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难追—— by八月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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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不去妨碍她,不影响到她的计划,管他想做什么。
况且,欧洲那头的项目离不得他,他马上便要离开桐城。
要不是韩阿姨在寒山寺清修,他根本不会纡尊降贵来这里。
想到韩茵,江瑟又坐直了身体,拿手机查了查未来半月的天气。
再怎么不待见陆怀砚,韩茵她还是应该要见的。
江瑟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去拜访韩茵。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周五,她吃过午饭便驱车前往寒山寺。
接连几日的秋雨过后,山上的林子一夜间换了装,黄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残余的一点绿意都藏在半山腰的竹林里。
那片竹林如今是韩茵的清修地,有一道墙拦着,没有人带根本进不去。
韩茵特地交待了,让江瑟到寒山寺时给她发个信,她好出来开门。
也因此,当她看到倚在铁门边的陆怀砚时,眉心没忍住跳了下。
昨日同韩茵联系时,她还特地提到了陆怀砚,满是遗憾地说他这会人在北城,赶不过来陪她们喝茶。
怎么一晚上过去,他人就出现在这了?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望着她,高耸的鼻骨架着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
男人目光掠过她手里提着的灰瓦坛,挑了下眉:“酒?”
说话的同时,他人已经朝她走去,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坛子。
出门的时候,怕江瑟拎坛子拎得累,江川特地套了个结实的网兜,还用竹条编了把手方便她拎着。
陆怀砚的动作十分绅士,轻握住把手的另一端,没碰到江瑟的手。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靠过来时,大衣被风吹开,身上那点清浅的沉香气息在风里弥漫。
江瑟松开手,看了他鼻梁上的新眼镜一眼,淡淡地说:“不是酒,是今年秋天新摘的桂花做的糖渍桂花,用来做茶底很不错。”
陆怀砚抬了抬眼:“自己种的桂花树?”
江瑟:“嗯。”
这礼物比酒更雅,也更适合韩茵。
韩茵自从做了居士后,对花雪竹露这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格外喜欢。
陆怀砚幅度很轻地笑了下:“有心了。”
江瑟掀眸看他眼,撞入他黑沉沉的视线,很快又挪开眼,和他一起朝竹林走。
寒山寺这片竹林是天生天养的毛竹,竿高叶茂,四季常青。
两人不紧不慢地穿梭在竹林,江瑟问他:“陆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陆怀砚脚步稍顿:“江瑟。”
江瑟在他停下的时候也跟着住了脚,此时听他叫自己,下意识便抬眼。
男人一只手拎着瓦坛,另只手插在大衣的兜里,眉眼清隽,身姿挺括,仿佛同身后的竹林融为了一体。
“你说我要不要惹你生气好?”他看着她,声音轻轻淡淡,“你好像只有在生气时,才不会叫我陆总。”
江瑟连名带姓叫过他两回“陆怀砚”。
一回是在“忘川”的后院,他叫她“岑瑟”,她冷着脸反唇相讥。另一回是寒山寺,他猝不及防将她扯向自己,而她直接废了他的眼镜。
江瑟自是也想起来了。
她笑笑,唇角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陆总这次带备用眼镜了吗?”声音如从前一般温雅。
这话里的挑衅也只有陆怀砚听得懂。
他低声笑了。
两人之间只有一两步的距离,男人上前一步,略略弯身,线条冷硬的脸朝她压去,清浅的沉香气息随风扑面而来。
他示意江瑟摘眼镜: “拿去踩着玩儿。”
“……”
他弯身的幅度不大,沉而磁的声嗓带着点儿轻描淡写的随意。
但江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一寸一寸地越界。
甚至在期待着她像上次一样,狠狠毁他一副眼镜。
她望入镜片后的那双眼。
男人乌黑的眸子,依旧搅着一团墨,情绪藏得很深,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没有。
江瑟并未因他这举措而生气。
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她敛去面上的笑意,扭头往前面走。
陆怀砚微直起身,望着她被光照得格外白皙的脖颈,慢抬脚,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竹音湖。
韩茵在竹舍门口等着,见他们终于到了,便看了陆怀砚一眼,笑说:“怎么接人接这么久?”
陆怀砚没答,只提了提手里的瓦坛,说:“这是江瑟带来的糖渍桂花。”
韩茵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看向江瑟:“自己腌渍的桂花?”
江瑟点头:“我妈妈亲自做的,家里院子种了桂花树,每年她都要渍上几坛。”
韩茵眸光微微一亮,有种遇到同好的喜悦。
“我前段时间才刚晒了几篮子野生竹叶用来泡水喝,一会你带些回去,想来你妈妈会喜欢。”
江瑟没拒绝,笑笑着说:“嗯,她喜欢的,我替妈妈同您说声谢谢。”
“你同阿姨客气什么,有机会带你妈妈来阿姨这坐坐。”韩茵一面说一面招呼着她进屋,目光看向陆怀砚时,迟疑了下,“你半夜才到,要不要先回你自个儿屋子睡会?”
“不用。”陆怀砚慢条斯理地跟上,低头脱鞋,“上回不答应了,要给你们沏茶喝吗?”
“你不是不爱喝茶吗?我以为你是说笑的呢。”韩茵说到这,想到什么,笑着对江瑟说,“瑟瑟还记得不?小时候阿砚给你烘过衣服,我说他那会还算是懂得体贴人的,也不知怎么越长大越不会体贴人了。”
江瑟闻言便撩起眼皮看了看陆怀砚。
陆怀砚也正垂着眼看她。
四目对视。
她很快别开眼,转过头去跟韩茵说:“记不得了。”
韩茵自然猜不到江瑟是在睁眼说瞎话,十分理解地说:“你那会还小,又受了惊,记不得很正常。”
跟在韩茵后面的陆怀砚盯着江瑟的后脑勺,轻轻笑了声。
三人在竹舍的厅堂里坐下,陆怀砚言出必行,真就给她们沏起茶来。
陆老爷子和韩茵都爱喝茶,陆怀砚虽不爱喝,但也练就了一手好茶艺,沏出来的茶比江瑟沏的还要好喝。
江瑟是头一回喝他沏的茶。
“难得他想修身养性,以后你来,我就叫阿砚过来给我们沏茶喝。反正桐城的项目一开工,他时不时的也要飞过来跟进。”
韩茵说到这,放下茶杯,看向陆怀砚,又说:“你祖父到这会都纳闷呢,说对开发影视城没兴趣的是你,现在硬要掺一脚进来的也是你。不仅影视城,你是不是还答应了旧区改造的事儿了?”
江瑟抿茶的动作一顿。
旧区改造。
桐城要改造的是哪个旧区?
陆怀砚淡“嗯”了声,没解释为何非要揽下桐城这边的项目,反是对沏茶这活儿应得很爽快:“成,你们想喝茶时,我尽量随传随到。”
韩茵颇为惊讶地看了看他:“你今日倒是很好说话。”
陆怀砚提起铸铁壶往茶壶里缓缓注水,漫不经心道:“不是您要我多修身养性的么?”
韩茵好笑道:“我从前同你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听?你就只会在嘴上哄我。”
陆怀砚倾身给韩茵和江瑟续了杯茶,温声提议:“要不让江瑟替您盯着?看看我这次有没有听您的,好好修身养性。”
“……”
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江瑟一直没插话,只静静地抿茶喝。
直到这会听见这话了才抬起眼来,看他。
男人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垂着眼给自己斟茶。
乌黑的睫羽在他眼下落下一片青影,凛冽而狭长的眼尾微扬。
“你不要把瑟瑟搅和进来,”韩茵只当他是在拿江瑟做挡箭牌,扭过头同江瑟说,“咱们别理他。我听韩潇说,你家酿的酒很特别,说有些存酒都有上百年历史了,这是真的吗?”
江瑟收回视线,点头说:“我妈妈家里世代酿酒,有几缸酒的确历史悠久,每年妈妈都要从里头舀几勺出来,又兑新的酒进去,下回来,我给您带些她亲自酿的酒。”
“那敢情好。”韩茵看了看她,见她说起桐城的父母来没丝毫避讳,便关切地问,“你父母对你怎么样?”
江瑟笑了笑:“他们对我很好。”
她说这话时是连眼睛都在笑,料想这边的亲人的确待她不错。
韩茵替她高兴之余,又有些摸不清她对岑家的态度了。岑礼那孩子很笃定瑟瑟是在闹脾气,等气消了就会回去。
可眼下看来,瑟瑟同江家处得相当不错,回不回岑家还是个不定数。
回去有回去的好,但不回去也有不回去的好。
韩茵一直记得那个总是害怕犯错、害怕令岑明宏与季云意失望的小女孩儿。
或许离开岑家、离开北城,她会活得更自在些。
江瑟在竹舍里陪韩茵说了差不多两小时的话才走。
走的时候,韩茵又叫陆怀砚送江瑟。
陆怀砚没出声,一侧肩膀靠着门,低下眼去看江瑟。
江瑟正坐在一张竹编凳上穿鞋,慢悠悠绑好鞋带,才抬起眼,笑着对他说:“那就麻烦陆总了。”
又是那种温雅得不行的笑。
还格外客气。
陆怀砚支起身,提唇应了声:“好说。”
两人穿过竹林,踩着石阶朝山下走,经过寒山寺时,男人朝庙里望了眼:“要不要进去求一个?”
他说的是上回没求成的平安扣。
江瑟就算要求平安扣,也没想和他一起去,不带任何犹豫便道:“下次吧。”
陆怀砚对旁人的邀请提不起半点兴致时,也常常会可有可无地来一句“下次吧”。
语气跟江瑟这会的语气很相似。
他好整以暇地问:“‘下次’指的是什么时候?”
江瑟继续往台阶下走,边慢悠悠地说:“‘下次’指的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了——”
她稍稍一顿,“陆氏当真要一起开发桐城的影视城?那旧区改造呢?这事儿是空穴来风还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陆怀砚喉结微沉,淡淡笑了下。
敢情愿意乖乖让他送,会为了打听旧区改造的事儿?
他“嗯”了声:“想知道原因?”
“不想。”江瑟心不在焉地看脚下的石梯,用聊天气般的口吻问着,“桐城适合改造的老区有不少,陆氏看中了哪片旧区?”
“怎么?”陆怀砚看她,“想打听商业机密?”
江瑟抬起头,斜眼看他,“听陆总这语气,旧区改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陆氏既然已经应允,那桐城市政府最晚会在这个月底公布相关信息。”
她温雅笑笑:“所以,这算哪门子的商业秘密?”
“既然月底就能知道答案,那你问来做什么?”陆怀砚气定神闲道,目光带了点儿探寻,“市政府批哪块地很重要么?”
江瑟微笑着侧过头,一脸坦诚道:“单纯是一时兴起的好奇。”
陆怀砚目光定在她巴掌大的脸,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
她问这个问题,肯定不是一时兴起。
也肯定不是因为好奇。
江瑟说完便转过头,继续盯着脚下的石阶往下走,陆怀砚比她慢一步,影子斜长,静静贴着她裸露的后脖颈。
又往下走了两节,脖子后侧的肌肤倏忽间热了起来。
江瑟住脚,回头。
秋日午后的阳光,灿烂、炽热。
男人站在比江瑟高几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她,背光的脸看不清神情。
不远处的庙宇在这一霎荡出一阵撞钟声,林间鸟被惊得簌簌拍起翅羽,从灰暗的枝桠里冒出。
嘈杂混乱又莫名沉寂的动静里,是陆怀砚低沉的、不疾不徐的声音。
“江瑟,旧区改造的规划文件就在我酒店的房间里,敢去看吗?”
寒山寺在桐城郊区, 距离位于市中心的君越有几十公里远。
车开进金融区那片时恰好是下班高峰期,一路堵得水泄不通。直到夜幕降临,江瑟才顺利抵达君越的地下停车场。
陆怀砚比江瑟先到, 他站在停车场通往电梯间的入口处,看着江瑟从一辆紫色小电车里走下。
从前江瑟在北城开的车都是几百万起步,眼前这辆小电车, 与她一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她开得很从容,没半点局促。
下午在寒山寺, 瞥见他打量小电车的目光, 那姑娘还笑着问他:“陆总要坐我的车去君越吗?”
陆怀砚自然是敬谢不敏:“下次吧。”
江瑟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以他逼近一米九的身高,坐进车里怕是连腿都伸不直。
更何况, 这位太子爷从来不会做让自己掉价的事儿。
进了电梯, 江瑟以为陆怀砚会先去酒店大堂, 从那里转乘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 不想陆怀砚一进去就按了七楼。
“先去吃晚饭。”
“我回家吃。”江瑟按下顶层键,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陆总时间宝贵, 就不耽误陆总太久了。”
陆怀砚见状也不勉强,淡瞥她一眼便径直往电梯最里侧走去,边慢悠悠地说:“为了让你看一眼图纸, 我花两小时陪你从寒山寺回来这里。这会才来心疼我的宝贵时间,会不会太晚了些?”
电梯梯面是暗金的色调,光可鉴人, 梯门合拢时, 江瑟从梯面恰好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
她弯了下唇角, 冲着梯面上的倒影温雅笑笑:“所以更不好意思耽误陆总的时间了。”
“……”
她说完便往左走了两步, 站在左侧的电梯键旁边, 与站在电梯右后侧的陆怀砚隔着物理意义上的最远距离。
结果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忽然涌入十来个正在说说笑笑的人。
原先宽敞的电梯一下子显得逼仄。
江瑟不喜与人触碰,下意识便往后退。
与此同时,站在另一侧的陆怀砚抬脚挪了下位置,十分微妙地挡在了她的右前方,隔开了人群与她。
男人身上那点清浅的沉香气息缓缓袭来。
是他独有的暖而郁馥的气息。
江瑟朝左抬眼,只见梯面的倒影里,陆怀砚原先要笑不笑的唇角早已抿成了直线。
他在不耐烦。
在厌恶旁人肢体触碰这一点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站在他身前的是个年轻女孩儿,为了给同伴腾出位置,往后退了一大步,直直撞上陆怀砚手肘,觉察到自己撞到人后,赶忙回头说:“对不——”
目光扫过眼前男人的面庞,小姑娘腾地烧红了脸,那个“起”字自动消了音。
“没关系。”
陆怀砚淡应了声,低沉的声嗓在这密闭的空间显得格外的绅士。
也就江瑟能感知到他藏在优雅声嗓里的忍耐。
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女孩儿匆忙扭过头,视线却忍不住朝前头的梯面看。
陆怀砚恍若未觉,半阖下眼,朝左侧梯面轻瞥了眼,里头那位被他护在身后的姑娘垂着眼睫,正浅浅弯唇笑着。
五楼一到,先前进来的那批人蜂拥而出。
陆怀砚前头那姑娘出去时还不忘朝后望了眼,梯门关起时甚至还能听见她对身边人说话的声音:“七点钟方向,看到我身后的大帅比没?可惜有女朋友了,不过小姐姐也好美!”
“……”
人群一走,逼仄的空间恢复了原有的敞亮,也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两人站在原处,没再往别的地儿挪。
电梯一层一层攀爬。
江瑟始终垂着眼,直到听见“叮”的一声,才缓缓抬起眼。
陆怀砚上前按住开门键,侧过眼看她,等江瑟出了电梯,才松手跟上她。
酒店顶层只有一间总套,陆怀砚拿出房卡开门,屋里窗帘紧闭,随着房门合拢,整个空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男人似乎不急着开灯,寂静的空气里,他很轻地笑了声:“知道上次你哥和我打电话时叫你什么了吗?”
江瑟循声去看他在黑暗中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他叫我什么了?”
“小没良心的。”
“……”
随着男人的声音落下,室内十数盏灯渐次亮起。
第一盏亮的,便是玄关处的这盏水晶吊灯。
薄光丝丝缕缕落下,同时点亮了两人注视着彼此的眼眸。
江瑟看清了他眼底淡淡的戏谑。
她面无表情地落下眼,朝客厅里的白色沙发走去,边说着:“能把窗帘打开吗?”
沙发对面是一扇半圆弧度的落地窗。
墨绿色窗帘朝两侧缓缓推开,露出了窗外的星月与霓虹。
桐城最繁华的夜景一览眼下。
群星闪烁,万家灯火绵延。
最远处那略显黯淡的光点便来自富春河畔,星星点点,如同黑夜里半明半昧的流萤光火。
站在最高处看最繁华的景,是陆怀砚一贯偏爱的风格。
但他这会眼皮都没朝窗外掀一眼,在流理台洗完手便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里的法式冰箱,从里头端出一盘精致的甜点,放江瑟面前。
“先吃些东西垫垫肚。”
江瑟看着大理石茶几上的小蛋糕,蹙眉抿了抿唇,正欲回绝,在她对面沙发坐下的那人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慢条斯理地先开了腔:“不吃没得看。”
“……”
长方形的金色托盘里放着三块色泽不一的蛋糕,碧绿的抹茶,橙黄的芒果还有艳红的草莓。
总统套有专属管家,每隔半日便会上来换上新鲜的水果和点心。
这些蛋糕应当刚送上来不久,奶油上的草莓仿佛刚摘下来一般,浓郁的红果与半截碧绿的叶交织出最艳丽的色调,勾出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江瑟在韩茵那里喝了一下午的茶,的确是饿了。
“我要一杯红茶。桐木关金骏眉的第二道茶水做茶汤,放入一颗敲碎的玫瑰冰糖,一粒玫瑰盐,还有一片柠檬。”
江瑟从不委屈自己。
既然他非要她吃,那她便不客气了。
该使唤人的时候便好好使唤。
陆怀砚掀眸看她一眼,起身在玄关拨了通酒店的内部电话,又去酒柜挑了瓶威士忌,单手起开瓶子,回去沙发坐下。
那酒瓶十分袖珍,只有巴掌长,瓶身修长复古,一看就知是上了年限的古董酒。
男人也不急着喝,修长的手指松松拎着渗着冷雾的瓶口,懒懒散散的垂在沙发把手外。
等管家送来江瑟要的甜品红茶后,他才散漫地喝下第一口酒。
江瑟用小匙羹搅了搅沉在茶汤底下的碎冰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微甜泛酸的茶液从喉咙滑落。
不错,是她一贯喜欢的味道,也就比佟伯泡的差上那么一点。
放下骨瓷茶杯,她端起托盘上的抹茶慕斯蛋糕,用暗金色的甜点叉轻轻划下极小的一块,放入嘴里。
陆怀砚拎着酒看她。
她吃东西时很安静,动作也很慢,有种春水烹茶般的优雅。
旁人吃蛋糕,总容易将奶油沾在嘴唇,她却不会。
叉子送入嘴里的时候,藏在贝齿后的一截粉色舌尖轻托住叉底,红润的唇微一抿,撒着抹茶粉的奶油就此融化在她的唇舌里。
都说红与绿是这世间最艳俗的颜色。
此时他却觉着,浅淡的粉与浓郁的白还有鲜艳欲滴的绿交织在一起才是最艳俗的色彩。
而人世间的艳俗总与欲.望挂钩。
陆怀砚那点子鲜少会犯的烟瘾再度袭来。
蛋糕很小,两厘米宽、四厘米长,一块蛋糕快吃完的时候,陆怀砚手里的古董酒也见了底。
他撂下酒瓶,起身去房间取了份文件,搁在江瑟那侧的沙发边几上,说:“你自己看,我到外头抽根烟。”
江瑟直到他推开落地窗的推拉门,才发觉外头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环绕式玻璃走廊。
走廊除了与落地窗接连的一面,另外三面玻璃围栏都有一米五高,人站在那里,仿佛凌空立在了天地间。
男人靠着一弧玻璃围栏,锨开烟盒盖子,扣出根比普通烟要短一截的烟。
江瑟端茶杯的手在看清那根烟的时候微微顿了下。
陆怀砚似乎也有些意外,微顿过后,略带薄茧的指缓而慢摩挲了下被火燎过的烟嘴,之后便将那根烟不紧不慢地送入嘴里。
外头的风很大,他偏头侧了侧线条冷硬的颌骨,双手拢火,点了半晌,终于将烟点着。
烟雾从他唇角溢出的时候,他掀眸看向室内,看着江瑟。
漆黑的瞳眸深处是比夜色还要浓郁的晦暗。
江瑟咽下半口茶液,缓缓垂下了眼。
一根烟抽完,陆怀砚推门进来,将沾染了烟味的大衣脱下,随手丢在玻璃门脚下。
江瑟已经翻起了那份区域规划图纸。
他过来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凉意。
以及若有似无的,清清淡淡的沉香气息。
目光扫过图纸内的一处街道,江瑟抬起眼,说:“韩阿姨在寒山寺静修,我以为你不会将寒山寺周遭的地界纳入旧区改造的规划里。”
陆怀砚垂眸盯着图纸看了眼,说:“母亲在一处地方从来不会住超过两年,明年春天,她便会离开寒山寺。怎么?对这片区域很感兴趣?”
江瑟面无波澜道:“没,单纯感叹陆总能力卓绝。”
旧区改造的运营模式江瑟知道一些,寒山寺附近的莲安旧区便是桐城最古老的老城区,文化古物很多,也有很多旧时的建筑。
比方说锦绣巷,就曾是民国时期举国闻名的旗袍一条街。
这样的区域最适合旧区改造,将大片荒芜之地改造成具备商业价值的历史街区,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主意,但桐城市政府一直没批准立项。
先前曹家与韩家提交的影视城项目的规划书里也曾野心勃勃地要吃下这片儿区域,却没得到市政府的首肯。
然而陆氏一加入便不一样了。
陆氏曾将北城最混乱的朱荷旧区改造成了如今地标式的文化艺术区,不仅保住了原有的旧时代建筑,还在原有的文化氛围内将最传统的中式艺术与商业结合,成功开发出一片刺激大众消费的商区。
朱荷旧区当初是出了名老破旧,改造前,陆氏还盘下了附近的大片土地,如今上面高楼耸立,早就成了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段。
虽说陆氏集团现在的发展重心早已不在地产行业,但只要陆氏愿意加入,冲着陆氏先前在旧城改造上的成绩,桐城市政府也会二话不说将旧城这片儿划出来给陆氏。
江瑟若有所思地看着图纸。
陆氏既然接下了旧区改造这个项目,那么,锦绣巷里的所有店面,在明年春天后兴许就不存在了。
包括“张绣”。
她沉思时,喜欢垂着眼睫。
浓密的眼睫在卧蚕处落下厚重的阴翳。
陆怀砚目光在她眼下停了须臾,“昨晚没睡好?”
江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出门时只化了个淡妆,妆容轻薄,自然遮不住眼睑下的黑眼圈。
她敷衍地应了声:“……嗯。”
想看的已经看了,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
没有半点迟疑,江瑟合上规划书,放回原处便起身告辞,“家里人还等着,就不多打扰陆总了。”
打没打扰,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这礼貌客气的话当真是很道貌岸然。
陆怀砚知道江瑟说要走,就一定会走。
下颌往专用电梯一抬,他看着江瑟问:“为了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是不是也不需要我送你去停车场了?”
“……是。”
陆怀砚要笑不笑的,起身将她送到电梯口,说:“我明天下午便要飞回欧洲处理些事,至少要走几天。母亲在桐城认识的人不多,你若是有空,就多去陪陪她,谢了。”
这话说得很有人情味。
他这个人,真要把谁放心里了,的确是极体贴的。
江瑟颔首应下:“我会的。”
她低头去按关门键,抬头时,陆怀砚还站在梯门外,双手插兜,微垂着眼看她。
莫名的。
江瑟又想起刚刚他在阳台抽烟时看她的眼神。
他这人的情绪鲜少外露,然而隔着玻璃窗与薄薄的镜片,她都能感知到他眸底橫生的暗涌。
那样黑的眼眸翻涌起暗潮时,无端叫人觉得下一瞬就会被他吞噬。
梯门缓慢合拢,剪断两人胶着在一起的视线。
电梯往下启动的瞬间,江瑟面色沉静地低下眼,恍惚间记起岑礼许久之前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来不跟阿砚抢项目么?”
“因为阿砚做猎人时,从不曾失过手。”
桐城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因着韩茵送来的那一罐子野竹叶, 余诗英对韩茵的印象极好,初雪过后便让江瑟送点暖身的娘酒到山上去。
江瑟给车换上雪胎,慢悠悠地朝寒山寺开去。
韩茵病过几场, 身体受不了太烈的酒,娘酒温和芳醇,活血暖胃, 对她来说恰是正好。
“这娘酒怕是有不少年头了?”竹舍里,韩茵尝了一小杯, 笑说, “比我从前喝的都要甘醇。”
江瑟笑笑:“我妈说这酒的年纪比我还要大些。”
“那可真是叫他们割爱了,”韩茵说, “这种陈年老酒是喝一点少一点。”
虽不曾与江川、余诗英接触过, 但凭着他们给她准备礼物的心思就能知道两人都是有颗玲珑心肝的。
韩茵意犹未尽地给自己又斟了一小杯, “我也就今日破戒喝两杯, 你下回见到阿砚,可不要告密。”
说完便将酒饮下,不给江瑟阻拦的机会。
江瑟只好说:“那您得答应我不能喝第三杯。”
韩茵看她一眼, 一时有些感叹:“小时候是你求我同你保密,现在倒成我求你保密了。你们这些孩子,真就一眨眼就长大。就连阿砚, 也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江瑟笑道:“我听小陆总说,您最晚明年三月便要离开桐城。影视城基地至少要好几年才能竣工,旧区改造时间就更久了。小陆总少不得要常飞这里, 您怎么不在桐城住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