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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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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声音平淡:“无需如此。”
徐宴时一怔,头有些不敢抬起, 他这些日想了许久, 明白这场有关皇权的博弈,他早已脱离不开。从前身前这个青年对他隐晦说的一些, 不是猜想, 而是他日后的必然。
他必将在通往皇位的路上一步步腐朽。
徐宴时抬眸,瘸着一条腿,站直。
他望着身前的青年,发现谢欲晚的眼眸面对他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地平静。他有些说不出地艳羡, 开口时却声音哑然。
他没有行跪拜如此大的礼,但还是瘸着一条腿, 顾自到了桌前, 斟了一杯茶。随后他双手捧着那杯茶,恭敬地弯下腰, 将手中的茶递到谢欲晚面前。
徐宴时没有多说一句,他对面的青年也只是淡淡看着。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从始至终,徐宴时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一直到谢欲晚接过那杯茶。
手中陡然一轻的时候,徐宴时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是心中那口气再也松不下来。他许久没有抬头,直到谢欲晚平静说道:“坐下吧。”
徐宴时在一旁坐下,谢欲晚坐在他的旁边。
“这些日的功课有学习吗?”
徐宴时一怔,手不由抓紧衣裳:“学了。”他甚至觉得,那日他那番话,在谢欲晚眼中不过是一场玩笑,因为那日他拒绝了后面的计划,却将谢欲晚给他布置的所有功课全都一一做完了。
青年的声音很淡:“如何算学了?”
徐宴时便轻声背诵了起来。
待到他将一切都向谢欲晚展示完,已经是日暮了。徐宴时知晓自己不该再叨扰,便开始请辞。谢欲晚没有礼貌性地挽留,只是吩咐莫怀去准备一辆马车。
在小院中,徐宴时一眼就看见了那颗梨树,因为树上的梨子看起来真的很好,黄灿灿的,一树都是,有些沉甸。
临走的时候,莫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梨子,递给了马车上的徐宴时:“殿下慢走。”
马车上,徐宴时看着手中的梨子,用自己华贵的衣裳擦了擦,随后直接放入了嘴中。将一块果肉咽下去的时候,他不由垂下眸低声道:“......真甜。”
送走了徐宴时,谢欲晚继续去了厨房。橘糖看着公子的模样,眨了眨眼,虽然她知晓公子这些日在厨房不断地练习是为了不知道几日后给小姐做上一顿午膳或者晚膳,虽然是同小姐有关的事情,但是公子这段时间花在厨房的时间还是太多了些。
但身为奴婢,她自然也不会劝阻,只能想着如何让公子放弃那两道最复杂的。学前面几道简单的,公子都......那些复杂的,她还是想让公子不要谋害小姐。
以小姐的性子,若是公子做的,即便是天下最不好吃的膳食,小姐都会说好吃的。橘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青年又烧起来火。橘糖轻声笑了笑,这般不用厨艺的事情,公子掌握的还是比较快的。
姜婳自起床之际,就开始黏着季窈淳。
用早膳的时候,姜婳望向对面的季窈淳,轻声道:“姨娘,用完早膳我们要做什么?”她这般说着,捏着汤勺的手却顿了一下,一看便是有心事的模样。
季窈淳声音很温柔:“去香房。”
“这样......”少女应了一声,开始默默用粥。
嗯......她其实也没有犹豫什么,只是,只是现在姜家已经没了,她便不再想唤姨娘为‘姨娘’了。从前她唤习惯了,自她懂事起,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姨娘都让她唤‘姨娘’。
但是‘姨娘’其实从来不是什么好的称呼,她咽了咽粥,想起今日早晨她对着镜子练习‘娘亲’两个字。
想到这,她不由咳嗽了起来。
季窈淳忙递了一杯茶过去,轻声道:“怎么了?”
姜婳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有些呛到了。”
季窈淳看着姜婳碗中的白粥,不由笑了笑。即便知晓她在说胡话,她也轻声应了:“那喝口水,不要吃太急,慢些吃。”
姜婳乖巧地点了点,轻声道:“好。”
少女埋下头,一边在心中轻声唤着,一边偷偷看着对面的......娘亲。
她首先在自己的心中给纠正了,随后开始尝试将记忆中的每个片段进行一一地替换,不过这些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她眨了眨眼,想着还是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用完早膳,姜婳准备随着季窈淳一起去香房。
去香房的路上,姜婳看见了前一世她为......娘亲立坟的那一间院子,院子半开着,姜婳不由往里面望了一眼。
她的身前,季窈淳停了下来,温声道:“要进去看一看吗?”
姜婳不自觉点头,随后牵住了娘亲的手,向着里面走去。门本来就半开着,走到门前,就能看见小院里面的半边风景。
可能算不上风景,因为是整整齐齐三座坟墓。
在从前她为姨娘立坟的地方,如今整整齐齐立着三座坟。季窈淳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最右边那一座是你外祖父,中间那一座是你外祖母,最左边最近的这一座是你舅舅的。”
一瞬间,姜婳的心陡然安静了下来。她望向一旁的娘亲,将人抱住。她犹豫了片刻,张开唇又几次闭上,最后声音几乎是透着衣衫传出来的:“娘亲,还有我。”
听见这个称呼,季窈淳一怔,随后更加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嗯,娘亲有小婳就够了。已经来了,要给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上柱香吗,这也算是你们第一次相见了。如若他们还在世上,看见小婳定然也是会欢喜的。”
姜婳忙应了一声:“自然是要上香的。”
说完,她向着一旁走过,很认真地点燃了香,随后行礼。手中持香的时候,她望着面前的三座坟墓,心无杂念,面色虔诚。她像是跪拜神佛一般,对着前面的三个人恭敬行礼。在她所知晓的故事里,她明白姨娘对着世界所有的爱的曾经的来源,都是面前这三个人。
她未曾同他们见过,甚至因为姜禹的关系,她也不太喜欢谈论血缘关系。但是只要是同姨娘有关的,就也是她很重要的人。
她一一将香插上去,随后走到了季窈淳身前。她垂着头,抱住了她。
季窈淳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姜婳闭上了眼。从前在姜家时,娘亲总是卧病在床,那时娘亲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有手能微微动一动。所以相较于拥抱和言语,抚摸是娘亲表达爱的方式。
娘亲的怀抱很温暖,从前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如今是一种清浅的草木气息。
午时的阳光很热,也很亮,似乎不会给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昏暗。在这全然的光亮中,姜婳抬眸,认真地望向对面的人。
她说的很小心又很认真:“娘亲,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季窈淳唇边绽开些笑,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就轻声应了:“小婳言。”
姜婳捏紧手中的帕子,犹豫了许久,却还是开了口,一字一句道:“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娘亲永远在小婳之上,娘亲永不可因为小婳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季窈淳怔了一瞬:“为何如此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婳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希望娘亲答应我,答应我一生都不会做那些事情。你适才已经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了,那就现在,当着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的面,娘亲同我起誓。”
季窈淳目光柔和地望着女儿,真的发起了誓言。只是在她快要说完时,姜婳慢慢地捏住了她的手,红着眸道:“娘亲,以我起誓,以小婳起誓。”
她没等季窈淳反应归来,已经一字一句为她轻声许完:“若娘亲有违此诺言,我姜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窈淳怔了许久,最后垂下了眸,一向温柔到骨子里面的人第一次有些沉默。可她也没有表达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又抬起手,一遍一遍摸着姜婳的头。
她对着女儿轻轻笑了笑,倒是也没有责怪,只是说:“小婳,下次不能这样了。”
姜婳本来是有些怕她生气的,见状自然直接点头,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没有下次了。”
牢狱之中。
姜禹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次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太子。
已经被牢狱折磨出了七分疲倦的姜禹望着面前的太子,声音带着怒火:“太子殿下,臣为您——”
不等姜禹说完,太子身边的太监已经一脚将姜禹踹倒了:“大胆,见了太子还不行礼。”
姜禹知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恭敬地行了礼,太监这一脚也让他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收敛了有些话,声音变得恭敬了些:“太子殿下,臣可是做错了何事?”
太子还未登基,按照常理,此时绝不可能来开罪姜家。更何况,姜家做的那些肮脏事情,大半的利益都是进了太子乃至......的腰包。这几年姜家虽然有所没落,但如何也没有到可以卸磨杀驴的地步。
太子冷眼看着姜禹,想起那一本查不出源头的账本,冷声道:“姜奉常,仅仅只是现在已经被揭露出来的事情,你已经其罪当诛了。若是还负隅顽抗,待到满城风雨,便不止是现在关在牢狱这般简单了。父皇念在姜家几代功臣,虽心有不舍,但是那些证据都是铁上钉钉。身为天子,父皇万不可行包庇之事。”
姜禹心一凉,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他一生为天子和太子做事,手上是沾了不少罪孽,但是罪孽在利益面前又算几分,天子和太子认利益不认罪孽,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
他刚欲反驳,一旁的太监已经将一个浸出血的木盒丢在他脚边。姜禹颤巍巍打开,发现里面是十根断掉的手指。他一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如今手虽然颤抖却还是没有吓得丢开。他望向面前的太子:“......殿下希望臣如何?”
他的手一只在发抖,太子看着,轻描淡写道:“姜玉郎平日干着编写经书的活,如今一个手指都没了,日后可如何养家糊口啊。还有,还有那名声大到孤都知晓的姜二小姐,掉在地上的宝珠还是宝珠的话,被研成粉末然后丢入泥沼的宝珠,姜大人觉得还是宝珠吗?”
姜禹浑身发抖,他声音颤抖:“你别动玉莹。”
这一句话让太子生了兴趣,姜禹不关心端了十指的长子姜玉郎,反而担心那姜玉莹。他望着姜禹,眸色冷漠。他其实觉得姜禹是一条好狗,就是有些贪心。但是这条狗如今被人送了一本罪证,他如若坐视不理,便要咬到主人了。
太子俯下身,在姜禹耳边说了句话,随后离开了牢狱。
......
姜禹彻底疯了,甚至笑了起来,他手中的盒子散落,十根手指散落一地。他大声痛哭起来,跪倒在地,随后一遍一遍地用头敲着地面。
他不觉得他错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斩草除根。
适才太子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话,正是于父自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他吩咐那个杀手的,这世间对这个事情如此在意的人,只有于陈。
只有于陈!
是他斩草未除根,他应该多派些人手,务必将于家所有人都杀死,而不是留了些漏网之鱼。他不知道于陈是如何搜集到的那些罪证,但是这件事情一定同于陈拖不了干系。姜禹手不断垂着地,只恨自己谋划半生,却在这里走漏了风声。
可悔恨之后,他又开始大哭。他的玉莹......他的玉莹没有他,该如何在这世间存活下来,应该早些给玉莹许个靠谱的夫婿的,他不该任由玉莹痴迷丞相那般不可得的人,是他的错。到这里,姜禹才留下‘悔恨’的泪水。
一杯毒酒在他身前,姜禹手颤巍巍放上去,却在下一刻被人打掉。
几乎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姜禹望向不远处,一个持剑的黑衣侍卫身后,是一身雪衣的谢欲晚。
姜禹像是看见了救赎,忙跪着求上去,手放在牢门之上。
“请大人相救,请大人相救,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请大人帮下官度过这一次难关,请大人相救!”
像是知晓只要谢欲晚在,牢狱就不会来一样,姜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戚,就好像真的有通天的冤屈。
但姜禹的一切,从始至终沾染不了谢欲晚分毫。即便在牢狱中,青年依旧矜贵异常,他淡着眸望向面前的姜禹,平静道:“如何算救?”
姜禹眼中升起希望,扣紧牢门:“大人带下官出去、出去,还有玉莹和玉郎......大人同玉郎是好友,看在玉郎的面子上,大人可否......”姜禹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那杯毒酒洒落在地上,四处都有被碎裂的杯壁溅到。
谢欲晚眸原先只是淡,听见‘玉莹和玉郎’时,却变得有些冷。他望向面前这个无比狼狈的人,声音平静:“只要出牢狱就可以了吗?”
姜禹立刻点头:“是,大人,多谢大人——”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怀手中的暗器打晕了。莫怀上前用钥匙打开牢门,将姜禹装到了一个袋子中。在他的身后,还有原本就被打包好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谢欲晚淡声吩咐道:“送过去吧。”
莫怀领命,对着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身后的人一人扛着一个布袋,出去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立在牢狱深处,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情。
太子出了牢狱,回了太子府。
一个太监在他轻声说了什么,他面色一喜:“先生来了吗,快请。”
太监随着太子的眼睛望去,看见了珠帘后一身青衣的青年。青年看着并不大,只是浑身上下都有些冷,看着倒是书卷气十足,只是任谁看久了,都不会觉得是一个书呆子,因为青年那双眼平静而淡然,却又隐着说不出来的阴鸷。
“先生,您来了。”太子鲜少对人如此恭敬,此时却是愿意亲自敬茶。
青年垂着眸:“殿下有礼。”
太子忙摇头,他知晓自身才能并不能打理好这个国家,身边必须要有人辅佐。父皇为他定下的人是丞相,但是因为司礼,丞相如今态度不明,他只能另寻人,然后他就寻到了身前这位先生。
聪明绝顶,却还谦卑。
这位先生一出现,就帮他解决了岭南那边的问题,后面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先生的指引下,他做的都十分出色,甚至被父皇夸赞了数次。一次又一次,让他对这位先生不由恭敬起来。
于陈听太子说着姜禹在牢狱之中的反应,许久之后,轻声应了一声。
到了夜晚,突然下了雨。
于陈放下手中伞,沉默地走上了茶楼。伞面还在落着雨,于陈安静地将其放在一旁,随后敲响了包房的门。
是莫怀开的门,于陈向里面看,便看见了一身雪衣的青年。他先是走进去,随后唤了一声:“谢大人。”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但是于陈知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于陈望向对面的青年,心中五味杂陈,发生如此多的事情,他再唤不出那声‘谢兄’。回望过去,他只觉得那些岁月如梦,泛着不真实的光华。
青年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身前:“天冷。”
天的确是冷的,虽然是夏日,但不知为何从傍晚开始狂风大作,诡异的风降了温度,后面又下起了大雨。于陈接过热茶,轻声道:“多谢谢大人。”
谢欲晚望向他,他眸中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道:“日后准备如何。”
于陈怔了许久,随后苦涩地笑了一笑。他全然没了在太子面前的模样,面上露出些许茫然,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于陈犹豫间,终于有了一副曾经少年的模样:“太子那边的事情应该暂时告一段落,我按照谢大人吩咐的一一同太子说了,太子如今很信赖我。陈离......陈离的尸体我还没有安葬,他应该也不愿意宿到长安,待到过段时间,替陈离参加完科举拿到官位之后我再将陈离的尸体送回去。只是......也进不了族坟。”
说道陈离,他眉眼间最后一分少年模样也消失了。即便是说到最后,于陈也没有哭,他像是无法再感知到一些情绪了,就像是那部分已经用尽了。
谢欲晚平静地听着,没有对于陈的决定做任何的表达。
于陈说完了所有,最后不知为何还是问出了那一句:“谢大人为何要帮我?”于陈望向对面的青年,其实答案昭然若揭,但是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声。
那日谢兄寻到他,将他父亲贪污的一系列证据直接摆到了他身前。他依旧不信,谢兄便带着他去见了一些被藏的更深的东西,当他目睹了姜家所做的事情,便明白他的父亲同那些事情脱离不开。
他的世界崩塌了一瞬,却还是不解,也不能释怀。于是谢兄设计让他入了太子府,一手让他参与了姜家的事情,直到那个杀手被送到他身前,他终于再也不能逃避。
从始至终,谢兄都没有说是因为什么。明明在江南时,谢兄便说了不会再插手后面的事情。他知晓是因为谁,但是他不明白,江南和长安有何差别。
想到这,于陈不由望向对面的青年。
青年正淡淡煮着自己的茶,许久之后,平静道:“这是她想做的事情,她不希望你走上一条歧路,为此她甚至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冒着危险想要救你出苦海。而我不希望她一番努力落空,你和陈离的事情她应该有所误会,如若还能相见的话,记得向她解释。”
谢欲晚抬眸望向于陈。
他很嫉妒。在小婳心中,于陈是很好很好的人,也是她欢喜的人,所以小婳愿意为了于陈做很多事情,不惜牺牲自己的谋划,不惜冒着可能的风险,不惜赌上自己的一切。
他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如何爱人。
他一边酸涩,一边又觉得似乎比他要虔诚。那时他想,果然同她有关的什么都是最好的,给别人的爱也是。
可后来他也得到了少女那一份勇敢,她也会哭着奔向他的怀抱同他深陷泥沼。后来他也曾想,会不会他也得了少女的一份眷顾,但是当她为了于陈下意识同他说谎的时候,他便知晓可能有,但是没有那么多。
即便他已经满足,看着看着于陈,他还是会妒忌。那些两世未尝过的滋味,如今在他心中不住翻滚,可无论如何翻滚,既然她想,他便不会让她之所想落空。
他不想少女赌上了自己的一切想要救的于陈最后还是陷入泥沼,所以他拉了于陈一把,他希望她永远如愿。

在这个雨夜, 月亮都不曾升起来。
故事恍若静悄悄地落下帷幕,一身雪衣的谢欲晚起了身,柔软的雪衣因为长时间的坐姿有轻微的褶皱, 但在他迈开步子的时候, 那些褶皱又化为虚无。
他淡着一双眸, 没有再看身后的于陈,向着门外走去。
莫怀在旁边拿出一把竹伞,轻声撑开......
无月无星,室内只留下茶炉上袅袅升起的烟, 于陈垂下眸,四下无人之际, 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外面的雨不曾停歇, 屋内的茶炉也不停地呜咽着,似乎这样就能掩过人的哭声。于陈跪在地上, 不知跪向何方, 最后端正地行了一个礼。
在看见于府满目疮痍之时,他立志要为父亲报仇, 他不曾有一刻想过原来在这场贪污的名号之中, 他自小敬爱的父亲真的是那个罪人。
他想不清,记忆中只有儿时父亲一遍遍教导他的模样,父亲的形象是如此高大伟岸,是如此慈爱威严。可就是这样的父亲, 犯下了欺君之罪,上贼船, 做贼事, 贪污灾银,为虎作伥, 不仁不义不忠。
他是不信的,可是所有证据都摆在他眼前,他知晓于府同姜府的关系,知晓父亲同姜奉常的密切,当那些书信、账本以及暗卫一一出现在他面前,他便不得不信。
于陈端正地行完了最后一个礼,沉默地爬起身。父亲无大仇,若真的要浅薄相算,姜家覆灭,此仇也算得报。即便他心茫然,亦无法再追责他人。
此次入京,一为父亲之事,二为陈离之事,如今父亲一事已算了结,几日前陈离又突发急病而亡。于陈望着外面瓢泼的雨,一时顿然茫然。若真要论,如今在这长安,他已然孤身一人、无所追求。
几月之后他入科举,然后夺魁为官......然后呢?于陈思索很久,始终寻不到一个答案。天下苍生之抱负,在他明晓父亲所作所为之后,已然化为云烟。若非用陈离的身份,他此生都是罪臣之子。
在这世间的道理中,罪臣之子如何堪高位。思及此,于陈倍感茫然。外面的雨似乎这一夜都不会停歇,到了深夜,茶楼逐渐安静了起来,于陈望着窗外的雨,一时不知该用何抒发心中之万千悲苦。
他想起适才谢欲晚离开时那些话。
他垂下身,像是君子被压垮了脊梁。不为什么,只为她看他之透彻,若非着急查清真相,他不会罔顾人伦走上顶替陈离之身份之道路。此番陈离同他一起到长安,若非她和谢大人插手,他必定会迈向一个通天的错误。
如若不是、不是阿婳,于陈垂头,痛哭起来,在这雨声斑驳的夜里,声音不小,也算不得大。若是旁的人听见了,也只会道上一句,世间各有各的伤心事,叹来叹气,也不过一句命运无常。
雨大,回到小院时,谢欲晚身上的雪衣还是湿了一半。
小院门前还是挂着一盏灯笼,只是风和雨时而悠悠,时而狂野,灯笼早就被淋得皱巴巴了,里面的灯火也早就灭了。
橘糖推开小屋的门,轻声道:“公子和莫怀回来了。”
青年淡声应了一声:“夜深了,睡吧。”
这便是‘无事’的意思,橘糖便又关上了小屋的门。莫怀将手中的竹伞收起来:“公子先回房间吧,那些事情属下现在去安排。”
谢欲晚垂了眸:“也不急,明日吧。”
莫怀手顿了一下,轻声道:“好。”
到了房间,橘糖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水,谢欲晚褪下身上半湿的雪衣,望着里面一层淡淡的血,平静地将雪衣放置在架子上。
温热的水裹着他的身体,不久之后,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从始至终,青年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大早,莫怀便出了门。
姜家那些人都被他们替换了出来,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宅子中。与其说是宅子,其实是另一座囚牢,昨日莫怀急着要去的原因其实是怕宅子里面的那些人直接将姜家的人弄死了。
若非特殊吩咐,从公子手中送过去的人,在这宅子中先要受十二个时辰的刑-罚。那里面的刑-罚,可不比牢狱中的小打小闹,莫怀不太确定姜家那些人能不能受得住。倒不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只是按照公子从前的意思,应当不是一夜就折-磨-至-死。
姜婳收到了橘糖的小信,里面说的不是别的事情,正是姜袅袅的事情。橘糖在信中说,再过几日,公子会将姜袅袅送到远离长安的一座尼姑庵中,让姜袅袅能够实现心愿,终生同青灯古佛相伴。
橘糖问她,要不要来送姜袅袅最后一程,日后应该就见不到了。
姜婳自然是不会去的。
姜府她没有太相熟的人,即便姜袅袅平日没有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她也没有去相送的必要,她同姜袅袅并不相熟。这般想着,她便直接让人拒绝了。
可等到前来传信的人下了山,姜婳才有些反应过来。
......橘糖为何会来问她姜袅袅的事情。
这一世她同橘糖远没有上一世相熟,姜家的事情橘糖也没有那么了解,这一次为什么会特意写小信派人过来问她是否要去相送。
下了一夜的雨,风吹过来的一切都很清新。姜婳眸凝了一瞬,随后望向适才送信的人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由有了个猜想。
......是谢欲晚想见她吗?
但是以谢欲晚的性子,定然不会直接说,所以这寻了姜袅袅,甚至寻了橘糖一同做借口。晚风温柔地吹拂少女的碎发,她坐在小院的秋千上,轻轻地荡着。
秋千上的少女掰着手指,算着还有几日她会同他一起去酿酒。那日他虽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但是她还是记住了。
还有五日,五日后再见面的话,似乎是有些遥远了。想到这,她不由从秋千上下来,提着裙摆去了屋内,像是一阵柔和的风,吹开了书桌上的纸墨笔砚。
少女弯下身,写着一封小信。
她倒是没有谢欲晚那些心思,也没有借着橘糖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落下笔的那一刻,她望向一旁的晨莲,轻声道:“让寒蝉送过去吧。”
寒蝉一直在她身后守着,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知晓寒蝉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所以她平日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一般麻烦晨莲。但是现在在青山这边,虽然谢欲晚未说,但是姨娘身边也一定有保护的人,这般时候让寒蝉离开一段时间就不打紧了。
晨莲接过小信,姜婳未遮掩,她也就看见了全貌。小信只有短短一行。
“谢欲晚,不知道远山寺那片竹林如何了,明日我们去看看吧。
——姜婳”
晨莲应下,出去吩咐了。
姜婳又坐到了秋千上,开始想为娘亲开一间铺子的事情。她从前已经将图纸都画好了,如今垂着眸,心中算着要多少银钱。
既然已经开了一间铺子,那只要有银钱,再开一件也不是什么难事。姜婳垂着眸,想着再开一间什么样的铺子比较好。
得能赚钱的......毕竟她觉得娘亲的铺子可能会入不敷出。这般想着,姜婳轻声笑了起来,秋千慢慢的摇晃着,想着明日要同谢欲晚见面了,她抬眸望向了天晴之后的黄昏。
昨日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今日这般晴朗,明日也应该是个好天气。怀着这样的念头,到了夜间,少女早早地睡了。
小信最后不是寒蝉送去的,上次的事情之后,若非必要,寒蝉一般不会离开姜婳的身边。晨莲随便从身边寻了一个暗卫,让暗卫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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