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后—— by谢晚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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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退亲
谢期恍惚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越发沉默,看着四娘子干瘦惨白浮着病气的脸,对她的怜悯和因为她是明如槐亲娘, 那种爱屋及乌的难过, 也慢慢消失。
女子活在世上, 被礼教束缚, 被父夫束缚, 活的殊为不易,哪怕是她这般出身高门的贵女,不愁吃穿, 入宫后依然要仰仗君王的宠爱过活。
这世上如她娘亲般,自小得到父母之爱, 婚后得到夫君一生宠爱的女人,不必服侍公婆, 不必与妾室争宠的,实在凤毛麟角。
因为知道、懂得, 所以她对女人格外宽容。
除了羞辱过她的周慧荑,便是曾经的对手孙芍,进了冷宫她也会照拂一二,就算是算计过她的王若君,病的如此凄惨, 她也会将自己的红参送过去表表心意。
她知道, 她们都曾是好女子,只是被世道裹挟着, 不得不去争, 不得不去伤害跟自己同样处境的女人。
然而没有到万不得已没了退路时,还要去算计别人, 这种行为就非常恶心了。
“秦姐姐,谢大小姐,这是静娘,是我的外甥女,是个好苦命的孩子,她娘病死了,他们家把她嫁到了北地,她那先头的夫君全家获罪,我这外甥女便成了罪籍。”
四娘子边说边喘,上气不接下气,给明如槐心疼的,想让她躺下歇息,她却不管不顾,执意要说完。
“她那夫君,为了几两银子,把她卖给了北地的蛮子做妻,两年前我才将她赎出来,这孩子被她那两个丈夫,折磨的不成样子,差点活不下来。这两年,一直都是她陪在我身边,服侍我,照顾我,如女儿待母亲般待我。”
“秦姐姐,谢家大小姐,我就要死了,我那几个孩子槐儿能帮着照顾,可我这个外甥女要怎么办呢,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就算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谢姑娘,你开开恩,让她给槐儿做个妾,她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一定会好好侍奉你,你开开恩,收下她,给她一口饭吃。”
秦敷满脸不愉,谢期只有沉默。
明如槐不敢置信高喊出声:“娘,您当着阿鸢妹妹的面说什么呢,咱们不是说好别说这件事吗?”
“我会好好照顾表姐,可我不能纳她!”
四娘子哭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你表姐嫁过两次了,还跟了个蛮子,以后就算嫁人又能嫁给谁,你不要她,是要让她去死吗?给她一条活路吧……”
她又开始咳血。
静娘膝行上前,泪流满面:“姨母,您别在逼表弟了,我是个残花败柳,怎配给表弟做妾?只有谢家大小姐那样的姑娘才配的上表弟,您若是去了,我随着您一起去,到地下伺候您。”
“静儿,我可怜苦命的静儿啊,槐儿,你跪下,你若不答应这件事,娘死不瞑目,以后你就别叫我娘了,把我用破席子一卷丢出去吧!”
明如槐还不肯答应,四娘子居然挣扎着下床要给他和谢期跪下。
“谢大小姐,你心好,求你开开恩,槐儿,你非要为娘给你跪下,你才肯答应吗?”
她眼睛一闭,就要惊厥过去,明如槐吓得够呛,急忙冲上去握住他娘的手:“好了,娘,您别这样了,先养好身子,我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秦敷冷笑一声,拉着谢期转身就走。
“你现在还觉得,明如槐是个好的选择对象?”
谢期摇摇头:“娘,先等等吧,就算不结亲也莫结仇,有些话说明白比较好。”
秦敷满意的点点头,很是欣慰:“我的阿鸢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人都是会变的,这句话娘以前不以为然,你爹从前待我有多好现在依然如此,就以为旁人也是这般,四娘子早已不是那个四娘子了,她是病糊涂了,还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儿子跟咱们家结亲?还没订婚呢,就用这种招数恶心别人。”
谢期想了想:“四娘子与明叔叔感情再好,也不过一起过了两三年,她再婚后跟她那二夫却实打实的过了十几年,明如槐虽是她亲子,可感情上,也不一定有那个静姑娘亲近,毕竟她一直在身边服侍她。”
“人心虽都是肉长的,却也都是偏的。”
明如槐追了出来,神色慌张:“伯母,阿鸢妹妹,请留步。”
秦敷冷哼:“我还以为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对我们阿鸢好的,我们来了,到底顾念着过去的情分,却看了好大一场戏,这是拿捏着我们好性儿,觉得我们阿鸢非你明如槐不嫁了?”
还没成婚呢,就要塞进来一个妾,还以性命要挟她们同意,不同意便是不良善,不大度。
明如槐急忙否认,深揖一口气:“伯母,我真的不知,娘今日会提起此事。”
“原先娘有这个意思,我不同意,我已经对鸢妹妹做出承诺,此生不纳她人,可娘她……”
明如槐苦笑:“小侄真的没有逼迫阿鸢接受的意思。”
秦敷冷厉这眉,想要跟他分说个明白,谢期捏了捏她的手,并没有被侮辱戏弄的怨愤,反而平静的不可思议。
若是她爱着明如槐,在乎明如槐,一定会耿耿于怀,他居然应承了他娘,要纳他那个表姐为妾。
可谢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棋子落定果然的感觉。
她不生气却并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前世萧直是皇帝,捏着她一家子的性命,她委曲求全也便罢了,可明如槐又是谁呢,她为何要受这个委屈。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必解释。”
明如槐眼睛一亮。
谢期接着问:“你答应了你娘,虽然是因她病着,事急从权,你真的要纳你表姐?”
明如槐沉默一瞬:“阿鸢,你也瞧见了,我真的没办法拒绝,只能先答应下来,稳住我娘,这么多年,娘虽然改嫁,可一直都没忘了我,这些年私下送银钱给我,明明自己的处境都很难,阿鸢,我不能违逆娘亲,如果这是她临去前唯一的愿望。”
“但是我能保证,我不会真的纳她,这只是权宜之计!”
谢期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表弟……”
静姑娘跟了出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双眼含泪,要坠不坠挂在脸上,满脸都是委曲求全。
“表姐,正好你出来了,你跟阿鸢说,我们可没什么私情,一切都是为了让娘亲安心。”
她要住嘴唇,低下头去,带着哭腔恩了一声,明如槐顿时露出不忍。
谢期心中微叹,大概明如槐两辈子最有决断的时刻,就是想要将罪责全部揽在身上,想要只身赴死之时。
“好吧,你本身是不愿的,可我问你,若是你娘逼你现在就行纳妾文书,逼你圆房,你同不同意?”
明如槐脸一红,想要反驳,可下一刻便是一呆。
“你说你娘不会这么做,那我再问你,若是之后你这表姐无处可去,没有妾的名分便要自戕,你又要如何处理?”
明如槐更是愣住,转头看向那姑娘:“表姐,你……你会如此吗?”
那姑娘嗫嚅不语,既不说不会也不说会。
“你承诺的事,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
“你娘逼你纳她,你说是权宜之计,可我早先便跟你说过,若要我嫁你,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有别的女人,现在我不同意,你将你表姐送走,她出了事,便是我之过,因为我不大度不能容人,此事便会是一辈子的芥蒂。”
“不是的,阿鸢,我保证,这就是个名分,就算给了表姐,我这一生也绝不会碰她,我只爱你一个。”
谢期的心早就冷硬了,相信男人承诺的女人,不是天真过头就是真的是个傻子。
“静姑娘,是吧。”
她走到那姑娘面前,明如槐还以为她要对她做什么,急忙阻拦:“阿鸢,你心里有气冲着我来,表姐她是无辜的,这件事也是我娘提起来的,我保证,等事情了了,我就把她送走,你别为难她。”
谢期不理他:“你伸出手来。”
那姑娘不明所以,偷偷拿眼瞧明如槐,却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谢期看了,轻呵了一声:“北地蛮人娶妻纳妾,为防女人被外族抢走,都会黥面,漠南蛮族与大梁交往多了,王族贵族和有钱人家的女性都不再黥面转而纹手,以示此女有主,这种风气传到下面,就算再穷的蛮族已婚女人,也会于手上纹上特殊花纹。”
她使劲儿拽了一把静姑娘,她发出一声惊呼,更加楚楚可怜的望着明如槐。
“你这手上虽有花纹,纹身的材料却是墨松汁,这种材料只有西京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你既嫁的是普通蛮族,如何用得起这般昂贵的颜料?”
而且看这纹身的颜色,分明上手不过一两年。
谢期甩开她的手,又看向明如槐,摘下手腕上那只红梅落雪镯:“镯子还你,婚事以后莫要再提,以后你我也不必再见了,那只桃花簪,我会叫人给你送来。”
明如槐要哭了,浑身都在发抖,执意不接。
“阿鸢,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错了,不该为了娘亲的身体答应这件事。”
谢期摇摇头,将那镯子搁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明如槐踉跄的追出去,谢期却毫不犹豫上了马车,连一个回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下。
她想嫁给别人,婚事果然不会这么顺利。
一路上,谢期没说话,秦敷倒是喋喋不休的数落明如槐,她以为谢期心情不好。
行至半路,谢期忽然对着车夫道:“调转方向,先送我去符阳郡王府。”
“阿鸢,你去郡王府做什么,上一回你给郡王好大个没脸,不会想让人家回心转意吧,咱是女儿家,不干那种事。”
谢期哭笑不得:“娘放心吧,我只是有几句话问问郡王,哪里想吃回头草,我巴不得离他更远一些呢。”
她有几句话要问,公孙遗流露出想要娶她的意思,没几日就闹出丑闻,与明如槐算是刚定情,就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表姐。
一次只是巧合,那么两次还是巧合吗?
第52章 摊牌
谢期居然就那么直接下了马车, 对着门房道:“我要见郡王殿下,烦请通传。”
那门房满脸为难:“敢问您是?现在郡王殿下正在会客呢,吩咐了不见外人。”
谢期笑了笑:“我不说我是谁, 你们便不知?那也好, 我这就走。”
那门房急忙拦住:“您别啊, 只要禀明身份, 小的这就去通传。”
“告诉你们家郡王, 就说,他想见的人来了。”
门房陪着笑,请她去小房间稍坐, 谢期摇头:“我就在这里等。”
那门房进去了不过一会儿,马上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谢姑娘, 您请跟我来。”
将她带入一处很是安静的会客室,有小厮出来给她上了茶点。
果然, 茶是她最爱喝的芳山朱蕊,糕点是她爱吃的桂花牛乳糕, 谢期嘲讽的笑了笑,并不说话。
没一会儿,萧直掀开竹帘走进来,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不说满脸喜形于色, 双眼也是亮亮的, 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看到桌上的茶和糕点都没动,萧直略微怔愣:“茶和点心, 不合姑娘的口味吗?”
谢期撇了撇嘴:“你这里的点心, 我可不敢用。”
毫不客气的话语,萧直却丝毫没生气, 反而仍保持着微笑,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姑娘为何对我如此防备,分明我们一起落难时,我做的饭姑娘还肯吃的,我府上的茶点虽不是我亲手做的,却也是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姑娘这般,真是叫人伤心。”
谢期冷笑:“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人让你伤心?”
她扫了一眼做工精致的桂花牛乳糕,寻常的不过是切成方块,他这里的却一个个用了梅花模子。一口一个精致小巧。
谢期却看得越发烦心:“我的喜好,你倒是打听的很清楚,谢府的人服侍过我的都知道我爱吃桂花牛乳糕,不过这芳山朱蕊,郡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芳山朱蕊虽不算名贵,但我爱的,是其中最为金贵的梅香窖藏茶,需得用整窖的梅花熏,窖藏两年,梅香本淡,要染于茶上殊为不易,喜欢这梅香窖藏茶本就是少数,价格太高没人愿买,毕竟芳山朱蕊并非庐山云雾那种一等一的名茶,茶商们挣不到钱,自然就不愿做。”
“我们谢府虽然有钱,但因这茶不易得,泡起来又繁琐,我虽喜欢却也慢慢不喝了,家中,除了我娘,我那贴身的侍女,没人知道我喜欢这茶。郡王殿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耗费好些银子买这梅香芳山朱蕊不值得,她也不是非要喝,进了宫后周慧荑不克扣她的份例就不错了,自己的那些喜好,那些小任性也只能收了起来。
前世今生,除了娘亲,流云,还有后来一直在身边的月儿,没人知道她的口味是这样刁钻的。
萧直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跟他挑明,却也不过笑笑:“我只是知道你喜欢喝芳山朱蕊,就要怀疑我目的不纯?”
“殿下到底什么目的,只有殿下自己知道。”
“公孙遗为何会与王若君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王若君的婢女说她们是被迷晕的,醒来后发现在陌生的船上,而自家小姐跟公孙遗躺在一起,她摇醒王若君王若君却没醒,慌的冲出船去,被个陌生的汉子制住,而后来那汉子却离奇消失了。”
萧直静静的听着,嘴边含笑。
“有人暗算了公孙遗和王若君,王家公孙家名声有损,因为此事,先帝虽然亲自赐婚遮掩过去,但公孙遗污未婚贵女清白,这辈子都入不了仕途了,一箭双雕,真是好计谋,而那公孙遗先前还说想要娶我,公孙夫人到处造谣,没过几日就出了这种事,偏偏救下落水的我却是你,萧直,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巍然不动,根本就不害怕:“你在怀疑我?”
“谢姑娘,容我提醒你,公孙家的事发生的时候,我只是个游荡市井的野小子,要算计公孙家和王家,需要何等大的能量,就算要栽赃陷害我,姑娘也得合乎逻辑的猜想,这样天马行空……”
他顿了顿,似乎在笑话她:“倒是与在下印象中的你,很是不同。”
谢期只是冷笑:“是啊,若只是混迹市井,惶惶不可终日的萧直,自然是没办法的。”
“可若是做了十几年皇帝,将天下掌控于手中,玩弄人心、权术轻而易举的萧直,能够做到。”
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萧直却仍旧面色淡然,甚至很有闲心的喝了一口茶。
“阿鸢,听说你落水后梦魇不止,难道是梦中梦见我做了皇帝,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莫要出去说,谢大将军位高权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中,难免要多想。”
真会装象,谢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试探来试探去。
“你装的很好,甚至连再太平山中,我要杀你,你都假装没有察觉无动于衷,可惜,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萧直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是如何知晓王家三姑娘闺名为若君?女子乳名只有家中最亲近的父兄和婚后的夫君知晓,未出嫁前,各家姑娘都以排序称呼,王家家风如此森严,殿下假装不知她乳名是窈娘,可外人称呼她都只是王三娘,你是如何知道我说的王若君,便是她?”
“你说你混迹市井,我却问你,一个被世家都不待见,此前都没姓名的辅国将军,居然知道王三姑娘的闺名?”
谢期的闺中密友郑元娘,大名可不叫元娘,而是单名一个陵字,为何叫元娘,是因为她在家中排序为长,谢期已经习惯叫她元娘,而因她是庶出不大得郑家主君宠爱,所以没有爱称乳名。
而谢期的名讳,除了公孙家那种与谢家走的近的世交,外男也是不知的,她在家中是长女,旁人称呼一声大姑娘或者元娘,也是可以的。
萧直明显怔住,手里的茶都忘了喝。
他深深的望着她,一改那淡然平静的面孔,眸中的柔情与爱意,几乎都要漫出来了。
“我竟不知,我的阿鸢,居然变得如此聪慧。”
他的语气竟然与有荣焉,他居然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想要杀人灭口,明明她已经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
谢期百思不得其解,她重生了,知道他是如何上位的,这辈子定是与他不死不休,可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不想要将她灭口?
枉费她布了这么一个局。
“明哥哥身边那个表姐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墨松汁,呵,就如云州珍珠一般,此物在西京价不便宜,在原产地宁州却是平价货,我记得,你生母,戾太子之侧妃张氏,就是宁州人!”
萧直皱眉,却不是反驳她说他生母的话:“明如槐又算什么,也配你叫哥哥?”
“阿鸢,你这样亲昵叫他,我会不高兴。”
她管他去死!
“我不过是叫人挑唆那女人几句,她便起了心思,明如槐的那个娘也是拎不清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明如槐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才伤了你的心。”
她并没有觉得伤心,注视着他:“所以,你承认了,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你三番四次阻我的事,又上门提亲,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接近我,倒是装的像!”
萧直一声长叹,这声叹息太过复杂,也太过温柔,包含了不忍、无奈、包容,谢期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甚至听出了淡淡的宠溺,错觉吧。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正大光明,将你娶回家,与你日日夜夜朝夕相对。”
“你说这话真是不要脸,娶我?是为了我谢嫁的兵权吧,为了辅助你登上那个位子,你还真是满心算计,无所不用其极,可惜这辈子我还有谢家都不可能上你的当,做你萧直的踏脚石,用我谢家满门鲜血铺就你的青云路吗?”
谢期越说越恨,恨不得直接杀了萧直,让他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兴风作浪。
欺身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此时的她可不是前世那个后宫被磋磨多年,身体柔弱的贵妃,她现在都能把年长几岁的公孙遗压在地上揍。
这样拎着他的衣领起来,跟直接掐他脖子也只有一线之隔。
萧直漆黑的眸子,却像是两泓深潭,表面古井无波,在最深处涌动肆虐着看不见的旋涡。
他身上那股皇帝威仪并未消减,只是莫名的以前是锋芒毕露,此刻却刻意收敛。
谢期咬了咬牙,不甘示弱,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不是他的妾妃,家人更没有受制于他,她根本,就不必怕他。
“你误会我了,阿鸢,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
“重活一回你还不肯放过我,还想磋磨我,羞辱我,算计我?”
萧直无奈,漆黑的眸中,染上一抹沉痛。
他握住她的手,以她没法反抗的力道,放在唇边亲了亲:“阿鸢,我只是,想要爱你。”
第53章 我爱你
“我爱你, 想要娶你,明媒正娶,让你重新做我的妻子。”
他说爱她?真是荒唐, 可笑。
谢期承认, 前世他可能是对她有些不一样, 同样都是被利用, 她至少还活着, 下场比孙芍王若君,要好上不少,在外人眼中, 明明父亲畏罪自戕,身为罪臣之女, 怀了皇嗣,封了皇贵妃, 已经是无上的荣宠。
可这些就是爱她?
嗤笑出声,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 拽着他的衣领,几乎要陷进肉中,勒出一道红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爱我?”
谢期的面容说不出的讽刺:“你明明对我爹许了以后位待之,我爹欢天喜地的送我入宫,结果进了宫里只是区区一个贵嫔, 你使计策, 在朝堂之上说什么故剑情深,暗地里唆使清流一派为你助长声势, 迫使我爹不得不接受你封周慧荑为后, 你萧直也配与汉宣帝比,周慧荑也配跟许皇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我堂堂五姓大族出身, 大元帅嫡女,只能屈居贵妃之位,这些不过是你和我爹博弈的结果,爹爹输了,我认这个果。”
“可自我入宫后,你是如何待我的?”
“周慧荑与我争宠,她是皇后我是贵妃,礼法上我就不得不听从她的,她羞辱我,用宫规束缚我,惩罚我,这些你心知肚明,却假装看不见。”
“你给我喝了多少碗的避子汤?萧直,你自己都没算过吗?那些凉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我一到癸水,便疼痛欲死,你看不见。既然防备我,防备谢家,为何还要屈尊自己皇帝之躯来临幸我啊?每次你来昭阳殿,我面对你那张脸,就难受至极,跟你这种人行周公之礼,让我恶心!”
萧直淡定的假面具,终于被戳破,然而他也不是恼羞成怒,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出乎谢期的意料。
他好像很难过,就那么哀伤的看着她,那种心酸和难过,透骨的疼痛,悔恨至极的眼神,让谢期也不由得抖了手。
“对不起,我很后悔,对不起。”
谢期何曾看过到,要不就是伪装温柔,要不就是满心阴谋诡计的,从不对别人敞开心扉,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让别人摸不到喜好,阴晴不定的,才是萧直。
她仿佛揭开了层层面纱,看到他隐藏的真实一角,而这层掩盖真相的壳,是他自己主动击碎,对她显露的。
要看到他的真实,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不是她所能承受得起。
谢期隐隐察觉到不妥,下意识想要后退,逃跑,但却不愿服输,都重活一回,他都不是皇帝,凭什么还要怕他。
凭什么还要受制于他?
“后悔?”谢期越发不齿:“你杀了我爹,杀了我二叔一家,你儿子是害死我侄儿的罪魁祸首,连我两个哥哥,一心效忠大梁,却被你当做棋子,轻而易举的丢弃了。”
“萧直,我与你之间哪里有爱,只有血海深仇,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血债血偿。”
她大哥和弟弟没有死,他派人去寻了,他们也争气立了战功,他做了补偿,谢家一门双公羡煞旁人,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
纵然她大哥弟弟没死,别的事就跟他全然没关系?
萧直自认狠毒,却从不推卸责任。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眼中的宽和已然到了谢期不能理解的境地:“想要报仇吗?也好,只要嫁给我,余生几十年你都可以用来折磨我,你不想吗?”
“哈哈,真是笑话,同我的仇人成婚,你当我是傻子吗?踩过一次坑上过一次当,还会再嫁给你被你磋磨?真是笑话……”
腰侧被他一点,谢期感觉到全身酥麻,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点了麻筋,绝不会全身都没了力气。
萧直顺势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双臂抱得越来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蹭了蹭她的侧脸,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多少年了呢,已经多少年,没有真真正正的抱过她,感受活着的她。
这样温热的体温,呼出的热气在他颈边,真好,是活着的谢期,能再度遇见真的太好了,能重活一世真的太好了。
时隔四十年,她死去的那三十年,痛不欲生的三十年,重生的十年,没有一天他不在煎熬。
上辈子,他不肯将她的尸体送去皇陵,她的灵枢冰棺保存着身体,停灵在乾元殿十五年,最后连他们的孩子都看不下去。
太子与靖王跪在乾元殿外,求他放过他们的母后,让她安息。
可她安息了,他又要怎么办,他已然身处地狱,悔恨与失去最爱之人的痛楚,日日折磨着他。
他就坐在她的灵枢旁,看着那张被冰冻,不曾改变的脸,任由爱意与思念一日日的疯长,任由悔恨吞噬了他。
他成了一只失去爱人的孤雁,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老天垂怜,这一世,让她还活着,一切仇怨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单纯。”
“那些吃食你没动,可下药的地方又哪里单单只是在食物上,不妨事的,只是一点让你没力气的熏香,不会对你身体有碍。”
“阿鸢,让我抱抱,这么多年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别怕,我只是抱抱你,不会对你做别的,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就只是想抱抱你。”
最开始,他只是难过,她的离去太突然了,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满腔对他的恨。
她也许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但这点爱,萧直觉得天性凉薄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怜惜的自己来说,也就是当下会难受,时间久了,这点痛也就淡了。
他从小记忆里就很惊人,过目便能成诵,天赋异禀的他在皇叔死后,继承大统的皇帝舍他其谁?
然而他却开始恨自己,因为不能忘却。
谢期人死了,她的脸却越发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甚至连他们第一次白云观的见面,她骄傲的像个小孔雀的样子,她入宫为妃,分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每一个微笑的表情,他居然都能想起,记得那么深刻。
曾经他纵容周慧荑伤她,害她,用宫规罚她,她倔强时,难过时,痛哭时,到最后人已麻木,心如死灰时,他都想了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他的年纪更加成熟,他开始明白自己对谢期的爱,他是爱她的,却明白的太晚太晚。
爱意却没有随着人的离去消减,反而日渐增长,他明明白白看着自己沦陷,陷入对一个死去之人的爱意中。
用了十年,他才清楚,当他第一眼见到那个骄傲明媚,像是玫瑰花一样的女孩儿时,他就已经沦陷,爱上了她。
因为立场相对,因为权力交锋,爱意一直压在心底,直到人死后,才爆发出来。
纵然他是帝王,面对生死依然如此无力,纵然他富有四海,也救不回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