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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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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将册子背到身后,轻声道:“夫子现在方便吗?”
许久未曾听见的‘夫子’。
谢欲晚望着少女,姜婳弯着眸,同他对视着。
青年也笑了笑:“不太方便。”
姜婳轻声‘啊’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然后就被青年牵住了手。
即便是夏日,青年的手还是冰凉的。
姜婳的手几乎在被触到的瞬间就感受到了那股冰凉,她回过身,望向青年握住她的手,没有在询问什么‘方不方便’,而是乖巧被青年牵进了房中。
入了房间,姜婳将手中的册子拿出来,递给谢欲晚。
谢欲晚的头发也依旧散落着,姜婳望着,不由怔了一瞬。她一直知晓谢欲晚很好看,陌上公子,温润如玉,风光霁月。
起码单论皮相,她从来没有在这世间见过比他要好看的人。
谢欲晚平日都是规整穿着衣裳,束起头发,浑身一副冷淡模样。
如今披散着头发,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一副刚出浴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姜婳捏着册子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地将册子往青年面前送了送。
青年却没有接,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一时间,明明房间内不热,姜婳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了。
她以为青年会吻下来,毕竟她们上一世便是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她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同亲口说‘你可以吻我了’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青年手停了一瞬,最后抬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
他若无其事拿过少女手中的册子,开始批阅起来。
姜婳一怔,却又觉得寻常。
她望了望窗外,这是白日。
若非寻常,他从不白日宣-淫。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姜婳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手慌忙从谢欲晚手中拿出来,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谢欲晚,你房间没有冰。”
谢欲晚房间的确没有。
但是处处都是树荫挡着,其实也不算热。
姜婳胡说着,然后说来了一盆冰,姜婳望着白花花的冰,心中的热却更盛了。一种淡淡地被看穿的感觉从青年淡漠的眼神中透露出来,她望着望着,又有些‘不愉快’了。
他好平静哦!
姜婳望着对面的青年,他正认真地看着她答的册子。
少女无聊地移开眼神,她没发现,在她移开眼神的瞬间,青年的手指软了一下。
谢欲晚望着少女的字迹,她用的是他教给她的笔触。
这方册子很重要,他应该再认真看看,但是......有些看不下去。青年垂着眸,却不似姜婳心一般发热,如若一定要形容,也是泛冷。
他不知。
不知有一日她知晓了一切,该如何看待这些日的一切。
他不敢——
不敢再越界分毫。
这只是一场拙劣的谎,是少女太过善良,所以他一直未曾被揭穿。但他要瞒她一辈子吗?
谢欲晚望着对面的少女,捏紧了手上的玉扳指。
姜婳正望着窗边的蝉,她其实看不见蝉,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的树叶,但是她知道,蝉就藏在树叶下。
屋内本就不算热,又有了一盆冰,按照寻常来说,人应该都不会热的。
但是姜婳没有。
她听着蝉鸣,之前的心平气静没有了,她在想他为什么没有吻她。
她心跳加速了,他为什么能够如此平静。
这不公平!
少女轻轻咬着唇,心中莫名有些不甘心。她回身望向身前的人,发现他还在看那方册子。
她没有册子好看吗?
姜婳撑着手,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她本来想同他说姜家的事情,但是今日这一出,她现在莫名其妙不想说了。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但是姜婳已经开始放任这种奇怪了。
谢欲晚望着册子,想到册子对应的事情,心倒是慢慢冷了下来。
他望向一处,少女答完了题,还补了一句话。
那一处边角,少女隽秀的字迹写着:“谢欲晚以后不能当大骗子。”
......这不是她喜欢说的话,谢欲晚第一次觉得自己那日不该给少女那些话本。
谢欲晚淡然垂下眸。
他好像就是一个骗子。
姜婳望着谢欲晚,见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手下的册子,且看着看着,身上的气压还低了下来。
姜婳一怔,想着自己哪一题是不是答错了太多。
可想了数次,她还是觉得书中就有只需要变通一下的东西,她不会错太多。
少女咬着唇,心中更是剩了些愤懑。
见他许久都未望自己一次,又想到这几日青年早出晚归,姜婳手轻轻掐了掐桌子。
青年有所察觉,温声道:“怎么了?”
姜婳摇了摇头:“没有。”
少女的声音明显不是‘没有’的意思。
姜婳其实也不是不想说,她只是不知道心中这种想法她能如何说,一边看着青年的平静模样,她一边心中更堆了些奇怪心思。
直到青年长发垂到她手边——
她的手无意间碰到,发现长发末梢还有些湿润,适才给她开门的时候,青年应该刚擦干头发穿好衣服。
青年依旧是一身雪衣,里面有淡淡的纱布的痕迹。
见她不说话,青年蹲下来,一双凤眸望着她:“小婳,怎么了?”
青年蹲下来,姜婳坐在椅子上,两个人却是平视。
其实距离已经有些近了。
明明拥抱比这更近,但是姜婳却觉得这比拥抱要让人紧张。
她含着些委屈地望向面前的青年。
其实也不是委屈,就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似乎也不大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青年眼眸微怔的那一瞬,她在青年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她轻声吻了下去。

青年怔了一下, 两相对视之间,他看见对面的少女轻轻闭上了眼。
像是他夜间推开窗望见的无数的梨花,在风吹过来的那一刹那, 簌簌地落下。
雪白的身躯恍若冬日的薄雪, 一片, 又一片。
其中一片曾经轻吻他的脸颊、脖颈,最后落在他的手间。
蝉声鸣叫之间,他轻声开口:“姜婳。”
这个吻就这般止住。
少女抬起眸,怔怔地望向他。
他心中那片雪, 在这一瞬,恍若那片在冬日间被冻了七日的湖。
青年垂下了眸, 起身将人搂在了怀中。
少女的脸安静地俯在他腰间, 他逃避了她眸中的神色。他不知他在做什么,他弯下腰, 整个人将少女‘禁-锢’住。
只是他用的力道, 无比地轻。
她只需要轻轻向后仰动,便能全然挣扎。
谢欲晚垂下眸, 手放在少女肩上, 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在他那双下垂的眸中,含着无与伦比的苦痛。
雪是如此轻飘,可一片一片,那些愧疚终究压垮了一个君子的脊梁。
他看着自己利用少女的善良和怜悯, 哄骗着得到了少女曾满含希望的余生。从未有一刻,他如此正式自己的卑鄙。
他想到了那一声‘于陈’。
那些被他可以忽略的在少女同旁人身上发生的热烈。
他曾经只看见了少女眉目之间的笑意, 可是惶然愧疚之际, 他在梦中看见了她对面那个少年。
那个让她一句话都不曾听他辩解的少年。
他是在许久之后才知道,原来没有那么容易, 原来那些在当时未曾发作的醋意,后来会被回忆一次一次地翻涌出来。
她就像是他偷来的‘珍宝’。
即便在她在他身边之际,她依旧会为了于陈一次次对他说谎。
他也说了谎,可他还是好妒忌。
他似乎一生也难以在少女眼中再看见那样的眸光。
他不如于陈。
流亡的童年,腐烂的过往,同窗的嗤笑,权势的压迫。
矜贵清冷的君子从来没有因何自卑,可有一日,她唤不出‘于陈’名字的那一日,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卑是何种滋味。
是可望不可即。
他曾目视过那些他们之间发生的热烈。
他见过她脸上因为那个少年独一无二的笑,见过她因那个少年而生的犹豫,和眉目间的每一分美好。
可他呢?
谢欲晚不知。
他只能记住每一次少女扑入他怀中时,他于暗牢之中,她眸中含着泪。
他似乎只能用苦痛将她绑住,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青年垂下眸,抱住少女的手有些发颤。
他一下将人抱紧,心中一遍一遍道着‘对不起’。
他明明知晓一切——
可他......居然还是连坦白都做不到。
......他怕她离开。
青年雪衣单薄,少女鼻息之间满是雪松的香气,她垂着眸,心中有一处也戛然而止。似乎即便她再迟钝,也该知晓,这是拒绝。
无论这是源于什么的拒绝。
她没有挣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呆在他怀中。
她本来也不是一个热烈的人,此番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用了许久才积攒起来的勇敢。可她也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只是许久之后——
少女垂上眸,轻声道:“谢欲晚。”
她声音很轻,这一句话之后,再也没有说什么。
像是在回敬青年的那个‘姜婳’。
外面的蝉还在不知疲劳地叫着,一直叫着,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模样。
谢欲晚搂着怀中的人,手犹豫了一瞬,抚上了少女的头。
“姜家那边的事情,莫怀告诉我了,要回去吗?”
姜婳垂了眸,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所以是因为这件事情今日才回来的吗?”
其实不是,是因为她。
但青年还是应了一声:“嗯,莫怀同我说了,下午恰无事,便回来了。”
姜婳沉默了许久,她本来也在犹豫。
青年轻声为她分析着:“那些证据已经足够扳倒姜家了。太子这半月已经在绸缪,至多再半月,太子便会对姜家出手,彼时姜家所有人都会下狱。如若你回去,太子动手的前一天,莫怀会将你接出来。”
他像是在允诺一个礼物。
“小婳,到时候这世间就没有姜家三小姐了。”
青年声音温和,整个人恍若冬日的雪竹。
姜婳一怔,抬眸望向了他。她有时都不知,她究竟该如何看待他。
适才那番话,并不是青年在为她做选择。只是青年从她的犹豫间明白了她的想法,知晓她想亲自参与去姜家最后的覆灭。
姜家像是她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她要亲眼看着其万劫不复,那根两世的刺,才能被拔出。
姜婳轻声一哼,心中也不知该如何想。面前这个人,他总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偶尔给很多甜枣,再打一棒子。
适才她都闭上眼了,聪慧如他,如何会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他还是唤住了她。
回不回去姜家,她本来还在犹豫和摇摆。
这下心中带了些‘气’,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做下了决定。
少女的声音很轻,心中想了许多,但语气还是很柔和:“那我明日回姜家了,桌上的功课你记得看,那三本书我背了许久。”
青年松开了自己的手,轻声道:“好。”
外面的蝉依旧叫着。
姜婳回了房间。
她关上窗,轻轻地将自己埋在被子中。
她想着这些日发生的一切,轻轻地垂下了眸。
即便今日有些......不开心,但是这些日她还是很开心。
这个院子很小,远不如丞相府那样大,她同他也不在一个房间。她没有从前那么多的衣裳和首饰,也没有无数人的恭候和羡慕,她还是会偶尔见不到他,偶尔门前的那盏灯也还是会熄灭。
但她......很开心。
有橘糖,有晨莲,有寒蝉,有莫怀——
还有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会抗拒她的亲吻,虽然因为此她也有一点小小的生气,但是,姜婳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这份爱不一定能够跨越前世的一切泥潭,有时候她也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还是开心的。
夜就这样深了起来。
隔着几堵墙,青年望着少女交上来的册子。他依旧一身雪袍,头发依旧披散着。
夏日炎热,原本还有些湿润的长发如今已经全然干了,烛火映照下,泛着丝绸般的质感。
青年淡垂着眸,手许久都未翻动一页。
少女隽秀的字迹在他眼前,他望着那一行‘骗子’。
烛火映着青年的影。
在夏日独有的蝉鸣中,少女坐上了回姜府的马车。
橘糖望向一旁的公子,轻声道:“其实昨日小姐犹豫了许久,公子若是让小姐留下,小姐会留下的。”
青年许久之后才平静道了一句。
“你也知她在犹豫。”
橘糖一时失了言,她垂着眸,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小姐定是想回去的。
只是,她只是在想——
如若公子和小姐永远留在这个小院,不去管那些纷争和吵闹,公子和小姐就不会重复上一世的结局了。
她不想要那样的结局。
谢欲晚望着远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平淡唤了一句‘莫怀’。
莫怀出现在他们身后:“公子请吩咐。”
青年垂着眸,轻声道:“加派人手,守住姜家每一处,若是她有任何危险,直接出手。”
莫怀应‘是’。
日午时分,姜婳回到了姜家。
这一次马夫将马车停在了侧门,姜婳垂着眸,下了马车。
侧门半开着,马夫望了一眼姜婳,轻声道:“小姐请吧,是姜家的人吩咐的。”
这般特意吩咐她从侧门进的人,姜婳都不用多想。
晨莲整理着她的衣裙,姜婳应了马夫:“好,多谢。”
马夫是谢欲晚的人,自然受不得如此大礼,忙道:“小姐多礼了。”
姜婳望向这一方侧门,一些回忆从心中涌出。
面前这一方大大的宅子,像是安置着她大半生的苦痛。她靠近一步,心就疼一分,再靠近一步,心就再疼一分。
可这份从前让她绝望的苦痛,如今却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活生生的她,要看着日暮西山的姜府,一步步踏向覆灭。
姜婳提着衣裙,踏入了这方苦难。
小院已经许久未有人住,姜府的中的人也不会好心打扫。
可当姜婳推开门时,她却发现小院中很干净。
恰到干净的那种。
门上依旧有蜘蛛网,但是打开,里面就是整洁一片,就连树落下的叶子都安静地堆在一旁。
从前姜婳可能不知是谁做的,但是这一次,她或许知晓了。她望向院中的每一处,平视着那个如雪一般的青年的沉默的爱。
晨莲入了房间,收拾整理着。
姜婳坐在小院中的书桌上,想着这些日要见的人。如此忍耐不住,姜玉莹要如何面对那样的真相呢?
到了日暮时分,小院热闹了些。
姜婳看着敲门的丫鬟,晨莲正在收拾东西,她便去开了门。
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丫鬟。
丫鬟看着胆子有些小:“奴、奴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三小姐现在有时间去看一看老夫人吗?”
祖母卧床一月有余,今日她回了府,于情于理是要去看一看的。
但是祖母如今卧病在床。
为何生病,多半是因为那烧毁的佛堂惹了祖母的心病,祖母的心病是因为从前对姨娘做下如此恶事,她是姨娘的女儿。
祖母若不是要给自己添堵,如何会派人来请她?
但姜婳还是轻笑一声,应了。
“正好,这一月我在寺庙之中为祖母求了平安符。”
小丫鬟唯唯诺诺,忙道:“小姐一片孝心,感动神佛。”
姜婳没有再接声,吩咐晨莲一声,等晨莲出来同小丫鬟一同出了小院。
去往元宁居的路上,姜婳轻声问道:“在寺庙中我便常听闻,祖母整日昏迷不醒,如今祖母是醒着吗?”
小丫鬟迟疑一声:“奴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但是每日这个时辰老夫人都会醒一会,大公子让我这个时候来请小姐。”
姜婳轻声道:“知晓了。”
原来是姜玉郎的手笔。
姜玉莹应当是直接同姜玉郎说,用的还是祖母的借口,故而今日她回了府,姜玉郎便直接让祖母院子中的丫鬟来请了。
姜婳心中明了,细声问道:“祖母最近还是一直昏睡吗?”
小丫鬟明显是刚到祖母院中的人,陡然听见,犹豫了一瞬回道:“老夫人最近还是一直昏睡,偶尔、偶尔睡梦中会呢喃季、季姨娘的名字,所以、所以大公子这才让小姐从寺庙中回来,老夫人看见小姐了,应该、应该会病情好转一些。”
姜婳轻声道:“如此。”
半路被小丫鬟带着走到了另一条路,姜婳才恍然想起,原来元宁居已经被烧了。
远处还有一片海棠。
她轻轻捏紧手心,唇边含着轻笑。
到了‘元宁居’,姜婳入了屋子,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夏日闷热,想起祖母一直卧病在床,姜婳也就明白了。她望了一眼,祖母院子中盎芽之后的那个大丫鬟没有了。
如今院子中大多是些曾经的小丫鬟,例如去寻她的那个。
姜婳一边想着,一边望向病床上的老人。
只是一月未见,祖母苍老了许久,甚至现在这般远远看着,祖母比十年后还要苍老。
姜婳上前,轻声唤了一句‘祖母’。
昏睡的老人手指动了一下,许久之后,竟然真的缓慢苏醒了。
姜婳背对着众人,垂着眸轻看着床上的老人。
老人看见她的第一瞬,苍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泪花,瞳孔缩小了一些,随后即刻呼道:“是小婳啊,小婳来看祖母了,咳,咳......”
如若姜婳没有错过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可能也真的以为这是思念。
她轻声应道:“是的,祖母,我回来了。”
她轻声编造着这一段时间的经历:“祖母,小婳每日都会在神佛面前为祖母祈祷。小婳对神佛说,祖母是这世间最宽厚良善之人,神佛仁善,对着世间的恶人要惩治,对这世间的好人呀要善待。”
她眉眼柔和,声音很轻。
“祖母,住持同小婳说,世间万物讲究因果报应。好人好报,恶人恶报,像祖母这样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的话听在姜老夫人耳中,无异于诅咒。
姜老夫人心一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姜婳微微避开,关切地上前拍着祖母的肩膀:“祖母,祖母,你别吓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诵起了佛经。
姜婳背对着众人,望着祖母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她念的每一句,都是当初她为面前这位老人抄写的佛经。
那些最后燃给了老人对姨娘犯下的罪孽的佛经。
她念完了一页,轻声说道:“祖母,住持同我说,佛经是向上天的祈愿。只要心诚,只要心灵,神佛就能听见。神佛仁善,日后每日我都来祖母院中,为祖母诵读一小时的佛经。”
姜老夫人浑浊的双眼透出一丝害怕,却又口不能言。
鲜血从老人口中涌出,姜婳一边轻声念着佛经,一边拿帕子为她一点一点地擦拭。帕子很快被雪染红,但是姜婳面上没有一丝嫌弃。
她笑容温婉,整个人都十分柔和。
姜老夫人眼睛一点一点瞪大,最后直接昏了过去。
姜婳停住了手,将被鲜血染红的帕子放置在一旁的铜盆中。一旁的晨莲静静递上一方干净湿润的帕子让姜婳擦手。
姜婳擦干净了手,就那样坐在床边,对着姜老夫人念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佛经。
屋内的丫鬟面面相觑,心中都道这府中对三小姐不公,但是三小姐实在有孝心。
一个时辰后,姜婳轻声道:“祖母,那小婳先走了,明日小婳再来。”
老人脸色苍白,口不能言,最后望向姜婳的一眼,见她温婉柔和地笑着,老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深深地晕了过去。
出了院子,晨莲又递过来一方帕子。
月光静静照在少女的身上,像是一件霓裳。
姜婳轻轻垂着眸,轻声道:“晨莲,我同姨娘生的不像,只有我笑起来的时候,才有了三分江南的模样。”
晨莲望了望身前的人,笑着道:“那日后小姐一定要带晨莲见见季夫人,晨莲也没有去过江南呢......季夫人一定生的很美,才能生出这般美(好)的小姐。”
姜婳轻声一笑,也没有适才的失意。
“好,待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一起去看姨娘。”
晨莲上前一步,距离小姐近了些。
她自然知晓小姐是在报复,她很喜欢这样的小姐,虽然从前的也喜欢。
姜婳轻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今日老人吐的那一口血。
祖母,这是开始。
她总觉得,对比祖母对姨娘做的事情,她实在太仁善了。
故而,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开心。
即便姜府所有人千刀万剐,又如何敌得上姨娘的一根毫毛。
成为上位者,拥有欺压和报复的权利,是一件让不开心停止增加的事情。可那些既有的伤害,在发生之后,永远不会减少。
她唯一开心的,是她这一世护住了姨娘。
可她还是心疼从前在姨娘身上发生的一切,这份伤心,同她有时的开心,并不冲突。
当姜府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刻,或许她就能更开心一些了。
就这般散着步,两个人回到了小院。
姜婳入了屋,在窗前轻声诵读着今日朗诵的佛经。她抬眸,仿佛看见了漫天的火。
里面燃着的佛经,是她曾经一页一页抄写的,也是她如今要一日一日为祖母诵读的。
祖母最应该做的,便是日日回忆自己的罪孽。
她轻声笑着,许久之后,唇角又变得平直。她望着紧闭的窗户,开始想念小院的月亮。
姜婳掰了掰手指,轻声一怔。
原来才回了姜府一日吗?
她轻轻晃着自己的腿,却还是有些不太开心。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是眸垂下了三分。她突然想去给自己寻一颗糖吃,今日手上都的血,虽然擦干净了,但还是应该吃一颗糖。
其实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姜婳不想面对心中的情绪。
想到明日要面对姜玉莹,要面对姜玉郎,还要面对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姜禹。
原来太厌恶了,一想到会见面,心中就会生出疲倦。
姜婳知晓这样不好,但是她也没控制自己。不喜欢的人,本来就该不喜欢。
人遇见自己喜欢的事物会开心,遇见自己不喜欢的事物会不开心,本就是正常的。喜欢和不喜欢,开心和不开心,在这世间也是守恒的。
姜婳轻声对自己说着,随后蹲下身,去寻下面柜子中的糖。
她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糖了。
不仅没有糖,连装糖的罐子都没有了。姜婳一怔,才想起白日晨莲整理了一下房间,说‘糖放了一个多月也不能吃了’,便将糖都扔了。
罐子倒是留下了,在厨房里面。但是罐子......似乎自己也长不出糖。
姜婳一怔,还是有些想要吃糖。
她翻了每一个柜子,发现每一个柜子都被晨莲清理得很干净,嗯,一颗糖都没有的干净。
姜婳眨了眨眼,想着现在唤寒蝉出来去买糖的可能性。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
她回到小榻上,轻轻地晃着自己的腿。
适才寻糖都寻出了慌张的感觉,姜婳都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什么,月光映在她的身后,许久之后,她轻声一笑,其实她好像是知道的。
只是突然想到,那日橘糖对她说,从前谢欲晚总是罚她抄写佛经。
她很好奇,便问了问原委。
橘糖说的原委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探寻的,但是她垂下眸的那一刻,突然就想到了橘糖抄写佛经的那段时间,她屋子中那一满罐的糖和那日被糊上油纸的窗户。
其实是谁做的,如何做的,已经不需再考虑了。
她望着窗户,想起了开元寺那一排又一排的月桂。
这便是思念吗?
同思念姨娘不一样的滋味。
她轻声一笑,走到桌前,准备吹灭桌上的蜡烛。她轻吹了一口,烛火摇晃,映亮少女的脸。
姜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是很困倦,想着晚一些睡也没有关系。
从前在小院,如若他在,他总是会和她一起看月亮。
如今不能因为他不在,她就不看月亮了吧。像是有些赌气,少女就折返了回去。
她刚推开窗——
就看见青年正放着糖。

一颗颗糖, 圆滚滚的,就放在她的窗台上。
糖是她白日所见的云朵的颜色,在夏日晚间灯火的映照下, 白得更透彻了些。一种难言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青年似乎也未想到, 她会这个时间推开窗。
姜婳望着窗台上的糖, 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拿起了一颗,剥开了糖纸,放入了唇中。
如白云一般颜色的糖纸里面, 包着的糖也是白色的。
姜婳咬了一口,牙齿在糖上面咬出些许印记, 一股浓郁的荔枝香味从唇齿涌入鼻腔。
月光照着隔着窗台的两人。
姜婳轻抬眸:“谢欲晚, 天上已经有月亮了。”意思是已经夜已经深了。
青年淡淡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糖全部递了进去:“已经吃了一颗, 晚上不能再吃了。”
他声音很平静, 平静到姜婳觉得如一潭从不流动的水。她望向他,又轻轻咬了一口嘴里面的糖, 她顺势坐在窗边的榻上, 晃动着腿。
“谢欲晚,这次也是橘糖让你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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