, 背后也是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几方势力在博弈。
她上一世虽然不了解朝政之事,但也明白谢欲晚手中权利之大。即便现在不是十年后, 他并未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但是也不该因为一个司礼就能下狱。
故而她慌乱过后,才能直接想到,这件事背后唯一能这般对谢欲晚动手的人——
只有皇位上的天子。
这是在谢欲晚刻入骨的规矩和礼仪之中,他唯一不会反抗的人。
上一世天子驾崩,按照天子遗愿,谢欲晚扶持太子登基。
太子无用,朝中大多事务都丢给了谢欲晚,但谢欲晚十年间不曾言说一句,平静地为太子打理着这个天下。
因为君臣,也因为如今的天子。
她不曾问,但是明白在谢欲晚心中,天子是不同的。
天下谁会同天子为友?
谢欲晚会。
姜婳心生出一股沉闷,如今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是天子在用司礼之事同谢欲晚博弈。
但即便博弈,为什么要对谢欲晚动刑?
这天下几分是谢欲晚为天子谋夺来的,天子难道不知吗?
姜婳垂下了眸,想起面色苍白衣袍染血的青年,心中有些疼。她踏入一旁的茶楼,想听一些关于司礼事情的消息。
入了包房,一室茶香,她的心安静了些。
她望着茶盏,想着住持口中那颗舍利子,还是未想明白。
谢欲晚知晓司礼背后的利害关系,为何要在如何尴尬的时间点去动司礼。即便司礼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有不得不动的理由,也应该先从司家下手。
想了许久,姜婳知晓自己应当是想不明白了。
想起青年身上那一身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垂眸掩住了神色。
她其实从来不在意什么司礼,司礼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如何死,因何死,同她并没有半分干系。
她只是看不得谢欲晚那般在牢中。
茶楼向来是消息散播最快的地方,说书人也经常会按照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编写话本。姜婳望着屏风外的说书人,耐心听着他口中的话。
她足足听了一个时辰,说书人都要下堂了,都未提到谢欲晚一句。
她抬起眸,环顾四周,适才她倒是从周围宾客的耳中听见了一些东西。例如昨夜天子咳了血,怕是时日无多。
姜婳又饮了一口茶,眸色淡淡,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此后几年天子都是‘时日无多’。知晓今日从茶楼听不见什么,她饮完了这一杯茶,便同晨莲离开了。
走出茶楼时,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望了望天,天很蓝,很亮。她抬起头望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再垂下眸时,手中突然多了什么。
她将手掌心打开,是一颗白色的月牙糖。
晨莲在她身后,依旧是往日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小姐,今日的糖。”
其实最近有些忙,她已经几日未吃糖了。当初晨莲来丞相府,橘糖拖晨莲带来的那些月牙糖,算着应该也没剩多少。
姜婳垂着眸,轻声道:“晨莲,橘糖给我的糖是不是要没了。”
晨莲弯起了眸,将手中四五颗月牙糖全部藏到身后,认真道:“奴算一算,是没了,当初橘糖说,如若糖吃完了,让奴去府中寻她要。”
两人心照不宣。
又走了一段路,姜婳看见了从前那家酒楼。
酒楼旁有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卖篮子前的花。比起从前,小女孩唤人的声音大了些。
她本来绕过,再让晨莲去给些银子,但那小女孩似乎也看见了她,忙提着一篮子花追了上来。
追上来的时候,小女孩的眼睛还是泛红的,看着刚刚哭过不久的模样。
见她追上来了,姜婳也就没有动,只是浅浅笑道:“许久未见。”
小女孩一双眸红红的,从花篮最深处拿了一枝花递给姜婳。
“小姐,这是最漂亮的一朵野栀子,很香的。”
小女孩不擅表达,她望着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姐,未曾说,自从那日之后,她每日都会将在城外采到的最好的一支花单独放在一旁。
每日小女孩都在想,要是今日能够遇见那位好心的小姐,一定要将最美好的一朵给她。
晨莲用帕子包着,递给了姜婳。
姜婳望着手中的野栀子,轻轻嗅了一下,很香。她从荷包中拿出银子要给小女孩,小女孩却红着眸对她摇了摇头。
“不用了,小姐,娘亲几日前已经走了。因着小姐给的银子,娘亲走的时候有一顶好好的棺材。”
姜婳一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只是轻声问道:“每日卖花能养活自己吗?”
小女孩点点头:“能养活自己的。”
姜婳看着小女孩纤细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头。她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衫处处打着补丁,但是洗得很干净。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模样,她提着一篮花在酒楼前,怯生生同她道。
“小姐,请问需要花吗?”
姜婳认真地看了小女孩许久,轻声问道:“你娘亲走了,如今一个人在街上卖花,姐姐担心你,你愿意同姐姐回家吗?”
她神情温柔,就好像是很自然就说出了这些话。
但只有她身后的晨莲知道,小姐其实犹豫了许久。她们在马车之上时,小姐就看见了这个卖花的小女孩,她随口提了一嘴小女孩的眼睛是红的,小姐在车上只是轻声应了一声,但是下车后还是向着小女孩在的方向走过来了。
晨莲望着面前的小姐,又看向小姐身前的小女孩。晨莲没有说话,脸上的疤痕有些发烫。
姜婳温柔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花很香。”
原本还垂着眸故作镇定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姜婳轻轻摸着她的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寒蝉从远处出来,悄无声息到了两人旁边。
姜婳同小女孩说了一两声,将小女孩交给了寒蝉。同她们告别的那一瞬,小女孩眼中的泪很快就止住了,她回望了姜婳一眼,随后安静地寒蝉走了。
姜府的事情尚未解决,她暂时不能将人带到身边。等到谢欲晚此次事情的风波过去之后,她想将人送到姨娘身边。
姜府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小女孩在姨娘身边,也能陪伴姨娘一些。至于小女孩,她的确担忧。
还未长大,浑身灰扑扑的,一张脸却很是白净。再长大些,一介孤女,她有些怕。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够做些什么,姜婳是愿意的。
大街上依旧吵吵嚷嚷。
晨莲笑着道:“小姐有开心一些吗?”
姜婳望了望小女孩的方向,轻声道:“姨娘会很开心的。”
许久之后,她又轻声补了一句:“晨莲,我也很开心。”
她望着手中被帕子包着的野栀子,白色的花瓣上面满是露珠,看得出来小女孩一直将这株花保护得很好。
姜婳停下了脚步,望向了面前的府邸——谢府。
今日未下雨,晨莲上前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同上次不一样,大门很快开了。
开门的人是姜婳和晨莲都不熟的侍卫。
见到是他们,有些疑惑:“请问小姐是哪家的小姐,拜访是为何事,我好进去通报给我家主子。”
谢欲晚在牢狱之中,丞相府中哪里还有什么主子。
姜婳眸一瞬间变淡了。
那侍卫见她们不说话,原本的恭敬态度也没了,眉宇之间带了些不耐烦:“小姐?”
似乎一夜之间,丞相府发生了些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不是丞相府的人有的礼数。倒像是......
姜婳望向丞相府内熟悉的一切,也没在意侍卫的态度,轻声问道:“请问府内如今是哪个主子?”
侍卫神色僵硬了一瞬,许久也未说出主子的名号。
姜婳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侍卫的衣衫出发现了‘谢’字样。只是这‘谢’,同丞相府一般用的‘谢’的样式,并不太相同。
是商阳那边的字样。
果然,下一刻侍卫就道:“我们主子是谢家一族的长老,便是丞相大人也要让三分。”
姜婳望着侍卫,侍卫突然觉得有些发寒,直接将门闭上了。
姜婳望着紧闭的门,望向手中的野栀子。
此时,莫怀从府外向她们走来,平静道:“小姐,先同我走吧。”

姜婳没再问什么, 听见‘谢家长老’四个字,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从前因为橘糖的事情,她有了解过一些关于商阳谢家的事情。在前世这个时间点, 商阳谢家对于谢欲晚的钳制还是很深的。
甚至连暗卫营, 都是在她同他成婚一年后, 才彻底到了谢欲晚手中。
如若刻薄一些,谢欲晚前半生都只能算是家族的棋子。谢家那些长辈和小辈,都如水蛭一般,趴在他身上吸血。
这些是她很久以后才了解到的事情, 那时谢欲晚已经权倾朝野,谢家也早已不算什么。即便她曾经暗中问过一两句, 他也只是垂着眸轻描淡写。
她随着莫怀到了一旁的一处酒楼, 莫怀未说什么,先是同小二点了一些菜。待到同小二交涉完, 他脸上没有什么神情说道。
“已经过了日午, 小姐先用膳吧。”
姜婳望着莫怀,轻声应了一声。
过了日午, 酒楼的人并不多。小二很快就将菜端了上来, 姜婳看着一桌子的菜,都是甜口。
她用筷子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放入嘴中,垂下了眸。
吃的没有什么滋味, 她怔了一瞬,放下了筷子, 望向对面的莫怀:“丞相府是怎么回事?”
莫怀垂下眸, 许久之后才道:“如小姐所见。昨日那几位长老匆匆忙忙赶来,说既然公子出了事, 府中需要他们来主持事务。”
姜婳蹙眉:“消息从长安传到商阳,最少需要两日。长老们从商阳到长安,最少也要两日。只是这般算,长老们从知晓消息到赶到长安,如何也需要四日时间。如今距谢欲晚入狱不过两日,长老们是如何知晓消息并到长安的?”
莫怀摇头,诚实道:“我不知。”
姜婳眉心微蹙,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许久之后轻声骂了一句:“欺人太甚。”
她如何想,这件事情也只能是天子的手笔。
皇宫内。
徐沉礼跪在大殿之中,望着皇位之上的天子。
“父皇。”只这一声,一方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你怎可打断宴时的腿,那是你的亲弟?”天子一边咳嗽,一边怒斥。只是因为声音虚弱,听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慑力。
太子没有避开,任由砚台砸在自己头上。
但天子用的力道并不重,砚台到太子身前便落了下去。徐沉礼抬起眸,望向天子:“父皇,宴时坏了我们的计划。”
“那你也不可打断他的腿,他是皇子,是你母后怀胎十月——”
徐沉礼直接开口打断了这话:“父皇,是因为他母后才会死!”
天子想说什么,却又失去了力气:“他是皇子,尚未婚配,你打断了他的腿,他日后要如何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看见天子如此孱弱,徐沉礼知晓自己在这场同父皇的战役中,终于取得了一点先机。
他望着父皇,近乎残忍地说:“他只是皇子,也封了王,父皇你为他赐个封地,再赐一门婚,将他赶出京城就是了。至于断腿的事情,便说是因为狩猎掉进了陷阱之中,被机关夹断了腿。”
语气仿佛在处理一个牲畜,而不是自己嫡亲的弟弟。
天子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太子。
这是他同柔意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为他取名徐沉礼,希望他一生能沉心静气,温和有礼。
他同柔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对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嫡长子,他们自然也宠爱万分。
还在东宫时,他和柔意便在想,日后要将打下来的天下交到沉礼的手中。
那时先皇待他并不好,即便身为皇太子,亦会受到许多地方的克扣与针对。柔意生下沉礼之时,恰逢父皇听信旁人谗言对他忌讳莫深之时,他们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柔意因此坏了身体,后来生宴时之时,才不幸难产去世。
那时沉礼不记事,他也就没有将这些事情同沉礼讲。按照沉礼的性子,若是知晓柔意难产有他三分的责任,沉礼定会被自责所困。
至于宴时,柔意也的确因为生宴时所去世。即便他告诉自己,稚子无辜,但是看见宴时,他便会想起柔意去世之时那双痛苦的眼。
故而他没有办法像爱沉礼一般去□□时,他将宴时给了柔意从前的乳母养育,可他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乳母苛待宴时,待到他知晓之时,宴时已经长大了。
万幸,宴时眼中并没有任何不满。
......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抵是那一日沉礼实在无礼,他生气之余对沉礼道了一句:“徐沉礼,且不说朕可以有继后,即便是嫡子,也还有宴时。你若是再如此不学无术——”
那日他话未说完,因为一向同他顶撞的徐沉礼直接跪了下来认错。
“父皇,我错了......”
一向固执的沉礼竟然直接哭了。
他那时叹了口气,却没有看见这个孩子眼中的阴鸷神情。
从那以后,沉礼对宴时的针对便开始铺天盖地了。他也说了几次,但是没有什么成效。渐渐地他发现,只要有宴时,沉礼在许多事情上便会用功许多。
他便放纵了......
能够成为下一任天子的磨刀石,也是宴时之幸。左右沉礼一直也很有分寸,只是这一次太过分了些。
天子沉声片刻,蹙眉道:“沉礼,那是你的亲弟,不是你的仇敌。”
徐沉礼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依旧有一分不满。
天子叹了口气,宴时的事情并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他望向下面的徐沉礼,脸上原本的怒火也褪去了大半。
“司家同丞相的事情你准备如何?”
说道徐宴时的事情,徐沉礼都没有太大的情绪,但听到这句话,徐沉礼整个人眉心都蹙了起来:“是司礼做下的事情牵连到了我。只是被那小姐摔了一方玉,何至于要那位小姐的命。那小姐偏偏又救过丞相的命,是丞相唯一的学生。”
说到这,徐沉礼望向天子:“父皇你知道的,我对丞相没有半分嫌隙之心。”
天子不曾点破,但他知晓,沉礼的确对雪之没有半分嫌隙之心。沉礼无论是登基,还是登基后,都要依仗雪之。
以沉礼的才能如今绝不足够打理好一个国家,但只要有雪之在,这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雪之虽然从不曾站队,但是以他同雪之的关系,和他对雪之的了解,雪之那般的君子,待到沉礼上位之后定是会细心辅佐。
以雪之的才能,当初能够为他夺得这个天下。
如今即便是辅佐一个心智有缺的人,亦足够了。更何况沉礼并不是心智有缺的人。只要沉礼能够上位,一切其实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要沉礼日后不是昏庸到雪之所不能容忍,都能够安稳在皇位上坐一生。
即便沉礼昏庸到雪之所不能容忍,以雪之的性子,亦只会从宗族之中寻一位适合上位的人,取代沉礼。
雪之是万万不会以臣身上君位的。
天子叹了口气,望向下面跪着的沉礼:“昨日雪之送来了一件血衣和一封请辞书,沉礼,你手下的人,对雪之动了刑。”
徐沉礼怔了一瞬,望向龙座上的天子。
他吩咐过手下人,一定不能对丞相有半分苛责。他犹豫道:“是不是老三或者老五的人他们做的,他们希望丞相同我心生嫌隙——”
说到一半,徐沉礼止住了,他突然想起来从司礼的事情开始,他同丞相之间就已经有了嫌隙了。
他疑惑地望向高座上的父皇,轻声道:“父皇,在司家和丞相之间,父皇为何要选择司家?便是司家满门,如何抵得上丞相一人。”
天子怔了许久,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宫殿。
许久之后,徐沉礼听到父皇哑着声音的那一句:“因为雪之是君子。”
雪之这般的君子,受世间礼法的束缚。
故而即便雪之手中有足够推翻皇位的权势,但他还是会安静地抓入大牢。就像待到雪之从牢狱之中出去之后,看见丞相府已经被谢府的长老们占据,依旧会安静地接受。
在君臣之间,在家族之间,像雪之那般的君子只会接受。
待到雪之的势力被一步步蚕食,彼时他再去同雪之详谈。
毕竟,他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打压雪之。如若雪之能够心甘情愿地辅佐沉礼上位,一切又都好说了。
但是司家就不同了,那日他如若没有应下司御史的请求,司御史转身就会去投奔三皇子或者五皇子背后的母族。
彼时,沉礼的登基之路只会变得更艰难。
孱弱的天子咳出了一口血,望着白帕之上的血迹,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留下了一滴泪。
是他对不住雪之。
大牢内。
姜婳看着莫怀上去同狱卒交涉,莫怀塞了许多银两,又说了许多话,狱卒们才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待他们走过时,狱卒还低声道:“只能在牢房外,半个时辰。”
莫怀低声应了一声,姜婳望了狱卒一眼,发现就是上次徐宴时带她进来时守门的那个狱卒。徐宴时带她来时,狱卒直接恭敬地将钥匙塞到徐宴时手中。
姜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眸垂了垂。
谢欲晚的牢狱在最深处,三人一同走了许久才到。昏暗的长道,泛着一股血腥味,已经第二次来了,姜婳还是有些不太能适应。
到了牢狱深处时,晨莲和莫怀守在拐角处,姜婳一人上前。
她手中拿着一盏烛火,只能映亮眼前的路。待到到了谢欲晚牢门前时,她透着烛火,望向谢欲晚。
因为狱卒没有将钥匙给她们,这一次她只能隔着牢门望着里面的谢欲晚。
他面色依旧很苍白,雪衣上还是沾了些血迹。雪衣上的血迹比起上次要浅了些,想必是换了一身。
她垂下眸,从身后拿出包裹,将里面干净的衣裳递了进去。烛火映出少女窈窕纤细的影,恰好在青年触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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