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文里的路人甲—— by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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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出了沈家小食铺的门,摸了摸微凸的小腹,都觉得有些撑得慌。
索性离着下午开店还有些时间,两人便顺着河边散步消食,春日的暖风徐徐吹过,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就是在这样悠闲的气氛中,陈昭轻声道:“张姐,我明年应该就不在苏城了,您要不要找个靠得住的人,我教她弹钢琴啊。包教包会,不收学费,怎么样?”
张姐猛地回过头,惊讶道:“你要离开苏城?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陈昭摇摇头,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山野:“这里很好,但是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安逸却混沌,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我得出去,找一找我活着的意义,不能让我的前半生,白白被辜负了。”
这话说得奇怪,张姐似懂非懂,但是这人要离开的坚定,她是感觉到了的。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反而说得:“你现在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许多客人来店里就是听你弹琴的,肯定是要找个人接手的。我先寻摸寻摸人选,找到合适的,就叫你帮着教一教,先说好,我可出不起一个月一百大洋的学费。”
陈昭感激一笑:“肯定不让张姐出钱,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多亏了张姐帮我一把,如今自然也不能叫店里没了人用。你只管找人,从前有没有弹过钢琴的不要紧,但是基本的乐理要通,我再把曲子都留下,学着就不难了。”
张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半天,张姐才叹息道:“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吃饭的人,可惜却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要是走了,以后中午我就又是一个人吃饭了。”
陈昭没有吭声,这是她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过张姐本来也是个历经风浪的人,还没有走到西餐厅门口,她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算了,算了,这乱世人如飘萍柳絮,谁知道明日会游荡到哪里去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说不准日后,我也离开苏城了呢,到那时候咱们啊,估计还有一起品茶吃饭的机会呢。”
陈昭见她恢复了洒脱,连忙牵着她的手臂附和:“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虽然会走,怎么也是年底或者明年春天的事情了,现在才四月份,还早着呢。剩下这些日子,还得劳烦张姐多多关照,要是能再给我介绍几个学生,那就更好了。”
张姐没好气的点了点她,嗔怒道:“小没良心的,都准备要走了,还打量着拿我当个苦力。”
陈昭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一通撒娇卖乖,好歹是混过去了。
下午五点,薛总长家的司机准时出现在门口,接陈昭去薛家做客。
张姐挥挥手叫她先走,反正店里也已经开始收工了。
陈昭提着后厨大胡子西点师傅做的小蛋糕,上车走了。
等陈昭到薛家的时候,薛总长还没有回家,薛家那一双小儿女倒是都在家中,正在钢琴边趴着,听薛辞秋练习。
把伴手礼交给佣人处理,陈昭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忍不住鼓掌道:“这曲《致爱丽丝》,薛小姐已经弹得很好了,看样子今天晚上,咱们就能学习新曲子了。”
薛辞秋灿然一笑,表情满是骄傲自得:“那是自然,我昨天和今天加在一起,足足练了五个小时呢。老师,您说按照我现在的进度,什么时候算是出师了啊?”
薛太太听了她这大言不惭的话,忍不住扶了扶额角,假意责怪道:“秋秋,不能这样好高骛远,你这才学了几天,就想着出师的事情了。”
陈昭倒是不认为薛辞秋好高骛远,年轻的小姑娘么,总是这样兴致勃勃,充满了旺盛的精力,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狂妄蔑视。这样的意气风发,陈昭如今是没有了,但是让她去看看,心里也是高兴的。
“基础的指法你已经掌握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磨练技能和熟练度了,保守估计再有五个月,薛小姐就算是能出师了。到时候我在醉仙居定一桌,为薛小姐庆祝庆祝。”
薛辞秋闻言高兴的拍拍手:“那可太好了,馨馨和月月她们呢,我们几个可以一起出师吗?”
“宁馥和静川两人倒是马马虎虎,和你的进度大差不差,只要多加练习,你们三个是一样的。倒是宁馨和山月两人小些,性子也活泼,这段日子练习的时候,总像是坐不住,约莫得多花一个月的时间了。”
陈昭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赵静川教导妹妹的声音:“月月,陈老师的话,你现在听见了吧。早起我教你多弹两遍,你还躲懒跑了,到时候我和你宁姐姐,秋姐姐都学完了,你就和馨馨两个自己上课吧。”
陈昭转身去看,就见着赵山月冲着自家姐姐吐舌头,面上一片爱娇之色。
薛辞秋带着侄子侄女,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口:“静川,月月,你们俩来的好慢!馨馨和馥馥更慢!”
“秋秋,你背后说坏话,我们两个可是听到了哦。”
宁馥的声音从堂外传入,众人抬眼望去,就见着她领着宁馨大步过来。
几个小孩子在门口乱做一团,你挠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打的好不热闹。笑声在夕阳的余晖中,远远的飘散出去,叫人听了就打心眼儿里欢喜起来。
薛太太缓步走到陈昭面前站定,微笑着说道:“真好,不是吗?”
陈昭点点头,确实很好。
不管外头已经玩疯了的几个小姑娘,陈昭跟着薛太太进屋坐下。
薛太太亲自泡了杯茶给她:“今年刚出的明前龙井,陈小姐尝尝喜不喜欢。我喝着倒是滋味绵长,不过我家老爷和秋秋两个都不喜欢,说是味道太淡了。”
陈昭礼貌接了过来,只见杯中叶片青绿,芽芽直立,汤色清冽,幽香四溢,起伏不定。再品一口,入口柔和清香,甘醇清甜,一股清新自然之意在口中缓缓释放,回味悠长。
“好茶,入口馥郁生香,回味悠远绵长,让人饮而忘俗。”
听到她的感叹,薛太太笑道:“陈小姐既然喜欢,待会儿就带一包回家去,我们家除了我之外,他们几个都不喜欢,白放着可惜了。”
陈昭知晓她的脾气,闻言也没有多推辞,只客气了几句就接下了。
不一会儿就有女佣过来,说是饭菜已经好了,请诸位移步餐厅。
“我家老爷有事情,今天晚上就咱们几个吃饭,大家都不必拘束。”
薛太太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是陈昭和赵静川,其他几人依次围坐,倒是也把一张圆桌坐了个满满当当。
薛家的菜色很是丰盛,不同于中午在沈家食铺里的家常小菜,薛家佣人送上来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菜。虽然不是每一道都极尽奢华,但是做菜之人花的心思,却都能从菜里看出来。
薛太太是正儿八经要请陈昭吃饭,所以这天的晚膳,是按照正宴的规格来的:八冷碟,八热菜,外加一汤一饭,还有四样点心,一份甜点。
陈昭上辈子跟在老板身边蹭饭的时候,除非是宴请重要的客户,都很少见到这么丰盛的筵席,更别说这辈子整天为钱所困,更是开了眼了。
许是考虑在座的除了薛总长的幼子外,都是女性,所以后厨送上的菜品都以清淡滋补为主。
其中胭脂鹅脯,龙井虾仁,三鲜龙凤球,清蒸血燕,这几道菜是陈昭最喜欢的。
特别是那道龙井虾仁,陈昭一口就尝出来,那虾仁一定是现剥的, 所以腥气少。厨师做菜的时候,又用了上好的黄酒去腥, 急火快炒,再加入鲜嫩的明前龙井,炒出来的虾仁自带茶香,爽口极了。
陈昭在心里算了算龙井茶的价格,没忍住又吃了一口,这都是钱呐。
当然最贵的是那道血燕,燕窝白润如玉,汤色清澈如茶,可百般滋味却全都汇聚在小小的一盏羹汤里,令人欲罢不能。据薛太太介绍,这燕窝用的高汤,是提前一天就开始炖煮,又几次澄清后,才得了一盏好汤。
虽然菜色丰富,不过厨师的量把控的极好,都只是浅浅一盘,让众人不至于在放肆吃喝之后,冷落了最后出场的点心和甜品。
八珍糕,佛手酥,干煎小馄饨,三鲜烧麦,两甜两咸。
盛放在巴掌大的青瓷碟子里,每样装了两块,也就是让客人尝个味道。不过陈昭胃口好,把碟子里的点心都吃尽了,并再一次感叹薛家的大厨师傅,实在做的一手好菜。
最后端上来的甜点,是一碗红豆藕粉糯米圆子,红豆软烂,藕粉澄澈,糯米圆子晶莹剔透,看着就赏心悦目。而上面撒的干桂花,被热气熏腾出缕缕幽香,可谓是画龙点睛之笔。
陈昭美餐一顿,等到薛太太起身,邀请她去客厅小坐消食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回味。
细细的品完了一盏冻顶乌龙,时间已经滑到了六点半,陈昭也该准备准备上课了。薛太太见此,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起身上楼,把一楼的大厅留给陈昭和几个女孩子用。
先是让几人各自复习了一遍前日的功课,然后陈昭又逐一点评,纠正了她们的指法和错误,这才开始今天的新课程。
这一次的课程,就不是以薛辞秋为主了。
方才薛太太已经暗地里交代过了,她和薛总长商量过来,不打算再和周家结亲,故此这钢琴就当做一个陶冶情操的工具,薛辞秋学的舒心最重要,不必一味赶进度了。
陈昭作为一个打工人,当然要服从老板的要求,所以今天晚上的课程,上的就格外的欢乐。
等到课程全部结束,陈昭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八点还差十分钟。她正打算给几个姑娘,讲个小故事放松一下,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依稀听着,倒像是陈安的声音。
侧耳倾听,果真是陈安扯着嗓子在喊她。
陈昭霍然起身,大踏步往外走,薛辞秋几个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哎呀几位大哥,我都说了我是来接我姐姐的,真的不是坏人!”陈安双手被薛家的护卫反绑着,嘴里嘟嘟囔囔的解释道,“我经常来接我姐姐的啊,从前都是站在街边儿,今天和朋友说话入了神,这才不小心冲撞了府上,可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旁边薛家护卫队的马队长,手上使了点劲儿,厉声道:“老实点!你鬼鬼祟祟在门口绕半天了,谁知道是不是在踩点。还有你身边这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同伙!”
陈昭的目光,顺着这话看向了陈安身边那人,觉得这个小队长的话,多少有点言不符实了。
庭院中的路灯光线昏暗,陈昭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却能看出这人身形腿长肩宽,长身鹤立,虽然被人抓住双臂,显得有些狼狈,也能看出一股子风流肆意来。
虽然从未见过此人,可陈昭却莫名觉得,这恐怕就是自家便宜弟弟口中的谢五爷谢飞了。
而正和马队长理论的陈安,冷不丁见着陈昭站在台阶之上,大喜道:“姐,姐!救救我,快来帮我说说话呀,你告诉他们,我真的不是坏人!”
陈昭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很不厚道的笑了出声。
而抓着陈安的几个护卫见此,知道这个小混混的姐姐,还真的是家里大小姐的钢琴老师,不由得放松了对着两人的控制。
陈安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很会顺杆子往上爬,一察觉到手上的束缚松懈了,他就三扭两扭的脱了身,脚步飞快的要往陈昭这边跑。
陈昭可不敢让他冲上来,要知道她身边可还站着薛辞秋和关静川几人呢,这些小姑娘身娇肉贵的,要是被陈安吓着了可了不得。
她一边连忙下了台阶,一边扬声道:“马队长,这真的是我弟弟,来接我回家的。他小孩子不懂事,要是不小心冲撞了您,我替他给您赔礼道歉。”
马队长见状,挥挥手叫人停下:“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是见他们俩在大门口一直停留,窜来窜去的不离开,还以为是歹徒踩点呢。既然是陈小姐的弟弟,那就是误会一场,兄弟们就先撤了。”
马队长说完,冲着薛辞秋欠了欠身,又带着这伙巡逻队走了。
陈昭走到陈安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身上没有什么伤痕,知道双方并没有起什么冲突,这才松了口气。
放下心后,陈昭伸手就给了他一拳头:“臭小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当心!”
陈安看了看旁边几个小姑娘,很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姐,真的是个误会!我今天和五爷一块儿吃的饭,他家也在这附近,所以就顺路一起来了。”
“谁知道我们站在路口说话的功夫,就被刚刚那马队长带人给抓了,我也很委屈的啊。”陈安说着,眼巴巴的看向陈昭,“谁知道姐姐你出来了,不想着第一时间解救我,反而站在上面看我笑话!”
说起这个,陈昭是有点心虚的。
她轻轻咳了一声,扭头向谢飞感谢道:“这就是谢五爷吧,我们小安在家经常说起您,说您平日里对他十分照顾。今天这事儿给您添麻烦了,改日我叫小安做东,专门给您致歉。”
陈昭说着抬起头,在薛家门厅的灯光映照下,才第一次清晰的见到了这人的脸。
她在现代的时候,见过许多的明星爱豆,各种短视频里头的花美男,更是数不胜数。可从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人一般,仿佛长到了她的审美点上。
他长得极为清俊,略带圆润的丹凤眼,透露出几丝无辜来,可眼白占比又多出一些,配上锋利的剑眉,给人凌厉冷峻之感,叫人不敢轻视。再往下,是略显圆钝的鼻头和含苞待放的唇。
她忍不住又看了几眼,一时被他冷厉的目光逼退,一时又被他鲜艳的唇色吸引。
太年轻了,陈昭心里想,而且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恰到好处。
多一分显得女气,少一分不够俊秀。
或许是她的打量太过放肆,那位谢五爷很快移到阴暗处站着,却更显出挺拔如松的身板,清冷如林间鹤。
陈昭见人家躲开了,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
谢飞见她终于不看了,这才平静道:“都是小事情,陈安是我的下属,今日之事也不过是误会,你不必这么客气。”
声音也好听,陈昭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嘴里也没有耽误寒暄:“要的要的,就是不为道歉,单凭您这些年照顾我们小安,我作为姐姐也该说一声谢谢的。您千万别推辞,回头我安排好了,再叫小安请您过去。”
薛太太听到动静,也从楼上下来了,正拉着薛辞秋询问。
等她看到陈昭这边说完了话,才笑着走过来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也不怪马队长太紧张,这几日外头的风声不好。我方才还想着呢,要叫人开车送你回去,省的路上不安全,如今你弟弟既然来了,不如叫老张把你们一起送回去,也方便。”
陈昭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薛太太,我家并不远,走路一会儿就到家了,而且还有我弟弟在呢。”
薛太太不容拒绝的开口道:“这有什么麻烦的,车和司机都是现成的,就像你说的那样,跑一趟又不远。好了,别跟我争这个了,天儿也不早了,快点带着你弟弟回去吧。”
说罢,她就扬声道:“梅姨,梅姨!叫老张把车开出来,送陈小姐回家。”
说罢,她又扭头看向陈平和谢飞,感叹道:“陈小姐这两个弟弟长得都好,端正得很,可见您父母教育有方。进屋坐坐喝杯茶吧,老张还得一会儿准备呢。”
陈昭刚写解释,这其中只有一个是她弟弟,另一个是他弟弟的老板。
谢飞却突然开口道:“不用了,我和小安不住在一起,就在前头那条街上,开车反而还麻烦。薛太太送小安他们就好,我还是先回家去,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您。”
说罢,没等薛太太再挽留,就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
为了防止误会,陈昭连忙笑着解释道:“薛太太,那位不是我弟弟,那是我弟弟的老板,他们俩刚好一起走路过来,就被马队长给拿下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呢,他估计是觉得丢人,不想进去被咱们一群女人围观,所以才这么快跑了,许是害羞呢。”
薛太太也噗嗤笑了:“哎呦哎呦,这都是闹得什么事儿啊,怪叫人不好意思的。他那么大个个子的人了,猛然出了这事儿,心里肯定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你明儿若是有机会见了他,好歹替我赔个不是。”
陈昭忙笑着答应下来,又领着陈安进屋喝了杯茶,那边就有女佣来报,说是司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薛太太从佣人手中接过两个袋子,递给陈昭:“陈小姐,这里头是一包茶叶,原就说了要送给你尝尝的。还有一包,是厨房今晚做的点心,你带回去和弟弟一起,当个宵夜吧。”
陈昭心知肚明,这点心是薛太太委婉的赔礼,所以并未推辞直接收下了。
第三天,刚好是陈昭休息的日子,她没有睡懒觉,一大早就起床买菜去了。
盖因她早前和陈安说,准备请那位谢五爷吃一顿饭,算是为那天的乌龙道歉。苏城那些大饭馆她请不起,但还是有不少中等的小餐厅,适合他们这样阶层的人去消费的,只管叫谢五爷去挑。
谁知道陈安却说,谢飞从不在外头吃饭,一般都是自带干粮,要么就是回去做饭,再不济便饿着也不吃。反正就陈安的观察来看,那菜色若不是他亲手做的,这位谢五爷便一口都不会往肚子里咽,实打实的怪癖。
陈昭口中称奇,心里却明白,这人估计是以前吃过饭菜上的亏,而且应该还被害的很惨,所以才会如此杯弓蛇影,对入口的东西十分警惕。
知道这件事之后,陈昭原本都打算好了,把请吃饭的钱拿出来,置办一身看得过去的行头,拜托陈安送给他,也能抵得过谢礼了。
毕竟现在这个年代,最重要的莫过于衣食住行了,住和行她无能为力,吃的人家又不敢下口,只能送套衣裳,也算是聊表心意。而且衣服在这个年代也算硬通货,实在不想穿了,还能拿去当铺卖掉换钱,实用度很高。
可谁承想昨天晚上陈安回来,居然说五爷答应了,不过是来家里吃饭。
这可就打了陈昭一个措手不及,她就没有做过在这间小院请客的准备,毕竟实在是有点逼仄了。
而且厨房里头的各色器具也不全,甚至那些调味品什么的,陈昭当初也只买了最常用普通的。所以家常便饭还好,真要整治出一桌能待客的饭菜,实在是为难人。
但是当初放出话,叫人随便挑地方的人也是她,所以这会儿就不能认怂,只得捏着鼻子开始大采买。
陈昭问了那位谢五爷的口味喜好,又连夜和陈安商量着拟了菜单,当然选的都是她自己会做的菜色。毕竟听陈安的描述,那位谢五爷像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少爷,从前应该是拿鱼翅燕窝当饭吃的那种,菜色肯定也大多都是陈昭只听说过的。
索性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洗心革面的落魄舞女,能做几个家常小菜已经不得了了,谁也不能指望一个舞女能做出一桌上等席面吧。
陈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对着单子一趟趟往家里运东西,连午饭都是在外头随意解决的。
好容易等一切齐备,已经是日上中天,陈昭稍微睡了个午觉,就挽起袖子进了灶房。
因为只有三个人,这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饭菜不好存放,陈昭就没有准备那么多菜。
一道炖牛肉,这是陈安喜欢吃的菜,还有陈昭自己喜欢的清蒸鱼,另外一道狮子头,据说是谢五爷曾经给陈安吃过的,约莫他会喜欢。除了这三道主菜外,陈昭还准备了一只当地人喜欢的糟鹅,几样蔬菜,至于汤么,选了应季的火腿鲜笋汤。
主食就是焖的大米饭,这个倒是简单。
看着满当当的食材,陈昭定了定神,决定先把狮子头炖上,这个需要时间。
五花肉剁碎加上切得细细的山药粒,再打进去一个鸡蛋,各种调味料适量,一起搅拌均匀,然后少量多次的加入葱姜水,慢慢搅打上劲。最后团成幼儿拳头大的肉团,放入油锅炸上片刻,待到定型后捞出,放入煤炉子上蒸制。
趁着这个时间,她又把买的牛肉过水炖上,蔬菜拣择干净备用。
至于鱼,陈昭怕自己买回来后万一弄死了不新鲜,已经和陈安说好了,叫他回家的路上顺便带一条回来,那个做的快,也不会耽误吃饭。
“姐,我们回来啦!”
陈昭闻言忙洗了洗手,从灶房里迎出来:“谢五爷来了,快进屋坐会儿喝杯茶,饭菜马上就好了。小安,鱼给我吧,灶房里有我刚烧好的水,给五爷泡茶。”
陈安点了点头,把杀好的鱼递给陈昭,又准备提了水壶给谢飞泡茶喝,做足了主人的姿态。
不过谢飞见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唯恐他糟蹋了上好的明前龙井,连忙说道:“得了我自己来吧,你去厨房看看你姐姐需不需要帮忙,我们认识这些年来,不必在乎这些。”
陈安其实也挂心陈昭呢,听了这话也不推辞,连忙点头道:“好,那五爷您自己坐一会儿,桌子上的点心小吃,都是早上刚买的,需要什么您自己拿。”
眼看他急匆匆的去了灶房,谢飞提壶给自己冲泡了一杯龙井,深深嗅了一口,顿觉身心舒畅。
等他不慌不忙的喝了杯茶,才有功夫打量这不大的客厅。
门厅不大,靠墙是一张长桌,正中又摆了一张八仙桌,左右各有两把椅子,是待客用的。各处摆了常见的花瓶,拂尘等物,都没什么稀奇。
倒是这桌子上,依次垒放着《三字经》《百家姓》《太白诗集》等书。另一边则是一摞白纸,有写过的也有没写过的,谢飞抽出来看了看,上面居然是算术题。
这倒让他吃了一惊,说实话谢飞对陈安这个便宜姐姐,已经好奇很久了。
他自己觉得,那天夜里见到的女人,和从前在不夜城见到的小茉莉,似乎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不夜城里的那个小茉莉,身段妩媚多姿,眼神却沉寂如一滩死水,浑身上下写满了逆来顺受四个大字。虽然谢飞感激她曾经帮忙说话调节,但是他自己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是泥菩萨过江,已经危在旦夕,早晚有一天会被毁灭的。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被榨干了利用价值之后,小茉莉被丢出家门,任由其自生自灭。要不是好运碰到了陈安,估计就冻死在那个寒冷的夜里了,谁人还能记得她呢。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和小茉莉全然不同,她虽然看着循规蹈矩,骨子里却透露出一种野性与不羁。她像是个完全自由的灵魂,纵然如今一时落魄了,却依旧秉持着某种信念,至死不渝,规矩看上去,似乎只是她的保护膜而已。
这一点,在陈昭和薛太太站在一起时,谢飞的感觉最为深刻。
而且从前的小茉莉对陈家人称得上百依百顺,如今却全然连打听的心思都没有,只一心一意的赚钱,养弟弟。这前后的改变,虽然有前因可循,但却不曾有因爱生恨,恨意消磨的过程,很不合理。
谢飞自己早年被人背叛,直到现在几乎十年了,他依旧不能忘怀,心中时刻燃烧着愤怒与仇恨的火苗。而小茉莉却能全然抛却过往,毫不留恋的开启新生活,且比从前过的更为舒心惬意。
这样的人手经历,这份心胸开阔,就算是知天命的老人家,估计都难以释怀。从前那个有些唯诺的小茉莉,居然能有这种境界,实在让谢飞难以置信。
也是因为这些,谢飞才起了心思到陈安家里做客,想要借这个机会,好生观察观察陈昭。
还在厨房忙碌的陈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岌岌可危。
她见着陈安进了灶房,问过是谢飞叫他过来的,也不再多话,指挥人帮她杀鱼。
煤炉子上的狮子头已经炖好,把处理干净的鱼放上去,陈昭开始炒菜。
一碟子酥炸花生米,一份蒜蓉青菜,醋溜土豆丝,外加早早拌好的凉拌三丝,小菜便算是齐活了。
陈昭边摆盘,边说道:“小安,你去问问谢先生,是在屋里吃,还是在院子里吃。问好了就把地方收拾出来,再进来端菜。”
陈安闻言应了一声,就跑去问谢飞:“五爷,菜都好了。我姐让我问问您,咱们是在屋里吃,还是到院子里吃?”
谢五爷看看天色,外头太阳还斜斜的挂着,便笑着说道:“天还亮着呢,就在院子里头吧,又敞亮又凉快。今儿可真是麻烦你姐姐了,走,我跟你一起去端菜,不能都让你姐姐自己动手。”
陈安忙摆手道:“不必不必,五爷您洗洗手,在院子里等会儿就行。姐姐本来就是要招待您的,要是知道我让您干活儿,回头非得拧我耳朵不成,我和姐姐就行!”
谢飞见他怕成这样,忍不住失笑出声:“我说狗子,你姐姐看着温柔得很,你怎么这样怕她?难不成她背着人打你了?”
陈安闻言愣了,连忙解释:“我姐姐性子好,这几个月我的衣食都是姐姐一手操持,怎么会打我!五爷,您可不能胡说的,我再没有见过比我姐姐还温柔的人了。”
这样真心实意的维护,更叫谢飞上了心。
他是知道陈安的,因为早年父亲去世,后来母亲和妹妹也没了,所以陈安心中的不安很重,很难对人打开心房。可这个陈昭,居然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能让陈安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可见心机手腕俱是不俗啊!
陈昭不知道他内心的腹诽,但是如果她能听到的话,肯定会吐槽回去:无非是真心换真心罢了,陈安对她有救命之恩,自己自然要投桃报李对他好。
陈安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陈昭的付出自然能看在眼里,这样你对我好,我也真心对你好,乱世之中相依为命,当然显得感情深厚。
谢飞笑着点头略过此事不提,自去水井便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