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文具店—— by桃柳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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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收心,生员们该用功考省试了,咱们也该专心做生意了。”沈老儿感慨道,“还是得挣钱啊,当有钱人可太舒坦了。”
乔宁笑道:“正中您下怀,过年期间我这倒是收到不少订单,本地和外地的都有,咱们的任务啊可还多着呢。”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沓一匝见方的纸,竟全是和各大商铺、代销、采购签署的订单,铅笔、彩铅、橡皮和卷笔刀都有,少的几十支,最多的足足五百支。
沈老儿见到这些单子,就跟直接见到真金白银了一般,眉开眼笑道:“行啊丫头,过年都不耽误赚钱,不过你怎知我这里没有。”
他这趟去浞州玩还真办了件正事,在那富饶之地的酒楼喝酒吃肉时,恰巧遇见两位公子在争论铅芯儿是什么材质的,一个说是木炭,另一个说是铅粉。
沈老儿瞧那两位公子衣衫华贵,想必是两个五谷不分的贵公子,才连铅芯材质都看不出来,于是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头略带三分讥讽地“哼”笑了一声……
那俩公子不服,反说老头儿就会为老不尊,肯定也不晓得,不是所有老头都像江德那做做铅笔的沈老儿一样厉害的。
沈老儿听了这话自然不服啊,背着手,给两个毛头小子把铅芯的材质好好科普了一番。
最后在两个公子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转身离去,武侠片似的摆摆手:“老身就是江德的沈老儿。”
深藏功与名。
谁知那日沈老儿吃饭的酒楼里,恰好有个浞州的商人,知道老头的真实身份后,立刻结账跟了上去,和沈老儿洽谈后,便订下五百支铅笔,五百套彩铅的单子。
“呐,人家连定金都付了。”沈老儿打开钱箱给乔宁看,里面果真新晋一沓银票。
“厉害啊老伯。”乔宁比出一个大拇指,“出去游山玩水还不耽误做生意,合着方才不是真的想夸我,是铺垫好想让我夸您呢是吧?”
沈老儿被小丫头看穿,厚着脸色“嘿嘿”笑了两声,颇为骄傲道:“我若是在浞州再待两日啊,预购文具的人还会更多。”
“不过不着急,生意得慢慢来。”作为过来人他很懂把控生意节奏,“丫头,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打算吗?”
如今铅笔、彩铅是大头,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和商铺订购,橡皮、卷笔刀虽赚得不如铅笔多,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算少。
可光有这些还不够,铅笔的制作不算难,薛二娘盗取铅笔方子,却没做出铅笔,不是烘烤工艺难以摸索,而是她太外行了,但凡请个有经验的把头给瞧瞧,铅芯的奥秘就不攻自破了。
倘若被别人模仿,亦或是薛二娘把方子悄悄卖给别人,对文具店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乔宁一早就知道“不进则退”的道理,也知道唯有创新才会让文具店经久不衰。
她想了想:“除了勤工俭学那些学子,我打算再雇些长工,专门做已有的这几样文具,您就带着赵冬等几个学生开发新文具吧。”????漫漫
沈老儿眼睛一亮:“自动铅笔?”
这可是一早就说好的文具,他早就手痒痒想做了,铅笔对他这种工匠级手艺人来说太简单,急需增加些难度来练手。
看老人家这急迫的模样,乔宁不自觉笑了:“对,但不止只有自动铅笔。”
她眨眨眼睛一笑:“还有自动卷笔刀,和文具盒。”
“自动卷笔刀和文具盒?”又是两种沈老儿没听过的文具,不过顾名思义起来倒也简单,“这文具盒我知道,无非是把学生们常用的笔具袋换成盒子呗。”
正确,但不完全正确,是盒子不假,却是多层的盒子。
乔宁想起自己小时候用过的文具盒,从最开始那种单层铁皮的,盒盖子上还印有九九乘法表,到后来慢慢变成双层,上下两层,最后变成双层多层,轻薄的塑料材质,上面印满各种卡通图案,女孩子喜欢芭比娃娃,男孩子则挑选奥特曼图案的,当真是花样百出。
如今书院这些书生都有喜清雅高洁的审美,她准备在文具盒上雕些水墨兰花,或是诗词歌赋。
“至于自动卷笔刀……”沈老儿继续道,“我倒是没想明白怎么个自动法,如今咱们从削笔刀升级成卷笔刀,还不够自动吗?”
乔宁忍笑,卷笔刀确实很“自动”了,只需要把铅笔塞进去卷啊卷的就削好了,只有一点,不够干净卫生。
她边拿出张纸在上面画草图,边解释说:“这自动卷笔刀相比现有的卷笔刀,实用性确实进步不大,老伯你看,这里有几个把手,通过转动把手来削铅笔,是不是很有意思?而削下来的木屑和粉末都落在下面的小抽匣里,削完直接把废料倒掉就是,干净方便了很多。”
沈老儿边听边点头:“确实挺有意思,那帮小家伙肯定玩的不亦乐乎。”
乔宁捂嘴轻笑:“文具嘛,除了实用,趣味性也很重要。”
好玩好用是不假,沈老儿还有别的顾虑:“这自动卷笔刀做起来有点难度,定价怕是偏高,赵冬等寒门子弟定是不会买,八成只有一些富商子弟才会买了。”
乔宁倒是释然:“这个自动卷笔刀算是卷笔刀的升级,本来也就是针对有更高需求的学生而造。”
是了,毛笔还分贵木贱木、好毫差毫,文具店的商品也可做此分类。
这般说好,沈老儿便再无担忧,这丫头一如既往得有打算,他很是看好。
收假第一日,除了那些大订单,文具店的生意也不错。
学生陆陆续续上门来买铅笔橡皮的不少,乔宁热情相待,文具店开在书院门口,学生们的面孔她几乎都相熟,且不说再次见到陶崇、王昀、赵冬等熟人,即便是不太相熟的,她也能叫出姓氏来招呼。
“老伯你说,过年也才三日没开张而已。”乔宁不禁感慨,“我怎么见到这些学子们倍感亲切,仿佛许久没见他们了。”
沈老儿“嘿”一声笑,便下结论:“那定是你在家这几日过得不舒坦,东院那些亲戚又触你霉头了?”
乔宁慢慢点点头:“倒也不能算触霉头,不过东院那家亲戚确实没非亲非故的学子们可爱就是了。”
沈老儿和乔宁相处了这些时日,逐渐把她家的事都了解了,罢官、抄家、极品亲戚……桩桩件件,过得很不容易。
新上任的狗皇帝不是东西,比先帝差远了!
想起朝堂上的那些事儿,沈老儿有些失神,乔青坤与先帝主张相符,却与当今圣上相悖。
想当初,自己与先帝意见有违,几番争执之下愤然辞官,那时的乔青坤还未入仕,怕是还在寒窗苦读,倘若与自己同朝为官,估计也是政敌,自己的主张倒是与如今的皇上如出一辙,可不知为何,对政见相同的这个皇帝却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
难道当真是自己错了吗?
“沈老伯?”M??漫漫
乔宁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他有些茫然问道:“怎么了?”
乔宁苦笑道:“我说我午后去万商集市招长工,铺子就拜托给您了。”
沈老儿摆摆手:“你去就成,这儿有我。”
乔宁点点头,起身整理衣衫,正要找纸和笔给沈老儿绘制自动卷笔刀和自动铅笔的图纸,就见门口来了一人,语气十分不客气地问:“这儿就是书院文具店?卖铅笔的?”
一老一少对书院的学生已经很熟悉了,几乎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位,这道声音却很陌生,又这般轻蔑中带着寻衅挑事的意思。
两人同时朝门口看过去,果然是个脸生的年轻男子。
乔宁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这么一张脸,上门是客,她答道:“这儿正是书院文具店,你要买些什么?”
那男子却不肯好好说话:“不买什么就不能看看了?你这店家还真是蛮横。”
乔宁自问,还真没看出自己哪蛮横了,总归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能遇见,客人无礼,她则不能,便耐着性子道:“随便看即可,我这店不大,统共就四五样商品,两眼就能看完。”
那客人好几个“两眼”看过去,仍旧没完没了,一会儿要细细端详铅笔,一会儿又要让乔宁演示卷笔刀的用法。Μ??漫漫
乔宁都耐着性子按照客人的需求来做,这店铺如今除了养活她与沈老儿,还有赵冬等几个寒门学子,日后发大财也指望这里了,因此这等小为难她是不会当场翻脸的。
沈老儿的脸色却沉了下去,手上的茶盏重重往木桌上一掷,起身走到门口,沉着声音道:“你要看什么老夫给你拿。”
这老儿气场十足,直接让那男子一愣,随后声音都有些结巴:“那、那个白玉盘的橡皮吧。”
乔宁朝沈老儿会心一笑,有人护犊子的感觉就是好,于是默默推到一边,让沈老儿应付这难缠的年轻人。
她一直在回忆在哪见过这张面孔,不是以往的客人,那便是过年那三日中见到的。
终于,灵光一现,突然想到那日在陶崇家,堂姐乔淑便是和一个陌生男子一同坐着喝茶,两人聊了挺长时间。
原本乔宁没在意,乔叔容貌不低,又骄纵,身边有男子献殷勤也不奇怪,只是那男子和乔淑谈天时目光总往自己这边瞟,她便多留意了两眼。
“这橡皮明明是白色的,擦一下怎么变黑了,这样的东西也往外卖,你们不是黑心……”
“京城人氏吧?”乔宁打断那人的咄咄逼人,突然开口问道。
徐升一愣,最后几个没说完的字硬是又给咽了下去。
来江德这些时日,他刻意学了些江德话,为的就是不让乔宁知道自己京城人的身份,自己和堂哥徐延都姓徐,很容易让乔宁联想到。
否则凭他的性子,恨不得让全江德都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京城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可……怎么还是被这乔宁看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徐升语气都弱了三分。
“你的江德话中有京城口音。”乔宁微笑道。
徐升被看穿,嘴上更不饶人:“知道小爷是京城人还不伺候周到了。”
乔宁反倒把铅笔一撂:“江德人就该伺候京城人么?当初先帝微服私访,路过淮扬还知道体谅淮扬百姓,你这京城公子哥倒摆起派头来,不觉得丢京城人的脸么?”
徐升哪料这小丫头突然伶牙俐齿起来,还搬出先帝,当即话头被都回去,不知道该接点什么好。
乔宁挑着眉毛,十分神气地等这刺头还嘴,知道了对方和乔淑走得近,又有个故意挑事的,便不必再客气,论怼人,她还没输过。
徐升自认自己是读书人,引经据典的水平不应该在一个小丫头片子之下,奈何胸中当真无点墨,憋了好半晌,硬是一句还击的话都没想出来,只能鸡蛋里挑骨头道:“你、你家这铅笔又黑又硬,卷笔刀削出的碎屑又脏又乱,橡皮竟是花香味的,那是女子才用的东西,简直是……又臭又娘。”
乔宁差点笑了,这公子哥不会用成语么?“又……又”的词汇倒是多得很呢。
正准备也来一波“又……又”回怼回去,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若是不买就让开,人家又没强迫你买,不待见就滚远点,别在这耽误人家做生意。”
话音落,乔宁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就笑逐颜开起来:“商屿?你也回来啦?”
正是刚刚回到江德的商屿。
德馨书院的学生中,他家最远,远在京城,乘快马车需要十来日,好在他骑术不错,来回都是骑快马。
年前离开时就因胆怯,没能特意和乔宁道个别,此刻快马赶回,自然要先来门房的,只是一来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朝乔宁点点头,一身风尘仆仆尽数化为云淡风轻:“今日刚回。”
等再转向徐升时,眼中的柔意瞬间变成冰霜:“你看完了吗?看完上一边,别耽误我买东西。”
这大佬气场本来就上,跟他一比徐升根本不够看的,跟个弱鸡似的不由自主往边上挪。
“你谁啊?”徐升弱弱质问。
“客人。”商屿淡然回答,“不让客人上门买文具?”
徐升不清楚商屿的身份,不知道这客人和乔宁是什么关系,这文具店和客人关系打这么好吗?
还是说话本身就如此呛人。
他试探地道:“这家铅笔不好,各种文具都不好,你最好不要在这买,我看前街有家杂货铺里卖的铅笔就挺不错。”
汪老板分销点,那不也是乔宁的铅笔,整个江德的铅笔源头都在乔宁这里,商屿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徐升,真心不想和这傻子多废话。
乔宁非常配合商屿,笑盈盈问:“商生员想买点什么呀?”
商屿想了想:“一根灰紫彩铅,新的一年文具店生意兴隆、紫气东来。”
乔宁笑容更加灿烂,取一支灰紫彩铅递到商屿手中:“借商生员吉言。”
徐升这公子哥家中虽不算高官厚禄,在家也是无法无天的少爷,此刻被赤/裸裸无视,当即觉得脸上挂不住,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这紫色一点都不鲜亮,傻子才买你家的铅笔。”他少爷脾气发作,放出狠话来,“我绝不会买你家一样文具!这就去前街杂货铺买去。”
说完,当真一甩衣袖,愤然离去了。M??漫漫
乔宁、商屿、沈老儿:“……”
“这人是谁啊?”乔宁忍不住问, “也是书院的学生吗?”
商屿把铅笔收进怀中,轻声道:“以前不是,估计今年要来德馨书院念书。”
沈老儿“嚯”了一声, 评价说:“那书院往后可热闹了。”
乔宁听出徐升的京城口音,这傻公子明明是京城人氏, 怎么跑江德来读书?
京城徐家, 和那徐延又是什么关系。
商屿看出乔宁的疑虑, 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他叫徐升, 是京城徐家长子徐延的……表弟。”
乔宁听到“徐延”这个名字时,眉头一皱, 不自觉地面露嫌弃。
那徐升果然与徐延沾亲带故,所以此番他来文具店挑衅,怕也是受了徐延那厮所托。
她声音冷冷道:“专门从京城跑来找茬,真看得起我。”
徐升是徐延的走狗无疑了, 只是不知道这家伙是有事来江德,顺道受人之托来找茬,还是专门被徐延派过来监视自己,便不得而知了。
沈老儿从来没见乔宁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意识到这个徐升可能不是个寻常闹客, 便问:“丫头,你与那什么徐升有仇?”
乔宁微微点头:“算是吧, 我与他京城的堂哥还有笔要好好算算。”
她犹豫一瞬,决定把当初京城发生的事告知两位:与徐家的亲事,天价聘礼, 抄家没籍, 以及徐延讨债和提出的无理要求……
这其间的事儿,沈老儿和商屿有的知道, 有的不知道,有的也是一知半解,直到亲口听乔宁叙述,才算真正了解了全过程。
沈老儿听完愤然大骂:“这徐家真不是个东西!那徐延是什么狗屁玩意,也配要我家宁丫头做妾室,放他娘的狗屁!他们徐家在京城算什么?两面三刀,色厉内荏,给老夫提鞋都不配……”
这老儿足足骂了一盏茶的时间不歇气,把乔宁都听无奈了,苦笑道:“老伯您骂归骂,可千万别气着自己的身子,犯不着。如今我是还欠着徐家一千两银子,可去年卖铅笔赚的钱,加上赢薛二娘的五百两,已经足够还清这笔账了,那徐延不能奈我何。”
沈老儿还是气不过,自己跟丫头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要给徐家,这话说出口都让人觉得气不顺:“真是没天理了,那狗皇帝也是该死,抄家把姑娘家的聘礼嫁妆都抄没了,什么玩意儿!徐家落井下石,不会有好下场的,丫头你就等着吧,这口气,老伯绝对为你找补回来。”
乔宁苦笑不已,也温暖不已,此刻内心的感觉没人能懂。
她如今是一介布衣商贾,沈老儿是个匠人,商屿有功名在身也只是个秀才,三个人加起来远远不足以撼动徐家分毫,可却没一个怕的,沈老伯更是连皇帝都敢骂。
“老伯,这话可不兴说,皇帝怎样都不是咱们能评价的。”她劝道。
乔宁看向商屿,商屿却丝毫没有阻止沈老儿的意思,大有“骂就骂了”的架势。
其实商屿刚从京中回来,对朝中的情况最了解,当今圣上懒政不作为,离先帝大有不如,百姓多有怨言,这种皇帝实在难以让他心甘情愿效力,因此沈老儿骂得痛快,大快人心。
沈老儿倒是停止怒骂,心中却是不服,如今自己的确只是一介匠人,倘若往前倒退二十年,他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
“老了,老了。”他语气有些失落,“什么都做不了了。”
沈老儿又激愤转为失落,反倒让乔宁更心疼,只好轻声安慰。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问:“你方才说那徐延这般羞辱是为了讨好亲家,他那新亲家又是哪家?”
乔宁答道:“京城国公家。”
沈老儿愣住。
门房中不知安静了多久,乔宁和商屿不知对视了几个来回,沈老儿仿佛思考了很多事情,最终开口:“丫头,你何时去京城,我同你一道去。”
乔宁喜出望外,惊喜地问:“老伯你也去啊?那我便有主心骨了,我打算等商屿他们省试之后去,秋闱放榜后他们便要进京赶考,准备来年的春闱,我想和他们一道进京。”
时间整好对得上,只不过德馨书院这些学生们啊,能顺利入围杏榜进京赶考吗?
这些且不论,乔宁随口问:“老伯,京城路途遥远,您去京城只为陪我吗?还有没有其他事啊?”
当然有,沈老儿心说。
他不在的这些年国公府都堕落到何种地步了,竟然同意和京城徐家那样的世家结亲,是时候由他出面清理门户!
只是国公家说到底算是抢了乔宁的亲事,让她沦为京中笑柄,沈老儿心中有愧,不敢对乔丫头道出实情,唯恐断了他们爷孙女俩的情分。
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丫头,到了京城,你可得请我吃最好的酒楼。”
乔宁没看出沈老儿的不对劲,笑嘻嘻答应下来:“没问题。”
商屿却在一旁瞧得一清二楚,沈老儿诸多地方反应不寻常。
敢用骂小孩的语气骂皇帝,仿佛当今圣上是没管教好的调皮小孩,甚至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这种胆识当真是一个匠人该有的?
且方才乔宁说到京城国公家时,沈老儿的反应更是不寻常,那一瞬间的沉默仿佛听到了阔别多年的人和事,他与京城国公家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ΜС漫漫
商屿清楚知道,国公本姓沈,和沈老儿一个姓,不妨大胆些想,当今沈国公的爵位是否就是从沈老儿那世袭下来的,而沈老儿自己,就是当初先帝亲封的沈国公。
先帝一朝时,沈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至丞相,总揽百政,受尽先帝器重,他本身也是大好清官,为国为民,挑不出一丝错漏来。
君臣相惜数十载,后来不知为何。沈丞相与先帝突然闹翻,竟至丞相愤然辞官,再不入仕,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进入大众视野,连沈家也不知道老国公去了何处。
先帝和丞相决裂,到底多年的情分还在,丞相失踪后,先帝允准沈家长子承袭国公爵位。
沈家失了老爷子,地位大不如前,可爵位尚在,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中仍是闪亮亮的招牌,徐家这种小世家自然想方设法地抱上去。
倘若老丞相浪迹到了江德……商屿再瞧沈老儿,睥睨天下的面庞,开阖大气的做派,这真不是一国丞相的气度吗?
他盯沈老儿太久,沈老儿已然察觉,老儿冲商屿微微摇头,示意他什么都别说。
这一举动更加验证了商屿的猜想,沈老儿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乔宁乐了一会儿,笑容逐渐收敛,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去看商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老儿还没见过乔宁这般神态过,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忍不住笑道:“笨丫头,你的心事可都写在脸上呢,想对商屿说什么?”
有沈老儿来热络气氛,乔宁卸下了心里的包袱:“商屿也是京城人氏吧?且知道不少以前京城乔家的事,不然也不会特意告知我徐升就是徐延堂弟,提醒我小心。”
若是商屿知道她和徐家的旧亲事,那原身在京城中的坏名声商屿也应该知晓,朴实小老板娘还有那些个“风流往事”,这可真是尴了个大尬。
商屿看出乔宁的窘迫,不由笑道:“被你看出来了。”Μ??漫漫
乔宁难得小姑娘作态“哼”了一声:“你倒是比那徐升会伪装多了,一口纯正的江德口音听不出一点破晓。”
商屿苦笑,拱手致歉道:“我先向两位致歉,谢隐瞒身份之罪,再向乔宁道歉,我确实私自打听过乔家旧事,的确不是君子所为。”
这两件事其实都无伤大雅,隐瞒身份,打听闲事,连道德层面都算不上,也就是商屿君子做派,一定要道这个歉。
乔宁也不是真要拿乔,两人已经算很相熟,开得这样的玩笑,笑道:“让我猜猜你是哪家公子?”
商屿十分大方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猜。”
乔宁想了想,京城商姓人家不多,商屿平时虽然低调神秘,可吃穿用度却实在不俗,寻常商姓做不到这般,唯有高官厚禄才能养得出这般如玉般的君子。
且商屿就是九央,这般好的才情也非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非书香世家
“冒昧猜一下,户部尚书商安业商大人,可是令尊?”
不待商屿答话,沈老儿先笑了声:“和我猜的一样。”
商屿执手一礼:“商安业正是家父。”
乔宁和沈老儿相视一笑,这位商大人官至户部尚书,是个中立派,很少参与朝中党派纷争,因此口碑甚是不错,是难得的好官。
沈老儿是见过那位商大人的,只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商安业还不是尚书,只是户部一名小官,因为为人正直,引得他多瞧了两眼。
乔宁对商大人也有印象,而且印象不错,当初乔家被抄时,不少官员都曾为父亲求过情,商尚书本来与父亲没有交集和情分,却也开了口,才致使乔家只是被抄,砍头、流放之苦皆不曾受。
这些恩情乔青坤都记得,不止一次跟乔宁和杨氏念叨过。
沈老儿又问:“既然你是商尚书家的公子,为何千里迢迢来德馨书院念书?你看这破书院它教得好吗?直接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多好啊。”
世家最注重对继承人的培养,商父怎么舍得让儿子来教育水平底下的江德县,要知道商屿连秀才都只是勉强中的,将来考举人可是有一定难度。
这点原因旁人不知,乔宁是清楚的,以九央的才学,考状元都是轻轻松松,何况举人,这样的学问在哪读书都已经无所谓,商屿偏偏选择了江德,肯定有别的原因。
“或者说,你来江德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身份都已经透露,商屿不打算瞒着二位,坦白道:“我来江德,确有差事。”
“开海,与洋人做生意,这项政令最开始由先帝提出,虽说史上对外贸易也有先例,可先帝一朝的开放程度尤为深远,洋人、洋货涌入国中,一时间,朝中官员有喜有惧,政见不同……”
商屿娓娓讲述着朝堂上颁布的政令对民间的影响,又如何反馈于朝堂之上,并引起动荡。
乔宁和沈老儿的命运皆与这道政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需要多想也能明白商屿话中的意思。
旁人不知,乔宁站在历史巨人的肩头看得却是一清二楚,放在这个时代,这件事实在太过超前了啊。
“我父亲一时也难抉择,分不清哪种选择对国运更有好处。”商屿继续说,“江德离河口最近,从前朝开海贸易就是重要的交易地,我与父亲商议,亲自来江德考察一年半载,开海交易的好处与弊端,总得亲身体会才有话说,父亲允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把课业落下。”
说到最后,商屿苦笑起来。
乔宁:“你可没辜负你父亲的嘱托。”
沈老儿:“你可没少辜负你父亲的嘱托。”
两人同时说道,乔宁因为知道商屿就是九央,九央大神就是商屿,故而此刻丝毫不耽误商屿的前程了。
沈老儿不知,言语中不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乔宁和商屿对视而笑,这老伯其实对九央的才华很欣赏,只是不知道和商屿是同一个人,若是知道了,定会大吃一惊吧。
商屿为了掩盖真实身份,在德馨书院装学渣,装得很是得心应手,面对沈老儿的恨铁不成钢,态度十分谦逊地道:“锦年当更加奋进。”
“江德考察之行,除了两位,只有县令乔大人知晓,也请暂且保密,不让第五人知晓。”
乔宁和沈老儿自然知道事关紧要,不会去坏事,郑重其事地应承下来。
三人正说着,突然瞧见徐升慢悠悠跨过门槛,从大门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一大把铅笔。
他这大摇大摆的姿态引起门房中三人的注意,徐升也透过木门看到了乔宁。
这位扬言要去别家买铅笔的少爷还真买了不少,一脸神气的神情,朝乔宁扬了扬手中的铅笔。ΜC漫漫
这不还是咱们店里的么,乔宁木着脸,对徐家少爷的智商感到担忧。
徐升自以为把乔宁气得够呛,得意洋洋往讲堂方向去了。
商屿来到讲堂时, 真好看到徐升在大喇喇地炫耀新买的文具。
徐升的新桌椅被安排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是整个讲堂名副其实的中央。
他回到自己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刚坐下陶崇就凑了上来, 语气非常不客气道:“好你个商锦年,腊月二十八就不告而别, 直到今日才出现, 你可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的么!”