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文里的路人甲—— by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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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他的紧张,陈昭笑着说道:“小兄弟,也不知道我进去得多长时间,那边有个茶铺子,不如你去那儿歇歇脚,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陈安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今天不忙,陈小姐您慢慢谈,等出来了就去茶铺找我就行。”
看着陈安扭头去了茶铺,陈昭借着旁边的一块玻璃打量了下自己,外表还算是整洁得体,这才笑着对门童说道:“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门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晃了神:这姑娘眉间若蹙,肤色白皙,是极妩媚的长相,可眼睛却沉郁如一汪秋水,生生压下了几分媚意。穿着一身青布做的薄棉袄,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看着很朴素,头发却烫成大大的卷儿,披散在身后,叫人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何身份。
不过陈昭的气质文雅中带着淡然,瞧着也不像是胸无点墨的人,反而很有几分贵气,门童不敢为难,推开门领着她进去了。
小门童进屋之后,左右张望了一眼,快步走到一个身穿月白色掐腰旗袍的女人身边,低声道:“张姐,那位小姐想要应聘。”
张姐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去,待到看清了陈昭的长相,突然坐直了身子:“叫她跟我上楼。”
陈昭跟着她上了三楼,推开一间包厢的门,张姐摇曳生姿的走了进去,挑了把椅子坐下:“你也坐下,先说说叫什么,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想来我们这里上班。”
陈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把原主的身份和现状都说了一遍,末了诚恳道:“从前歌舞厅的活儿,被我母亲给辞了,如今我身无分文,还欠着人家的药钱饭钱,所以想来找份工作糊口。都说您这儿待遇好,老板为人也和善,我就过来了。”
“外语我最近几年自己在学,差不多的也都能听会说,写估计有点难。至于钢琴,从前跟着同学练过几次,基本的曲子也能弹,您可以让我试试。”
张姐点燃了一支烟,脸隐在烟雾之后若隐若现,看不分明脸上的神色。
半晌,才轻笑道:“我知道你,不夜城的小茉莉,你们领班杜姐和我相熟,前几日还在跟我叹息呢,说是离了你,不夜城好些个熟客都不习惯了。”
乍听到杜姐两个字,陈昭忍不住脸色一变,这是原主在不夜城的师父。
原主在不夜城干了将近八年,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小姑娘,变成风情万种,游刃有余的当家台柱子,说起来大半要感谢杜姐的指导和帮忙,不然她怕是撑不到自己过来,早就被人连骨头渣子都咽下肚了。
可原主后来一步步的沉沦,也有杜姐的引诱蛊惑,两人之间的关系,很能说的清楚。
不过在陈昭看来,那个杜姐可比原主的家人有良心,一直劝原主自己立起来,好歹攒点私房钱,不要把薪水全部拿回家去。可惜原主打小就为家人奉献,早就养成了习惯,从来没想过要防备陈家人,所以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张姐饶有兴致的看着陈昭变脸,等到看够了,才懒洋洋的说道:“史密斯先生上午不在,我呢也只是简单问问,得等到下午三点,史密斯先生才会过来查账,到时候你再过来跟他面谈吧。”
“店里现在没有钢琴师,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先来谈一天,我给你一个银元。如果下午面试成功,钢琴师的基本薪水是一个月五十块大洋,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到下午五点,中间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的时间。收的小费和打赏,都归自己。”
这年头的一块银元,那是能买二十多斤大米,七八斤好肉的,相当值钱了。一个月五十块大洋的薪水,还不算小费,这工资可真心的不低了,怪不得要求那么高,人家有资本啊!
至于张姐说的今天兼职的事情,估计是知道陈昭现在囊中羞涩,照顾她了。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当即鞠躬道:“谢谢张姐,只是不知道咱们店里,提不提供工服?我现在这身儿衣裳,有些不适合弹钢琴。”
张姐瞟了她一眼,起身道:“你又不是侍应生,哪儿来的工服,不过隔壁有我几套衣裳,你来试试能不能穿吧。”
陈昭再次感谢了之后,厚着脸皮跟过去了。
没办法,她现在真的一贫如洗,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张姐领她进来的,应该是她自己的休息室,里面有一张雕花大床,还有梳妆台衣柜等等,布置的奢靡阔气,满是西式风情。拉开衣柜的门,里头琳琅满目都是华服,其中大壁江山是各式各样的旗袍,零星有几件洋装,但是并不多。
“自己挑一件吧,当我送给你的。”张姐示意陈昭上前,随手拎出一件珍珠白的小洋装,在陈昭身上比划了几下,“咱们俩高矮胖瘦差不多,我的衣裳你应该都能穿。”
“不过话先说好,我现在送你一件,等你下个月发了薪水,可得还我一件才行。这些个东西,可都是我的心头宝,要不是看在杜姐的面子上,才舍不得给你呢。”
从进到西餐厅到现在,这个张姐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状态,现下这几句话,才看出几丝女儿家的娇俏来。
陈昭先点头应下,也没有多选,接过张姐手里的小洋装笑道:“这件就很好,张姐的眼光果真不错,柜子里的件件都是精品。”
听到她这样夸奖自己的品味,张姐笑的更得意真切了些,又摇曳着走了出去:“快点换了衣裳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陈昭飞快的把衣裳换好,又借着屋里的梳妆镜理了理发型,确保一切完美,这才打开门,跟着张姐下了楼。
她先是请门童去隔壁跟陈安说一声,自己下午才能回去,这才安心的坐在钢琴前,准备先试试音。
琴键软硬适中,音色也柔和细腻,看样子保养的极好。
深吸一口气,陈昭思索片刻,选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这曲子温柔轻快,节奏平和,不至于引起人太大的心情波动,倒是适合冬日洒满阳光的西餐厅。最关键的是,这个世界没有这首曲子,即便陈昭随意发挥,也不会引人诟病。
抬手起落间,悠扬婉转的音符,随着阳光在西餐厅里跳跃,又穿过玻璃,飘散到大街上去,引得行人不由得驻足聆听。
张姐倚靠在吧台内侧,看着钢琴旁边神色沉静的女子,又瞧了瞧屋内客人们的反应,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陈昭并未说谎,还真的有两把刷子,虽然她不懂钢琴那洋玩意儿,但也知道是好听的。
不过从前的时候,不论是她还是杜姐,两人闲聊之时都觉得这人孝顺太过,供养着一家子狼心狗肺之人,日后恐怕落不得个好下场。如今这般,还希望这丫头能吸取前车之鉴,日后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待到一曲终了,屋里的几个客人,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
还有几个甚至高呼道:“再来一遍!这是什么曲子,从前倒是不曾听过。”
陈昭起身鞠躬示意,笑着说道:“是一位叫做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家写的曲子,名字叫做《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也是偶然听到,借花献佛,叫诸位见笑了。既然大家喜欢,那我就再弹一遍,祝大家有个愉快的中午。”
她谈吐温婉有礼,更是得了店里客人的高看,有几个已经示意服务生来送小费了。
陈昭并未多看钢琴边放着的小费,静了静心,把注意力都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反复弹了三遍,陈昭便停了手。
即便是钢琴师,也不是要一直弹下去的,旁的不说,手是受不住的。
中午的时候,或许是知晓陈昭囊中羞涩,张姐请她吃了顿午饭。
等到下午两点多,史密斯先生提前到了。
他来的时候,陈昭正在弹琴并未注意,等到一曲终了,才发现张姐身边多了个棕色大胡子的外国人。两人站的极近,看着十分亲密,陈昭在心中揣摩了片刻,还是不能下定论,只能看出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张姐看她停手,招手示意她过去:“这就是史密斯先生,方才他听了你的曲子,觉得不错,已经答应让你在这里工作了。”
陈昭闻言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冲着二人鞠躬道:“谢谢史密斯先生和张姐,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哦,美丽的姑娘,不必这样客气,你的钢琴弹得很好,这里的客人都很喜欢。”史密斯先生说到这里,扭头凝视着张姐,深情款款的说道,“而且朱丽娜也说了,她和你从前是朋友,她的朋友,我当然应该要多照顾。”
张姐也随之含情脉脉的看了回去,陈昭了然,还真的是一对有情人。
只是陈昭见多识广,原主又是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人,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史密斯对张姐多少有些情分,可张姐对这位史密斯先生的情谊,就很值得商榷了。
不过张姐一看就是精明能干,手腕高超的人,比原主强了百十倍,如今看来是不用陈昭多操心的。
目送这两人上楼之后,陈昭又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回到钢琴旁弹奏起来。
这大半天的功夫,她已经总结出一套弹琴的时间表。
若是屋里没有新进来的客人,就弹十五分钟,再休息十五分钟。如果有人在休息时间进来,那么客人点单之后,陈昭便会额外多弹一曲,算是欢迎的意思。
张姐在旁边看了半天,对她的做法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出言反对,想来是默认了。
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这个西餐厅最近刚刚开业,所以晚上还没有安排营业,五点钟,就到了他们打烊的时候了。陈昭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她还没有来得及找地方,今天估计还得在陈安那里再厚着脸皮住一天。
张姐说到做到,给了她一块大洋的工钱,身上现穿着的这身小洋装,也送给她了。陈昭又一次感谢了她之后,才换上自己的破棉袄,拿着今天的工钱和小费出了门。
说起来这西餐厅的客人,可是真的很大方,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就收到了三块大洋的小费。要是日日如此,一个月光是小费都能有一百多元,比薪水还要多出好些来。
不过陈昭又想了想,许是今天自己第一天登台,下面的客人也是看个热闹,所以出手大方了些,日后恐怕没有这个运气了。
满心欢喜的摸着兜里的银元,陈昭刚走出去几步远,就见着陈安站在不远处的店铺门口站着。
她心中一惊,三两步走过去:“哎呀,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我叫门童给你传信,你没收到吗,难道一直在这儿等着?”
陈安挠了挠头,憨笑道:“收到了,我收到信儿就去五爷那里了。这不天黑了五爷就叫我回家,刚好在这儿附近,我就绕过来看看你回去没有,也才刚到不久呢,我怕你记不得路。”
陈昭心中暖暖的,这个与原主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轻人,实在算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异世,遇见的第一个贵人了。若不是有陈安处处帮衬,陈昭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看这人冻得直跺脚,陈昭就知道,这是等了很久了,绝不是他口中刚到的样子。
陈昭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元,笑着说道:“那刚好,咱们俩吃了饭再回去,这店里的老板人好,把今天的工钱给我了。走,姐请你吃顿好的!”
说着,也不等陈安的拒绝,带着人就去了不远处的小饭馆。
这家店今天中午她听西餐厅的员工说了,分量足味道好,关键还干净实惠,可谓是好评如潮。
当时听到的时候,陈昭心中就蠢蠢欲动,准备有钱了来吃一顿。
倒不是她自己有多馋,关键是原主这具身体,这小半个月几乎就一直没吃过什么好的。这一天的时间,陈昭几乎都是强撑着下来的,要不是西餐厅里不缺糖水,她这会儿估计又倒下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儿,小饭馆里头已经坐了七七八八的人,两人挑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店小二很快就过来了。
“您二位眼生啊,想吃点什么?家常的炒菜,咱们这里都会做,大师傅拿手的是糖醋鱼,酱烧排骨,油焖虾,各个都好吃!”店里的活计嘴甜口快,叭叭叭的就是一通介绍,“这时节店里的羊肉汤也好,一碗下去人就暖暖和和的,舒坦!”
陈昭见状笑了笑,顺口说道:“那就来一道酱烧排骨,也尝尝你们大师傅的拿手绝活儿,再来两碗羊肉汤,一盆大米饭。对了,红烧肉有吗?”
小二点头道:“有有有,早起去菜市场选的五花三层好猪肉,保管你吃了满口流油!”
“那就再加一份红烧肉,一份醋溜白菜,再来一壶热茶。”陈昭点起菜来丝毫不手软,末了又道,“麻烦后厨快点儿上菜,我这弟弟都饿了。”
小二见这人点的都是贵价菜,满脸堆笑的应道:“您就请好啊,咱们这儿上菜速度快着呢!”
等到这小二走了,陈安才低声道:“陈小姐,咱们就两个人,您点这么多菜,吃不完都浪费了。”
陈昭笑着道:“你别叫我陈小姐了,你看你姓陈我也姓陈,多好的缘分。我比你大了几岁,要是不嫌弃,以后叫我姐姐吧。”
陈安连连摆手:“这,这我当不起,您是大家小姐,又会读书又会跳舞,还会说外语弹钢琴,以后肯定大有前程。我就是个街溜子,要不是五爷照应着,连饭都吃不饱的,哪里配叫您姐姐。”
陈昭闻言叹了口气,假意抹眼泪道:“是了,我现在被家人撵出来,身无分文不说,还倒欠了你不少银钱,无能成这个样子,你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以前又是做舞女的,多少人都看我不起,连亲生弟妹都觉得我丢人,是我多求了。”
陈安哪里禁得住她这样说,急的结结巴巴却解释不好,最后只得咬牙答应以后不喊小姐,就喊姐姐。
陈昭这才转悲为喜,趁热打铁道:“你看你现在是孤身一人,我呢也是被家里人给丢出来的,不如咱们结拜为姐弟如何,日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是陈昭考虑了一天的,方才在门口见到陈安,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个世道太乱了,她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女人,独自生活是非常危险的。
而陈安这个人,单看他因为原主不记得的恩情,就花大力气给自己治病,就能知道这人是很重情重义的。再有,听他说话,身后还有一群兄弟,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好歹有个帮衬的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只能坐地等死。
至于陈昭自己,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年轻孩子的,如今自己也找到了一份工作,日后可以慢慢回报他的救命之恩。而且陈昭自认为除了体力之外,她懂得东西也不少,日后若是二人真的成了姐弟,自然也不会敝帚自珍,都会一一教给这个弟弟的。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们两个漂泊无依之人,既然有了这样的缘分,陈昭是很珍惜的。
陈安闻言傻傻的看着她,半天才迟疑的说道:“姐姐的意思,是想和我结拜为姐弟?我,我什么都不会,就是个二流子,家里也没有钱,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昭灿然一笑,也没有说太多的大道理,只说自己现在也是穷光蛋,两人难兄难弟的,谁也别嫌弃谁就好。
陈安还是踌躇不已,他始终觉得陈昭是很能干的大家小姐,虽然如今落了难,也不是自己一个街头混混能高攀的,所以一直不敢答应。
陈昭并不逼迫他,眼见着上菜了,反而主动转移话题,叫他先吃饭。
这家店果真没有辜负美名,味道确实不错,分量也大。
三菜一汤,就摆满了大半个桌子,端上来的羊肉汤说是用的碗,在陈昭眼里却是脑袋大的盆了,里面足足有小半盆羊肉,都是大块大块的。
她为难的看了一眼,深觉自己是喝不完的,只好用饭碗倒了一碗出来。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两块红烧肉,一块酱排骨,几筷子白菜,陈昭就觉得自己饱了。
原主这身体从前因为工作需要,吃饭一般只吃半饱,经年累月下来,胃早就饿的小了。如今陈昭倒是不追求身材苗条,这样的乱世,还是健健康康的好,但也不能急于求成,以后再慢慢调养吧。
至于陈安,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天为着给陈昭看病,更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活。
如今陡然见着这一桌子菜,又有陈昭不停的夹菜,那真是放开了吃的。配着红烧肉和大排骨,再时不时就几口醋溜白菜,把一桶米饭都扫个精光。
末了,又咕嘟咕嘟把两碗羊肉汤也喝完了,桌面上盆碗皆空。
陈昭见他吃的香甜,心里盘算着养活这么个弟弟,一个月得花多少钱,默默的把挣钱这件事的重要性,又往上面提了提。
第5章 交心
等到陈安吃饱喝足,陈昭又额外打包了两份红烧肉,最后结账的时候,掌柜的要价三百块二十块新币。
陈昭没有新币,给了他两块大洋,还找补回来一百一十块新币。
陈安在一旁看了咂咂舌,等到出了门才小声说道:“姐,下次可不能再来这家了,贵不说那掌柜的也心黑。现在一块大洋能换两百二十块钱嘞,他该找你一百二才对,白白昧了您十块钱,都够买一斤米的了。”
陈昭见他这么会过日子,失笑道:“咱们要了这么些硬菜,不算贵了,那肉丁子可都是实打实的。还有换钱不能这么算,两百二那是最高的换法,人家开门做生意的,多少不都得自己拿点儿中介费呢,这个老板也算够意思了。”
陈安低头想想,觉得也对,他前些日子拿新币换大洋,那家店主才算到二百一呢。
不过他还是心疼,提着两盒红烧肉,闷头走。
陈昭心中好笑,可看他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哄道:“好了,等到姐我领了这个月的薪水,就给咱们狗子置办一套新衣裳,要现在最流行的立领的,好不好?”
这哄孩子似的语气,可把陈安给羞坏了。
自从他爹七年前去世,当时才十岁的二狗子,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再也没有人哄过他了。
他娘整天出去四处做活赚钱,一个女人当男人使唤,抗大包,拉车,给人做短工,什么活儿给的钱多,陈母就去做什么。而妹妹才三岁多点,身体又不好,看着就病歪歪的,家里的活计就都是陈安来做。
一个半大小子,硬生生学会了洗衣做饭,缝补衣裳,正经是当个大人来用了。
可惜,即便陈安做的再多,世情如吃人的猛虎,先是妹妹一场大病,掏空了家底儿都没有救回来。随后不久,他娘因为悲伤过度,加上操劳太多,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一个小陈安。
那会儿他才十四岁,摸爬滚打的活到现在。
这些从前的过往,陈安很少会想起来,现在的日子就够苦的了,不必再把从前的苦难一遍遍反刍,徒增伤心。
见陈安的步子慢下来,陈昭窥了窥他的脸色,转移了话题:“我这几天多亏了王婶子帮忙,还有今天那个提供招工消息的嫂子,也是帮了大忙了。这两份红烧肉,待会儿回去之后,你帮我送过去,多少算是个谢礼,等我以后有能力了,再多多的报答她们。”
陈安听她说正事,也跟着说道:“这都不少了,王婶子那里我早就给了东西的。至于李嫂子,是得好好谢谢她,不然这工作的消息咱自己是真的难知道。”
“是这个理儿,不过王婶子那里也得谢谢,礼多人不怪么,况且也不值什么。”陈昭说到这里,突然问道,“对了,你现在住的那个院子里头,还有没有空房间?我想租一间来着。”
“我现在都醒了,不能再老是占着你的房间了,要是有空的,我花钱租一间,咱们姐弟之间也有个照应。”
这就是陈昭偷换概念了,人家陈安正经还没有答应和她结拜呢,她口中就已经时刻念叨着姐弟的了。
陈安也没有注意,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院子是没有空房了,姐,你不能挑我们院子租房子,院子里头有几家人品不正呢。本来我也正打算开了春,就换个地方住呢,那院子离我现在做活儿的地方太远了。”
这倒是陈昭不清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的不能轻易的就租了房子。
陈昭又问道:“那你现在做活儿的地方在哪里,离西餐厅远吗?”
陈安算了算距离,说道:“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这样啊,那还不如咱们俩在这附近找个小院儿,不用多大,有个三五间房就行了。”陈昭盘算着,准备明天去店里和其他人打听打听,他们毕竟在这附近久了,知道的比自己多。
陈安听了她这话,欲言又止。
他算是明白了,救回来的这个陈小姐,是真真实实的想和自己做姐弟的。可是人家是有本事的人,虽然前段日子遭了难,可今天出去转一圈,身上就有钱了,以后的日子人家肯定能过得好。
而他自己呢,就是个要啥没有啥的小混混,这是凑巧救了陈昭,也算是为以前的事情报恩了,在陈安看来就算是两清了。结果人家不这么认为,是正儿八经拿自己当救命恩人对待。
陈安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受不起,可是又不敢拒绝,唯恐陈昭再抹着眼泪哭。
陈昭可不管这些,她从前跟着老板在职场上到处跑,最知道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只要陈安没有严词拒绝,她就能装作不知道。
两人一路回去,陈昭没话找话的问东问西,大多问的都是陈安身边人的情况。
而陈昭这才知道,王婶子看着年纪大,其实还不到四十岁呢,而给消息的李嫂子,更是才二十三,只比原主大一岁。可是两人那一脸沧桑风雪,却模糊了陈昭的判断,叫她以为彼此是两代人,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
李嫂子这样的年纪,放在陈昭所出的时代,应该只是个刚迈出校门的年轻姑娘,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在这里,她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日日要操持一大堆事物,还整日处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
透过这一角,陈昭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她能想象的更加残酷,需得做足了一百二十分的提防打算,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能够平安终老。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陈昭正想说话,却见陈安在路边一个熏煮摊子边停了下来:“这几天我挤在张大爷那里,也麻烦他了,买斤猪头肉,再打上半斤散酒,犒劳犒劳他老人家。”
陈昭恍然,她是忘了那位收留陈安的老人家。
“多亏你机灵记得,我竟然半分没有想到,王婶子和李嫂都有,若是张大爷那里短了,倒是显得咱们做事不周到。”陈昭说着上前,看了看摊子上的东西,“这猪头肉切一斤,卤大肠也来半斤,外加一斤散酒,多少钱?”
摊主应了一声,就开始切肉,旁边一个看着像是他闺女的小姑娘,脆声说道:“猪头肉一斤四十块,大肠半斤十五,散酒十块,小姐,总共是五十五块。您带了装酒的东西吗?若是我家提供竹筒,再加一块钱。”
陈昭和陈安都没带,当然是要店家提供。
不等陈安动作,陈昭已经飞快的掏了钱结账,等到二人离了摊子,她才笑道:“我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掏钱,更何况之所以欠下张大爷的人情,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啊。”
陈安有些别扭,低声道:“陈小姐……”
在陈昭静静的目光注视下,他知机的改口:“姐,你不要觉得是我救了你,所以拼命照顾我。若不是你从前救了我几回,现在我的骨头渣子估计都找不到了,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也还是我欠着你的人情呢。”
陈昭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实在是淳朴的厉害,一点都不像是个小混混。
不过既然陈安如此纠结在这件事上,她也不好不解了对方的心结:“我叫你小安吧,其实这件事我有私心的,而且私心还很重。你从前只知道我在不夜城当舞女,怕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其实我也不想提,但是既然诚心想认你这个弟弟,就给你说一遍吧。”
陈昭压低嗓子,把原主的从前说了一遍。
包括她少年时候父母的娇宠,父亲离世后的天塌地陷,为了养活弟妹一步步的退让沉沦,最后被榨干价值后扫地出门,险些丧命街头。
末了,陈昭说道:“我其实已经对那些家人绝望了,可我还是想活着,这世界虽然残酷,但活着或许能看到希望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这个世道,一个孤身的女人活着太难了,你为人厚道仗义,我与其说是因为恩情选你当弟弟,不如说是因为你的人品。”
“小安,我没有办法,我得给自己找个互相帮衬的人,不然我恐怕……”
陈昭欲言又止,陈安却都明白,像是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身后又没有依仗支持,若是叫人注意到了,后果不堪设想。从前和陈安一个院子的姐姐,长得不过清秀,还是有爹娘兄弟的人呢,不也被卖到了白楼子里,不过三个月就吊死了么。
陈安想起从前那个教他做饭的姐姐,又看着身边这位气度沉静的姑娘,一时间觉得二人似乎重合在了一处。可她们俩,分明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长相身材,到气质谈吐绝不会叫人认错啊。
陈昭不知道他内心的迷茫困惑,只是耐心的等着,凭借她对陈安的了解,这人会答应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两人走到大杂院的巷子口时,陈安低声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衬到陈小姐,但是如果您觉得可以,那么以后我就认下您这个姐姐了。”
“我笨,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只会凭着一把子力气讨饭吃,如不是有五爷照拂着,怕是早就不成了。但是您放心,只要我认下您这个姐姐,日后就会把您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咱们姐弟两个齐心协力,一定能过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