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金枝—— by摧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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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容瑾从她手中夺下发钗, 他的手心被君扶刺破了,正往下流着血,滴在君扶脚边。
吴皇后俨然也被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道:“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场婚事,你何必做得如此极端?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隆景帝皱紧眉紧盯着她, 尽显不悦,只沉声评价了一句:“荒唐。”
君扶也觉得自己疯了,拒绝赐婚、御前自戕, 若放在前世她定然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来这些,她不过是想全一次自己的心意,为何就这么难呢?
随后,君邺成和夫人也匆匆赶到, 看到殿中的混乱君母险些晕了过去。
隆景帝瞥了一眼单容瑾手上的血,道:“你们君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吴皇后道:“快去请太医来为四殿下包扎!”
宫人们连忙去行动了。
君扶静静等着,等待着她今日闹了一场后对她的宣判,无所谓,什么结果都好, 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力了。
谁知身侧一重,单容瑾突然跪了下来,他道:“父皇, 赐婚的事, 全是儿臣的错, 与君扶无关。”
此话一出,倒叫其余几人都愣住了, 不明白单容瑾这样没由来的话是为何,就连君扶也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儿臣,与君扶素有旧怨,求娶她不过是为了报复。”单容瑾一字一句道,他叩首下去,“今日方觉此举太过荒唐,女子婚姻是大事,不该被儿臣如此儿戏,君扶如此,实是情理之中。”
闻言,隆景帝面上露出震惊又疑惑的神色,“你...你与君扶素有旧怨?是故意求娶她为了报复?”
“是。”单容瑾干脆利落道,“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求父皇收回成命,一切过错由儿臣一人承担。”
这二人有怎样的过往,隆景帝不知,只是看君扶为了不嫁都能当着他的面自戕了,其中的过错恐怕不小。
想到此处,隆景帝再看君扶时的眼神不由也缓和下来。
君邺成与夫人对视一眼,难怪扶儿之前屡屡表达对四殿下的不满,却原来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二人之间分明无情,分明就是有怨的。
吴皇后看准时机,趁机问君扶道:“你几次三番说你已有心上人,那这心上人究竟是谁呢?你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为了弥补四殿下的过错,陛下也会为你赐婚的。”
君扶这才一动,盈盈的眸子望向隆景帝,道:“真的吗?陛下真的肯为臣女赐婚?”
隆景帝自然不是这么想,他诏书都下了,岂有悔改之理?可这件事到头来竟成了自己儿子的错,一时之间他面子上也有些下不来。
他掠了君邺成一眼,道:“此事朕可是亲问过你,你也点了头的。”
君邺成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君扶的背身,斟酌着道:“臣或许...有一个两全之法。”
君母闻言猛地抬了头。
“哦?”隆景帝见丞相递了台阶,自然主动问一句。“说来听听。”
君邺成这才道:“臣家中还有一女,与君扶年龄相仿。”
单容瑾背身跪地,眸底浮动一丝暗色。
“当真?”隆景帝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
君邺成道:“陛下有所不知,实是家中妾室所生,一直养在外面庄子上,不过也教养得很好,陛下可以放心。”
按理说,一个妾室生的庶女,若抬给皇子做正妻,未免太高攀了些。
可单容瑾原是不受宠的皇子,若搁在从前,怕是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最近才显露出来,虽是庶女,那也是丞相的女儿,好像也不算太有出入。
不过眼下,此法好像的确能打破这一僵局。
隆景帝扫了这个儿子一眼,不得不说,他这个儿子那双眼睛生得很像他,可其余各处都与他那个低贱的母亲神似,过去他不想看见这张脸,便刻意冷落着他,后来逐渐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直至今日,他膝下无有堪用之人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个从来被忽略的儿子好像长得比其他那些都要好,他甚至在慎重考虑,要不要把帝位传给他。
要说内疚,隆景帝没有,能做他的儿子,是天下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没人能对这个身份挑挑拣拣。
不过一些略微的补偿还是可以的,比如让他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女人。
单容瑾察觉到隆景帝的目光,适时开口:“全凭父皇定夺罢。”
闻言,隆景帝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如此一来,他也不必再撤回那道圣旨了,老四的确让他省心不少。
一句话落定,便成了君荷嫁给单容瑾,君母听得面色惨白,她不知道自己的扶儿看中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可若让柳氏那贱人的女儿嫁给了四殿下,那今后在府中她还怎么抬得起头?
倒是君邺成,周全了此事又定下一门好亲事,心情不错。
这时,吴皇后才问:“君扶,不知你看中的是什么人?”
几息之间,她竟不用再嫁单容瑾了,且这里还有吴皇后帮她,君扶心中微动,答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与谢家家主谢回昉两情相悦,拜求两位圣人成全。”
谢回昉?隆景帝面上露出一丝微妙,那人是老四的舅舅,他母亲的弟弟,这事隆景帝不会不知,这亲事若成,君扶岂非成了单容瑾的舅妈?
听见是商人,君邺成也皱了皱眉,君母则是脸色更白了。
唯有吴皇后开口道:“这个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听说品性不错,也知道洁身自好,你若当真愿意,本宫与陛下也不是不能为你做主。”
君扶心口都怦然起来,昨夜她分明还是一条快要渴死的小鱼,料想过今日最坏的结果恐怕是活不下去,可她料想过最好的结果也没有现在这样令她激动。
隆景帝没有开口,权当默认了。
君邺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眉心一直紧皱着。
正当吴皇后想要一锤定音时,单容瑾忽然开口:“父皇与母后有所不知,舅舅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日子瞧着病愈发重了些,恐怕不宜声张,此事还是暂缓为妙。”
他说得收敛,但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是万一赐婚之后,谢回昉没有挨过去,那君扶的名声也就不大好听了。
隆景帝微妙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暗道他当真与君扶素有私仇?
“行了。”隆景帝开口,“今日够闹了,就按老四说得办,你们都回去罢。”
回相府的路上,君扶自然是与父亲母亲同乘一辆马车,她安分地坐着,神色平静。
此事虽然平定风波,可那是在外面平定了风波,并不代表在君家也是。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君母终于逮着机会,数落了君扶一声。
君邺成的面色自然也不大好看,道:“看中一个商人,为那种东西闹成今天这样,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父亲的脸面自己收着,女儿可丢不起。”君扶淡然道。
“你!”君邺成正要发怒,就听外面一道凉薄的声音唤他。
“君丞相。”是单容瑾。
“…臣在。”君邺成只好先平息了怒气。
“此事父皇母后已有定论,还是不要再议了。”单容瑾道。
他的声音隔着一道帘子不轻不重地传来,却叫君邺成莫名有些心底发寒。
“自然,自然。”君邺成道,今日种种,算是彻底将君家和单容瑾绑在了一起,君邺成心中已有计较,势要助单容瑾夺得太子之位,又想到他今后会是单容瑾的岳丈,单容瑾合该敬他几分。
日后君家的日子,可就是如日中天了。
眼下如此说着,君邺成心中亦想,等回去再教训君扶不迟。
可等马车到了丞相府,君邺成发现单容瑾还骑马跟着,忍不住发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单容瑾道:“丞相是我未来的岳丈,我自然是要过府一叙。”
恐怕不是单纯过府一叙,是想去瞧瞧君荷究竟能不能入他的眼罢,君邺成暗笑。
往宫里走了一遭,这天大的喜事竟然就落到了自己女儿头上。柳氏听闻后是又惊又喜。
她听闻四殿下已经来了,忙叫君荷梳洗打扮,嘴里不住哼着歌。
单容瑾被请入中堂,君扶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她已经等不及要告诉谢回昉这个好消息了。
不论父亲母亲态度如何,至少已经在陛下皇后面前过了面的,他们便是再有不满也反对不了。
她前脚刚借口离开中堂,后脚单容瑾也跟了上来,就走在与她十步远的身后。
跟了一阵,见君扶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单容瑾忍不住开口:“能如愿嫁给舅舅,你满意了?”
听他提到谢回昉,君扶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要我谢你?”她回身,“单容瑾你别忘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先提的。”
她缓缓转过身来,漠然道:“你别告诉我,你去求旨意前,不知道我喜欢谢回昉。”
单容瑾猛地哽住,他双手攥得太紧,缠好的丝帛又渗出血来。
他看着君扶决然转身,心中本就空了的一块一丝一丝泛起疼来,绵密地缠紧了他。
“君扶!”他踉跄着追了两步,道,“我不会娶你妹妹!”
可君扶不理他,依然直着往前方走,单容瑾心中突然又焦急起来,他迫切地想留住些什么,不想看着君扶就这样消失在他视线里。
“我舅舅没有多少时日了。”他又道,“你愿意见他,只管见他便是!但是不要成婚,他要是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不论他说什么,君扶始终是没有回头。
这时,劲风走了过来,往那边看了一眼才道:“那个庶女过来了,殿下现在要过去吗?”
“不必。”单容瑾道,“回去。”
劲风应声,顿了顿,单容瑾又道:“好好盯着那个庶女,找个法子将之处理掉,不要平添什么多余的麻烦。”
“是!”劲风了然。
君邺成、君母与柳氏、君荷皆已在中堂坐定了才听说四殿下已经走了。
君荷面上有些难看,柳氏却不以为然,横竖这是陛下娘娘已经敲定的婚事,还能错出什么乱子来?
那个君扶居然要嫁一个低贱的商人,当真是贻笑大方。
之后,君扶打发人去谢家递了消息,前日谢回昉显然是刻意在冷着她了,君扶心中其实有些计较。
她清楚谢回昉回避她的原因大概是为着她好,可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君扶在主动,他们明明说好了成婚的,谢回昉又表现出退缩的样子……君扶也会觉得累。
她自认为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她只是想和谢回昉在一起,莫说三个月,哪怕三日、三个时辰也好,在有限的时候里尽量更多的厮守,难道不是更好吗?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计较将来和以后的日子。
昨夜君扶一整夜没睡,此刻心中安定下来早就袭来困意,她看着前往谢家递消息的人离开,才安心睡去。
“殿下,后续还用跟着君家小姐吗?”
回到北府之后,阑擎自劲风出得知了今日事的始末。前来问了一句。
“跟,自然要跟,府中的时候不必跟,出府后的行踪务必巨细无遗报上。”单容瑾眸光泛冷,只要他足够有耐心,一定能等到君扶一个人的。
他那个舅舅早晚都要死,他们就算在一起,又能厮守多久呢?
第59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两个月的时间,京城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隆景帝染上咳疾, 听说病得很重,整日汤药不断;单容瑾奉吴皇后为母,日日都去坤宁殿请安;单容瑾册封太子的诏书已下, 正任监国......
很多很多事,和前世种种重叠起来, 但是在单容瑾的推动下这些事发生的时间都提前了很多。
很多事,君扶都不关心。
自从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允准后,她便更加肆无忌惮, 时常去陪着谢回昉,常常一整日都和他待在一起。
肉眼可见着谢回昉的身子一点点、一点点虚弱下去,一切都推迟了,一切都有变化, 唯有谢回昉病逝的时间没有任何改变。
君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照此来看,她病死的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再喝一点。”
昔日的书房已然充斥着药草的浓香,君扶坐在床边又喂了谢回昉一勺药。
“算了。”谢回昉目光温和,看着她扯出一丝笑意, “这药喝不喝,都是一回事,不用喂了, 我嘴里都是苦味。”
君扶看着他, 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 药虽无用,但能多少缓解一些他身子上的虚乏。可她也经历过成日一罐罐药喝下去的时候, 她知道成日喝这些苦极的药究竟有多难受......不仅胃里不舒服,食欲也会大减,却又不得不多吃一些以免更加消瘦。
君扶放下了手中的药,道:“不喝了罢,以后都不喝了,今日是最后一回。”
谢回昉闻言,眼中的笑意便更甚方才,“好。”
他漱过了口,又含着吃了一小块蜜饯,才试探着询问:“我能亲亲你吗?”
听见这句话时,君扶本该心底发痒,可现下她心中只剩无限的酸麻紧紧缠在一起,勒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谢回昉倾身而来,她下意识垂下眼帘,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他便又撤了回去。
君扶知道谢回昉是最最守礼的君子,只要没有成婚,他绝不会多做任何越线的事,哪怕是一个这样轻的亲密举动,他也会事先问过君扶同意。
他今日好像心情很好,得知不必吃药了,他连精神都好了许多,提议出去走走。
他现在连走路都变得很困难了,不得不借助轮椅,君扶没有让谢犁来,而是自己推着他漫步在谢家的花园里。
可是冬天了,今日的阳光虽晴,可花园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墙角种着几树梅。
是绿梅,清清淡淡的颜色,并不起眼。
“那是姐姐喜欢的。”谢回昉轻声道,“小瑾的母妃。”
“你们感情很好?”君扶道。
“不算好。”谢回昉笑了笑,“我和她性子都很淡,不是那种会笑闹的人,她入宫前,常常是她在她的房里,我在我的房里,三五日都见不上一面。”
“我送她入京,逐渐在京城落脚,往来才密切许多。”
君扶从不知道单容瑾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没有听任何人说过,只知道隆景帝并不喜欢她。
“君扶。”谢回昉唤她,“你为何会心悦于我?按照辈分,你与小瑾才是一辈的。”
这是谢回昉第一次同她问这个问题,君扶目光落在他消瘦的侧颜上,心口有什么悸动着,快要呼之欲出。
她在想,倘若她告诉谢回昉,她这一世是重生而来的,他会不会信?
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也许......谢回昉可以。
他定然不会笑她异想天开,他一定会认真倾听的。
“我其实......”君扶动了动唇瓣,在谢回昉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瞬,那点悸动便又消失殆尽。
“其实什么?”谢回昉追问。
君扶扯出笑意,“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在宴会上看中你了。”
是一年还是两年,君扶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了。
重生之后她一心关注着如何改变今后的事,以至于之前发生的很多事,于她来说变成了很遥远的东西。
她的确是有些记不清了。
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王太师七十岁的寿宴上,她随父亲母亲赴宴,男女分席,她站在假山后面,曾遥遥望过一眼。
一眼便瞧中谢回昉,他身着灰白色的长衫,伶仃一人站在一簇花丛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年前的宴会?”谢回昉重复了一句,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赴宴的次数不在少数,大都是些商人,却不记得有什么宴会连丞相府的千金都会请到的。
君扶见他神情恍惚,知道他是没有印象的,道:“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而已,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偶然一次上街时,我看见你在同汇福祥的老板一起吃饭,让他们去打听了,才知道你的名字。”
“这样。”谢回昉轻笑一声,他虽病着,比往常更加憔悴了,可周身那股柔和的气质却比之前更甚,更加吸引人了。
君扶落目看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谢回昉话锋一转,道:“君扶,我毕竟是个不长久之人,只能再陪你一个月了,我去之后,你切莫太过伤怀,我这一辈子宛如浮萍一般,本来是什么也没有的,是你带给我一些从不曾感受过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欠我,是你有恩于我。”
君扶倏然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也不必再忌讳些什么。”谢回昉道,“既然只剩下一个月,那就一个月,之后你什么也不要想,只当是你我情缘尽了。”
他的目光平静而柔和,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不住轻颤。
若有可能,他也想明快热烈地去回应这一份爱意,他也想奉上凤冠霞帔,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嫁给自己,可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这一己之私,就将君扶困在这里,困在他谢氏夫人的这样一个名分下。
很多东西,得到过后再失去,往往要去还没有得到就失去,要释怀得多。
“我就知道。”君扶的声音已然带上一丝哭腔,“我就知道,那日你说会和我成亲是哄我的。”
谢回昉顿了顿,“君扶......”
“你我定亲的消息,是你告诉单容瑾的罢?”君扶哑声,“我分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单容瑾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他如若明白了,一定会做出些什么,阻拦这门婚事,这样你我便无法顺利成婚。”
“赐婚之事平定后,你是故意装病骗我的,对吧?”君扶阖紧双目,她脸颊滑下两道泪渍,更深的痛楚和酸涩被湮没在她心底,比最难喝的药还要苦楚。
“君扶,你以后有自己的路要走。”谢回昉轻声,“不应吊在我这样一个时日无多的人身上,小瑾他喜欢你,他虽然性子冷,但不是凉薄之人......”
“不要再说他了!”君扶出声驳斥,“他不好,他一点也不好!我喜欢的人是你,跟单容瑾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世活着就是为了你的......”
谢回昉敛紧眉,他低垂着视线,都不敢去直视君扶的眼睛。
他只能用最最平静的话语,对君扶说:“不要太执。”
君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谢回昉猛地捂住胸口呕出血来,打在他素来整洁干净的衣衫上,有一大片。
“回昉!”君扶失声,“你不要生气,我不该跟你喊的!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带你回房去。”
谢回昉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近月,谢回昉身边常有大夫候着,君扶送了他回屋,看着大夫给他诊脉、看着谢犁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僵着,她看着这一切,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却周身每一处作痛的神经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谢回昉吐血了。
前世她也是这样后,就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甚至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就只是僵着。
诊完脉后,大夫示意君扶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儿说罢。”谢回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大夫沉吟一声,道:“谢家主,恕我直言......”
大夫喉间哽着,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这样的年轻人说出尽快准备后事这样的话。
他并不知道谢回昉之前早就在太医那里知晓了自己的状况,见他为难,谢回昉便也没再强求。
“我知道了。”谢回昉道,“谢犁,送送。”
谢犁红着眼圈引大夫出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君扶和谢回昉两人,谢回昉看着君扶怔然的表情,道:“不要担心,还是能再撑一个月的。”
君扶再也没能忍住,她趴在谢回昉膝上,几乎伤心欲绝地哭了好久,哭完一场过后,她一直摇摇欲坠的心反而好似被一点点填满了,胀胀的,怎么也不舒服,只是再也流不出泪来。
那日之后,谢回昉的精神状况明显差了很多,一整日的时间,他多数只能清醒两个多时辰,身为一家之主,他还有许多必须要料理的事,君扶也不会闹,她近乎平静地陪着谢回昉。
他做别的事,她便也会找些书看或者找些什么事做,不会再搅扰他分他的心。
只是君扶的食欲一日差过一日,人也渐渐憔悴下去。
但是她每次去见谢回昉之前都会仔仔细细上过妆容,不叫谢回昉看出她的憔悴来。
谢回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没有发现过君扶的异样。
直至有一日,单容瑾发现了君扶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他正欲往刑部筛查卷宗,路上正遇到君扶的马车。
本来相安无事,可车帘被掀起时,他看了君扶一眼,当即便不顾君府家丁的阻拦上了马车。
外面正有风雪,君扶被冷气冰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才发现单容瑾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她问。
君扶的眼神平静极了,她既没有平素的厌恶,也没有惊讶,只是深沉无波地看着单容瑾,好似周遭外物已经没有能影响她情绪的东西。
“你怎么了?”单容瑾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怎么瘦成这样?”
在君扶反应不及的时候,他快速搭上君扶的脉诊了诊,察觉没事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不劳太子殿下关心。”君扶道,她看了眼窗外,发现马车已经快到谢家了,便道,“你与君荷婚期在即,你我还是避嫌的好。”
“我不会娶她,你知道的。”单容瑾解释道,当时他应下只是担心陛下会在此事上追究君扶,之后他自然有办法消解。
不过君扶对此毫不关心。
“随你。”她道。
“君扶!你怎么了?”单容瑾从来没有见过君扶这个样子,即便是在前世,即便是她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耗尽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黯然无光过。
可这次君扶没有再无视她的话,她硬撑了很久很久,真的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可是没有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重生而来的,很多倾诉便也没有了意义。
只有单容瑾知道。
只有单容瑾。
所以现在,哪怕是单容瑾,她也松了口。
“我以为我能全然为自己活一回。”她轻轻道,“结果失败了,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意义在哪里,谢回昉还是没能救回来,她还是没能与谢回昉结为夫妻,现在连最后的一点点温存,都要在一双手都能数过来的几个日夜中消逝了。
单容瑾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你没有失败,你还好好活着,就是好的。”单容瑾告诉她。
“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没能救他的命......我没能救回他的命.......”
“他的病是天生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怪在自己身上!”单容瑾几乎在克制着怒火跟君扶说话,她变成这样,居然还是为了舅舅!
“如果我不能救他,单容瑾,我也救不了自己。”君扶露出决然来,她那样漠然的眼神,甚至让单容瑾有些害怕。
话尽于此,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年之后,君扶也会病死,在一个雪夜。
“你跟他不一样......”单容瑾哑声,他想说他会替君扶好好看着的,不会让她有事,会治好她的病。
可是他无法保证,他只知道当时君扶的病,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被自己的病拖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好。
“没关系的。”君扶道,“其实一旦结局注定了,接受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她现在甚至能和单容瑾坐在一起好好说着话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巨大的无力几乎要将单容瑾淹没了,他一根根攥紧手指,那张与谢回昉神似的面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咬着牙开口,力道都能将每个字咬烂了。
“也许......我可以救谢回昉。”他道。
君扶怔住了。
她黯然无光眼中甚至瞬间浮起一丝光亮,很快转过头看向单容瑾,想从他冷然又偏执的神情中找出真假来,真的吗?他可以救?
但是很快,她又移开了眼,真是关心则乱,她怎么忘了.......单容瑾的话怎么能信呢。
他又不是大夫,更不可能这么好心。
“真的!”单容瑾急切地拉住她,“江北的瘟疫是我平定的,是我找到的根治之法,你难道以为这么浩大的一场瘟疫,单凭我是重生的便能如此轻易平息吗?你也知道江北这场瘟疫本该持续多久!本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浩劫里!”
君扶当然知道,前世这个时候,江北的瘟疫还没有平定呢,瘟疫未平饥荒又起,死了很多人,隆景帝为这事忧心得大病一场......
“你会医术?”君扶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她怎么不知道单容瑾会这个?
“我会。”单容瑾肯定了她的问话,“我现在就陪你去谢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都有转机。”
“真的吗?”君扶像是濒死之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她第一次这样满心满眼地看着单容瑾,双手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了他的小臂。
“...真的。”单容瑾阖目,飞快又淡然地瞥了一眼君扶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心口漫上一层绵密的钝痛,为着她又是为了那个男人这样看他。
可他无法否认,在看到君扶露出这样富有生气的神情时,他心底,依然在暗喜。
“我帮你救他。”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