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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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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着门,里面传来娘亲的声音:“小婳吗?进来吧。”
姜婳抱着两身衣裙到了娘亲榻边,半跪下来亲昵地靠着娘亲。随后,她将手中的两件衣裳放到榻旁,对着娘亲眨了眨眼:“娘亲,有两身衣裳,小婳拿不准......”
季窈淳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看向两件衣裳。一件是温柔的月白色,上面坠了许多珍珠,用刺绣当做雀鸟的眼睛,整件衣服温柔又华美。另外一件是苕荣色,像是春日娇妍的花,又带着三分的灿烂与暖光,上面用金丝勾勒了羲和的轮廓。
“嗯......小婳都穿给娘亲看看?”这般说着,季窈淳起身,将姜婳带到铜镜前,为姜婳梳好了头发。铜镜前,姜婳看见娘亲低垂的头,心怔了一瞬,随后被填满了欢喜。夏日的光从外面照进来,少女温柔地看着镜中的娘亲和自己。
头发梳完那一刻,姜婳转过身抱住了娘亲的腰,她将头放在她肚子那一处,轻轻地用头蹭了蹭:“娘亲,是不是很疼......”
季窈淳摇了摇头,却又还是柔声说道:“是很疼。”
姜婳手轻轻地摸着娘亲的肚子,随后静静地将娘亲抱住。落日余晖下,季窈淳摸着怀中少女的头,轻声道:“明日穿那身苕荣色的衣裙,小婳穿起来一定很好看,还有......明日来娘亲房中,娘亲为你梳一个更好看的。今日再去学学,明日应该来得及。”
姜婳轻声点破:“娘亲,嘀咕声被我听见了,那要学的好看一些,不好看的话......小婳就要顶着不好看的头发去......去酿酒了。娘亲,是梨酒,我从前、从前喝过一些,甜甜的,很好喝。”
她没有问娘亲要不要,她是否要带一些回来。因为娘亲自从外祖父外祖母死之后,便不食荤腥不饮酒了,姜婳将娘亲抱紧,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娘亲,待到冬日,我们便去江南吧。”
去江南,看江南的雪。
对于她而言,这件事情可能并不紧要。但是对于娘亲而言,应该已经想了许多许多年。她未曾见过,是好奇,娘亲自小在江南长大,是怀念。
江南的雪比起长安会不冷一些吗?
似乎答案无论是什么都不太紧要。从前姜婳不懂,如今却明白了,那只是一个娘亲知晓自己对女儿的重要,在自己死之前,留给女儿活下去的最后的希望。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太过渺小,那便留个希望吧。
毕竟希望是在死亡面前,唯一不那么渺小的东西。

季窈淳没再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只要小婳在她身旁,长安同江南也没有太大的差异。人若是活在苦痛之中,终日只会被苦痛湮没, 这个道理她从许久之前就明白了, 她也一直希望她能让小婳明白。
她将女儿温柔地抱住, 她没有去问许多事情,因为若是女儿想要她知晓的,小婳自己便会告诉她了。如若她问到了有些小婳也没有想好的事情,反而会耽误小婳。
姜婳闭上眼, 轻声笑了笑。
到了晚上,不知为何, 姜婳有些睡不着。她从房间里面翻出那一包竹叶, 将竹叶全部摆在桌子上。她的手边是一本治疗花木疾病的书,她先是很认真地看了一遍竹叶, 随后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直到一本书闭上, 旁边的蜡烛快要燃尽,姜婳也没有寻到任何原因。这两日她本来遣人去寻了花匠, 但是不巧, 那个花匠这几日家中有事,故而来不了。姜婳想着那一片竹林,总是觉得心中有些不自在。
她还从未见过竹林全然郁葱的模样,她有些想要见到。这般想着, 虽然觉得是无用功,姜婳还是从一旁的书架中又抽出了一本书, 细致地翻着。但是翻到一半的时候, 发现拿错了书,这是一本关于人体的医书。
她刚准备将医书放回去, 看见一页,想到了什么,闭上书的动作缓慢了起来。但是最后,在烛光熄灭的最后一瞬,她还是将那本医书闭上了。
烛火下的光映着少女洁白的侧脸,她望着灯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她上床入睡了。
医书静静地躺在桌上,被从窗外吹入的风淡淡地掀起几页,就这样一页一页翻滚,最后停留在少女适才失神的地方,是关于一方药膏的记载。其名为绿玉膏,膏体呈现淡淡的青草绿。传说这种药膏能够生医人骨,对于伤口愈合有奇效,即便是再深的伤口,只要进行涂抹,都能够达到一定的愈合效果。
但是小字之中备注着,绿玉膏其实是前人的一种臆想,虽然能生医白骨,极大加快伤口的愈合速度,但其实伤口只是表面愈合,其内里还是伤。且此膏药因为其奇效,有巨大之代价,膏药涂抹在伤口处时,人将忍受万般锥心刮肉之痛。
风还在静静地吹着,许久之后,又吹过了这一页,也吹过了这一夜。
隔日清晨,姜婳起床时怔了许久。她望向桌子上那本医书,早就被风吹下桌子了。她掀开被子,蹲下身,轻轻捡起了医术,随后安静地将医书放置到书架上。
那本医书被放入那个空隙之中,整个书架又变得井然有序。姜婳推开门,发现天才蒙蒙亮,只是她有些睡不着了。确切来说,是有些生气。虽然一早便知晓一些事情,但是如若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细思,原来那个人是谢欲晚,她也会生气。
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个人是谢欲晚,她才会生气。
那日司洛水爬墙入姜府让她快逃之后,她便明白司洛水第一次寻她说的话是真的了。在牢狱中,谢欲晚没有受过任何刑罚,那一副可怜模样都是扮给她看的,从始至终,谢欲晚都在骗她。
......
可其实她并不在意,经历过两世和生死,她知晓谢欲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是骗局,她的确应了。她万般的心疼是因为这个人是谢欲晚而非谢欲晚满身的伤,姜婳心中明白,那身伤只是让她看清了一些东西。
她所逃避的,她所犹豫的,她所不敢面对的,在那身伤面前无所遁形。对于这场欺骗,如若要追究,她和他各负一般责任。她心中也明白,最后让她愿意留在他身边的,是她明白了他爱她,她同样也爱他,而非那满身的伤。
故事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她知晓了爱意,她不在意那些欺骗。
......
可,姜婳垂下手,掐住自己的手心。
谢欲晚到底干了些什么?
既然牢狱中的人没有对他动刑,那他满身的伤是哪里来的?牢狱中那满身的血能够是别人的血,小院中呢,小院中那血肉模糊的胸膛呢!姜婳捏紧手中的杯子,许久之后,又无力地松开。
她闭上眼,有些不想回想那些画面。但是那日她看得太清晰了,当她解开绷带之后,烛火下,青年的身体满是纱布,满是血。那时房中燃着安神香,血腥味同安神香一同涌入她的鼻腔,外面的风吹了数次,却一点味道都吹不散。
她那时看着青年,青年满身全是血,胸膛之上缠着无数的绷带,但是还是没有掩住全身的伤口。绷带之外的伤口狰狞地翻着皮肉,她的手颤抖地解开了那些绷带,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映入她的眼中,或深或浅,有些结了疤,有些是裂开的皮肉。
......
少女最后还是没忍住摔了茶杯,她一边骂着‘笨蛋’,一遍擦着自己的眼泪。茶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里面的茶水洒落一滴,姜婳用手将脸捂起来,不住地哭泣。
她为他上药的前一日,她偶然间看见了青年的半裸的胸膛,如白玉一般光洁。她从前以为自己是灯火昏暗之中看错了,可原来不是。是因为那一眼,是因为要全那个谎言,是因为怕她发现,所以谢欲晚才连夜在身上划了几十道伤痕,有些轻微,有些入骨,为了将事情彻底瞒过去......
可还是说不通,因为那日她为谢欲晚上药时,谢欲晚身上的伤口有新有旧,并不是一日就能变成那那边模样的。
她曾经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她不是傻子,她一早便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甚至她当初便心存怀疑。但她还是对自己说没关系,或许就是这么巧合,或许就是......她将这件事情从心中彻底压下去,因为她意识到,可能背后的真相并不是她想要知晓的。
可她的心里还是埋下了一个疑问的种子,那些蛛丝马迹和青年那满身的伤一直在她心中博弈,从前她一直在想,如若她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只有一日谢欲晚身上那些伤口就会结疤?
适才她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晚才明白呢,明明从前晨莲就同她说话。姜婳捂着脸,心中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心疼,总归不太好受。
从前她为晨莲上药时,晨脸看着她手中的药膏,弯眸道:“小姐,从前未细看,如今细看一番,奴发现这药膏同暗卫营中的一个药膏特别相似。不过这药膏是用来祛疤痕的,那膏药是暗卫营用来折磨人的。那药膏同这个药膏颜色特别相近,不过略深些,像青草的颜色。专门用在那些全身满是伤口的犯人身上,是暗卫营中最折磨人的法子之一。”
世间没有如此多的巧合,只能是晨莲一早便知晓,旁敲侧击地在提醒她。姜婳怔了许久,眸中只有那日看见的一切,那一股血腥味恍若重新回到她的鼻腔,她站起身,有些恍惚地推开窗,天不知为何阴了。
才是早晨,晨莲敲门进来时便看见了地上的茶杯,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弯下腰收拾起来。
姜婳在一旁的小榻上,抬眸望着阴沉沉的天:“晨莲,明日是不是会下雨?”
晨莲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走过来同她一同看着阴沉的天空:“应该是要下雨了,小姐屋前那一处的蚂蚁今日清晨正在搬家呢,甚至应该等不到明天了,待到中午或者下午雨应该就要下下来了。”
少女用手撑起脸,起身去看晨莲说的蚂蚁,但寻了许久,还是没看见:“它们应该已经搬完家了,等到晴天了会再搬回来吗?”
晨莲摇头:“奴也不知,等会去问一下寒蝉。”
姜婳没有回身看晨莲,而是重新抬头望着天,她的眼眶有些红,一看就哭过。但是是在晨莲面前,不是在娘亲面前,她便也不想掩饰了。
风轻柔地吹过她,随后吹起了书桌上的一本地志,一时间,两个人都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晨莲在她身后轻柔说道:“小姐,好大的风,若是不下雨,都可以去放风筝了。”这番话让姜婳点了点头:“嗯,不过风筝是不是一般都是春天放?”
闻言,晨莲弯了弯眸:“从前奴也听过有些地方会秋日放,如若长安的秋日不太冷的话,其实也可以秋日放。去城外的小树林放,那儿很合适,只是小姐应该会被一群小孩围起来。小孩子最喜欢风筝了,大一些,好看一些,能够飞到高处的风筝。”
晨莲描绘的场景让姜婳轻声笑了笑,她眨了眨眼,明白晨莲是在逗自己开心。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望着晨莲,晨莲亦看着她。
似乎是非常自然地,姜婳轻声问出了那句:“谢欲晚身上的伤是自己一刀一刀划的对吗?”她语气已经趋于平静了,但晨莲注意到,她还是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晨莲的眼眸在姜婳的眼眸上停留一瞬,可也只有一瞬。那一瞬间,晨莲想,公子应该赌错了。小姐在意的东西和公子以为小姐在意的东西,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偏差,而她是无法拨正的。
她只能坦陈,对主人坦陈,是一个暗卫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在姜婳的注视下,晨莲轻声应了:“是,也不全是。按照小姐从前描述的,除了用刀刃,公子应该还用了别的刑-具,要不然应该达不到如此的效果。这般事情公子不会让莫怀做,所以应该是自己做的。”
风在这一瞬间静止,姜婳垂下眸,眼睛红得仿佛要落下泪。可许久,她只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并没有落泪。
晨莲安静地陪伴在一旁,许久之后,她被身前的少女抱住。少女的声音很轻,像是秋日的落叶,轻飘地落在地上。她说:“晨莲,我有些生气......”
晨莲摸了摸她的头,就听见她迟疑了一瞬又说道:“可能不是一些,晨莲,我好生气。”明明在说生气,声音却软软的,晨莲弯眸将人搂在怀中。这种关头她才不会为公子说话,看着小姐生气的样式,也不太像......能生很久的。
姜婳轻声嘀咕了许久,说着说着,手中捏紧了拳头。她很生气,因为谢欲晚而生气,因为......谢欲晚那般伤害自己而生气。
这般的气,姜婳也知晓不会持续多久,但是不妨碍她此刻非常生气。生气到......如若谢欲晚再让她这般生气一回,她就要三天不理他了。他从前能够那么多日不回府,她也能够那么多日不下山。
要不是之前答应了谢欲晚明日要一起酿酒,她才不会就这般去见他。谢欲晚是个骗子,她不是......还是不能两个人都是骗子。少女垂着眸,手轻轻地扣紧,垂眸又想到了那满身的伤。
那一瞬间,少女咬紧了唇。
......她觉得今日这气散不了,明日她可能更生气。幸好他们相约的时辰是黄昏,若是是清晨,她应该见面就还是生气的模样,她就会一下子拆穿他的谎言,然后——
即便是在心中,姜婳也编不下去了。她靠在晨莲的肩上,轻声道:“晨莲,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像是在对晨莲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说出口那一瞬,姜婳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件事情。她很生气,但是也知晓自己做不出有些事情,她想着那些谢欲晚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只觉得堂堂的丞相大人,骗人也马马虎虎。
如若这个人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太信他,他早就被拆穿了。连司洛水都能够寻到真相的骗局,他却为此受了那么重的伤。想了许久,姜婳还是想不明白。她抱紧晨莲,咽下心中的疑惑。
晨莲望着怀中的小姐,手轻轻地拍着小姐的背。看见姜婳手上并没有伤痕时,她心中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姜婳又到了窗边,望着。
她原本是打算今日去取九连环的,但是这雨......姜婳迟疑了一瞬,决定明日再下山。左右她和谢欲晚约的是黄昏,她中午下山去取九连环,算算时间,如何都够了。就算不够,就算出了意外......
姜婳一副‘生气’的模样,心中想,那也是他骗人伤害自己的代价。虽然是这般说,姜婳还是认真算了算时间,最后默默在心中将将下山的时辰提前了一个时辰。
她买了好看的衣服,买了胭脂水粉,还买了许多钗环。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她总不能许多日未同他相见,就......真的一点都不打扮吧。
晨莲在一旁看着,看见小姐掰着手指在数着什么,她静静地看着,随后轻声笑了笑。
于陈收到了小信,里面是姜婳的字迹。
“今日大雨,下山实在不便,明日午时来取,多谢掌柜。”同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包银钱,鼓鼓囊囊的,看着便不少。
四下无人,一身素色长袍的于陈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轻地抚摸了小信。似乎只有在这般时候,他才敢袒露些许虔诚。他闭眸想要回想,可那些回忆又都太远太远。如何想,他都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
青年身前,去修复好的九连环,他珍重地将九连环收入木盒之中,随后小心安置起来。起身,将店铺打烊了。木盒旁原本有一束花,如今也被他收入柜子中,是一株淡紫色的花,并不算名贵,是他今日出城去采摘的。
一株一株,最后便是淡紫色的一片,远远望去,若是散开,像是漫天的星星。在他的身后,竹帘被风掀开时,能看见停着一方棺材。于陈的眼眸在竹帘后的棺材上停了一眼,随后翻开了桌上的书。
他安静地翻阅着,许久之后,还是闭上了眼。他对自己说也好,可说了数声,发现骗过自己还是太难了些。
于陈望着那一方棺木,想起了许久东西,最后垂上了眸。风穿堂而过,他坐在一方木椅之中,明明是白日,周围却是昏暗的一切。
那满目的火光在他眼中蔓延,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那一场火究竟烧没了什么,于陈说不清,可是命运的轨迹似乎从那一日开始便不一样了。
少女的脸时不时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止住脚步,望着她的背影。他什么都快记不住了,但是记住了那日他带着她离开姜府时,少女迟疑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我们爬窗吧。”
其实门就在前方,可他们还是爬了窗。他看着少女明明是怕的,可还是一步一步地迈出去了。后来他们一起钻狗洞,两个人手上脸上身上全是灰,对视一眼,却又都笑了起来。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那里甚至他不能算全然动心,可如若真的回想,他的记忆就会停留在那一瞬。
......也只能停留在那一瞬了。于陈笑着,泪齐齐从眼眶留下。明日他便要离开长安了,这是一个匆忙却又不算意外的决定,他想送陈离回到故土。至于科举、至于功名,在姜家的一切水落石出,父亲的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已经不重要了。
他这般的人不能入朝为官,如若没有她和谢兄,他此时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有悖理想,有悖道义,这不是他曾经要走的路。天地之大,悠悠。他前生实在算不得苦楚,父亲之罪,父亲虽已身死,他也该去尽力偿还。
只是,在启程前往这些‘宏大’的路途前,能够再同她相见一次,他是欢喜的。只可惜天降大雨,这份欢喜最后也变成了明日的匆忙,可似乎这又才是人生的常态。
于陈望向里面那方棺木,眸色清醒。
小院中。
莫怀难得在公子身上感受到了紧张的情绪。倒不是说公子平日不会紧张,而是即便紧张,公子情绪也不会分毫外露。
如今能够露出来......答案实在太简单,莫怀不再细想。果然,很快,厨房里面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随后是橘糖无奈的一声‘公子’。
莫怀垂眸,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果然,很快就传来了橘糖“糊了烧糊了公子,火,是拿出来不是放进去,公子”的声音。
莫怀在门外静静听着,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公子身上总算也多了些烟火气。也会紧张,也会着急,也会忐忑,也会有怎么都做不好的事情。他总觉得,这样的公子,会快乐一些。
快乐,这个同公子丝毫不搭的词,但莫怀在那么一瞬间就是联想到了。他抱着剑,垂着眸,过了一会看见了橘糖被厨房呛出来的场景。
雨还在不住下着,橘糖一出厨房门就撑起了伞,她像是避难一般到了莫怀身边,轻声道:“公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辣椒怎么能够那么加呢,那个火也是,就像和公子作对一样......”
橘糖说着说着,居然也笑了起来。
在旁人面前,莫怀倒是没有再笑了。他望着厨房里面忙碌的身影,眼眸凝了一瞬。旁边的橘糖还在说着什么,叽叽喳喳的,但并不吵。他们两个站在树下,一颗梨子突然从树上落下来,莫怀没有看,却伸手接住了,随手递给了一旁的橘糖。
这样的事情就像是发生过很多次,橘糖用衣袖擦了擦,随后用力将梨子掰开,递给莫怀一般。
莫怀望着黄灿灿的梨子,没有接。
橘糖不由打笑:“你怎么也不吃掰了一半的梨子,和寒蝉一样。”说着,橘糖已经咬了一口自己那一半的梨子:“好甜,真的不吃吗,很好吃的。”
莫怀摇头:“我不吃梨子。”
想了想,莫怀补了一句:“今日若是小姐把这半边梨子递给公子,公子也不会吃的。”他以为他说的已经很明白,没想到橘糖直接摇了摇头:“才不会,公子又不像你一样不吃梨子,还是小姐递的梨子,公子不可能不吃的。”
说完,橘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一边又道着:“好甜,你真的不吃吗?梨子很好吃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梨子呢,我、寒蝉、公子和小姐都喜欢,你要不试一试,可能也会喜欢的......”
闻言,莫怀随便道了一句:“那你去给寒蝉吧。”
橘糖又咬了一口梨子:“说了寒蝉不吃掰开的梨子,不过切开的也不吃......”
树上,梨子被雨淋着,像是褪去了一层雾色,远远看去,更黄灿灿了些。

从前姜婳不知道, 一个夜晚会过得如此地快。
入睡时,她还是很生气,但是生气着生气着, 也就入睡了。其实不应该的, 但是入睡之前, 她脑海之中只有明日要梳什么头发,穿什么衣裳,见他时要说什么话。
这般想着,房屋之外, 漫天星辰。在这个下了半日雨的夜晚,还是偷偷地全都冒了出来。这一日, 姜婳难得没有做梦。
隔日起床时, 清晨的光洒入屋中,微微映出少女洁白的侧脸。夏日的床褥很薄, 姜婳轻轻一抓, 就全部生了褶皱。她起床,将褶皱一一抚平, 随后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其实只是去同他一起酿酒, 在过往的岁月中,他们并不是没有一起酿过,但是......因为提前许多日说了,这一次仿佛就变得不同了。
因兴致突然而起的欢乐和许久之前约定的期待是不同的, 姜婳垂眸,明明还未见到他, 她却已经开始有些‘局促’。
同从前那些‘局促’不太相同,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怔了许久, 随后轻轻笑了出来。她从梳妆台上拿出之前几日购置的东西,将其拜访得整整齐齐。
还是清晨,晨莲还未来,姜婳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一些,又翻起了昨天那本未看完的医书。昨日她踌躇许久不敢看的那一页,此时也有勇气看了,她将书翻开,停留在‘绿玉膏’的那一页。
书中对于这种药膏的记载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只有昨日她见到的小小的一段。她的眼神重新停留在上面,随后手轻轻地止住,凝眸细看。
待到发现这药膏只是折腾人些,本质上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之后,她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她从书桌上拿出一方宣纸,手持笔,许久之后才缓缓落下四个字——‘约法三章’。
只是落下这四个字后,少女手中的笔许久都未再落下。她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笔,只是将这张宣纸叠起来,放进了荷包之中。
嗯,是她特意选的荷包,同衣裙相配的。
姜婳用手撑着脸,然后就听见了外面晨莲的敲门声。昨日她有吩咐晨莲无论如何都要唤醒她,所以今日晨莲的敲门声音比平常重了一些,不过也很‘温柔’就是了。
“进来吧。”
晨莲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见到书桌上摊开的书,轻声道:“那奴等会去吩咐马夫将马车垫软些,小姐等会可以在马车上睡一会。”
姜婳没有拒绝好意,轻声道了一句:“好。”
洗漱完,用完早膳,姜婳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向着娘亲的屋子去。昨日娘亲同她说,要给她梳一个新的发型......
到了屋子前,她发现娘亲并未关门。
她在外面轻声唤了一声,才走进去。听见她的声音,季窈淳从屏风后出现,柔声道:“小婳来了。”
姜婳应了一声,随后过去挽住了娘亲的手,她半倚靠在娘亲身上:“昨日下了雨,今日山间空气应该很清新,娘亲同我一起下山吧。我们去......去摘花,城外有好多花。”
季窈淳听着她的胡话,温婉一笑:“那谢大人那边要如何?”
姜婳弯起眼眸:“同夫子约的是黄昏,现在才清晨。”她也是今日推开窗看见外面的景色才突发奇想的。本来时间就不算急迫,她只要不去拿九连环,就能够陪娘亲一起去摘花了。
季窈淳摸了摸姜婳的头:“不急这一日,长安夏日的雨很多的,日后再等一个雨日便好。过几日晓春要出嫁了,彼时小婳同娘亲一同下山,可好?”
“晓春要成婚了吗?”姜婳有些惊讶,随后小声道:“那她的夫婿是一个怎样的人,对她好吗?”
季窈淳回忆了一番:“是一个书生,父母早亡,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娘亲只在信中见过,故而也不知晓容貌和品行,不过李大夫字里行间,这个书生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夫婿。”
姜婳一边听着,一边想着什么。季窈淳站在她身后,轻轻抽下她头上的簪子。衣裳并不素净,故而头上钗环也要复杂一些。
她微微弯下身,同铜镜中的女儿对视。
一瞬间后,季窈淳垂下眸,手轻轻地梳顺女儿的长发。她挑着挑着,手轻轻地将长发分为几部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认认真真地为女儿梳了一个发髻,随后将那些钗环一一插|入到合适的位置。
姜婳一直认真看着,她记忆中娘亲为她梳头发的场景,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头发远没有现在长,她望着娘亲的一头秀发,就总会摸一摸自己的头发,失落地问什么时候她的头发才能这么长。
娘亲那时候总是笑笑,然后将她搂在怀中,轻声说道:“等到小婳长大的时候,就会有姨娘这么长了。”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垂下的头发,突然有一瞬间明白了姨娘口中的‘长大’。这一个时辰过得很快,姜婳再抬眸时,娘亲已经将最后一根钗环插|好了。
少女望向铜镜,不由一怔。
......她其实没有怎么见过这般的自己,虽然还未上妆,但是因为发型和钗环,已经足够......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上一世只有在入宫赴宴穿宫装时,她才会有如此繁复的头饰。只是这一次同上一世不同,那些沉甸甸的、金银镶玉地,象征着弄荣华富贵的一切,没有全部堆在她的头上。虽然还是有些繁复,但却像是......花。
像是春日漫山遍野的花。
她原本是准备自己上妆的,随后发现娘亲也为她准备好了。姜婳总觉得这一切有些熟悉,待到反应过来后,她的脸不由羞红了:“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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