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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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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谢欲晚赠她东西时,都只是淡淡地垂下头,摊开她的手,将东西放置在她手中。
即便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也换不来青年的一句介绍。
或者他会直接将东西放置在她的梳妆台上,她的床边,她的窗台上。甚至偶尔她翻开许久未打开的柜子,也能发现里面放着他为她寻的东西。
姜婳垂下了眸。
那只是一间无比寻常的院子。
但是谢欲晚,如若你深夜推开窗,能够看见月下满树的梨花。

她只身站在一片昏暗之中。
她的身后燃着火光, 光顺着甬道一点一点变淡。最远处,狱卒数着手中的银两,时不时晃动一下荷包。
姜婳望着那甬道的最深处——
此时还空无一片。
她应该安静一些, 再安静一些, 可却莫名地有些慌张, 像是旷野中突然坠下了一颗星。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一颗星。
若是一定要说,她大抵也只会垂下眸轻声道——
天上的星星有很多。
她抬眸向甬道深处望去。
似乎过了许多,她才看见了那道身影。
青年一身雪衣,染着淡淡的血痕, 身姿颀长,君子如玉。因为一直在牢狱之中, 青年头发只有一根简单的玉簪, 雪白的衣袖下,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他淡淡垂着眸, 神色平静——
直至看见了她。
几乎是对视的一瞬间,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青年淡淡地望着身前的少女,他并不知晓, 她出现在此处意味着什么。
他停了下来。
此时他同她之间的距离, 只有短短的几步。
他只要向她走过去,曾经他无措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可青年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瞬。他望向她,想起那日少女透过牢门伸进来的手。
她的背后是一盏微弱的灯,将她的影子同他的人交叠。
他望着她, 曾在一刹那屏住呼吸,可下一瞬, 她拉住了他的手, 下意识回握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舍不得。
即便是在卑劣地利用少女的怜惜, 他依旧不舍。
就像现在,那欢喜如雪在他心中压了一层又一层,压垮了一片又一片枝丫,凝住了流动的湖水,变成茫茫的冰原。
可他依旧不舍。
他抬步向着少女走去,少女始终在原地,认真地看着他。
终于,他停在了她身前。
少女轻声拥上来,抱住了他。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抱住了他。她的手穿过雪衣,在他身后扣住,将自己整个人都落到他的怀中。
她的身体同她一般温热。
谢欲晚心中那片雪,化了又化,化了又化,最后变成了潺潺的溪流。溪流旁,是冰原,是被雪压断的树枝,溪流的远处,依旧是皑皑的雪。
他怔了许久,到底是拥住了怀中的人。
即便此时这般温情是因为恩情和怜惜,又如何呢。
......他爱她。
甬道依旧昏暗,两个人相拥着,都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到他的胸膛处,他抬起手,轻轻地将她按向自己的怀中。
就像从前一样。
像每一次一样。
姜婳轻声呢喃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近乎安静地将一切讲给她听。
无人催促,他垂着眸静静地听着。
少女声音很轻,讲的其实也只是些琐碎的日常,但他一直听的都很认真。
夏日的雪衣并不算厚,染着淡淡的血。如若细嗅,能闻到淡淡的甜腥味。但姜婳却不太在意,只是抱住他,轻声地将这些日的一切都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那方她望了许久的月亮,想告诉他那小院推开窗满树的梨花。可到了她口中,最后又只变成了一句低声的呢喃。
变成了一句又一句‘谢欲晚’。
青年静静将她搂在怀中,贪恋着此时的一切。与此同时,那欢喜在心中铺了一层又一层,落到树上,细微的树枝被一次一次压断,大雪纷飞。
突然,少女在他的怀中,仰头望向他。
像是这些年的距离和隔阂从未存在,可即便谈论起上一世,如何随意的亲密其实也不存在。
但好似这一瞬,两人便都习惯了。
她望向青年那一双好看的眸,烛火昏暗,她不由踮起脚,做了从前便很想做的事情。
“谢欲晚,你闭上眼。”
青年安静地垂下了眸。
少女的指尖轻柔,顺着他的眼,抚摸到了他的耳廓。
本就昏暗,闭上眼,更是一丝光亮都没有。但他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像是雪地中的青竹。雪纷纷扬扬,压到了他的竹叶上,埋住了他的根,但他依旧平静地立在雪地之中。
姜婳用手轻轻描绘了一遍青年眼眸的轮廓,她认真地望了他许久。午夜梦回之际,她无数次在梦中所见到的那双绝望的眼——
原来是他的。
她的眸一瞬间红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怆从心底传来。她曾经无数次想,发生了什么,时常在她梦中出现的那个人才会拥有一双如此绝望的眼。
上一世,在她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婳不知晓,也问不出口。
或许就是如这一世一般,上一世即便在他权势最盛之时,谢家也同天子一同背叛了他。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泪,她无法想象她曾经围观的绝望来源于青年这双眼。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眸就红了。
她似乎变得很爱哭。
比从前那些苦痛的时候,还要爱哭许多。
是她的泪滴到了青年的手上,青年才睁开了眼。他垂下眸,望向正仰面望着她落泪的少女。他陡然有些慌乱,雪衣染着血,他只能用适才净了的手为少女擦拭。
“怎么了?”
姜婳摇摇头,如何也说不出梦中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她只是静静看着他,想起梦中那双绝望的眼,便忍不住落泪。
同她从前不一样。
没有那么撕心裂肺,也没有那么肝肠寸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痛。像是心脏中许久之前被埋下了一颗种子,许多年中,它一直在心脏中缓慢地生长。
其实也不算很疼。
只是看着他,便会有些忍不住落泪。
她抬眸望着他,轻声道:“谢欲晚,祖母要让我入太子府为妾。”
这是她适才没有说的事情,她原本不想说这件事情,因为她自己其实已经解决了。可是如若要寻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又再合适不过。
她宁愿让谢欲晚觉得,她是因为祖母这些肮脏的心思在哭。
谢欲晚一怔,放下了手。
青年的声音很轻:“不会的,只是一个太子。”
他神色同平时无异,仿佛这只是一句寻常的话。姜婳一怔,望向他,这其实不太像是谢欲晚会说出来的话。
“祖母同我说,只要我入了太子府,太子便会去同天子求情,你就能够平安无事地出来。”
少女的声音有些犹豫:“谢欲晚,我没有应。”
青年望了少女许久,轻声应了一声:“好。”
姜婳抬起眸,认真道:“是因为我知晓祖母口中的话都是假的,这不过是天子和太子的设计。可如若真的有一日——”
向来端方有礼的君子,第一次还未等她说完话,便开口打断了她。他认真地看着她:“没有这一天。”
“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他像是在袒露自己的罪孽:“永远没有。”
他一边期盼她能发现蛛丝马迹,例如在这场搏斗之中,他虽然身处牢狱,但从始至终并不是处于弱势,从头到尾他都卑劣地利用着她的善良和怜惜。
她所给予的那些怜悯,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姜婳垂下眸,轻声道:“好。”
没有这一天,她也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端方的君子便不该身处牢狱,更不该奔赴刑场。
少女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清冷淡漠,君子如玉。
她一瞬间想了许久,却又好似只想了他。
无论这一世的轨迹要如何变化,她都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拥有梦中那双绝望的眼。如若前一世,谢欲晚最后变得如此绝望,是因为天子、因为谢家、因为背叛的话——
那谢欲晚,就不要天子、不要谢家。
要她吧——
她不会背叛。
外面传来狱卒催促的声音,姜婳望向燃着火光的地方,谢欲晚静静地望向她。在少女回眸的那一刻,他收回眼,听见她轻声说道:“我们出去吧。”
他同她并排走着,下意识落她一步时,她也慢了下来。
他望向少女的衣裙,已经又脏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后面是无比深的昏暗,前方开始有隐隐的光亮。姜婳望向他,见他正看着自己的衣裙,想起那日自己同他说已经没有钱买衣裙了。
上一次只能算戏言,但这一次......
她的荷包空空荡荡,里面唯有一张地契。明明此时他只是看着她的衣裙,她却觉得荷包中的那张地契又在发烫。
路过狱卒时,她如寻常一般轻声道了一声。
“多谢小哥。”
狱卒想起适才收的银子,递给了姜婳一盏灯。
姜婳持着那盏灯,两个人一同迈出了牢狱。青年淡淡垂着眸,望着少女手中那盏灯,倒是少女回头望了一眼牢狱。
即便外面燃着火把,她还是记得里面泛着铁锈的昏暗。
“谢欲晚,还疼吗?”
青年一怔,明白她说的应该是那些不存在的‘刑罚’。
他淡淡摇头:“不疼。”说完,他就像前世一般,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灯盏。
月光淡淡地照在两人身上,马车在不远处,青年持着一盏灯,身后是一身素衣的少女。在狱卒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姜婳悄无声息地牵住了青年的衣袖,就像是从前一般。
远处,莫怀和晨莲立于月光之下。
先是晨莲听见了声响,她不由顺着月光望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公子和小姐。晨莲怔了一瞬,弯起眸,歪了歪头。
一旁的莫怀静静地看着晨莲脸上的疤,随后也望向了远处的人。
晚风轻柔,天有繁星。
淡淡的月光照着路,少女望着身前的人——
是一身雪袍的青年。
她停了下来,望着青年的背影,声音轻而温柔:“谢欲晚,我们回家好不好。”

第八十五章
风拂过青年的长发, 他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适才她说了怎样的一句话。他手中的灯笼摔落在地上,里面的灯芯跌了出来, 就像是他的一颗心, 也跌了出来。
灯笼破了个稀碎, 灯芯碰到地面,很快也化为黑色的一片。
一时间,他们之间只有淡淡的月光。
可适才灯光太亮,如今月光太淡, 映不亮青年的脸。他转身望向少女,神色不明。刹那间, 他的四肢被欢喜裹住, 唇齿却被愧疚缠绕。
他心中那片皑皑的雪,一瞬间倾倒。
树枝落了一地, 同雪滚在一起, 又被漫天的雪覆盖。从前那片冰原,遥遥望去, 都是雪白的一片。
向来矜贵端方的青年, 眸中罕见地闪过一分茫然。他知晓自己拒绝不了,但是她是因何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因为他雪衣上淡淡的血迹,因为那个充斥着甜腥味的怀抱,还是因为他被夺去的府邸和那些背叛。
说到底, 只是因为怜惜。
但终有一日她会知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不过是他计谋中的一部分, 他也只是一个卑劣的利用她的善心和怜悯的小人。
谢欲晚眸色复杂, 可他在望向她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
“好。”
他内心波涛汹涌, 声音却格外地平静。
他知晓他不该是如此反应,可他不知道他还能有什么反应。他望着她,发现此时她亦看着他,正对着他轻笑。
她的笑很温柔,像江南三月的花。
见他一直看着她,少女歪了歪头,双手捧起荷包。
谢欲晚望向少女白嫩的掌心,上面躺着一个杏黄色的荷包。荷包扁扁的,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打开了荷包。
青年的手指修长,待到他触碰到荷包里面的东西发现是一张薄薄的纸时,不由怔了一瞬。他垂下眸,将那张纸从里面拿出来,摊开,发现是一方地契。
姜婳抬眸望向他,轻声道:“谢欲晚,我们的家。”
青年捏着纸张的手一瞬间收紧,他望着面前的少女,发现她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们的家。”
姜婳有些脸红,却还是认真说道:“是一方不大的院子,不过住你、我、橘糖、晨莲、莫怀、寒蝉肯定够了。旁边的邻居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小孩。每日晚间时候,院子里面都能听见小孩的读书声,不过小孩读书的时候,经常会读错字。以后如若我们住过去了,偶尔可以隔着墙同小孩说一说话。邻居家的娘子做的饭菜很香,上次我去的时候,看见了炊烟,闻到了饭香。”
她细致地那日看到的一切都描绘给他,并刻意隐去那没有前提的‘住你、我’。
地上那盏灯笼早已没有了丝毫光亮,只有淡淡的白烟从木炭上面燃起。头顶的月亮淡淡地转了个身,将自己的半边身子藏入了云中。
姜婳望着谢欲晚,她提了那日看到的所有事情,唯独没有提那一树梨花。
最美好的事物,她希望他能亲眼看见。
谢欲晚捏着手中那方地契,眸一瞬间泛红,他不知道为何他的小婳能够如此好。
她每次见到他,都在哭。他同她那些苦痛的回忆纠缠在一起,从前她那些逃避,那些说辞,让他知晓她从未忘记那些苦痛。
而如今,仅仅只是因为在她眼中,他陷入了泥沼,她便不再管顾所有,甚至不再管顾自己,向他奔来。
她越是如此,他越感知自己的卑劣。
可他还是应下了那声‘好’。
他望着手中的地契,手不断地收紧,姜婳轻声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谢欲晚,轻一些,再重的话我们今日便没有地方去了。”
几乎是一瞬间,青年的手就轻了起来。
淡淡的月光下,青年眸色复杂地望向面前的少女,少女眸中盈盈笑意,轻声同他说着今后的一切。
偶尔,也会稍稍地停下来,问他一些东西。
她丝毫不提丞相府的事情,也不再提他日后有什么打算,她甚至不知朝堂局势。谢欲晚望着姜婳,像是要将她望入自己的余生。
可余生漫漫,他看见的只有她的妥协。
因为他深陷泥沼,所以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哪怕她也会同他一起陷入这片泥沼,她依然没有丝毫犹豫。
谢欲晚说不清,他清晰地明白她并不是因为爱意。
恩情、怜惜,或许还有上一世的一些东西,交缠在一起。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小婳原本就是如此纯善。
所以才能被他如此贪婪地拥入怀中。
谢欲晚抱住了月光下的少女,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藏起自己泛红的眸。
欢喜同愧疚在月光下打架,谢欲晚说不出是谁赢了,只知道这个人是她,他似乎永远舍不得。
哪怕当初设下计谋,亦是因为他从她眼中看见了苦痛。
那句因果始终环绕在他耳边,在他一次次的吐血和昏迷中,他逐渐明白,他需要早为她做打算。
他那时并不知晓自己时间还有多久,但有于陈和司礼的事情在,他知晓他改变的因果会施加在他身上。但是太子是一个避不开的隐患,所以他原本所想的是,将太子、司家、姜家乃至静王府一网打尽。
只是动太子,势必会动龙脉。从一开始他便知晓,这是一条死路。但是对于她而言,这是最安全的法子。
可如若他可以同她相伴余生,他不在意这个天下谁为王。
左右他都能左右。
就在此时,姜婳轻声说道:“谢欲晚,好紧。”
说这句时,少女的眸中带了一丝笑意。其实也没有很紧,只是她好像听见了青年哽咽的声音。
听到她这句话,谢欲晚下意识松开了手。姜婳向着谢欲晚望去,在淡淡的月光下,果然看见青年那双泛红的眸。
青年自己似乎并不知晓,只是垂下眸轻声同姜婳道歉。
姜婳怔了一瞬,为他泛红的眸,也为这一声道歉。她想起上一世她问他:“谢欲晚,你爱我吗?”
那时青年沉默了许久,才淡声道:“为何要这样问?”
她不知那时他知不知晓,也不知道为何他会给出那个答案,但是她觉得现在他应该知晓了。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会为他所落泪。
就像她一样。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眼,没有再轻易说出那个‘爱’字。在她漫长的余生之中,他们都有无数次机会,将现在作为开始便好。
她没有再牵起他的衣袖,而是将手递给他,轻声说道:“谢欲晚,话本子里面都说,回家应该牵手。”
她笑意盈盈,青年将自己的手同她相握在一起。
月光淡淡,他望着他们身前的路。破损的灯笼在他脚前,不远处莫怀和晨莲正在说着什么事情,在马车的外面有一盏同月光一样淡的灯。
青年静静地望着姜婳。
姜婳也没有再逃避,轻笑着望向他。
一瞬间,他心中那一片雪,轰然倒塌。漫无边际的雪在他身体之中四处蔓延,寒和涩,欢和喜不断地交缠。
青年唇边含了淡淡的笑,轻声道:“好。”
少女弯起了眸。
似乎他只需要做到这样,她便已经很满意了。
谢欲晚望向她的前路,那是一条对于她而言并不算好的路。
她甚至没有同他说,要他放下长安的事情,同她和姨娘去江南,也没有问他从牢狱之中出来了之后官职和府邸要怎么办,甚至她也知晓他可能前途多舛、朝廷中处处是敌。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就顾自跑入了泥沼之中,牵起了他的手。
笑像是春日的花。
一句又一句同他说着‘回家’。
谢欲晚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他只是在想,如若这样她可以在他身旁一生,他即便一无所有又如何。
只是这到底是欺骗,如若有一日她知晓了这些,她要如何看待这些她付诸的善意。
谢欲晚有些发冷,彼时他又要如何面对她。
两人十指相扣,青年的手还是如往常一般寒凉。已经是夏日,天气开始有些燥热,姜婳望向两人相握的手,想起从前冬日时,他都会在屋外温了手,待到手被水烫得暖和了,再进来抱她。
谢欲晚的手很好看,像是白玉一般。
也只有在冬日,在要抱她的时候,才会微微地染上些红。
姜婳抬眸,望向谢欲晚。
她其实不太知晓很多东西,但是又好像逐渐开始知晓,哪怕是上一世,她身旁这个人亦是爱她的。
他待她的好,别无所求。暗中做的许多事情,从未向她吐露过一分。她依旧不明白为何,但是以后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她可以慢慢地去问。
月光下,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谢欲晚踏过那盏被摔碎的灯笼,心中的雪止不住地下,那些崩塌的一切开始重建,却又在下一刻崩塌......

两人一同到了马车上。
晨莲跪坐在桌子前, 斟了两杯热茶,分别递过去。在望向谢欲晚时,晨莲的眸在他染着淡淡血痕的雪衣上停了一瞬。
雪衣上是新鲜的血。
晨莲望向面前眸色淡淡的公子, 也没说什么。
姜婳接过热茶, 轻轻地抿了一口, 咽了下去。淡淡的苦涩味道在唇齿中蔓延开,她却浑然不觉。
此时谢欲晚正在她对面,她抬起头,就能同他的眸对上。
那方属于她的杏黄色荷包, 此时正在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他没有太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
夜间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马车一路都行的很平稳。莫怀在外面驱着车, 里面的三人都很安静。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青年站立在门前, 望着这方简单的院子。夜已经很深, 家家户户都吹灭了灯。唯有这一处小院,里面被莹莹的烛火映亮。
晨莲上前推开了院门, 轻声笑道:“公子, 小姐,进来吧。”
青年回身,垂下的手中握着那个杏黄色的荷包。
他望向身后的少女,发现她亦看着他。
他温声道:“进去吧。”
姜婳轻声道:“好。”
就像是从前无数次她曾经在院前待他回家一样, 此时小院门上挂着的那盏灯笼,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不住映出两个人交叠的影。
院门被晨莲打开, 青年向院内望去,抬眸是簌簌的梨花。
他怔了一瞬, 月光下映出地上雪白的一片,细弱的花瓣随着轻柔的风,飘落在他手边,像是院内下了一场不冷的雪。
他身后传来少女温柔的声音。
“谢欲晚,是不是很美。”
他望着满树的梨花,轻声重复道:“......很美。”
一旁的厨房中燃起了烛火,传来晨莲使唤莫怀揉面的声音:“面粉,水,面粉,水,一样一样加然后揉在一起就够了吧,橘糖给我的册子里面是这样写的。”
“多少面粉......橘糖没写,要不你再加一些。”
听着晨莲同莫怀的对话,姜婳不由笑了起来。许久之后,青年也随之含了浅浅的笑。
姜婳从屋子中拿出笔墨纸砚,在亭子里面的石桌上摊平宣纸,细致几笔将小院的格局画了出来。
除开厨房,还剩五间房间。
月光之下,少女垂着眸,用毛笔在纸上画着:“这间屋子是你的,这间屋子是我的,这间屋子给晨莲和橘糖......”
青年一直看着她,闻言温声道:“他们关系不好。”
少女一下子咬了笔头,抬眸望向对面的人疑惑道:“晨莲和橘糖关系不好吗?可是......晨莲会将橘糖的糖带给我,也会将橘糖的话传给我,还会......还会用橘糖给她的菜谱给我做膳食。”
青年望向厨房,淡声道:“那晨莲做的东西能吃吗?”
他望着少女咬着毛笔的唇,眸不由深了一瞬。
姜婳下意识垂下眸,想起晨莲这些日曾经给她做过的东西。用鲜花裹着面粉的鲜花饼,没有馅的包子,半生不熟的面条......
她轻声‘啊’了一声,松开了牙齿。
青年淡淡看着她的唇,发现她终于放过了那支‘可怜’的笔。
少女俯头,将那间房中晨莲和橘糖的名字划掉,随后写上了莫怀和寒蝉的名字。还未等她再去其他两件房间分别写上晨莲和橘糖的名字,就听见谢欲晚轻声道:“他们关系也不好。”
姜婳一怔,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
她犹豫地看着宣纸上画着的五间房,手中的毛笔许久都挥不下去,像是这辈子都没遇见这么难的问题,索性将笔放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关系不好?”她疑惑道。
寒蝉同莫怀平日都没有什么交集,她的确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关系不好,还是谢欲晚都知晓的‘关系不好’。
青年望了不远处:“不知道。”
姜婳望着手中的五间房,轻声道:“那怎么办,这个院子只有五间房,总不能让他们谁住在厨房或者杂物间吧。要不晨莲或者橘糖来同我住吧......”
她声音有些低,却还是足够让对面的人听见。
青年清淡地笑了一声:“那晨莲和橘糖的关系可能会更不好。”
......
姜婳望了望周围的屋子,想着再多隔出来一间的可能性。
她垂着眸,画着桌上的图纸。如若将那边的一堵墙拆掉,可以试一试能不能隔出三间房间。
她一边算着,一边用图纸画着。
思考的空隙,少女如往常一般咬着笔。
青年始终淡淡地看着,见到那笔又被咬住,他眸停了一瞬。
随后,在姜婳未意识到之际,他伸手握住了那支毛笔。姜婳一怔,青年如白玉一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她听见他轻声道:“松开。”
一句‘松开’,她抬眸望向他,不但没松开,反而下意识咬紧。
青年一怔,手也停在半空之中。
同青年对视了许久,姜婳终于反应了过来,忙松开了口中的笔。青年的手本来握着毛笔的中端,一来一回间,手上便染了墨。
墨顺着青年修长的手向里流,蔓延进了衣袖中。姜婳一怔,随后看见那双修长的手淡淡垂下,墨如血一般,缓缓地顺着脉络滴了出来。
月光下,有一种难言的氛围。
姜婳抬起眸,让自己心思回到手中的宣纸上,轻声呢喃:“好像不能拆墙,那我还是让橘糖或者晨莲来同我......”
青年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声音很温和。
“让他们自己选便是了。”
自己选,三间房,四个人,一定会有一个人没有房。姜婳也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自己决定吧。
反正她的银钱全都没有了。
她看着桌上的笔,不由望向青年垂下的手,想起那从脉络之中滴下的墨。青年的手如白玉一般,墨痕像是血痕,缓慢而蜿蜒地从雪衣中流出来。
姜婳抬起眸,轻声道:“谢欲晚,会不会很疼?”
青年怔了一瞬,知晓她是在说牢狱中的事情。在她的想法中,他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刑罚,雪衣才能被血浸成如此模样。
月光下,她眸中的关心一览无余。
谢欲晚定眸望了许久,才轻声道:“不疼。”
他掀开衣袖,露出手臂,淡声道:“你看,都没有疤痕。”
姜婳认真看着,青年的手臂上的确没有疤痕,只有适才染上的淡淡的墨痕。她顺着他的手臂望向他的脖颈,青年的皮肤冷白,若是有疤痕会十分地明显,但是那些人也不会将刑罚用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她眼神最后停留在他胸膛上。
那日她扑进他怀中之时,嗅到了很重的腥甜味。她很清楚,那是血的味道。如若伤口不在手臂和脖颈这般明显的地方,就会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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