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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金枝—— by摧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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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不容易等到君扶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些得寸进尺的话惹君扶生气了。
他可以什么也不求......
君扶在原地踯躅了半晌,道:“君荷的事......”
“你放心。”单容瑾回答,“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
这意思便是说,即便没有了君荷,君扶也不必嫁入东宫了,单容瑾会自己摆平这件事。
君扶重重松了口气,她对东宫,尤其是长华殿,简直太有阴影了。
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来一次。
“太子殿下。”君扶轻声道,“谢谢你。”
她脚步轻轻,像是卸下了满身所有的担子,走进了婆娑的光影里。

第62章
回到君府, 果然没有人再来找过君扶,她问了自己院里的女使,她们说母亲和父亲都来过, 但是后来东宫过来人传了话,他们便都相继回去了。
果然如单容瑾所说的一般。
君扶渐渐安心下来,可随着这份安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世好像没什么能求的了。
她唯一的念想,似乎是达到了, 却也没有全然达到,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最后都淡成一个水圈。
单容瑾掌权的速度越来越快, 渐渐地很多事,连隆景帝都插不上什么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的进程逐渐和前世重叠起来,君扶照旧每日都去看谢回昉。
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任何旁的, 只着眼当下,唯一意外的是单容瑾几次拒绝了父亲的投诚。
君扶心里暗暗觉得这件事是和她有关的,但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单容瑾应该快些找到他的怜枝才是。
来年除夕夜,君扶是和谢回昉一起过的,谢家上下都热热闹闹, 唯独谢回昉院子里格外冷清。
吃过年夜饭后,谢回昉一直悉心教导的那个后生便回去了,君扶穿着一身红色的斗篷, 站在院里放火树银花。
她一回头, 谢回昉便满目微光地看着她笑, 烟花炸开,放出一簇簇金光来, 君扶便也觉着满足。
火树银花放到最绚烂的一刻时,单容瑾来了。
君扶正从花火间抬眸,便瞧见单容瑾那张肖似谢回昉的脸,只是这一次君扶更加清楚透彻地区分开来他们二人,再也不会有片刻失神了。
“舅舅。”单容瑾先是同谢回昉点了点头,眼神顷刻便落到了君扶身上,君扶见他唇色好似愈发苍白了,便知道只要谢回昉还在一日,便会在单容瑾身上讨回一日。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最后便只得别开了眼。
只是心里本来消失的怨愤,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愧疚。
前世她是讨厌单容瑾,是处处都看不惯他,可君扶从来没觉得单容瑾欠她什么。然而现在,她好像欠着单容瑾的了。
“进屋罢。”谢回昉道了一声,他这个外甥从不会来同他过年,今年却来了,谢回昉心知肚明。
三个人在一起局面总是尴尬的,尤其是这样的三个人,先是沉默坐着吃了会儿茶,后来便是单容瑾随口问了几句谢回昉身子的近况,这件事君扶和他都心知肚明,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是谢回昉,他都一一答了,还让单容瑾不必担心。
最后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单容瑾幼时,僵硬的气氛才松快了许多。
君扶就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一边望着窗外,在她昏昏欲睡,正点着脑袋的时候,突然听见单容瑾叫了声:“舅舅!”
她猛然回过神来,便看见谢回昉那身衣服上全是血,而谢回昉捂着胸口,面上一片了然。
到时候了吗?君扶起身急急走了过去。
的确是时候了,单容瑾眼底一片晦暗,他目光始终落在君扶面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回昉......”君扶轻泣了一声,埋首扑在他怀中,这一天,她虽早知会有,可真当它到来的时候,她便再次体会到前世那般锥心的滋味。
只是这一回比及前世,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回忆便又更加使她落泪。
谢回昉这回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连开口说话的余力都没有,只能用力握了下君扶的指尖,而后手便重重落了下去。
君扶泣不成声。
单容瑾宣了谢犁进来,几句话的功夫就交代了后事,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才对君扶道:“我回去了。”
君扶抬眸看他。
“我与舅舅,素来生分,可是舅舅待我不薄,此番是我应尽的心意,与你无关。”单容瑾道。
这是在让君扶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相反,我还要谢你。”单容瑾道,“如若不是你,我恐怕无法周全这份心意了。”
他说完便离开了,将来的储君,没有人的死能让他披麻戴孝,除非是皇帝和皇后。
“单容瑾。”君扶忍不住唤他,她哭得眼眶通红,但一切都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她对单容瑾道,“之前的所有,我原谅你了。”
这句话的含义,在场所有人,唯有他们两个知道是什么意思。
单容瑾牵了牵唇,轻轻道了个“好”字。
谢回昉的葬礼办得风光,只是这场风光,似乎是耗尽了谢家所有的繁荣,没有了谢回昉,即便他已尽力找了后人培植,可谢家还是摧枯拉朽地破败起来。
君扶知道,谢家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
做完了谢回昉的事,她便回到了家中,意外的是,这次她居然很平静,她每日白天都照常做着自己的事,可到了晚上却总是发梦,梦见无数。
有些是关于谢回昉的,有些是关于单容瑾的。
极其相似的两张面孔,带给她的都不是什么好梦。
长久如此,人便会消瘦下去,再加上君扶也在暗暗盼着自己的那一日到来,便瘦得更加严重了。
最后还是单容瑾因公来君府议事,意外得见君扶,被她潦草的精神状态吓了一跳,他先是生气,都怒气冲冲地冲了过去,可等走到君扶面前才想起来,这一世他绝不会再凶她了。
只能压抑着怒意,咬着牙道:“你就为了他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君扶怔怔看着单容瑾, 浅勾了勾嘴角,她笑道:“你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果然是与谢回昉有关的。
单容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惊叹于她的消瘦, 连腕子都小了一圈,皱紧眉道:“君扶,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你想要的我都尽力给你了,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难道你这辈子就非他不可吗?”
他今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风头比前世还要盛, 他说话的时候旁人并不敢上前,君邺成和夫人也只敢远远瞧着,只是看两人这样的画面, 怎么都不像是剑拔弩张的宿敌,倒像是......
“我只是在想,我的那一日什么时候能到来呢。”君扶轻轻说,“我分明知道后面的日子不会长久, 于是我便无所事事地活着,越活便越觉得没什么盼头,倒希望那一日能来得更早一些。”
谢回昉病故,距离君扶病故那日,只剩下一年了。
单容瑾像是被她刺伤, 眸色都带着灼痛,他告诉君扶:“你不会死!”
这话乍听着像他的任性之语,君扶并未在意, 直到单容瑾再次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君扶, 你不会死。”
君扶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来,看向单容瑾的眼神有一丝不可置信。
“你...你做了什么?”君扶道, “单容瑾,这一切是不是与你有关?”
她道:“我的重生,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这是何其荒诞的想法,可是君扶连重生都有过了,她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她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可若真是如此,为何谢回昉的病还是依旧治不好呢?
为何重生的会是她和单容瑾?她早该想到的。
“单容瑾,说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君扶起身道。
若说她是重生是因为她病故了,那单容瑾又是因为什么?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不必管。”单容瑾垂目道,“你只需知道,你不必死。”
“你疯了吗!?”君扶怔住,“你应该多花些心思在怜枝身上!而不是我!”
这回换作是单容瑾愣了愣,他下意识开口:“谁是怜枝?”
他隐隐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又想不起来了。
君扶道:“怎么,怜枝不是她真实的名字?就是宝羽殿那位。”
单容瑾想起来了,前世他从外面带回的那个女人,就叫这个名字。
时至今日,单容瑾再不敢在此事上含糊隐瞒,他默声解释:“怜枝是妓,我与她从不相识。”
“她不是你心爱之人吗?”君扶皱紧眉,“你从宫外带回一个妓?”
“不是。”单容瑾默声,“是我让阑擎,从城西挑了一个长相与你类似的。”
“原因何在?”
“因为......”单容瑾抿唇,“我听人说,你另有心仪之人,又以为你嫁给我,是为着诞下嫡子。”
君扶默然了,她想了想,道:“是我娘那时说的话,被你听见了。”
单容瑾不再否认:“嗯。”
很多事,现在想起,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君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怨恨了,她当初被迫与单容瑾捆绑在一起,又焉知单容瑾不是被迫呢?
他那时已是万人之上的太子,距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娶谁不行?
现在她都能与单容瑾一起,心平气和地说当时的事了。
“我知道了。”君扶道,“你回去罢,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君扶!”单容瑾急急出声,“可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君扶道,“你或许只是愧疚而已,久而久之,你便以为你喜欢我。”
“不是!”单容瑾道,“那日的大雨中,我早就喜欢你了。”
君扶怔住,“你是说,我丢给你一包金子那日?”
“是。”单容瑾道,“那晚我看清了你的模样,我...对你一见钟情。”
君扶想笑,一见钟情的情意有什么,可转念她又想到,她对谢回昉何尝不是一见钟情呢?
“君扶。”单容瑾近前了两步,他几乎恳求地看着她,“我只想要你一个人做我的太子妃,我保证此生会好好对你,绝不再纳妾,绝不再惹你生气,你若高兴,继续将我当成舅舅的替身也好!怎么样都好,你能不能......嫁给我?”
君扶几乎有些震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从单容瑾口中说出的话,把他当成是谢回昉的替身也好!?
她抬眸看向单容瑾,这才发现他今日穿的衣服是谢回昉素来常穿的素白色,只是经过这一世的相处,君扶已经能很快区分清楚这两人,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今日的单容瑾的穿着打扮与谢回昉有多相像。
“我一直以为,你是讨厌我的。”君扶道,“单容瑾,东宫那个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了。”
单容瑾面色白了白,他吐息,“我知道。”
“你走吧。”君扶道,“谢家快要倒了,改日我要去收敛好谢回昉的遗物。”
单容瑾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她的神情坚决,已然不想再多说了,单容瑾便只得先回了身。
今日君荷回门,刚进了丞相府就看见单容瑾从里面出来。
她眸光颤了颤,一双眼睛近乎顷刻吸在了他身上,可太子殿下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以后,不要拘着她。”单容瑾吩咐了君邺成一声。
“是,是。”君邺成心下暗喜,这太子殿下对扶儿终究是......
君母更是得意,冷冷瞥了一眼回来的君荷。
一家人神色各异,君扶瞥了一眼离开的单容瑾,道:“含春,备车去谢家罢。”

第64章
君扶的马车很快到了谢家, 谢犁是谢回昉身边的人,自然认得她,见她来了便引她去内院收敛东西。
“家主之前将一些值钱的都分散给了下人, 现在剩下的都是些旧物,还有一份......曾经备下的嫁妆。”谢犁走在前面解释。
君扶恍惚了一瞬,自那次谈话过后, 她和谢回昉再也没提过婚嫁的事了。
“带路罢。”君扶道。
谢回昉的衣物不多,他是过惯了轻简日子的人, 额外喜欢一些茶,精致的茶具倒是有好几套,君扶摸着他的旧物, 面上神色淡淡的,将容易储藏的都收敛起来带走了。
直至快离开的时候,君扶看见一道小门,里面隐隐有几个下人在收拾东西。
她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谢犁道:“那里......是曾经太子殿下的住所。”
单容瑾?君扶有些好奇, 推开门走了进去。
底下的人见有人来了,匆匆行了一礼便各自退下了,里面的房间不大,做得却是很隐秘,想必当时单容瑾的身份, 寄居谢家也不好让外人知晓。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柜子而已, 几乎就没旁的东西了, 君扶看着这些觉得稀奇, 想象不出来他是怎样蜗居在这样小的一个房间里生活的。
这里的东西想必都被下人收拾过了,君扶没什么可看的, 只是下意识拉开柜子瞧了瞧,而后便看见几件堆叠在一处的衣物。
和谢回昉身上的料子很是相近,就在君扶正准备将柜门关上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一处衣角。
而后便愣在原地。
她猛地从那堆衣物中抽出那身衣袍,灰白色的长衫,上面绣着几丛淡淡的竹影,这是......这是那日她在王太师的寿宴上看到的......这是......单容瑾的衣服吗?
她面色一白,突然将手里的衣服丢了出去。
不可能,许是谢回昉自己的衣服也说不定,只是给了单容瑾而已。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小姐?”谢犁在外等了半晌都不见君扶出来,忍不住进来询问了一声。
君扶看见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那件衣物道:“这也是谢回昉的东西罢?”
谢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喃喃道:“这些都是太子殿下曾经的衣服。”
他走上前来,拿起被君扶丢下的那件灰白色长衫,道:“这还是哪一年生辰,家主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呢。”
随着字字落尽,君扶面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耗尽。
当年在王太师的寿宴上,她看中的人......是单容瑾?!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小姐!?”含春见君扶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君扶。
她不知道君扶面色为何会变得如此难看,只以为是君扶看见这些旧物,触景伤情,又想起了谢家主来。
“小姐,咱们回去罢,咱们回去。”含春道。
君扶耳边好似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但是又在一个瞬间平息下来,静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见。
她轻轻扯了下自己的嘴角,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折腾了一场,却原来什么也不是。
从一开始,她就认错人了。
当年她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谢回昉。
天下怎会有如此可笑的笑话?重生之后,君扶便一直顶着一口气,她所有的生念其实在那场痛苦的病痛中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她连药都不想喝了,只一心求死。
这一世,她一直将谢回昉当做她活下去的念想,一直在为谢回昉的事而努力,甚至豁出去了那么一次,这是君扶两辈子以来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可是现在却告诉她,当初她第一眼就认错了人。
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君扶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君扶病倒了,这病来得又急又快,冥冥之中仿佛印证了前世的路一般。
她虽病了,却又不至于人事不省,躺在床上听着丞相府找来的老大夫说着和前世一般无二的话:“小姐这是心病,来得急,若能纾解心中郁结,想必不必吃药就能好了,若不能......我也是束手无策。”
兜兜转转,一切还是和前世一样。
君扶了然,像是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突然就放下了似的,终于明白了谢回昉临终前为何露出那样解脱的神色。
大夫说得没错,她这是心病,只是这心病上辈子不得解法,这辈子她也不得解法。
病重的那几日,君扶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单容瑾,她见单容瑾不停进出自己的屋子,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消散不去的药味。
后半夜的时候,君扶经常觉得冷,但每当她觉得冷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炽热的身躯抱着她,握紧她冰凉的指尖。
那个人的气息很熟悉,一开始让君扶觉得紧张和害怕,但是渐渐的,她在这种气息下安心下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春日接近末尾时,君扶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轻,一天比一天松快,直到有一日睁开双眼。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含春也不在,可是君扶嘴里渴得厉害,还弥漫着一种苦味。
她想起身倒水,但是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不慎撞到了床边的凳子,发出一声响。
响声未落,门突然被一下子撞开,她听见一声“小姐”,可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人,他身躯高大,一把将君扶紧紧抱住,俨然不是含春。
君扶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她怔愣的眸中飘过一丝了然。
“单容瑾。”君扶道。
“醒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单容瑾简直有些语无伦次,君扶都能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在紧紧发抖,像是即将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一般。
“是你吗?”君扶轻声问。
这些日子日夜不休照顾她的,都是单容瑾吗。
单容瑾却不知她是在问这个,还以为君扶问他是不是单容瑾,他答道:“是我。”
君扶跟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医术的?”
从江北瘟疫开始,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从她带着黄为远开的那张药单进宫问太医,被单容瑾一眼看出端倪的时候起,她就该起疑的。
单容瑾分明不懂医,他连她快病死了都看不出,还以为是她在装病。
倘若通晓几分医理,怎会看不出她脸色不对?
单容瑾回答她:“前世的时候就会了。”
“是...我去之后?”君扶问。
“嗯。”单容瑾抿了下唇,垂目再次对上她的眼睛,欣慰道,“还好,还好是没有白费。”
若是费心钻研一遭,连自己最想救的人都救不回来,那他钻研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可...可那时太医都说我这是不治之症。”君扶道,就连这一世的大夫也说,她这是心病,须得自己纾解才行。
单容瑾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世你养在长华殿的那盆玉兰?”
君扶顿了顿,道:“记得。”
就是她从君府带过来的那盆玉兰,之前分明生长得很好,可到了东宫之后,莫名枯死了。
横竖都枯死了,她便将每日自己难以下咽的苦药汁倒在了花盆里。
单容瑾眼中浮起点点笑意,这是君扶第一次在单容瑾身上看到如此干净舒朗的笑容。
她听见单容瑾说:“那株玉兰活过来了,我养了它很久。”
也就是说,那些药原本是有用的吗?前世只要她继续服药,她的病就会好?
许是猜测到她的想法,单容瑾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样,那是玉兰,又不是你,那服药确实对你的康复无益,但其中却有几味关键的药很有用处,它既然能救活一株枯死的兰花,同样是生灵,为什么不能救活你?我找了很久,看了很多医书,一味味试了过来,才配出了可能有用的方子,只是那时......”
他的眼神黯然下来,就算配出来了又如何?那时的药已无人可用。
“你?试药?”君扶身子一颤,猛地抓紧单容瑾襟前的衣物,“单容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死的?是不是!?”
尽管单容瑾表现得很淡然,即便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点,可这一次,他细微的表情同样没能逃过君扶的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单容瑾,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试药,换命,起死回生,单容瑾,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疯了不成?”君扶颤声道,她以前便觉得单容瑾总是发疯,可那样的发疯只是她瞧不上单容瑾,对他有意的贬损而已。
可现在知道的这一切却让君扶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一个人在做着这些的单容瑾究竟是一副怎样癫狂的神态。他简直像是疯魔了,真正地疯魔了!
“我没有疯!”单容瑾急切解释,他太怕君扶再躲着他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君扶,我没有疯,我只是想你活过来......我很想你。”
前世那些无数个日夜,单容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日天不亮他要去上朝,一整日他全部的话便只是朝堂上那几句而已,下朝之后,他便只是独处。
一个人待在寝殿里,一言不发地批折子,一言不发地试药,再吃药弥补自己的身体因为试药出现的亏损和病痛,很长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味觉,嘴里永远弥漫着不会消失的苦味。
不论他怎么清理都没有用。
直至重生后,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口中有无尽的苦味。
可是这些,和君扶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禁制方法奏效的那段时间,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每日都盼着太阳早些升起,而后继续去准备一切,那是他能看得到的,和君扶的未来。
他想,重来一次,他就能好好和君扶相见,他就能呵护她一辈子,一辈子守着她。
别的什么都不要了,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能和君扶在一起。
“你......”君扶盯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个...傻瓜。”君扶眼底发热,她是相府嫡女,金尊玉贵,可是从没有人对她这样过。
家人没有,谢回昉没有,君扶从来没想过,唯一一个会这样对她的,居然是曾经她最最讨厌的单容瑾。
逐渐地,她心里缺了的什么好似在被一点点填满。
这股奇异的感觉升起的瞬间,君扶突然就想起了含春曾对她说过的话——一个人爱你,你是可以感受到的,你根本不必去学习,因为等你感受到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君扶。”单容瑾声音沉沉,“你再嫁给我好不好?”
“咱们不去东宫,等我继承大典,你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这句之前无论听多少次,君扶都会嗤之以鼻的话,这一次,她竟无法摇头。

第65章
成瑞帝在位期间, 政通人和,盛世清明,终生只伴有皇后一人, 育有三个儿女,众人都说帝后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不过也有人道, 帝后不过是被临时拉来凑成的一对,私底下并不和。
可无论谣言如何, 成瑞帝都未纳过一妃,后宫只皇后一人相伴。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一到夏日里, 君扶便惫懒许多,常常成日待在坤宁殿里不动,不过每旬照常还是会去吴太后宫里请安。
她与吴太后亲如母女,单容瑾忙于朝政时, 两个人便时常在一处闲聊解闷,有好几次单容瑾回到坤宁殿都找不到人。
单容瑾虽认吴太后为母,不过是成年皇子,他又素来多心思,母子二人的感情算不得有多亲厚, 两人相处全在恭敬二字。
今日,单容瑾下朝后便又在坤宁殿找寻无人,无奈来了西宫。
君扶正与吴太后下棋, 听见宫人禀报, 两人才正身坐好, 单容瑾进殿后先是同吴太后行礼称了一声母后,之后两道目光便锁在了不动声色望着棋盘的君扶身上。
吴太后见状, 笑道:“既然来了,那就吃了饭再走,下午哀家就要歇着了,正要你们去干你们自己的事。”
两人依言留下来吃饭,又陪着吴太后直至她乏了要去歇息,才一道走出西宫。
在外走时,君扶总是与单容瑾隔着一两步的距离,她素爱端庄,单容瑾便也都由着她,直至进了坤宁殿的范围,单容瑾才忍不住道:“允儿闹着要跟骠骑将军学马术,我答应了。”
“他才四岁。”君扶道,只是这样评价一句,却不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四岁不小了,我四岁的时候......”单容瑾顿了顿,说到一半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君扶不免看向他,每回说到单容瑾儿时的事时,他都会默然不语,君扶一向很少问,可今日既然聊到了孩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四岁时如何?”
她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大有若是单容瑾敢骗她就走着瞧的意思,单容瑾默了默,只得如实答复道:“我四岁时,有人往我房里放毒蛇,险些要了我的命。”
君扶一怔,“四岁!?”
如今他们都有了孩子,允儿那么小,君扶平日都舍不得让他被太阳晒着,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四岁的小儿如何与一条毒蛇抗衡。
“那后来呢?”君扶忍不住追问。
“后来,毒蛇自然是被我斩断了。”单容瑾云淡风轻地道。
“真的?”君扶有些不信,他那时才四岁,可单容瑾这个人,向来又是不同寻常的......
“自然。”单容瑾道,“我枕下一直放着刀子。”
对于此事,君扶没再多问,他们回到寝殿,多少也到了君扶午憩的时间。
夏日炎热,但君扶是不情愿一天沐浴两次的,只是单容瑾在上她的床之前必须要先沐浴过,等他快沐洗回来的时候,君扶已经昏昏欲睡了。
隐隐约约间,她在单容瑾臂下瞥见一道疤。
很淡很淡了,她从前与单容瑾同床共枕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察觉过,但是疤痕还崎岖着,能看得出处理手法很是生疏。
一瞬间,她想起单容瑾所说的毒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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