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难追—— by八月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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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得津津有味。
见她这模样,江冶好奇地挟了一颗梅子放嘴里。
酸味刚在味蕾泛滥,少年一张俊秀的脸立时被酸出满脸褶子。
“我去!”江冶捞过桌上的可乐往嘴里灌。
江川与余诗英被他逗得一笑。
江川给江瑟舀了勺梅子,笑说:“下午收到你微信时着实把我唬了一跳,怕做不出你喜欢的味儿,你妈特地去找张婶要方子,佟伯亲自给我发了老长一段语音。”
他与余诗英去北城见江瑟时,私底下同张婶与佟伯都加了微信,想着江瑟在衣食住行上有什么忌讳,他们也能注意些。
这会说到这,怕江瑟不喜他们与张婶、佟伯有联系,便望了望她。
像是没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江瑟咽下嘴里的食物,笑笑道:“您做得比佟伯好吃,但这话可不能叫佟伯听到了。”
见她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江川与余诗英悄悄松了口气。
余诗英拿双公筷给江瑟挟了块珍珠排,心疼道:“喜欢吃叫你爸天天给你做,但不能只顾着吃梅子,排骨也要吃,你太瘦了。”
江瑟垂眸看着碗里的梅子和排骨。
她习惯了吃饭不语,便轻“嗯”了声,慢慢吃下那块排骨。
江家似乎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完梅子排骨,余诗英又提醒江川再渍些梅子给江瑟吃,提醒完又叮嘱起江冶明天回去集训要好好听教练的话。
温柔似水的声嗓叫这凉夜都多了些温暖。
万家灯火里总少不了这样的声音。
属于母亲的,絮絮叨叨的声音。
酒吧里少不得人盯着,吃完饭,江川便戴上头盔,骑着小电驴送余诗英过去“忘川”。
江冶熟门熟路地收起碗筷。
江瑟捧着杯红茶,问了声:“要帮忙吗?”
江冶瞥她:“你会洗碗?”
她坦诚:“不会。”
“那你千万别进来帮倒忙。”江冶抬起一摞脏碗,边往厨房走,边说:“冰箱里有切好的火龙果,老妈说很甜,你记得吃。”
“不吃了。”江瑟看了眼天色,说,“我回香树巷。”
江冶迟疑了下:“老爸很快就回来了,咱们这片儿好些路灯坏了,路不好走,你等他回来送你吧。”
江瑟把最后一口红茶喝完,淡淡道:“没事儿,我不怕走夜路。”
入秋后天黑得极快,七八点的光景便黑灯瞎火的了。
河畔的风穿街走巷,长而窄的街道隐在昏暗的夜色里。
江瑟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很轻,走没一会儿,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她停步,右手摸入兜里,漆黑的眸子像黑洞洞的枪口,朝来人看去。
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一怔。
“爸爸?”
江川“诶”一声,身影穿过幽暗的树影,气喘吁吁地说:“怎么走得这么急?这边的路灯坏了好几盏,太暗了,我怕你走错路。”
江瑟没吭声,松开了紧握在手里的折叠刀。
等江川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个保温壶。
江川顺着她目光看了眼,解释道:“这是老顾那边送来的药,老顾是咱们桐城最厉害的中医,张婶说你一直有失眠的毛病,你妈便想着让你试试这药。你姐有一段时间也失眠,当时就是吃老顾的药给治好的。”
江瑟很清楚她那失眠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知这保温壶里的东西对她没用。但她没拂江川与余诗英的好意,将手从兜里拿出,主动去提那中药壶。
“好,我今晚试试。”
江川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问:“桐城这里有不少历史古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江瑟来桐城,带着的是赌徒的心情,自然也有想去的地方,她报了个地名。
“锦绣巷。”
江川一听便笑了:“锦绣巷?这在莲安旧城那头,都快靠近外城了,开车也得个把小时。怎么忽然想去了?那地儿已经破落到不行,都没什么人去逛。”
江瑟笑笑:“想去做身旗袍。”
江川对旗袍不太懂,但女儿想去,不管懂不懂,都要带她去趟。
回去同余诗英一商量,第二日也不送江冶去江城了,给人叫了辆车,让江冶自己回去,便开着那辆小白车带江瑟去锦绣巷。
锦绣巷确实如江川所说的破落不堪,好多门面都不开了,但他们运气好,没逛多久便找到一家裁缝铺。
裁缝铺叫“张绣”,门面很小,一席布帘隔出了里外间。
外间就一张长方形柜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女孩正坐在后头玩手机,见有人来了,赶忙放下手机,热情道:“两位女士是要做旗袍吗?”
余诗英说:“是我女儿想要件旗袍,您这里有好的布料没?”
“有有有,真丝、锦缎、杭罗、棉麻、绢纺都有,您看看您喜欢哪种面料。”
娃娃脸叫何苗,听见余诗英的话便殷勤地从柜台底下抽出布料册,翻开给江瑟看。
江瑟对面料不挑,瞥了眼布料册便往门帘后看:“你们老板在吗?”
何苗闻言便“啊”了声:“您认识我师父?”
江瑟语焉不详地“嗯”一声。
何苗以为江瑟是自家师父的老顾客介绍来的,便笑着回:“师父什么时候来店里我还真不知道,但您放心,这里的旗袍都是师父亲手做的。您这会只要挑好面料和花案,再让我把您的尺寸量好,最多一个月便能来取了。”
江瑟随意挑了块面料,慢慢翻着花案簿,温和道:“只有这些花案吗?”
“嗯,目前就这些。我们‘张绣’的花案都是师父设计的,在市面上可是独一份。您要是有什么偏好,也可以找师父给您设计一款。”
江瑟翻开一页,目光在一面绣着喜鹊登枝的水墨花案上凝住。
“就这个吧。”她指了指花案的编号。
何苗凑过去看了眼:“您眼光真好,师父最擅长绣的就是水墨花鸟了。”
目光掠过那只乌压压的喜鹊,江瑟阖起花案簿,笑问:“旗袍做好后,方便找你师父设计一款专属于我的花案吗?”
旗袍店开在一个没什么人流的破烂街巷,生意一贯来差,何苗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财神爷,忙点头:“您来取旗袍那日就可以,师父那天会在店里!您要是对花案有什么需求,也随时能来旗袍店,就算师父不在,我也能先给您打个样。”
江瑟笑笑:“成。”
从锦绣巷出来,江川本还打算带江瑟去趟寒山寺,说是要带她去求个平安扣。
可惜天公不作美,车开到山脚,就淅沥沥下起雨来,只好打道回府。
江瑟坐在后座,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短信栏,往下划拉几下,很快便找到三个月前的一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锦绣巷39号,张玥。】
细雨在窗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远天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鸣。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与眼前的雨景诡异重合,在江瑟沉默的身体里呼啸而过。
桐城这场秋雨一下就下了半个月,这半月里,江瑟三不五时便会去趟锦绣巷。
何苗是个自来熟,也是个话痨。
许是因为这半月来只有江瑟这一个客人,稍稍熟络便忍不住原形毕露,倒豆子似的说了不少旗袍店的事儿,偶尔也会提及她师父。
“你师父那么好的手艺,为何要把店开在这里?”江瑟翻着花案簿,漫不经心地问。
何苗啜了口奶茶,说:“这家店对师父来说意义非凡啦,师父说,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
“咚”的一下,心仿佛被人沉沉拽了下。
江瑟垂眸盯着花案簿上的鸟,却是语气轻松地问:“等人?男朋友吗?”
何苗嘴里嚼着颗珍珠,声音含糊道:“不清楚,师父不肯说,我猜是等师父的妈妈吧,师父说这旗袍店原先是她妈妈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盘了出去。师父回到桐城的头一件事便是买回‘张绣’。”
江瑟笑笑,轻嗯了声。
绵绵如絮的雨,沿着屋檐淅沥沥地落。
江瑟在旗袍店听了大半小时的雨声,快三点时终于起身告辞。
何苗:“今天怎么这么早呀?还有好多花案没看完呢!”
江瑟说:“我弟今天回来。”
江冶整个黄金周都在江城集训,好不容易才盼来一天假。
一大早就给她发来张桔红糕的图片,叮嘱她中午别吃太饱,说要留点空间吃甜品。
江瑟回到梨园街的时候还不到五点,江川和余诗英都出了门,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漫不经心地翻着本佛经。
木门虚掩,江瑟才看了个开头,一个染了黄毛的少年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江叔,出事儿了!快跟我去救人!”
少年吼完后才发现坐里面的是个没见过的大美人,愣了半晌。
这少年江瑟倒是认得,他同江冶的合照就放在电视柜里,是江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
江瑟平淡地说:“我爸去送货了。”
黄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江冶的另一位“二姐”,也顾不得打招呼,抬脚就要往外冲。
“等等——”
江瑟叫住他:“你同我说说要救的人是谁,江冶吗?”
黄毛面色一变。
江瑟打量着他的神色和脸上的淤青,思忖片刻后便放下佛经,说:“你先同我说说他出什么事儿了?人又在哪里?”
半个小时后,红鼎俱乐部。
江瑟望着俱乐部的大门,淡淡开口:“所以,小冶被人带这里来了?”
“对,小结巴被曹亮那孙子带进了俱乐部,冶哥不放心,刚从基地回来就跑这来,想把小结巴带出来。谁知道曹亮非要逼着冶哥陪他打桌球,说输了的人要断一根手指。冶哥打游戏厉害,但打桌球是真菜!”
黄毛大名叫黄煦,他爸给他起这个名儿,就是希望他永远是个心怀暖阳的孩子。
黄煦这会瞄着江瑟,心里凄风苦雨的,非常没底。
他是不是不该把冶哥的二姐带过来?一会冶哥知道后应该不会宰了他吧?
“那个,二姐,要不还是给江叔打个电话吧?曹亮那些人真的很不好惹,他家很有背景。”
江瑟语气很轻地问:“我爸就惹得起曹亮那些人吗?”
黄煦一噎:“……也不是,但江叔能打,而且江叔认识咱们那片儿的地头蛇。”
能在桐城开酒吧,江川肯定是认识些人,这点江瑟不意外。但那些人,能不欠人情最好不欠。
这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我先进去看一眼,不行就报警。”
江瑟说完就朝俱乐部走,黄煦赶忙拉住她。
“二姐,俱乐部得是会员才能进去。你再等一会,‘可爱多’马上来了,她爸是这里的会员,肯定有办法带我们进去。”
听到“会员”二字,江瑟脚步一顿,差点忘了她已经不是靠刷脸就能自由出入北城各大豪华会所的岑家大小姐了。
默了默,她回眸看着黄煦:“可爱多?”
黄煦:“啊,就追冶哥的一个姑娘。”
江瑟:“……”
面面相觑了片刻,一辆骚包的Gemera从路口拐进,两束明晃晃的大灯照得人眼睛疼。
江瑟眯了下眼睛,目光随着车身挪动,看清车屁股的车牌号后便淡声说:“不用等‘可爱多’了,我有办法进去。”
江冶被人按在台球桌上,眼角嘴角都是淤青,下巴还有一道渗着血的伤口。
曹亮衔着烟,靠坐在桌沿,将烟灰抖在江冶手背。
“我说优等生,你考虑得怎么样?”曹亮舌头抵了抵脸颊,语气像逗猫,“用你一根手指换你这小结巴同桌,这么划算的事,你怎么考虑这么久?”
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听见这话拼命摇头说“不”,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滑落。
江冶咬紧牙关,目光狠戾地盯着曹亮。
“不舍得啊?”曹亮嬉笑着把烟头摁灭在江冶的手指尖,欣赏着他脸上的愤怒,“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她呢!连根手指都舍不得,啧。”
一个红头发少年跟着笑起来:“人家的手要留着打比赛,哪舍得啊?”
曹亮丢掉烟头,走到少女身旁,修长的手指抬起少女的脸。
“真舍不得啊?”曹亮摩挲着少女的脸颊,“那小结巴就是我的咯。”
“你放手!”江冶着急地抬起眼,“老子——”
他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这俱乐部是曹亮他哥的地盘,都知道他今天要教训人,没人敢这么没眼力见地上门打搅。
曹亮松开手,看了红头发一眼,“去开门,看看谁这么扫兴。”
红头发吊儿郎当走向门口,随着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张清艳的脸映入眼帘。
眼皮浮肿的少年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调笑道:“美女你找谁啊?找亮哥还是找我?”
江瑟身后的黄煦早就忍不住了,一阵风似地冲进去搡了下红头发。
“找你妹啊张东!嘴巴给爷放干净点!”
江瑟跟着黄煦进房间,先看了江冶一眼,目光在他手指上的烫痕顿了下,然后才看向曹亮。
曹亮眼底划过一丝惊艳,他挑起一边眉,从头到脚打量起江瑟来,目光极放肆。
“你是谁?”他抬了抬下巴,“我们认识?”
江瑟说:“我来接我弟弟回去。”
“你弟弟?”曹亮吸了吸脸颊,睇了眼江冶,“江冶么?哟,这优等生的姐姐果然都很优等嘛。行啊,姐姐你替他陪我玩一场斯诺克。赢了,你带他走。”
“输了呢?” 江瑟看曹亮。
“输了……”曹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瑟,暧昧一笑,“江冶的手指我不要了,只要小姐姐你陪我一晚。”
“曹亮,我艹你——唔!”江冶目眦欲裂,刚喊了几个字便被人堵住了嘴,他奋力挣扎,像头濒临崩溃的困兽。
“可以。你赢的话,我陪你一晚。”江瑟似是没听到江冶的嘶吼,双手抱臂,温文尔雅地说,“你输的话,我弟弟还有那边那小姑娘我带走了。还有——”
江瑟目光扫过曹亮右手,“你在我弟弟手上留下的东西,麻烦也给自己留一个。”
在门外看热闹的韩潇忍不住“卧槽”了声。
这江瑟也太敢玩了吧!
曹家这小屁孩他没接触过,但他哥曹勋跟韩潇是老熟人了。那家伙是玩斯诺克的高手,他弟弟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可江瑟呢?韩潇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大小姐会玩斯诺克。跟曹亮这种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比,十有八九要输!
陆怀砚接到韩潇打来的视频时,江瑟这局斯诺克已经比了一半。
比分是71:37,桌面上的分数只剩下27分,曹亮已经超分。
江瑟拿着球杆,淡定从容,一点也没有因为落后了34分而慌张。
视频接通之前,韩潇还发了条长长的微信。
陆怀砚当他是又闯祸了,没看一大段文字,视频一接通便十分冷淡地吐了个“说”字,之后才撩起眼皮看向屏幕。
手机镜头正对着球桌,声音传出来的一瞬间,江瑟恰好回过身,隔着屏幕,视线直直撞入陆怀砚眼里。
她没什么表情地挪开眼,不紧不慢地绕着球桌走了半圈。
约莫是计算好了击球的角度,便见她弯下腰,长杆架上指背,杏眼微微一眯,干净利落地把杆推了出去。
“咚”——
白球撞上红球,红球骨碌碌掉进了球袋。
陆怀砚玩了十多年斯诺克,从江瑟握杆的手势,击球的姿势以及计算的角度便知她是个中高手。
男人长眉一挑,暗沉的眸色闪过丝意外。
韩潇见他没挂视频,更来劲儿了。
兴冲冲戴上蓝牙耳机,捂着嘴儿,压低声嗓说:“有意思吧哥,今天这局斯诺克,贼他妈精彩!跟江瑟玩儿的那小子是曹家的,刚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吧?一会儿要是……你记得给曹勋打个电话,管管他弟。”
屏幕里的环境称不上安静,七八个混混围在台球桌边瞎起哄,韩潇刻意压低的声音混在里头,陆怀砚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楚,一直没接话,只垂着眼看屏幕里的姑娘。
她今日扎了个丸子头,刘海蓬松垂落,脖颈沾着几丝碎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发丝垂落在锁骨处,衬得肤色跟牛奶似的。
江瑟一口气追回来16分。
71:53。
台面只剩下11分,剩下的分数就算是一杆清了,也还落后7分。
但斯诺克玩儿的就是障碍。
也就在这时,江瑟算准时机,将黑球击进球袋,然后将黑球拿出放回原位,再次俯身,这次白球轻轻贴上了篮球,给曹亮做了个障碍。
曹亮吹了声口哨:“漂亮!”
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低头解球时眼神却十分认真。江瑟设的障碍角度刁钻,曹亮足足解到第三回 才成功,给江瑟送了11分的罚分。
加上台面上剩下的分数,足够反超了,江瑟一杆清了剩下的彩球。
每一球都十分干净利落。
结束时,韩潇眼都看直了:“真他妈牛!”
曹亮混虽混,但言出必行。
他冲江瑟一抬下巴,懒散地笑:“小姐姐,我认输,人你带走吧。”
“行。”江瑟也笑,“有烟吗?”
后面那句话她是冲韩潇说的。
韩潇热闹正看到兴头,听见这话,想起视频通话还没挂断,正要摁下屏幕上的红点,结果对面那人仿佛猜到他的意图,散漫地道:“开着。”
韩潇愣了下,在手即将碰到屏幕时急急刹住,改道去摸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扔给江瑟。
“全拿去,爱用多少都成。”
江瑟说了声“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滑动砂轮。
“刺啦”一声,一束幽蓝色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瞳眸里。
她的瞳色比一般人要黑,瞳眸与火光重叠的瞬间,眼睛犹如沉在深海里的静寂又妖异的月光。
正当旁人以为她要点烟时,她蓦地松了手。
火光在她眼底熄灭。
江瑟将烟塞回烟盒,笑说:“我从不做违法的事儿,你想留个同我弟弟一样的烟疤,还得你自己动手。当然,我是不建议你这么做的,道一声歉就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非要用这么偏激的手段。”
曹亮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肩膀微抖。
“道歉?江冶也配?”他捞过烟盒,亲自点了根烟,说,“这点痛还吓不到我。”
江瑟笑意不减:“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说话时还是一开始的调调,优雅、温和,似和缓的春风。瞧着人畜无害,可看着曹亮将烟头压入手指时,眼睛眨都没眨。
曹亮中指一阵灼痛,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瑟,嬉笑着逗她:“小姐姐,我这人最喜欢做偏激的事儿了,你要看好你弟弟哟,他还欠我一只手,我改天再来找他拿。”
江瑟看都没看他一眼,平淡回了句“随你”便看向被人按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她缓步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生得好看,鲜嫩得就像一根雨后春笋,沾泪的眼楚楚动人。所有人都叫她小结巴,江瑟到这会都还不知道她真名儿。
小结巴动了动唇,面色里仍有恐惧,“陈,陈礼音。”
江瑟轻轻颔首,看着陈礼音笑道:“能自己站起来吗?我们离开这里。”
一行人从俱乐部里出来时,天空又飘起淅沥沥的雨。
韩潇看了场好戏,心情愉悦地抛了下车钥匙,对江瑟说:“我送你们回去?”
江冶身上带了伤,江瑟没拒绝他的好意,颔首道:“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韩潇笑说:“客气什么,我今晚看得忒尽兴,就是曹亮那小子是平城曹家的人,你让你弟小心些。”
江瑟看了江冶一眼,“嗯”了声。
雨越下越大。
车子开到梨园街便开不进去,韩潇打了双闪,将车停在路口处。
江瑟从副驾转过头,将手里的伞递给江冶,说:“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江冶下意识拧起眉。
他对北城来的男人莫名没有好感,眼前的男人是,上回那个在酒吧里的男人也是。
少年犹犹豫豫地磨着不下车,正要开口,可一对上江瑟黑漆漆的眼,又哑了声,沉默地推开车门下车。
江冶一走,江瑟便看向韩潇:“我想和陆总通个电话。”
韩潇诧异道:“你没我哥电话?”
“没存。”
“……微信呢?”
“删了。”
“……”
韩潇干巴巴笑了声:“看来你跟我哥真不熟啊,难怪上回你俩在酒吧那么生疏。”
边说边用指纹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与陆怀砚的对话框页面,索性便拨了个视频邀请过去,一接通就将手机递给江瑟。
“哥,江瑟有事找你。”
他说完便悄悄竖起耳朵,准备听听江瑟要同他哥说什么。
结果话筒里只传出四个冰冷无情的字。
“韩潇,下车。”
韩潇:“?”
他朝窗外张了张,“不是,哥,外头在下雨。”
陆怀砚“嗯”了声:“带把伞。”
韩潇:“……”
等韩潇下了车,陆怀砚慢条斯理地靠上椅背,问江瑟:“想问我曹亮的事儿?”
“如果方便的话。”江瑟礼貌笑笑,“韩潇说曹亮是平城曹家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雨声淅沥,朦朦光线从车窗渗入。
屏幕里,女孩子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浸润在薄光里,隔着手机望向他的那双眼却黑得很。
寒咝咝的。
陆怀砚看了片刻,问:“要你输了,真就陪曹亮玩儿一晚?”
江瑟倒没想他会问这话。
陆怀砚从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她淡淡道:“愿赌服输,自然是要陪的。但玩的地方我选,他打了我弟弟,又强行拘禁了一个未成年少女,我不介意进派出所陪他玩玩。”
当然,那是下策。
那俱乐部明显是曹家的地盘,曹亮那样混不吝的小孩,仗着家里有背景,报警根本威胁不了他。
陆怀砚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答案,意味不明地又问了句:“你不是想亲自给曹亮烫个烟疤吗?为什么又停手了?”
江瑟语无波澜道:“不是说了么?我不做违法的事儿。”
陆怀砚笑了。
别人或许会信她那套说辞,但那会她的眼神他看得极清楚,这姑娘是真的想要动手。
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陆怀砚垂着眼皮,定定看着屏幕里的女孩儿没说话。
直到江瑟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才慢条斯理道:“平城的曹瀛是曹亮的祖父,亲的。因为这个孙子成日惹是生非,老人家鲜少在外头提及他,也从不让他参加北城的宴会,怕丢人。”
曹氏集团的董事长,现已退居二线,由孙子曹勋接手集团的一概事务。
曹瀛年轻时在平城是一霸,后来趁着时代改革的春风,顺利将企业洗白,如今是平城实力最雄厚的集团。
江瑟微微蹙眉:“曹亮为什么会在桐城?”
“曹亮只听他哥曹勋的话,曹瀛管不住他,便将他丢来桐城,让曹勋管。曹勋和韩潇一样,都是为了桐城的影视城项目而来。”
江瑟目光微凝:“曹勋?”
“江瑟。”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陆怀砚不紧不慢道,“你猜舅舅为何一定要我过去桐城?因为曹勋这人,比他弟弟还疯,韩潇玩儿不过他。“
韩家压不住曹家,唯有陆怀砚代表陆家走一趟,韩家才能安安生生吞下影视城这块蛋糕。
那声“江瑟”从话筒传出时,江瑟下意识一顿。
两人上次见面,算得上不欢而散。
当然,江瑟不觉得那晚的所作所为会勾起陆怀砚一星半点的怒火。
他这人,对于看不上的人,连情绪都是吝于施舍的。
能让他真正看入眼里的人,除了他母亲,也就只剩下远在北城的陆老爷子以及正在雨里撑伞跺脚的韩潇。
思忖须臾,她掀眸看向陆怀砚,说:“陆总,谈个交易吧。”
第9章 一个连岑家都可以说舍就舍的姑娘
从韩潇车里下来,江瑟一抬头就看到站在路灯下的江冶。
少年举着伞,眼巴巴地望着她,像只落魄的大型犬。
江瑟撑伞走过去,手指故意戳他脸上的伤:“不是叫你回去上药的么?怎么?伤口不疼?”
江冶别扭地扭过头:“不疼。”
他身上的伤其实不算重,都是些皮肉伤,但还是疼的。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少年,说句疼好像是多丢人的事,再疼也要咬紧牙关说不疼。
“那就让你疼一疼。”
江瑟于是改戳为掐,下了狠劲儿将他唇角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又扯出道口子。
鲜血涌出,江冶终于没忍住“嘶”了声。
江瑟松了手劲儿,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当你手里连一张底牌都没有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事情交给有能力处理这件事的人,比方说警察。江冶,愚蠢的逞能除了坏事,能有什么用?”
江冶闻言嘴角一抿,背光的脸带着丝倔强。
可他知道江瑟是为他好。
“二姐,曹亮的事你别管,我自己能解决。你别去……求那些人帮忙。”
江冶明白江瑟现在的处境。
他不希望因为他的事,就要她去低头求人。
“你怎么解决?废掉一只手吗?”江瑟视线往下,瞥了瞥江冶被烫出个烟疤的手,“如果废掉一只手能叫你改掉冲动的毛病,那就废了吧。今天废掉一只手,总好过明天废掉一条命。刚才如果不是遇到了韩潇,我压根儿不会进去俱乐部找你。江冶你记住了,再有下一次,不会有人进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