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穿成废太子宠妾以后—— by启夫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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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虽说自萧衍行主事之后好转了不少。但都是农本思维教导下的士族,固有的思维从未打破过。自古文人轻视商贾,在座大部分官员对搞经济本就缺乏见解。
这般突然被王姝点了一下,有种无所适从的懵圈。
许久,才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这……这当真是侧妃娘娘所写么?”
他们自然听说过王姝,西北小地方商户女出身,但颇受殿下爱重。王姝有多受宠,只要人在京城都有听说过。但他们只听说过此女美貌,却从未知晓她有如此学识和高瞻远瞩。在场不乏饱学之士,虽不懂经商,却都看得出文中内容的分量。
尤其是镇国公薛长风,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想说这不一定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但看着文体并非传统文言而是口头话所写,又有点相信。
在确定此上疏就是王姝手写,他们不禁有些舌桥不下:“侧妃,侧妃娘娘大才啊!”
萧衍行不知缘何油然而生一股骄傲,无法遏制。这就是他的姝儿。
短暂的静寂之后,是一阵热烈的讨论。
开拓思维是一瞬间的事,给予的震撼却是愈久弥新。尤其是越细品越觉得被惊醒。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更是拿着这份论文不想松手。
若非这里是紫宸殿,他恨不得私自将这论文搜藏。
论文转了一轮,又回到萧衍行的手中。他方才也是只粗粗看了一遍,心中的震撼不算小。毕竟从根子上来说,萧衍行其实也是农本思维下教育出来的君王。他虽然天生敏锐,慢慢意识到了开海的重要性,却从未有过如此清晰且深刻的概念。
当下将这几张纸放到手边,询问起了各位的高见。
一时间,紫宸殿热闹非常。
王姝将论文送出去,转头就忙起了别的事。她在江南的实验基地已经步入正轨,农科属的推广也在稳步进行。接下来自然要发挥王家镖局的作用,如何安排物流也是重中之重。
如今的交通并非后世的便利,全靠人力和畜力。道路崎岖且难,要保证运输,自然提前做好安排。
东宫里各自忙各自的,隋暖枝在得知自己母亲竟然私下查王姝,吓得脸都白了。当真是母女一个德行,性情都是一脉相承的。隋家这对母女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从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可若只是撞个南墙便罢了,撞之后会遇到什么后果,两人的认知不一样。
隋暖枝很生气母亲的一意孤行,几次三番的宣隋家主母入东宫。今儿隋家主母就来了,来的时候脸色十分古怪。隋暖枝尚未开口前,她倒是先问上了王姝的为人。
“母亲问这作甚?”隋暖枝心里恼火母亲自以为是,但该回的话却还是回了。
“这事儿你可必须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隋暖枝沉默了片刻,冷着脸道:“皮相极美,性情淡漠却高傲,不大出门。”
“就这些?”隋家主母的眉头拧得能掐死蚊子,“你在殿下后院也几年了,对你的对手就了解这些?那侧妃什么学识,平日里在做什么,常常与哪些人来往,为何得殿下看中,你都不曾查过?这些东西都查不清楚,你连那侧妃为何受宠都不知道,如何能斗得过人家?!”
这话像一把把刀割在隋暖枝的心上,割得她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她如何就没查,这不是查不到嘛!
隋暖枝头扭向一边,不说话,隋家主母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瞪着自己女儿,都说她资质好,心思通透。但隋家主母却觉得女儿就是被家里捧的太高了,以至于自觉高人一等,看谁都瞧不起。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还仰着头看,不知道低低头,谦逊一些。
“我前些日子查了那侧妃院子里出来的几个人。”自己女儿,隋家主母也不好说的太难听。教训两句,看她的样子受教了,就说上正题:“别的人不好查,但两个上年纪的查出来了。”
这话一说,隋暖枝瞬间抬起头。
“一个是前朝的大司农华胜英,曾是三朝元老。”隋家主母的脸色铁青,“一个是穆易缁老先生。”
这两个名字一说出来,母女俩的神情一模一样的铁青加懵。她们都想不通,为何这两个人后进出王姝的院子。更想不明白,这侧妃到底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学识和智慧真的那般高,引得两位老先生都受她驱使吗?这侧妃,到底是什么人……
“可,可她不是西北商贾吗……”这是隋暖枝翻来覆去查出来的东西,她也一直这么以为的。
隋家主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瞪了一眼隋暖枝,痛心疾首地教训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你这眼睛长头顶上的毛病改了?就你这心性,还没跟人斗就先把人想的不如自己。高高在上的瞧不起别人,这般如何能知晓对手的全貌?如何能看得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话不亚于一巴掌扇在脸上,扇得她面红耳赤。
隋暖枝想说自己没小看人,是她下面人不中用,查来查去查不到东西。可她哪里又不明白,正是她一开始打心底瞧不起王姝,才会有这样的偏见。
“那母亲,侧妃到底在做什么?”隋暖枝又羞耻又很在意,忍不住问。
隋家主母摇摇头,根本查不出来。她能查到那两老头,已经是运气不错。
“这还不是你!”隋家主母对隋暖枝好失望,“你整日与她住在一处,稍稍用点心就该能看出点什么。结果白跟人住一个东宫几年,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看到。”
隋暖枝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是不想查看,实在是王姝那边被殿下管的极严。她若是再稍稍有点小动作,殿下指不定就将她送回巴蜀了。前头几次三番的试探,已经惹恼了殿下,她不敢再冒险。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隋暖枝问起了母亲:“那母亲暗中在替我盯着。”
自己的女儿,隋家主母如何能不管。再不管,他们家是一点立足之地都没了。
“长点心吧!”隋家主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传授经验:“眼睛别尽盯着那些有的没的规矩体面,那些虚的东西不值当你用太多心思。要抛开表面看里子,真正清楚殿下看重的是什么,你才有价值。甭管那侧妃为何受宠,只要你被殿下认可了,就什么都有了。”
隋暖枝受教了,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若是母亲早点来跟她讲清楚这个道理,她何至于跟个侧妃较劲。搞到殿下如今恶了她,丝毫不给机会。
母女俩在屋里关起门来说话,说到天黑才散。
隋暖枝等人离开,想到华胜英和穆老先生就觉得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般,闷得喘不过气。她不想猜测王姝学识过人,能力卓众。因此被殿下以及殿下手下那一批能人大儒推崇。但如今越想越觉得就是,她可是知晓,那穆老先生乃才华盖世之辈。性情颇为高傲,当初废太子求他收徒,他都拒绝了。
隋暖枝在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姝却睡得很香。
萧衍行深夜回来,端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床榻上早已睡熟的王姝。伸手轻轻将她脸颊旁侧的碎发别到耳后,他低头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今日看到的这篇论文,萧衍行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说起来,王姝在各方面的见识与才华震撼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萧衍行心中无比清醒地认识到,王姝是那飞天的雄鹰,而非被他圈在屋中的金丝雀。这般囚着她,是他肆意妄为。
基于一个国家君主的立场,萧衍行自然希望王姝能逍遥自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样于国于民于姝儿自己,都是最好的。但基于一个普通男人,一个丈夫的立场,他如此钟爱她,他舍不得。
“姝儿啊……”萧衍行头一次有如此深刻,甚至有些痛的难受,“你若是什么都不懂,该有多好。”
若是她平凡一些,他可以私心里狠心一些,将她藏在身边。
静静凝视王姝到深更半夜,萧衍行才起身去内室梳洗。
衣料摩挲的声响远去,睡熟的王姝眼睑下方,眼珠子缓缓滚动了几下。她没有睁开眼,但自打萧衍行亲她那一下,她就醒了。王姝大约能明白他心中的挣扎,这是一个艰难的取舍。萧衍行毕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君主,后来成就了功在千秋的霸业。他最终还是会取舍的。
盥洗室里传来淅沥沥的水声,王姝翻了个身面朝里。眼角还是湿润了。
喜欢萧衍行吗?
当然喜欢。
她几辈子唯一认真喜欢的人,为了他几次妥协。
荒唐的五年之约她都闭着眼睛答应了,她甚至跟他有了三个孩子,这些事情桩桩件件,不过是想与他再长久一些。但有些东西终究不能放弃,她的信仰,她的世界观,她生存过的世界教导过她的人生道理和超脱时代的知识,塑造了王姝。她没办法舍弃和背叛。
她爱他,更爱自己。
若有朝一日,她为了争那点正经的名分而歇斯底里,跟一帮没有太多东西的女子闹得鱼死网破,王姝会觉得自己几辈子没有价值。她可以很爱他,但她不需要永远守着他。
不知何时萧衍行洗漱完毕,缓缓地走回来,上了榻。
伸出胳膊将王姝揽到怀里来。王姝一个咕噜地滚入他的怀抱,脸埋在了他的胸前。萧衍行低头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亲,抱着她紧紧的。一夜都没有松过手。
开海一事,正式提上日程。
萧衍行是个非常有效率的君主,他在判断任何事情有价值以后,下手从不迷惘。
但任何事都需要一个过程,急不来。反倒是久病的皇帝听说了此事,命人去紫宸殿将王姝的论文拿了过去。皇帝如今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有了垂暮之年的颓丧。他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字一句地阅读了王姝的论文。看完以后,忽然又是一阵大笑。
他的笑声从小到大,从一个屋子蔓延到整个屋顶都是。笑得咳嗽不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大明宫里的宫婢们吓得两股战战,生怕他又一个脾气不好,将人拉出去砍了。
许久,皇帝才在宫婢的安抚下平复下来。
皇帝将论文放到一边,忽然感慨了一句:“果然生子肖父。”
他喜欢才华出众的女子,他儿子也一样。甚至他儿子看中的比他看中的更强。
皇帝的脸阴沉沉的,相同的喜好,不同的结局。
他爱的人,憎恶他至深,以至于终生不见他。他萧衍行倒是好运气,守着一个女子连生了三个孩子。如今那女子好端端在他后院,这般看来,儿子倒是比老子聪明的多。
“呵,狗屎运!”皇帝又羡慕又嫉妒,心中的扭曲仿佛藤蔓一般缠得他透不过气。
“看他还能笑到几时!”
越聪慧的女子越不会安分,他到要看看萧衍行的这个,还能待多久。
还能待多久不知,王姝这之后就安排了不少人去了岭南。岭南分镖局必须得抓回手中,若是可以,王姝还希望有生之年能亲自去岭南,看一看这海边,吃一次生蚝。
说到这,她的脑子里还储存着蚝油的生产配方。她曾想着,若有朝一日王家倒了。她就跑去岭南去抓生蚝,熬蚝油拿去卖。指不定又能东山再起。
这些自然只是想想,王姝派人过去最重要的是之一,就是检查大船。
两艘能出海的大船,将来指不定会发挥重要作用。
她忙得脚不点地,镇国公府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十一月底,镇国公三子薛皓阳,因当街醉酒纵马失态,被人当街割断了右手的手筋。割人手筋的那人武艺极强,过了几招便逃了。镇国公府为此事全城追捕,奈何天太冷,雪太大,没人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唯一与那人打了照面的薛皓阳还醉了酒,记忆模糊。
不知道长相,只记得身形,根本就找不到贼人。
镇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赵氏眼睛都哭肿了,薛皓阳的手依旧是救不回来的。他就是惯来右手使武器的,如今别说武器了,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薛皓阳知晓自己残废以后有些疯魔了。
整日在府上大吵大闹,要死不活。但贼人抓不到,又是自己醉酒失态招惹了别人。根本找不到人发泄。镇国公也为儿子被人伤了愤怒,但见他性情大变,变得如此嘴脸丑恶,便也凉了心。当初他断自己兄长双腿时他可是说了不少风凉话,可没这么伤心过。
如今他不过断了手筋,不能动手,倒是悲愤的像天都塌下来一样。
“公爷,公爷你不能不管啊!”赵氏就两个儿子,小儿子练武十几年,就是为了将来继承薛长风的班。这手断了可怎么办?难道家业要给二房么?!
“不是说殿下身边有个很厉害的神医么?”赵氏不能接受自己儿子残了,“你去求求殿下!你求求殿下看看,让他请神医为阳哥儿诊治!!”
镇国公甩开她的手:“你以为神医是这么好请的?”
“那不然怎么办!总得试试啊!”赵氏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儿子变成残废?”
“我当初眼睁睁看着霁月残废,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薛长风跟赵氏早已撕破脸,两人一改这十几年的相敬如宾,闹得嘴脸极其难看,“他不过是断了只手,霁月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也怀疑是薛霁月搞的鬼?”赵氏早就想说了,但是儿子的伤更要紧,追究薛霁月的事她才咽下去。其实赵氏早就怀疑这事儿是薛霁月暗中捣鬼,因为她阳哥儿坏了他一双腿,他就断了阳哥儿一只手,“我就知道是他!是他恶意的报复阳哥儿!他想毁了我们薛家!”
“放屁!”镇国公忍无可忍地有一巴掌甩上去,“别自己歹毒,看谁都是恶人!”
“那不然呢?除了他,谁能这么恨阳哥儿?”
其实不止是薛霁月,细想想,东宫侧妃也很可疑。赵氏没敢提王姝,但想到王姝曾出手断她儿子仕途,这就是个下手狠辣的贱人。除此之外,二房那一屋子贱人也可疑:“那要不然,就是二房那贱人!她想让他儿子替上来,派人暗中毁了我阳哥儿!”
镇国公心里也有几个人选,但却不会这么大喇喇地喊出来。他命人将赵氏关进屋子里,深思许久。命人备马车,连夜去了东宫。
诚如赵氏所说,求殿下恩准,让神医去治治看。三子虽然性情不算好,但也还是个孩子。这一辈子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没了。手筋才断,看能不能连上。
他连夜来了东宫求见萧衍行。萧衍行端坐在桌案之后,静静凝视他许久。
“国公为何不为长子求?”萧衍行的嗓音清越犹如天上风,好听悦耳,偏偏在这大殿之中极有压迫感。不过是简单的一句问,却叫镇国公脸色一变。
“回殿下,长子腿上已时过境迁,估摸着原先能救,如今也救不了了。”
镇国公如何不想救长子,长子是他几个子嗣中最出众的一个。也是他打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他脸上不由露出了晦暗,一种苦涩蔓延开来:“若是能救,自然想救长子。”
萧衍行端坐在蒲团上,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的人。
高堂之上,萧衍行乌发白衣,唇如朱染,眼如点漆,神情半隐没在光影之中,仿佛天上仙佛。他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缓缓地点动了,许久才说:“倒是可以借神医与你过府。不过,是去看你长子,而非你三子。你那个三子,性情暴戾,娇纵跋扈,不如不救。”
这一番点评,差点没把薛长风吓出胆儿来。殿下从未点评过他的子嗣,这是难得严厉的批评。
镇国公面如土色,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何?”
萧衍行眼睛幽深的仿佛能看穿一切,“要是求,便带回去。”
镇国公私心里觉得长子救治无望,但还是想要再试一试。若是长子能重新站起来,便是拿次子和三子来换,他都是愿意的:“臣,愿意一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夫跟萧长风去了镇国公府。赵氏还以为是来给薛浩阳治手的, 激动得就想将人往薛皓阳领。
不过她招呼了半天,大夫没有半点动静。反而是跟在镇国公身边的东宫内侍咳嗽了一声。镇国公这才黑着脸呵斥下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叫病重的夫人出来走动?还不快点将人扶回去!”
说完, 扭头领着神医往薛霁月的院子去。
赵氏被人架着,挣扎都挣扎不开。一面不可思议一面又愤怒异常,她大声地朝萧长风呼喊, 不死心地扭头看向神医去的方向。这才意识到人请回来并非是为救她儿子的,而是为救北苑那个残废。顿时就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甩开仆妇的手扑过来咬死薛长风。
“公爷!公爷你要带大夫去哪里?你忘了阳哥儿还伤着么?”
“公爷!你可是答应过救阳哥儿的!怎么能食言!”赵氏素来是体面人, 为了儿子也有些疯魔。
镇国公脸色极为难看,为此深感丢人。薛浩阳的手他也想救, 但这神医岂是他想指使便能指使的?心中优酷说不出, 只能瞪向架着赵氏的仆人。
这一眼吓得两个仆妇脸色惨白。当下加大了手上的劲儿,拖着赵氏回了后院去。
赵氏气哭了,大声地咒骂薛长风不是人。为了薛霁月当真是一点父子情份都不顾。她怒斥着镇国公的偏心, 怒斥他不配为人父。直到人被拖出去好远, 依旧能听见她的怒斥声。
一行人对此视而不见,很快来到薛霁月的院子。十一月, 京城早已下了几场雪, 冷的厉害。薛霁月的院子被层层大雪覆盖,看不到一个人影。薛长风有些诧异薛霁月的院子如此冷清, 但有外人在自然不好当面过问。只能转头朝神医解释了两句长子喜欢清净, 便带着人进去。
薛霁月的双腿伤了三年, 可如今还会在阴雨天疼痛不已。薛长风带着大夫过来时,他正在窗边看书。
见到来人并未有任何表示, 只冷淡地看着几个人进了屋。
薛长风其实已经很久不曾面对过长子,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甚至连太拖多看一眼长子的眼睛都没有勇气。此时一进屋面对冷然的长子,薛长风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转头看向神医,将薛霁月大致的情况告知。
神医点点头,背着药箱走过去。
他走到薛长风的跟前,并没有擅自触碰他,更没有随意揭开他盖子腿上的薄布。
薛霁月的神情有些紧绷,似乎很不欢迎他们。
神医将木箱放到轴上,“世子,是侧妃娘娘让老朽过来瞧瞧的。”
薛霁月身体一僵,显然,神医只用这一句话就叫暗自紧绷的薛霁月松懈下来。他垂下了眼帘,面上不知为何染上了自嘲和愧色。他没有说话,将手中的书放下来,放到一旁的书桌上。
说到底,还是没用的兄长让人担心了。
“侧妃娘娘,”薛霁月想问,但又不知该问什么,“……身体可好?”
“侧妃娘娘身子骨健康。世子若是愿意,老朽现在就替你检查一二。”神医是方外人士,不掺和京城这些权贵人家的内宅私怨的。说起来,他是多年前萧衍行在南边遇上的。因医术极其高,被萧衍行亲自三顾茅庐请到身边来。平日里甚少坐堂,大部分时日是在各地巡游,专治疑难杂症。若不然回来了也就是在屋里研制研制各种治病的药丸,其实是小梁的师父。
“我姓燕,燕回。”
“燕先生。”
“嗯。”
薛霁月神情有几分挣扎。失败了太多次,他如今有些不敢相信大夫。怕诊断以后是再一次失望。
薛长风看出他的心思,想劝说两句。结果刚张口便对上儿子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家中子嗣的争端,薛长风如何能不清楚。
他自觉愧疚,自然是知晓当初他袒护三子的行径让长子寒了心。因为当初不公的做法,让他在长子心里早已没了父亲的威严。可是薛长风也无奈,他当初也是不得已。薛霁月是儿子,薛皓阳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已经残了,他如何能下得去手让另一个也残?
“霁月,你就让神医检查一番看看。”镇国公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燕神医专治疑难杂症。”
“请你出去。”
薛霁月脸色瞬间冷得仿佛敷了一层冰,连多看薛长风一眼都不愿意。
薛长风心中一痛,眼眶都有些湿润。
薛长风自认自己即便是偏心,也是偏心薛霁月薛泠星两兄妹的。自小他就是什么都紧着长子长女。次子三子为此心中不平,才会有那般偏激的举动。他也恨,他也愤怒,但老三毕竟是他亲骨血。他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已经够了。长子心中怨气难消,他实在是没办法。
“好好,爹这就走。”薛长风不敢激怒他,作势往外退,“但这事关你能不能重新站起来。霁月,你别任性,让神医替你瞧瞧……”
“出去!”不等他说完,薛霁月就冷喝一声。
薛长风不敢耽搁,带着随从转身离开了薛霁月的院子。
虽然时隔三年,燕回摸了他的骨头和经脉,脸上倒是显出了轻松的神色。
薛霁月一声不吭地看着,忍着不适等燕回检查完。
许久,燕回才慢慢地扶着老腰支起来,走到桌边开了木箱。从里头拿出一个木质的小榔头,约莫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他蹲在薛长风的轮椅边,拿这个小榔头轻轻地敲他的膝盖。眼看着他敲一下,薛长风的腿就跳一下,敲一下跳一下,他摸着胡子就笑起来。
“问题不算是太棘手。”燕老先生将小榔头放下,又蹲下来亲自摸脚踝骨。
许久,他才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能治。“
薛霁月一直绷着的脸瞬间抬起来,眼神震惊中带着不可思议地看向燕回。
“但是要敲断骨头,重接。”
燕老先生见多了这种场面,脸上神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他接过小童递来的手帕擦拭了手指,花白的胡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很苦,也很疼,不能有一丝马虎。熬不下来就没用。你得想好了。”
还有什么苦比现在更叫人难以忍受的么?
薛霁月都以为自己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一辈子当个残废了。这天降好消息,让他有些以为听错。再三地听随侍跟燕回大夫确认,他的腿是真的有救。薛霁月才突然仿佛放松了身体里一直紧绷的一根线,神情都松弛下来。
他喉咙里仿佛赛了一团棉花,许久才发出声音:“我吃得了苦。”
“嗯。”燕回早猜到他的回答,一点不意外的转头准备起器具。来之前,他带足了该用的器具。此时正在拿烈酒擦拭,一样一样地往桌上放伤药,“世子打算何时治?”
他说话有一种毫无语调的平缓,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却莫名叫人信服。
薛霁月听着,心态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下来。
“……若是我想尽快,神医最快能何时?”
“现在。”
薛霁月心口一紧,握着轮椅的手用力的手背青筋都凸出来。
“或者你暂时不想治,等过个两三日再决定。”燕回态度跟一般大夫不一样,不急着给人治也不催人治。仿佛要不要治,就由病患自己选。
“不必。”薛霁月这点胆量还是有的,几乎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我今日就治。”
薛霁月被东宫特意指了大夫治腿一事,迅速在京城传开。要知道薛霁月没残废之前,乃是京城贵女心中最值得嫁的良婿。不少女子为了嫁他,不顾矜持地给薛霁月示好。不过这种情况在薛霁月残废以后就没了。想当初,薛霁月突然断腿,京中好些贵女为此都哭了。
如今薛霁月要能治好,这思春的姑娘就又心动了……
思春的姑娘心动有没有行动,暂时不知。但京中不少世家却是暗中行动了。年末之前,皇帝的身体已经病重到起身都需要人扶,每日进食都变得艰难,身体似乎走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
而在年关之前,隋家举家进京了。
隋月生在圣上的召唤下进了宫,私下里拜见了皇帝。
两人关起门来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隋家主连着几日都去大明宫,大明宫的门里门外严格把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皇帝临终托孤。
隋月生甚至从大明宫离开后没有搬去外头,反而就这么在宫里住下了。每日他都会在午膳的前后去大明宫坐上片刻,坐到皇帝体力不支时才起身离开。这君臣关系难以言喻的融洽,这架势,俨然有隋月生年近七十重新入仕的趋势。一时间,宫内宫外议论纷纷。
不少隋家门生仿佛迎来了春天,都蠢蠢欲动。
萧衍行的人也在奇怪皇帝到底想做什么,他都已经病入膏肓了还要做什么?这隋家人又是想作甚!入京后并未来东宫,反而是住进皇宫。这种种做派,令人忌惮。
也正是因为隋家的这番动作,萧衍行难得去了隋暖枝的院子。正院里许久不见男主子,突然间男主子携一身风雪到来,宫婢们一个个激动得手忙脚乱。
沏茶的沏茶,送水的送水。但萧衍行显然没有留宿的意思,他来是警告隋暖枝的。
隋暖枝如何敢说话,她即便是知晓祖父这番动作的目的也不敢对萧衍行说实话。只能含糊地说隋月生乃是收到宫中召见,特意进京来陪陛下对弈的。
这话哄哄别人就罢了,哄萧衍行简直就是妄想。皇帝那性情,对弈?
别以为他不知晓隋家的打算,不过是眼看着他要登位,隋暖枝后位不稳,想借着皇帝给他施压罢了。
隋月生这般其实也是被萧衍行给逼到份上铤而走险。
隋家的下一代,撑不起隋家百年的荣耀。他只能靠这种方式为隋家续命。若萧衍给隋家应有的体面,善待隋暖枝,他自然也不想这般撕破脸。可萧衍行一味地宠爱那个侧妃,急赤白脸地怒斥隋家姑娘。显然是一丁点儿恩宠都不给隋家姑娘,这就是等于毁约。
没有恩宠没有子嗣的皇后如何能坐得稳?隋家要一个空有名义的皇后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