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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by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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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没有止住泪。
恍然间,她似乎又得到了一颗糖。
她握着那颗糖,哭得却越来越狠,手紧紧握住那颗糖,就像是她狠狠环住了身前这个人。她似乎想将心中的惶恐与不安都哭出来,又似乎觉得,再这样多一刻,再一刻,她唇间便能甜上几分。
她依旧在道歉。
就像这十年间,她无时无刻不在道歉。
她永远卑劣地将谢欲晚卷入了她同姜玉莹之间,是她的软弱,让她从前只能抓住谢欲晚这根稻草,如今亦只能躲在他怀中哭泣。
她不想......她也不想。
可她控制不住,她控制不住。

谢欲晚垂下眸,静静看着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等到她在他怀中哭声逐渐停下来之后,他将人放到了椅子上,蹲下身,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了她的泪痕。
她在哽咽,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平静。
“好些了吗?”许久之后,他轻声问道。一边说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被递到了姜婳身前,他垂下眸,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
姜婳抬眸,接过了那杯茶水。
温热的触觉顺着瓷避传递过来,与之对应的,是相触时谢欲晚常年冰凉的手。
可明明已几近冰寒,指尖相触时,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她怔怔看着手中的茶,开始思考这乱轨的一切。
从他们成婚之后,她便未在他面前,如此狼狈过了。她知道......她哭起来的样子,很不好看,眼是红的,鼻尖是红的,眉间也是红的。便是姨娘,见她哭闹,都会轻笑。
可他今日,吓到了她。
她未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模样,即便是当初纳妾之事他们偶有争执之际,她也从未,在他眸中看见过今日这般的失望与厌色。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怕了。
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但是对上那眸光那一刹那,她眼眸就陡然红了。然后,就有了适才发生的一切。可适才只是她失控,如今冷静下来,她变得有些茫然。
她未想好要如何处理姜玉莹的事情。
谢欲晚似乎不太在意她此时的出神,只是用干净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描摹着她的脸。她怔然,抬眸望向正俯身看着她的谢欲晚,指尖颤了一瞬。
她似乎该说姨娘,似乎该说姜玉莹。
可抬唇却只是小声道了一句。
“谢欲晚,这水好苦。”
谢欲晚为她擦拭脸的手一顿,眼眸中的神色浓了一分,轻声道:“好。”
说完,他放下帕子,走到一旁的木柜前,俯身,翻找出糖罐。
他没怎么犹豫,用干净的帕子包了两颗,反身走到了姜婳身前。她依旧安静地望着他,等他抬起手时,她张口。
口腔被糖块填满,但其实姜婳已经尝不出什么滋味了。
但她还是笑了,眸哭得比兔子都红,但是唇边,有了笑意。
谢欲晚用指腹抚了抚她泛红的眼尾,眼眸平淡地望着她。这是姜婳这些年,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最常见的眼神。
她最初并不知晓,只以为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在意。
可后来橘糖对她说,不是这样的。
那时橘糖望着她,神色有些忧伤。
她说,从前公子不是这样的。
只是当年老爷入狱,全族流放,后来得了恩典,也只堪堪全了全族姓名。从那时起,自小背负神童一名的公子,就成为了谢家一族复兴的指望。
族中人开始以这世间最严苛的要求要求公子。
不许笑,不许哭,不许欢喜,不许厌恶。
不许流露一切情绪,成为他人可能抓住的把柄。
那时公子偶然间在书院外捡到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因为寻不到合适人家,就暂时养在了身边。但这件事被族中的长老知道了之后,他们趁公子去书院之际,直接丢掉了小猫。
等公子回来之后,等待他的,是全族人审视的目光。
他们让公子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
其间,所有长老就一起,注视着他。
他们没有责怪,没有打骂,只是冷冷地,用一种失望的目光看着跪在祠堂正中间的公子。
他们说,家族未兴,公子怎么可以拥有欢喜。
自那以后,公子便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了。
所以此时姜婳看着谢欲晚,见他眸光平静,心止不住地疼。这种疼,与愧疚,全然不同。
她甚至忍不住用手触了触他的唇。
他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然后,就听见她说:“谢欲晚,对我笑一笑。”
他怔了一瞬,随后抬起了眸,同她对视之际,笑了。
姜婳怔怔看着,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角边。
她好像,心泛起疼,却又不同于往常那种疼。一种复杂的情绪乱着她的心,在与他对视之时,她从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们不是没有过比今日更亲密的距离,但又好像,都没有此刻近。
她轻声打破了寂静,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神情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异,只是更加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待到看见她眸中的认真时,他轻声‘嗯’了一声。
姜婳神色一怔。
困扰她数十年的一切,在这一刻,突然轻了许多。
她说过很多声‘对不起’,在心中,在口上,但好像唯有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从前那些,是她对他的愧疚,这一次,是她想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被困在了十年前那杯酒中,那间房中。
她想......试着走出来。
想试着,真的走向谢欲晚。
谢欲晚手停留在她柔软的发丝间,一瞬间,也似乎知晓了什么。他将人抱入怀中,紧紧搂住,轻声呢喃了一声:“真傻。”
姜婳闭上眼,让自己沉溺在这浅薄的松香之中。
眼眸有些发疼,她忍住了,没有再落下泪。
“谢欲晚,过些日子,我们不去秋狩了,去江南吧。我想去看看,江南的雪。姨娘小时候总同我说,在长安,她最怀恋的是,就是故乡的雪了。我其实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哪里的雪,不都是雪。但是......我们去看一看吧。”
谢欲晚自然不会拒绝。
回应姜婳的,不是简单一个‘好’,而是一个突然起来的吻。
他寒凉的指尖压着她的脖颈,将她向他胸膛的方向推,她闭上眸,顺从地扬起脖颈,在淅沥的雨声之中,融成一体。
等到烛光再燃起的那一刻,姜婳有些失神地望着淡青的床帘。
身后那双手环住她的那一刻,她轻垂了眸。
他平日淡漠的嗓音此时有些哑:“疼了吗?”
姜婳没有说话,只是向他怀中蜷缩了瞬。
他亦环住了她,在清晨映入的光中,她卧在他胸膛前,眼睫轻轻地颤动。
她没有想太多。
只是想着这十年,这漫长的十年,又向他怀中靠了一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睁开眼,在他怀中,怔怔望着房梁。
那儿,没有一根白绫。
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从来不会看见白绫。
她或许,是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的。
回神之际,就发现,谢欲晚正低头看着她,眸色依旧是平日的平淡模样。她也望向他,唇半动,似乎不太愿打破此时的沉默。
他又吻了下来,她安静地承受着。
这个吻很短暂,甚至她没有闭上眼。
“白日的事情,打算如何?”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许久都未说出口,他主动问了出来。姜婳一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说。
“谢欲晚,我没有。”
然后,他就听见怀中的人认真道:“我没有要答应她的意思,我也没有......要瞒着你。下了雨,消息传到宫中,你一定会回来,我知道。但你最近公务繁忙,我不想,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你。我是你的妻子,我总要,日后总要自己处理这种事情的。只是今日这人特殊些,是姜玉莹。但我总要,自己处理的。”
谢欲晚眸色一深,没有再说什么。
姜婳认真看着他,被褥之下,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随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环住,一道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娘子准备如何?”

他们之间,鲜有如此亲密的称呼。
她怔了一瞬,将头靠在他胸膛前,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好,但是,可能明日就想好了。明日若是想不好,那就明日的明日,再想......总有一日,我会想好的。”
谢欲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已是清晨,但院子中依旧很安静。不知不觉间,姜婳闭上了眼,缓缓沉入了梦。儿时发生的一切在她眸中放映,她站在原地,望着姜府那方小小的院子。
窄窄的门,矮矮的院,褪色的瓦。
卧病在床的姨娘,单薄青涩的女孩。
那似乎是她的半生。
再转眼,是那间熟悉的房中,垂下的白绫。她尝试走进,似乎还能嗅到上面的血,她颤着手,想触碰一下。
却惶然被身后的人拉住。
那是一双,并不温热的手。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白绫陡然消失在眼前,她怔了一瞬,就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那双手,抚着她的头,将她按在他怀中。
她没有挣扎,只是侧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方白绫。
鲜红的血迹似在祝贺,从浓到暗,似乎要嵌入她一生的轨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再回头,只是任由那并不算温热的手的主人,牵着她,走远。
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她甚至不能将其称之为解脱。
只能是一种尝试的放过。
她只是想去看看江南的雪。
橘糖持着一封信,敲响了书房的门。
是姜婳开的门。
新皇登基不过几年,宫中事务繁忙,这两日谢欲晚在府中,已经耽误了许多事。故而今日晨时,他虽说了不用,但她还是亲自将他送到了宫中。
至于橘糖,那日之后,她便没有见过橘糖了。
这是这两日,第一次。
橘糖同平日并无不同,只是看向手中的信时,嘴撇了撇。
接过信之时,她握住橘糖的手,轻声道:“是我让你为难了,下次这般事情,你无需听我的。”
橘糖原本平静的眸,因为这一句,陡然红了。
她转开头,轻声道了句:“娘子在说什么胡话。那日是我失职,若是不去放风筝,一切便不会发生,这同娘子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是娘子的丫鬟,不听娘子的,我是要听谁的。”
远处的树上,寒蝉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成了另一张死人脸。
姜婳摸着她的头,放轻声音道:“听自己的,橘糖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小郎君。丞相府许久没有热闹了,橘糖若是嫁人,我定是风风光光送橘糖出嫁。”
橘糖一双眼红了:“娘子要赶我走?”
姜婳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温柔的眸光望着她。
橘糖眼泪陡然落了下来:“娘子,别赶我走,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娘子同公子说,我听话,听话便是了。我再也不去放风筝了,哪有人秋天放风筝的。娘子,你替我同公子说说。”
姜婳眼眸深了一瞬:“橘糖,嫁人不好吗?”
橘糖忙摇了摇头,一颗泪滴到了姜婳白皙的手上。
“我只想在娘子身边,娘子,晓春已经被您送出去了,把我留在身边了。让橘糖陪陪你,好不好。娘子同公子说,让公子再派一个大丫鬟过来就好。”
姜婳怔了一瞬,抵住了她的头:“可是橘糖,在我身边,你并不自由。你喜欢秋天去放风筝,喜欢冬日去城外赏花,在我身边,这些都很遥远。你需得护着我,需得抉择,需得沉默。可是,橘糖,这样,时间长了,你也不会快乐。”
“是公子说的是吗?”橘糖被这些话说的哑了嘴,最后哽咽道。
姜婳摇头,眼眸停留在她手腕间发紫的鞭痕。她似乎有意遮掩了,但是动作大了些,还是不小心露了出来。
心怔地疼了一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假装自己没看见。
今日送走夫君后,她第一次,唤下了一直在她身边的暗卫——寒蝉。
她没问什么别的东西,只是问了一声:“橘糖呢?”
那名名为寒蝉的少年声音很冷,像是十二月的冰。
“在思堂受罚。”
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扣紧:“为何会受罚?”
“因为那日,娘子被人冲突了,这是她的过错。暗卫犯了错,就得受罚,这是规矩。”说完,寒蝉隐晦地看了一眼后方。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橘糖是暗卫。
她无从去想,为何陪谢欲晚一同长大的橘糖,会变成暗卫。只知道,如若橘糖是暗卫,留在她身边,受罚的事情,便会比普通的丫鬟多。
那她便不能将橘糖留在身边了。
她望向身前的橘糖,从怀中拿出了一方卖身契,轻柔地将那张纸,放入了橘糖手中。她静静地望着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不是夫君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既然夫君将橘糖赐给了我,那橘糖就是我的丫鬟。我想送橘糖出嫁,想让橘糖去看江南的雪,去看漠北的沙,想,谁都不能再责罚我的橘糖。”
橘糖怔住,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
那张纸,在她指尖发烫。
她突然听明白了娘子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听懂了,她红着眸,再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懂,娘子是如何知晓,又是如何寻到了如此法子,只为了还她一个本就不存在的自由。
当年,在她幼年时,便被送到了公子身边。
那时谢家还未破败,举家流放。她同公子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原本,在高门世家,主仆情深,也是一桩佳话。但是,好景不长,谢大人被污蔑贪污,谢家举家流放,公子开始被长老们严苛管束。
他们容不得公子有一丝错,所以当她因为在书院被人调戏,公子出手阻止,因此得罪了调戏她的人后,谢家的长老们将她带离了公子身边。
他们把她同彼时尚是稚童的寒蝉一起,投入了暗卫营。
她被寒蝉护着,走出了刀山火海。彼时公子三元及第,长老们终于不再能一手操控公子的事情。
她又回到了公子身边。
但她已起了誓,服了药,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橘糖。直到后来,她被公子送到了娘子这边,长老们对她的控制才停止。可即便这样,一日入了暗卫营,她一生都被此辖制。娘子是想借她之手,让她彻底逃离这个牢|笼。
她哭得浑身颤抖,却还是不住地摇头。
“娘子,橘糖不要,不要,让橘糖留在你身边。只要日后不犯错,橘糖就可以不受罚的,不疼,只是规矩,打我的人是寒蝉,他打的很轻,伤口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其实不疼的。”
她在暗卫营时,每时每刻都想逃。
但每天都会有因为逃被拉回来处死的人,她很怕死,但她还是很想逃。当她终于决心逃离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杀人的寒蝉拉住了她:“别去,会死。”
那时,周围每天都在死人,她已经不知道死是什么了。故而被少年拉住的那一刻,也只是甩开了手:“死,都会死的,我不想,不想死在这。”
少年拉住她的手重了一些,随后淡声对她说:“不会死,我会带你出去。”
后来,寒蝉真的带她出来了。
他手上沾了无数的血,眉眼间却冷淡地极。
她以为,她终于自由了。可她又被送到了公子身边,公子没有问,或许是那些长老早就同他说了,或许是公子也不太在意。
暗卫营是在公子和娘子成婚一年后才到公子手中的,他看了名单,没有说什么。之后,她便到了娘子身边。
娘子是一个很好的人。
柔软的,像是水一样。只是,娘子似乎平日都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她每日会吃差不多的饭菜,哪怕是生病,也会用平日用的量。
她很心疼娘子。
因为,从她在府中看见娘子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娘子也不自由。
姜府中,娘子眼中尚且有过光。
娘子也曾暗中同她说,日后待她成婚了,要带姨娘去江南。说姨娘喜欢江南,她应该,也很是喜欢。说只有两月了,只有一月了......
可等她再同公子回到姜府时,却听见了姨娘死去的消息。
她第一感觉是,那她的娘子,该怎么活呀。
再次见到娘子,是在那日的晚宴上。娘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在旁人的撺掇下,向公子敬了一杯酒。
公子没有拒绝。
后来......娘子成为了丞相府的女主人。
谣言四起,流言乱传,但她却知道,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再次与娘子相遇时,娘子穿着华美的衣裳,戴着富贵的首饰,但她局促不安,惶恐,像是被困在金丝笼中被人观赏的雀鸟。
同她一般的不自由。
她那时便想,若是她到了娘子身边,她就不要再离开了。
因为娘子,似乎,比她还要寂寞。
当公子递给她卖身契,说她从今以后是娘子的人时,她心都安静了一瞬。她真的到了娘子身边,她比她从前想的,还要忧伤,还要柔软。
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她开始希望娘子开心,开始罔顾公子的意愿。对于这件事,公子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这一次——
娘子差点受伤。
寒蝉未来寻她,她却自己去领了罚。
她就是想,这样,公子就还能任她留在娘子身边。晓春已经走了,再没了她,娘子怎么办呀。

是啊,她不能走。
在暗卫营中,她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自由,可当娘子将这卖身契递到她手中的那一刻,她惶然觉得,薄薄的一张纸,有千斤重。
重到,在娘子身旁近十年的橘糖,已经拿不起了。
她眸中的泪没有停,下垂的泪珠一点一点浸湿了那张陈旧的薄纸,她认真地将手中的纸折叠起来,然后递还给了娘子。
姜婳没有接住,她温柔地望着橘糖,试图同她再讲讲道理。
她不知她为何想要留下。
若是为了她,实在没有必要。
她此生未承受过如此之在意关怀,对于她而言,会有些重。她亦不希望,因为她,橘糖再受到任何责罚。
在姜府时,她曾无比渴望成婚,因为祖母应她,只要她成了婚,就能带姨娘出府。所以哪怕只是一门用以联络维系世家感情的婚姻,甚至于她从未见过那个江南的公子,她出嫁,也乐意至极。
她想,橘糖同她,应是一样的。
她从前不曾踏出泥沼,是因为姨娘的死,一直盘桓在她心间。但橘糖不是,她还可以拥有很自由很美好的一生。
橘糖同她夫君的开始,不会源自一个错误,也勿需如她一般,用了十年,才堪堪释怀。
她温柔看着橘糖,轻声劝阻:“为什么不要呢,橘糖。如若是担忧府中的事情无人做,我会寻新的丫鬟或嬷嬷;如若是舍不得丞相府,有我和夫君在,你随时也能回来;如若是暂时未有欢喜的人,我们可以慢慢寻。”
“只要你应下。”
橘糖眼眸轻颤,望向眼前的娘子。
她愈发想让她离开,她便愈发离不开。娘子知道吗,这是娘子这十年,眼眸最坚定的时刻。却不是为娘子自己,而是为她一个奴仆。
两人对视间,心思各异。
姜婳未曾想过,会如此艰难。怎么会有人可以脱离火坑,还要往回走的?
橘糖依旧含着泪摇头。
那张薄薄的卖身契,还是被橘糖规规整整地放回了她手中。姜婳望着手中的纸,泪痕尤在,她怔了一瞬,心中突然有些疼。
她不了解暗卫营那边的情况,这般事情,夫君从来不会同她说。
府中的事物,她拥有主宰的权利,但是府中事物之外的事情,她若要做,便有些麻烦了。这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合适的法子,她未想过,橘糖会不愿。
未谈妥,橘糖甚至怕她再说,直接退了下去。
姜婳看着手中的卖身契,还是好好用木盒收拾了起来。时下奴仆需在官府备案,撕毁卖身契,是无用之举。若是要脱离奴籍,需得奴仆拿着卖身契去官府销案。
看着好好盖着的木盒,姜婳怔了许久。
不过一刻,门又被敲响了。
姜婳上前打开门,有些讶异。不是旁人,正是一刻钟前转身就走的橘糖。橘糖低着头,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姜婳:“娘子,姜二小姐的信。刚才,忘记给娘子了......”
听见姜玉莹的名字,姜婳也没了适才的心思。她想起前两日发生的一切,沉默地接过了信。她没有避着橘糖,直接将信拆了,将信纸拿出来。
信上的内容就一行字。
明日正午,明华楼见。
轻蔑,傲慢,透过这八个字,明晃晃地露出来。
姜婳望着信,情绪比起之前,稳定了不少。她沉眸看着,手不慎被锋利的纸边划破,淡淡的血迹染了信纸的边沿。
细微的疼痛从指尖传来,一旁的橘糖看见了,忙用帕子帮她包住。
她静静看着信纸上的血,想起那日姜玉莹的模样,唇角不由平了些。
姨娘确是她的软肋,她此生所有浓烈的情绪,爱恨,在姨娘一人身上,便用去了大半。
如若姜玉莹要嫁的那人不是谢欲晚,为了姨娘,哪怕只是一句或真或假的消息,她甚至真的可能,不计年少时的苟且,去为姜玉莹达成心愿。
姜婳任由橘糖为她手指缠着帕子。
心中静声道了一句。
但是,是谢欲晚,便不行。
“娘子,你打算如何?”下意识问了之后,橘糖才意识到,她不该问。知晓这般消息,她是上报,还是不上报。
从前公子和寒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上次的事情过后,她还想留在娘子身边,就不能这般随意了。
看她捂嘴的模样,姜婳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
橘糖垂着头,也不太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都报上去,也没什么的。”姜婳认真说道:“我平日都是些琐事,无聊至极,夫君事务繁忙,平日忙的都没有时间回府,橘糖便是都报上去,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夫君不能知道的。”
橘糖搅着自己的手。
娘子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样......不好。
想着,橘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声道:“那娘子说吧,这般远,当过了十米,寒蝉听不见的。”
此时,树上的寒蝉:“......”
知晓橘糖特意在逗自己开心,姜婳也学着橘糖,轻声道:“那我们说一个寒蝉听不见的事情......”
姜婳点着一盏灯,看着书。
这些年她其实一直也有看书的习惯,只是近来有些忙,懈怠了。她坐在木凳上那一瞬,下意识看向了悬空的房梁。
......没有看见那根白绫。
她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心被揪紧,她只是淡淡地,看向白绫曾经出现的地方,一直看了许久。想到明日要去见姜玉莹,手中的书,便有些看不进去了。
谢欲晚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正在发呆的姜婳。
书桌上躺着一本半翻开的书,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一侧书页之上,另一只手,撑着头,许久都未动一下。
他见房内烛光黯淡,以为她已然入睡,故而未敲门,便入了。
只是一进来,就看见她发呆的模样。
谢欲晚停顿了一瞬,到底还是怕,自己陡然出现,会吓到正在发呆的人。于是他后退一步,轻敲了一下门。
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夜,已然足够。
她眼睫如蝶,侧身望向他:“夫君。”片刻,她闭上了手中的书,上前几步,接过他手中的外袍:“这般晚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明日要去早朝,我去让下人叫水,只是太晚了,恐歇不了几个时辰。”
她正欲推开门,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在外面清冷矜贵的公子,此时将头放在她颈间,轻声道:“告了假,不用去。”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明日一日,我都有时间。”
姜婳一怔,想到了姜玉莹的事情。明日,是姜玉莹约她见面的时间。
若是从前,她当是不会问出这一句。
“你是不想我去见姜玉莹吗?”
环住她的手,紧了一瞬,随后,他平静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嗯,不想你去。”她的手紧了一瞬,唇似乎要张开,下一刻又陡然闭上。
许久之后,她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可是我想去。”
说完,她转了身,直对着谢欲晚。她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望着他,轻声重复:“可以让我去吗?”
她吞咽了一口,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我不是从前在姜府那个姜婳了,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府中事物,我也有打理的很好,对不对?”
她很少这般同他说话。
太......坦诚。
但不知为何,这般,他眉宇间的平静,也没有变一分。甚至,许久,都没有回应她的话。这其实,不太寻常。
许久之后,他无奈摸了摸她的头:“一定要去吗?”
便是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他并不想她去。
为什么不想她去?
她寻不到缘由。
是怕她答应姜玉莹的要求吗?
虽然夫君未亲口说过,但她能看出来,夫君对姜玉莹,不太欢喜。她并不知晓缘由,夫君同大哥是同窗好友,说是同姜玉莹青梅竹马长大也不为过。
但从她见夫君的第一眼,看他同姜玉莹之间的相处,便知道,他不喜姜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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